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生在皇室,早该死了千八百回了。
只是他命好,生母是中宫皇后,地位尊贵,上头还有个身为天子的皇长兄,庇护他,宠爱他。
剑奴本以为这个草包只是兴致来了想要把自己带回王府折辱,玩儿死了就扔了,可是现下显然不是这样。
瑾王贺裕,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剑奴也不甘示弱,“我说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一声都不会吭。你现在除了用我的性命威胁我,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贺裕心想,真是有意思。
“你不怕本王让皇兄派兵……”
“你敢吗?”此时的剑奴比午时清醒了许多,考虑事情也更加周全,“没错,齐国兵力强盛,若要开战,乌夜国不是对手。可乌夜国到底是西域八国之首,你若起了灭国的心,其他七国不会袖手旁观。”
他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继续道:“齐国无法全身而退,到时候只是两败俱伤。你皇兄是宠着你,只是兹事体大,他若冲动之下一个诏令葬送了齐国十万士兵的性命,你猜这皇位他能稳坐多久?”
他不是贸然而来,关于这京城的时局,他是下了功夫去了解过的。
当今皇帝登基数月,根基未稳。瑾王明明不似想象中无用,却暗地里藏拙。
这兄弟俩华冠丽服的荣耀之下,过的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当然……剑奴倒不认为对方真的敢出兵打仗,不过是吓吓自己。……真当他是胆小愚昧之人了。
贺裕望着他,兀然一笑:“我本以为西域的人都是一根直脑筋,没想到你是个能转弯的。”
说罢,掀开了毯子,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好吧,既然你想要好处,那咱们就谈谈好处。”
剑奴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像是丛林里的狼,闪着幽深的光:“放我走。”
“不可能。”贺裕一口回绝,“除非你自残双手手脚。”
要他放虎归山?做什么白日梦。
剑奴冷笑道:“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先别把话说得那么绝。”贺裕从容不迫道,“你胳膊的骨头断了,医师说要静养。若是你能配合本王,本王愿意好好地养着你,直到你身上的伤痊愈。不过还是那句话,本王不会放你走,届时,你只需要在王府做个洒扫的活便好。”
剑奴听到后半句话,额上的青筋凸起,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可以。”
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贺裕摸了摸下巴:“白晞,再去请医师。”
白晞努了努嘴,她才不希望王爷请人医治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子。
不过既然王爷发话了,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是。”
贺裕望着身上破破烂烂的美人,难得起了消失许久的恻隐之心:“云缃,找两套料子好的衣衫,再请个梳洗丫鬟伺候。”
云缃安静应下:“是。”
“这样,算是有诚意了吗?”贺裕手里掐了一把佛珠玩弄。
“算。”剑奴言简意赅。
“那现在能说实话了吗?”贺裕问。
“……鸿胪寺的人只是帮我牵线进宫,其他的事情跟他们无关。”剑奴缓缓开口,“进宫前是有人来找过我,只不过被我拒绝了。”
贺裕抓住了后半句话的关键:“那人来找你做什么?”
“他说……”剑奴的脸上浮现一抹懊恼,“叫我进宫侍奉齐国皇帝,然后在他酒里下药。”原来如此。
所以真的有人想到借刀杀人,不过剑奴本来就打算进宫刺杀,这算是不谋而合了。
虽然没有达成合作,但是后面的事情肯定也少不了那人的推波助澜。
“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贺裕继续问道。
剑奴没有反应:“等医师来过之后,我再告诉你。”
贺裕眯了眯眼睛,也没有动怒。
当纨绔当久了,就这一点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什么事儿都笑呵呵的,不甚在意的样子。
“那本王等着。”贺裕道,“还有一点,本王不明白……你到底是乌夜国的什么人,竟然如此在乎乌夜国的安危。齐国打赢了你们,你竟然如此不甘心,想出刺杀我国皇帝的险招?”
剑奴扯了扯唇:“等我伤好之后再说。”
贺裕也没有逼问,抖了抖袖口,有些艰难地坐起身:“那你先回去等医师吧。”
不止剑奴,他这几日也得好好养养身子。
养好了,再继续跟那些人斗下去。
剑奴慢慢起身,薄唇轻启:“你今日还想赏舞吗?”
贺裕一怔,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白日里说的话。
——让对方舞一曲给自己看。
他斜着头,懒洋洋道:“你若是舞得动,便舞吧。”
剑奴的眼神中迸发出异样的光:“我只会舞剑。”
“剑,你还是别碰了。”贺裕睁开了眸子,“回去吧,你最好安分些,王府的侍卫不是吃软饭的。”
这个剑奴的身手不弱,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碰上王府的侍卫,他就算有再厉害的功夫也逃不出去。
到时候磕着碰着了,又耽误医治的时间。
他可没那么多耐心等对方的答案。
不知是不是贺裕的错觉,他好像听见剑奴冷哼了一声。
待人走后,遣人回来的白晞和云缃将他围住。
白晞接住了他身上的薄毯,将人轻轻地扶了起来:“王爷真要放过这个贼人?”
她的目光落向贺裕的胸口,她只道自家王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做事,向来睚眦必报。
胸口被刺了一个窟窿,对方的本意还是想行刺皇上,王爷能轻饶了他?
“谁说要放过他了?”贺裕揉了揉眼睛,“这个人还有用,暂且杀不得。他的身份恐怕不一般,留着是个祸害。”
“可是他若是猜到了王爷会动手,不就……”白晞纠结道。
“他肯定知道了,”贺裕笃定道,“你以为他会乖乖等着我放过他?这笔交易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的身手不弱,等到时机成熟之后,肯定会想办法逃走。”
云缃出声道:“奴婢明日用王爷的腰牌去宫中请调一批侍卫,以防贼人出逃。”
“不急,”贺裕捧着茶杯,吹去了茶水的热气,“这两日他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明日你先调几个人去鸿胪寺附近找找线索,查出近一个月京中和鸿胪寺有暗中联系的人。”
云缃点头:“是。”
白晞又问:“王爷,这幕后之人左右不过是那几个……您又何须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贺裕敛去眼中眸色:“本王当然知道是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意思,若是他们亲自动的手也就罢了,可是这件事应该是他们授意别人做的。本王好奇,到底是谁搭上了他们的船。”
近来,朝中那些老臣可不太安分。
敌在暗我在明,贺裕根本不知道当今哪些人勾搭在一起,也不知哪些人别有异心。若是查出个究竟,也能防备一二。
“王爷折腾一天也乏了,早些歇息吧。”白晞没法出谋划策,只好轻声细语道,“奴婢来之前已经让浴房准备了玫瑰浴,王爷身上有伤入不了水,擦擦身子也是好的。”
“就你贴心。”贺裕笑了一下,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本王当真是累了。”……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脱下袍子躺回榻上,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纨绔七王爷。
第4章 有何贵干
贺裕在府中修养了几日,下人们时不时递来剑奴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鸿胪寺那边一点进展都没有,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将自己的行踪藏得不露蛛丝马迹。
局面越僵持,他越是不能动那个剑奴。
贺裕有些上火,白晞昨日给他熬了枇杷叶,喝下两碗之后,这才好些。
“王爷。”云缃有些谨慎地走进贺裕的卧房,躬身道,“豫王殿下来拜见王爷。”
豫王贺琰,排行十三,是先帝的皇贵妃所出,如今才十一岁。
这孩子从小就没吃什么苦,母妃在宫中地位高,外祖家权高位重,他自己又得先帝宠爱,于是被惯得越发无法无天。
年纪不大,却也是个爱闯祸的。
人称“京都小霸王”。
贺裕平时和这个小霸王交情不错,自己受伤那么多天了,对方是该来看看自己。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长舒一口气:“叫他来本王卧房吧。”
他重伤未愈,无法动弹。按理说本该在正厅接待外客,但是对面是个小孩子,也不必如此拘谨了。
云缃颔首:“是。”
贺裕躺床上翻了一会儿兵书,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痛,便合上了书。……他果然不是读书的料。
等了半晌,云缃也没有再进来传话,也没见到贺琰的人影。
从正堂走到他的卧房也不过半一盏茶的时间,这人怎么磨蹭了那么久?
贺裕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想派个丫鬟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云缃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不好了王爷,豫王殿下和……和那剑奴打起来了。”
贺裕猛然睁大眼睛:“那老十三不得被那个胡人打死?”
贺琰细皮嫩肉的,娇气得很,往日里下人们让着他才任由他欺负,碰上会真功夫的剑奴,只有挨揍的份儿。
云缃眼神为难:“不,王爷……豫王殿下带了一批侍卫,将剑奴按倒在地,奴婢去的时候,剑奴的手指已经断了一根。”
她甚至不敢说,那场面血淋淋的,着实吓人。
往日里只觉得豫王是有些跋扈,但是心地还是善的,今日一见,她竟觉得这个受万千宠爱的豫王有些……狠毒。
一个稚子,竟然能让人想到“狠毒”二字。
贺裕不顾身上的伤口,心想着小崽子可千万不能碍自己的正事儿:“扶我去出事儿的地方!”开口有些心急。
他没法走太快,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出事的长廊,看到被众人围住的豫王和身边躺在血泊里的剑奴,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贺琰,你干什么呢!”真是气急了,他直呼了豫王的姓名。
小小的人儿裹着锦衣华服,圆润的小脸上满是不服气:“七皇兄,你跟我生气做什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贺裕头皮发麻,真想把这死孩子的裤子扒了打一顿。
一个好端端站着,一个躺着浑身是血,他还用得着问吗?
“所以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贺裕气急反笑,招呼着下人将一动不动的剑奴抬走送回去,又用眼神暗示身旁的云缃去请医师。
“这个贱奴方才挡着我的路了,”贺裕趾高气昂,“七皇兄,我这是帮你教训府里不听话的奴才呢。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对视,我叫他滚,他都不动弹。”
贺裕这算是听明白了。
在齐国,寻常下人见到主子都要低着头快走两步。可是剑奴怎么可能这么做?
所以一向高高在上的小霸王便受不了了。
“你太任性了些。”贺裕知道对方只是脾气大,不是冒犯自己。
若是换成旁的王公贵族,看到外人在自己府中教训自己的下人,就算当面不敢发作,背后里也要说这人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贺琰一下子委屈了起来:“七皇兄,你怎么帮一个奴才说话。”
贺裕正想开口说什么,转眼间便看见了对方手里的剪刀,他的脚下还有一堆碎发。
零零碎碎的,还夹着几颗绿色玉珠和红玛瑙珠串。
贺裕依稀想起……方才那剑奴的头发好像乱七八糟的?
原本将要即臀的长发,现在看了,好像也只到腰那儿。
云缃发觉自家王爷在盯着那团碎发看,小声附耳道:“原本是打算把剑奴的耳朵也剪下来的,还好奴婢来得及时制止了。”
剑奴的耳朵上挂着红色玉坠,微微摇头的时候好看极了。
这小孩的手怎么那么欠,看到好看的东西都要毁了吗?
“你方才都干什么了!”贺裕再也忍不住,冲着贺琰厉声质问,“贺琰,我府上的奴才轮得到你教训吗?”
贺琰从未见过自己的七哥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一下子吓哭了,嚎啕道:“我要找母妃,你们都是贱人……”
豫王的随身奴才吓得两眼发直,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个随身奴才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使劲求饶:“瑾王殿下息怒,豫王殿下童言无忌,还望瑾王殿下海涵。”
贺裕也是憋久了,胸中的气一下子撒不出去,颤抖着手指:“都给本王滚出去。”
待人走后,云缃轻柔地拍着贺裕的背,帮他顺气:“王爷莫生气,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贺裕阖上了眼睛:“这孩子坏了本王的事儿。”
打第一眼见到剑奴,他就知道这人是个有傲骨的。
被人这般羞辱,能受得了吗?
还愿意跟他好好合作吗?
要是鸿胪寺那边查出什么线索也就罢了,可是他什么都查不到,只能通过剑奴得知这次行刺的幕后真凶。
云缃轻声安慰:“剑奴现下在王府,受制于人,吃了多大的亏都得咬牙咽下去。王爷不必担心,他是个晓得轻重的。”
贺裕拧眉道:“先叫人来医治,本王晚膳后去看他。”
云缃:“是。”
“对了,叶家这几日应该有动静,就算是叶将军亲自来都不见,就说本王病中,不宜见人。”
叶家便是皇贵太妃的母家,也就是贺琰的外祖家。叶家老将军是三朝老将,立下不少军功,在朝中颇负盛名。
他早些年从不参与党派纷争,不过不知道这两年是不是人老了耳根子软了,心也大了,竟然和三王爷怀王交往了起来。
他的宝贝外孙这次惹下了祸,得罪了自己,叶府,皇宫皇贵妃,抑或是豫王府,总该派来一个人赔罪。
这回估计会派来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不过无论是谁,贺裕都不见。
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反正自己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几个字,他连认都不认得。
“是。”云缃应下。
晚膳过后,夜阑人静。
贺裕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到了剑奴的房门口。
里面传来了一股淡淡的异香,正是那日闻到的“血舞”花瓣的气味儿。
“医师来看过了,怎么说?”贺裕没有着急进去,驻足了片刻。
云缃思忖片刻,道:“回禀王爷,医师说剑奴的小指被折断了,得养上两个月,上次被打断的胳膊好像更严重了。还有一些皮外伤,大概有十几处。医师带了最好的伤药,说不出半月便能好。”
贺裕皱眉:“贺琰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云缃垂首冷笑:“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皇贵妃所生,皇上和王爷才是中宫皇后的嫡子。”
“本王这几日没怎么注意剑奴,他是怎么在白日里逛到长廊那边的?没有人看着他吗?”贺裕问道。
云缃有些欲言又止。
贺裕疑惑:“这么看本王做甚?难不成是本王允的?”
不会吧……他难道没有叫人仔细盯着剑奴吗?白日里刚出事儿那会儿他就想问,这人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闲逛的,还和来拜访的贺琰撞上了?
云缃头低得快埋进胸里:“王爷,前日有人问过能否让剑奴在王府中走动,王爷点头允了。”
贺裕更疑惑了,他怎么不记得这段事?
云缃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忍不住再次提醒:“王爷,您前日晚上偷喝了二两梨花白。”
贺裕酒量不行,沾酒就醉,平日里一小口下去都容易迷糊,更别说足足二两了。
醉酒之人,说胡话是正常的。
贺裕干笑道:“啊……是这样。”
主仆二人在房门口细细簌簌说了许多话,忽然听见门里清冷的一声:“有事就进来。”
剑奴在唤他们,语气不善。
贺裕听着这声儿,心想这位正在发脾气呢。
这一步踏进去必定是去遭白眼的。
想想觉得心中不对味儿,他堂堂瑾王,何必进去听一个贱奴的骂呢?
贺琰这事儿算是薄待了他,但是胸中这一剑的账可是还没跟对方算呢!
在他心绪飘飞之际,身边的云缃却已经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屋内红烛满堂,映照着剑奴那张俊逸的脸。
他坐在那儿,对着铜镜自视。
白日里没发现,他的眼角竟有一处刀伤,烛光映衬,像是在泣血。
贺裕愣了半晌。
纵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胡人,确实是极美的。
剑奴凌厉的目光透着铜镜向他射来。
“瑾王殿下……有何贵干?”
这是他第一次称他为“瑾王殿下”,却卷携着浓浓的怨气。
贺裕喉咙发干:“本王来看看你。”
剑奴缓缓站起身:“你们中原重礼,需要我给你行礼吗?”
他暗指的是白日里因为没有行礼所以才被贺琰羞辱的事情。
贺裕心想,你阴阳怪气什么呢。
他不露声色,提了提袖摆:“本王已经训斥过贺琰了。”
身为齐国亲王,做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了。
这剑奴长得漂亮是没错,但他又不是自己的宠妃,何必惯着。
他俩之间可是还有一剑之仇呢。
剑奴倒是还记得自己寄人篱下、受制于人的境况,胸中的那股火气到底没发出去,沉着脸忍气吞声道:“我的伤更重了。”
贺琰沉默了一瞬:“本王知道,你且养着便是。”
“我需要更好的伤药,”剑奴试图和他商量,“今日医师带来的药膏,太次了。”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贺裕一噎。
今日请来的医师乃是京城有名的圣手,声望仅次于宫中的那几个老家伙,平日里只给王公贵族看病。
医师说的“上好的伤药”,肯定是京城中有价无市的好药。
怎么到了这人的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贺裕眼中闪过暗光。
到底是因为面前这个人不识货,还是因为对方身份不一般……
西域的疗伤圣药倒是远近闻名,可是效果再好也不是平民百姓能接触到的东西。剑奴……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好。”贺裕十分爽快,“本王明日让云缃去宫中太医院拿药,整个齐国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伤药了。”
剑奴面色微霁:“费心了。”
“来聊聊别的吧,”贺裕从案边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本王现在已经知道了,行刺事件是有人暗中推动,不过你从头到尾也确实一心想要本王皇兄的命。本王想知道,你这边到底是为什么……”
剑奴不想坦白,但是又怕对方将答应给自己的药收回去。
剑奴抿了抿唇,深色的皮肤在红烛下呈现出柔和的光泽。
那双象征着西域人身份的异色瞳孔,像一汪碧绿色的湖泊,涌动,不安。
“不会真是因为乌夜国战败,你们割了城池赔了金银珠翠,然后气不过吧?”贺裕忍不住问道。
“怎么可能!”剑奴立即反驳道,“两国交战,胜败皆是常事,输了便是输了,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贺昭“哦”了一声:“所以你为什么要刺杀齐国的天子?”
闻言,剑奴的胸脯忽然开始剧烈地起伏:“那不得问问你们的云麾大将军做了什么好事儿!”
云麾大将军……谢庭川?
本朝第一位百战百胜的战神将军。
正是他带领齐国众将士打赢了上个月的郢水之战,让乌夜国元气大伤。
“他干什么了?”贺裕问道。
剑奴缓缓阖上眼睛,吐出了两个惊悚的字:“屠城。”
贺裕大惊:“怎么可能!”
据他了解,谢庭川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擅长用兵之道,战功赫赫,一生中杀人无数,但是他从未做出过如此血腥残忍之事。
他只杀兵,不杀平民百姓。
先帝在时,谢庭川在北疆征战,北蛮人虽然恨他入骨,但从未说过他嗜杀暴戾。
谢庭川身于书香门第,从小读的便是施善行义的圣贤书,就算后来投笔从戎,也从未苛待过边疆的任何一个平民百姓。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不可能?”剑奴反问道,“那是我亲眼所见。”
倘若真的如此,那贺裕自知理亏:“就算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也和皇兄无关。”
“怎么无关?”剑奴又问道,“谁不知道云麾将军是齐国皇帝的走狗,他的意思,不就是齐国皇帝的意思?”
“可本王的皇兄也不是嗜杀之人。”贺裕忍不住辩驳。
“姑且当他不嗜杀,可是他新帝登基,急着立威于周边诸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也不是做不来这事儿。”剑奴冷笑,“毕竟不是他的臣民,死多少他都不会心疼。”
贺裕没去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可是就算是说的这样,你杀了皇兄,还会有下一个齐国天子,下一个皇帝也还是想法子会立威于诸国,到时候还是会有无辜百姓罹难。”
“你懂什么!”剑奴突然暴喝一声,“那难不成我要看着那些人就这么枉死吗?若是我刺杀成功,也许下一个皇帝就会收敛一些——”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
“郢水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城池,常住百姓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在一天之内死得只剩下五万。”剑奴继续道,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你从小长在皇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可见过血流成海?”
“你可见过满城的断肢残尸,蝇臭熏天?”
“那些年轻女子,被晾在城门,身上还在滴血。”
“那些稚童哭着喊娘亲,脸上都是泪水,他们娘亲的尸体就倒在他们身边。”
“至于男人……连完整的尸身都难找。”他沉重地自嘲,“天朝的重兵砍去了他们的头颅,他们的血浇灌在生养他们的地方。”
“你们大齐天朝……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怎么也干得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你们不怕天理难容、国运受阻吗?”
强烈的恨是会盖过原有的理智的。
难道剑奴不知道自己这般做法十分愚蠢吗?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此番行刺是有去无回吗?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
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贺裕翕动着嘴唇,胸口憋着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自己的皇兄会做出屠城这样的事情,可是看到对面如此悲愤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说谎。
“这事儿,本王会去查出实情,齐国现在关系复杂,借刀杀人之事常有,也许真相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贺裕的心情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你在王府里待着,若是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他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