厉明深想问凭什么。
话到嘴边,他忽然哽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厉環头上的白发。
厉環已过五十,虽然保养得当,但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白发,但像不愿示弱一样,厉環也不愿承认衰老,所以厉明深从没在她头上看到过一根白发。他猜她应该有染发的习惯。
可是今天,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厉環的鬓角有一小缕头发是白的。
厉明深忽然不是滋味。
桌上没人敢吱声。
良久的沉默后,厉明深最终还是应下。
“行。”他对厉環说,“我去查。”
“谁?”厉明深这才抬头。
一个年轻女孩站起来,正是刚才坐在厉環表姐身边,帮忙辩解的那个人。
女孩同样一身黑色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温温柔柔地冲他道:“明深哥。”
厉明深皱了下眉。
厉環继续说:“叶蓝刚才说要去书店,就在公司旁边,正好你顺路,送送她。”
厉明深面无表情地看向厉環,对视的一瞬,母子二人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厉明深没说什么,拿起西装外套往外走。
他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车回来,就停在花园外面。
厉明深绕过车头去驾驶室,一转身,就见那女孩站在副驾旁,正要伸手开门。
她手还没碰到车门,厉明深便开口,语气算不得温和:“谁准你上车的?”
那只手立刻缩回去,女孩攥紧小包,惊慌无措地看着他。
“菁姐。”厉明深余光都没给,叫来阿姨,冷冷说道,“给叶小姐备辆车,送她走。”
回公司开完会,厉明深工作到深夜。
手中的钢笔写得不流畅,厉明深扯过一张废纸,在上头划两下,出墨还是不连贯。他索性把笔搁下,拉开抽屉,打算随意挑一支替代。
抽屉里搁着不少备用钢笔,厉明深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其中一支上,许久后拿出来,动作有些小心。
这支钢笔只在刚到他手中的时候用过一两天,许久不写,需要清洗,他便从椅子上起身,打开门朝外走。
外面的办公区早已没人,只有秘书办还亮着灯。
经过秘书办门口,厉明深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值班的秘书正巧打了个哈欠,忽然见到厉明深,吓了一跳,慌慌忙忙站起来,喊道:“厉先生。”
厉明深点点头,说:“没什么事了,先回去吧。”
秘书如蒙大赦,又怕喜悦表现得太明显,赶紧低下头,见厉明深拿着一支钢笔,连忙问:“您是要换笔吗?我帮您清洗一下吧。”
“不用了。”厉明深说,“我自己洗。”
他接一杯清水端回办公室,把笔杆拆下来泡进去。
残留的墨渍在水中缓缓湮开,厉明深闭上眼,整个人靠进宽大的座椅里,放空思绪。
他只给自己几分钟时间,等疲惫稍微缓解,就又重新投入工作,晚上睡在休息室,第二天一早就被铃声吵醒。
厉環打电话来催促,语气有些激动,似乎一刻也等不了。
厉明深其实并未想好该怎么办,只得先交代律师去查勖明昭前妻在离婚后的去向。
知道对方工作的医院,倒是不难查。律师很快有了消息。
“去世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厉明深正坐在桌后批阅文件,闻言笔下一顿,抬头看对面的律师。
律师姓李,是寰旭的法律顾问,也帮厉明深处理一些私事。
李律师闻言抬了下眼镜,说:“是的。”
他顿几秒,见厉明深没其他反应,才继续说:“明昭总的前妻在离婚后没多久,就去平阳县下面的小梨村卫生院做支援,给村民上门看病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胎动引发早产,虽然被及时送到医院,但您也知道,乡镇医院医疗条件没那么好,她在生产过程中因为大出血去世了。”
李律师不由唏嘘。他见过勖明昭前妻一次,是在她和勖明昭结婚前,因为厉環的坚决要求,对方签了一份婚前协议,如果离婚将分不到任何财产。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签字非常爽快,签完后就赶回医院做手术,据说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相当洒脱,没有纠缠。
李律师边想,边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暗自观察厉明深。
他心道这位果然是个心硬的主儿,好歹曾经的一家人,听说人去世了,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也是,自己大哥去世也能一滴泪也不流,何况是个外人。
厉明深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拿起李律师带来的一叠文件,翻开第一页就是勖明昭前妻的资料,最上面便是她身穿白大褂的半身证件照。
照片里的女人留齐耳短发,五官标致十分美丽,眼神明亮,眉宇间有种飒爽的神采。
厉明深看了一眼,视线又往左偏,这才终于记起对方名字。
梁仲夏。
他默念一遍,不知为何蹙了下眉,记忆深处似乎有另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不待他细想,李律师已经继续往下说。
“孩子是在明昭总离婚后半年出生的,按时间来算,理论上应该就是明昭总的孩子。”
李律师措辞很谨慎。
厉明深又往后翻一页资料,问:“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正月出生,五岁多了。”
“叫什么名字?”厉明深又问。
“梁宸安。”李律师说。
厉明深手中动作停下,再度沉默。
李律师并不催促雇主,端起刚才秘书送进来的茶,先闻茶香,又细品一口,是上好的信阳毛尖。他感叹寰旭真是有钱,连招待客人的茶叶都这么好。
厉明深合上那叠文件,不再看,往身后座椅靠了靠,问:“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李律师赶紧放下茶杯,说:“孩子就在小梨村,是孩子的舅舅在扶养。”
“舅舅?”
“是的。”李律师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找出一张照片,递到厉明深面前。
照片背景是在一所幼儿园门口,大概是放学时间,挤满家长和小孩。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男人正牵着个孩子往前走,那孩子回头的瞬间被拍下了照片。
厉明深盯着孩子的脸,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说他起初还对孩子的身份存有疑虑,在看到孩子的长相后,那疑虑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孩子跟勖明昭长得很像,尤其回头那一瞬间,让厉明深想起一些往事。
厉明深陷入沉思,回过神后,目光又落到那个牵着孩子的年轻男人身上。他穿着简单,阔版的衬衫和休闲裤,看着清瘦却挺拔,是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关注到的存在。
只是背对着镜头,看不到脸。
“你动作倒是快。”厉明深意味不明地看了李律师一眼。
李律师讪讪笑起来,又扶了扶眼镜,说:“总得对得起厉先生付的费用。”
厉明深点着照片问:“这就是那个舅舅?”
李律师说是。
厉明深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李律师一瞬间忘记对方名字,迟疑几秒才想起来,说:“这人叫——”
恰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待厉明深说“进来”后,秘书推开门,提醒他待会儿还约了人午餐。
厉明深点头:“知道了。”
他显然不关心孩子舅舅叫什么,等秘书离开,加快语速对李律师说:“我要这个孩子的抚养权,你去跟他谈。”
勖明昭去世后,公司内部就有流言传出,说他车祸的原因不简单,暗示可能是人为。厉明深雷厉风行,直接处理了几个带头造谣的人。
公司表面恢复平静,水面之下实则暗潮涌动,股东高管各怀心思。这种情况下,厉明深实在没精力管一个孩子。
李律师想了想,隐晦地提醒他:“厉先生,这孩子回来,对您……”
勖明昭忽然离世,来不及立遗嘱,按继承顺序,他持有的寰旭百分之二十股分全归母亲厉環所有。这样一来,厉環在公司持股将达到百分之四十。
如果孩子回来,厉環必定会把感情全部倾注在孩子身上,厉明深用膝盖想也知道,厉環肯定会立遗嘱,把股份全留给勖明昭的这个孩子,他将一毛钱也得不到。
然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厉明深还不至于害怕,更不会用下三滥手段去提防。
他对李律师说:“你只管去办,孩子舅舅如果要提条件尽可能满足,我不想这件事拖太久。”
“好,我明白。”李律师知道厉明深一向效率至上,“放心吧厉先生。”
李律师很快离开,秘书送他到电梯,回来后就见厉明深拧开钢笔在吸墨水。
她注意到厉明深拿的这支钢笔就是前几天晚上他去洗的那一支,似乎不太好用,吸好墨水后得甩一甩才出墨。
秘书回想,这几日厉明深一直用这一支笔,她迷糊的印象里,这支笔似乎是勖明昭送的。那一日厉明深不在,勖明昭送了笔过来请她转交。
之后厉明深回来,她汇报完就把笔盒递过去,厉明深连打开都没打开,随手扔进抽屉。
这笔写得似乎并不顺畅,按照厉明深的脾气,用得不顺手早该换一支了。
秘书想着,走近问:“厉先生,要给您换一支笔吗?”
厉明深在纸上划两下,终于顺畅了。他转了转笔,看着金属笔帽上刻着的花纹,沉声说:“不用换了。”
梁宸安的幼儿园前天开学了。
梁暮秋早上送他和杨思乐一起去上课,下午放学再去接。
这一日接到梁宸安,他敏锐地发现小孩嘴角耷拉,情绪似乎不高,问“怎么了”,梁宸安不愿意说,梁暮秋也就没再追问。
九月,虽然入了秋,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这两日气温回升,又跟盛夏那会儿持平。
梁宸安感冒稍好,梁暮秋没给他穿太多衣服,只在短袖外罩一件防晒衣。
接了两个孩子,梁暮秋先去村口的杂货铺买灯泡。杂货铺的栗阿婆找一圈,没有杨阿公家那种口径的灯泡。
梁暮秋道了谢,见栗阿婆正在上货,便挽起袖子,把几箱较沉的饮料搬到后面,一出来就见两个小孩趴在门口的冰柜上。
冰柜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掀开后再拉开冰柜的门,里面的冷气就呼呼往外冒,舒服极了。
杨思乐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对着冰柜里花花绿绿的雪糕咽口水,问梁宸安:“冬冬,你想吃冰棒吗?我阿公给我零花钱,我请你吃啊。”
梁宸安也觉得热,鼻尖冒着细细的汗珠,却摇头说“不吃”,接着便带头往外走。
村子里没有高楼,尽是低矮错落的民宅,围墙间形成了宽窄不一、蜿蜒曲折的巷子。
梁宸安走在巷子里,挑太阳晒不着的阴凉地,见地上有颗石子就飞起一脚踢上去,然后看那石子骨碌骨碌地一直滚,直滚到墙根停下。
“你干嘛踢石子啊?”杨思乐追上他,奇怪问,“刚才我传球给你你怎么不踢?”
两人都是幼儿园大班,刚才上体育课,老师先带他们做了一会儿小游戏,剩下十多分钟拿来一个足球让大家自己玩。
杨思乐和几个男孩你追我夺地抢球,梁宸安没参与,慢吞吞地走到操场旁边树下的阴影里,听到有人在身后笑他病歪歪的。
杨思乐抢到球,想也没想就踢给梁宸安,还冲他喊:“冬冬,快踢啊!”
梁宸安刚想伸脚,又缩回来。他知道自己感冒还没好,出了汗吹了风感冒加重,梁暮秋又该担心。
他不理杨思乐,把防晒服的帽子戴上,闷头继续朝前走。
杨思乐愣了愣,追上去喊:“你等等我呀。”
梁暮秋拎着两个书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十分突然地,梁宸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你干嘛,看什么呢?”杨思乐也停下。
梁宸安天生皮肤白,疯玩一个暑假也没变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毛细长,此刻那两条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朝梁暮秋身后张望,神情透着警惕。
梁暮秋正在心里盘算民宿的事,上次来的客人住三天就走了,离开前反应浴室的水龙头出水太细,床头灯也不够灵敏。
下一位预订的客人要两天后才入住,他打算利用这个空挡把房间修整修整。
见两个小孩忽然停下,梁暮秋收回思绪,走上前问:“怎么了?”
梁宸安站在墙角阴影中,朝四周看去,一脸严肃对梁暮秋说:“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嗯?”梁暮秋没明白,“谁看你?”
梁宸安回忆着,这两天他从幼儿园放学出来,总觉得有人盯着他,每次回头又什么也没看到。终于有次看到有个人对着他拍照,但他回头后,那人立刻把手机举高,去拍路边的花。
他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想了啊。”杨思乐立刻说,“你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我让我阿公做给你吃。我们吃辣椒炒肉吧。”
“是你想吃吧。”梁宸安虽然这么说,注意力还是被转移了。
“你不想吃啊?”杨思乐反问他。
想起辣椒炒肉的滋味,梁宸安不说话了,悄悄咽口水。
两个小孩继续往前走,巷子尽头拐个弯,爬满火红三角梅的小院便近在眼前。
走着走着,四周光线忽然暗下来。
梁宸安抬起头,不知何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他疑惑道:“要下雨了吗?”
梁暮秋脚步一顿,也抬头看去。
刚才还湛蓝明亮的天空,眨眼间变得阴沉晦暗。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涌上他的心头。
梁宸安感冒又反复了。
在杨阿公家吃完辣椒炒肉,他嗓子难受,夜里开始咳嗽,症状比前几天还要严重。
梁暮秋不敢耽误,隔天一早就开车带他去市里的医院。
后排装了儿童椅,梁宸安坐在椅子里,起初蔫蔫的没精神,当车驶离小梨村,路旁风景变得不同,他才聚起点精神,扭身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眼睛睁得大大的,见什么都新奇。
梁暮秋见状,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一些。
还算高涨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医院。
梁暮秋停好车,去门诊窗口排队挂号,梁宸安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睛。
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有病人有家属,也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陌生的环境让梁宸安觉得紧张,下意识往梁暮秋身边靠,紧紧攥住梁暮秋的衣服。
梁暮秋低下头,将梁宸安的手从衣服上拉开,牵到自己手里,温声说:“快了。”
等排到,他挂了个儿科号,正要领梁宸安去相应楼层,迎面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停在了他们面前。
对方摘下口罩,梁暮秋愣了愣,认出对方:“临松哥?”
来人名叫韩临松,垂眸看着梁暮秋,目光又从他移到梁宸安身上:“冬冬怎么了?”
梁暮秋没想到这么巧遇上,简单说明原委,韩临松蹙了下眉,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对梁暮秋说:“跟我来。”
梁暮秋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重新戴上口罩,转身走了。梁暮秋迟疑两秒,只得跟上。
韩临松样貌英俊,哪怕戴口罩也能看出来,双眼皮高鼻梁,身材高大挺拔,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宽阔的步伐摆动,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他在前方带路,步伐很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时不时回头,确认梁暮秋还跟在后面。
他带梁暮秋去了外科办公室。
刚查完房,办公室里不少医生在。梁暮秋带着梁宸安一出现,就受到了热情欢迎。
“哎呀,冬冬!”
几个医生立刻搁下手里的事,纷纷上前,围着梁宸安问东问西。
“冬冬怎么来了?”
“还认不认得阿姨啊?”
“叔叔这里有巧克力,冬冬吃吗?”
“冬冬比上一次见长高了哦。”
不熟悉的人面前,梁宸安有些腼腆,耳朵尖红红的,紧紧挨着梁暮秋,很礼貌地小声说“我感冒了”、“认得阿姨”、“不吃了,谢谢叔叔”。
“去叫主任了吗?”有人问。
话音刚落,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便脚步如风地走进来,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正是外科的老主任。
他一进来便径直走到梁暮秋面前,问清情况后立刻就说梁暮秋:“怎么带冬冬来看病也不说一声,不是说了直接过来找我?”
梁暮秋被说得脸一红,余光看向韩临松,猜测大概是对方通知的老主任。
老主任询问梁宸安的情况。
“前几天感冒,本来快好了,昨天夜里又开始咳嗽。”梁暮秋说,“我就有点担心。”
韩临松自进办公室后就沉默,闻言忽然朝他看一眼。
问清症状,老主任拉把椅子坐下,让梁宸安站在他面前,从脖子上取下听诊器,先用掌心把听筒捂热,才对梁宸安说:“冬冬不怕,爷爷给你听听。”
他语气十分温和,小心地把听诊器伸进梁宸安衣服里,贴在肺部的位置,让梁宸安慢慢吸气再慢慢呼气。
其他医生围成一圈站在旁边,各个脸上表情严肃。小小感冒搞出了专家会诊的架势。
几个刚来没几年的年轻医生大跌眼镜,小声询问什么情况。
“这小孩是谁啊?”
一个有些资历的医生捂住半边嘴小声解答:“原来咱们科梁医生的孩子,梁医生下乡支援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她是主任的关门弟子,主任对她儿子比对自己亲孙子还要重视。”
又一人补充:“不仅是主任,咱们整个科都拿这个孩子当宝贝。”
老主任仔仔细细听了好久,收起听诊器,神情放松,对梁暮秋说没事:“就是普通感冒。”
梁暮秋最怕梁宸安肺部感染,闻言眉头一松,终于踏实了。
老主任没立刻走,左右端详着梁宸安,眼中流露出欣慰神色:“冬冬长高了啊,过夏天也没怎么晒黑,挺好,挺好。”
说到这里,老主任忽然沉默,喉结滚动着,似乎艰涩地咽下了什么,问:“还记不记得爷爷啊?”
梁宸安点头,很乖巧地说:“记得。”
老主任眼神微微闪动,先是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头发,问:“长大以后跟你妈妈一样做医生好不好?”
梁宸安不说话了。
老主任还有会诊,呆不了太久,临走前再三嘱咐梁暮秋,以后梁宸安有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又嘱咐韩临松带梁暮秋去开点止咳药。
老主任离开后,韩临松才对梁暮秋说:“走吧,我带你去开药。”
他们走后,几个年轻医生便议论开了。
“那孩子是梁医生的儿子,那那个男生呢,是梁医生什么人?”
“她弟弟。”
“弟弟好帅啊。”一个女医生感叹,“那腰那腿,太帅了!刚一进来我还以为哪个明星呢。”
“梁医生就很漂亮啊,人美心善技术好,那时在科里很多人追。”
“有多漂亮?”这回问话的是个男医生。
办公室里安静几秒,有人望一眼门外,这才压低声音小声说:“知道韩临松为什么都三十了还没结婚吗?”
韩临松带梁暮秋去开药,亲自取药,每样都对梁暮秋说明用法。
梁暮秋一一记下。
韩临松问:“怎么来的?”
“开车。”梁暮秋说。
梁宸安一场感冒那么多人关心,他过意不去,不想再耽误韩临松时间,说:“你先去忙吧,我带冬冬回去了。”
“我没什么事。”韩临松语气平淡地说,“送你们出去吧。”
等电梯的人多,韩临松便提议走楼梯。梁宸安知道自己只是普通感冒,开心地一蹦一跳。
梁暮秋叮嘱他小心,跟在后面沿楼梯一级级往下,脚步声回响在楼道里,梁暮秋有些走神,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梁仲夏早产又大出血,来不及转院就没了心跳。当天晚上,韩临松就陪着老主任赶到平阳县。
梁暮秋那时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一边是躺在太平间里的梁仲夏,另一边是刚出生就被送进保温箱里的梁宸安。
他的世界被生生地撕成两半,几近崩塌。
多亏了韩临松。
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韩临松一直默默喜欢梁仲夏。
梁宸安在保温箱里住了三个月,身体底子弱,三天两头跑医院,次次都是韩临松帮忙,等梁宸安两岁,去医院的次数慢慢少了,韩临松又定期去小梨村出义诊,每次都来看他。
梁暮秋一直非常感激,但除此之外,他跟韩临松联系其实并不多。
韩临松沉稳可靠,但也沉默寡言,梁暮秋面对他时常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于是拣了个万能的问题,问:“最近忙吗?”
韩临松嗯一声,顿几秒又说:“习惯了。”
梁暮秋了解他们医生,忙起来没个准点,以前梁仲夏就是这样。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他说,“村里的梨熟了,我回去给大家寄两箱,填你做收件人行吗?”
韩临松侧头看他,说:“不用这么客气。”
梁暮秋笑笑:“还是要的,谢谢你们这么关心冬冬。”
眼看又要沉默,梁暮秋挑起新话题:“对了,你下次义诊什么时候?”
韩临松飞快说:“十月,国庆之后。”
还有一个月。
梁暮秋点头说道:“挺好,国庆过后出游的人就少了,如果有空正好可以周边玩一玩。”
“嗯。”
停车的位置就在门诊楼前,说话间就到了。梁暮秋按下车钥匙,让梁宸安先上车,转过来看着韩临松,打算告别。
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太阳高悬,梁暮秋面对阳光有些刺眼,微微皱了下鼻子,鼻尖的小痣跟着动了动。
韩临松看着他,突然问:“昨晚没睡好吗?”
梁暮秋“啊”了一声,下意识搓了把脸,含糊道:“还行吧。”
因为担心梁宸安,他差不多一整晚没合眼,总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这话跟韩临松说不太合适。
韩临松没再说什么。
梁暮秋上车,降下车窗,让梁宸安跟韩临松挥手说“再见”,紧接着便将车开走了。
从医院出来,梁宸安便不怎么说话,安静地坐在座椅里,偶尔看一眼窗外的高楼,更多的时间在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梁暮秋从后视镜里看到,问他:“在想什么?”
梁宸安盯着自己柔软的掌心,小声说:“那个爷爷手上好硬。”
梁暮秋想了想,猜他说的应该是老主任手上的茧子,于是道:“那叫茧子,爷爷经常拿手术刀,磨出来的。”
梁宸安闻言,在自己手掌靠近指根的位置按了按,又好一会儿没说话,梁暮秋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忽然听到他问:“妈妈也有吗?”
梁暮秋愣住。
梁宸安很早就表现出超过同龄人的聪慧,识字快记性也好,凡事教一遍就会,也很懂事,让梁暮秋既欣慰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