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我不是……”
洛奕俞知道,他应当是真的畏惧极了自己。
他咬着牙,怒极反笑:“哥,你真是好样的。”
说罢,便不顾沈逸可以称得上是惊恐的目光,再次将手探向床头柜。
然而沈逸也不是傻的。
他抢先一步,一把将那整层抽屉硬拽出来,又狠狠砸在地面。
玻璃管碎裂声格外清脆,半透明液体撒了满地,尖锐碎片零零碎碎。
做完这些,他惊魂未定,整个人身体上都出了层薄汗。
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怎么。
洛奕俞随手抓起件衣服穿好,一脚将沈逸从床上踹到地下。
“呃。”
他的掌心、膝盖、小腿……几乎是避无可避,被细细碎碎的玻璃片划伤。
洛奕俞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他把沈逸的头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玻璃碎片刺入他的脸,血丝扩散:
“沈逸,你找死?”
沈逸没空回答他。
被割伤部分同药剂接触,虽不如直接注射产生的效果猛烈,却也让他感受到自己体温又在一点点攀升。
沈逸没有一丁点儿犹豫,拼命够向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朝自己脖颈狠狠划去!
洛奕俞伸手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沈逸整个人卸了力,攥着玻璃碎片的手一点点松开,像是得到解脱那般长呼一口气。
大量鲜血和地上那滩液体混在一起,刺目、张扬。
他迷迷糊糊地想。
最起码这一次,他赢了。
意识支离破碎,他自然没注意到,有滴泪从洛奕俞眼眶掉出来,同那滩混着他血的液体杂糅在一起。
脖颈处的皮肤细腻,光滑。
连丝疤也没留下。
连沈逸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睁眼,第几次头痛欲裂。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身丝绸材质睡衣,旁边床头柜还整整齐齐摆着套外穿的干净衣服。
沈逸试探性下床,在确信自己身体没有一丁点儿不适后,心底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略微舒缓了些。
这里并不是他上次死亡时的那间酒店。
看构造,倒像是个普通居民楼。
不怎么大,但厨房客厅卧室卫生间这些倒是一应俱全。
恍惚间,沈逸想到了什么。
大概是他刚接手洛奕俞一两年的时候。
“哥哥,我听他们说,外边儿的房子和实验室差别很大呢。”
小洛奕俞鼓着脸,一边扒拉着地缝长出来的无名野花,一边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毕竟是孩子。
表面装的毫不在意,实际上都快把地上那几片花瓣薅秃了。
沈逸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有意逗他,不咸不淡道:“是吗。”
洛奕俞果真急了,用力点头:“对呀对呀,哥哥也没见过对不对,要不要我们下次……”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要求好像很过分,毕竟实验体是不能私自离开实验室的。
于是这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囫囵咽下,洛奕俞很识趣地退了一步,乖巧道:
“等下次我生日时,哥哥拍几张照给我看一看?”
托沈逸的福,在他潜意识里,已经将生日这一天画上了重重感叹号。
他并不理解「生日」的含义,只知道在这一天里,他提出一些过分的请求,大概率是不会被拒绝的。
沈逸略一思索,也不嫌地上脏,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
“那有什么好看的,等以后我们赚够钱出去了,直接买一栋大的多好。”
洛奕俞手一抖,刚薅下来的那几片花瓣从指缝溜走,飘到地上。
他呆愣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重新去捡地上的花瓣,一双手弄得脏兮兮的。
“实验体,也能出去吗?”
沈逸想了一会儿:“能吧,大不了花点钱把你赎出去也行。”
很轻的一句话,甚至算不上什么诺言。
以至于他都快要记不清了。
以至于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一个实验体来说,是多么大的希冀。
洛奕俞当时眼睛都泛着光,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房子的模样。
“你,我,沈皖姐姐一起,买个大房子?”
沈逸“嗯”了一声,也来了兴致:“对啊,买个带厨房,带浴室的。要是能有间书房就更好了。”
事实上,沈逸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也压根不知道在居民楼里生活是什么感受。
他只能绞尽脑汁回忆当年院长给他们描述的画面:
“我们三个住在一起,一个买菜一个做饭一个洗碗,嗯……算了,你还小,能帮着洗洗菜就行了。”
“正好沈皖喜欢研究烘焙,你可以天天缠着她给你做蛋糕。”
“我们每周末晚上闲下来的时候,还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洛奕俞呆呆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语言实在是太匮乏了。
那是他不敢触碰的世界。
竟然就这么让沈逸说了出来,那么真实,那么温暖,好似触手可及。
最后也只能兴奋的冲沈逸笑:“哇,那简直是太美好了。”
他坚信,沈逸会带他走出这里的。
只要自己乖乖听话,早点攒够钱出去,他们就能拥有新的世界,就能像寻常人一样柴米油盐。
当时只有十七八的沈逸点点头,暗暗想。
他会的。
当时说出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变成刀刃,狠狠扎在沈逸心上。
那些遗忘的、痛苦的、不甘的记忆一起涌上来,竟让他的心脏紧紧拧在一起,疼到无法喘息。
一个那么简单的愿望。
怎么对他们而言,就难如登天呢?
此时此刻,那张平平无奇的长方形餐桌上,还摆着一碗白米肉粥。
应当是放了有一段时间,此时已不再冒腾腾热气。可手碰到碗时,却依然能感受到残存的温意。
搞什么……
玩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一套?
他沉默地拉开椅子,安安静静拿勺子喝完整碗肉粥。
入口并不太凉,整碗粥咸淡适宜,肉香和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绵滑软糯。
沈逸有短暂迷茫。
他什么时候学的?
三年而已,为什么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甚至分不清,如今的洛奕俞对他的种种行径究竟是出于什么。
也是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客厅茶几上放着部智能手机。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对方足够狂妄,足够轻敌,当真没有任何锁着他的意思。
手机没有锁,里面存着条没有收件人的短信。
【我去接姐姐,大概十一点半到,你自己看着收拾。】
这话其实在沈逸看来,其实是有些惊悚的。
毕竟这畜生已经疯到理智全无,甚至能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他很难不担忧沈皖的安危。
万一沈皖被他砍了手脚拖过来呢?
万一她已经被逼疯,理智全无呢?
或者,如果他们……
沈逸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他都会觉得恶心至极,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
他皱了皱眉,福至心灵般去厨房拉开冰箱。
都是新鲜的瓜果蔬菜,肉蛋奶一应俱全。
说实在的,在实验室待了十几年,每天都有固定的专门人员为他们解决一日三餐,他早就忘了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他懂了。
洛奕俞是要强迫他们,陪他演完这场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过家家。
沈逸自然不懂,不过是年少时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怎么就能让洛奕俞记这么久。
算了,演戏而已。总而他现在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随便搜了几个教程,马马虎虎现学了道最简单的炒菜。
显然没怎么用心。一团菜蔫巴巴的,卖相很是难看。
沈逸尝了口。
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不得不说,洛奕俞时间观念不错。
听到门栓响动那一刻,沈逸神经瞬间紧绷,屏住呼吸看向大门。
是沈皖。
手脚健在,面色红润,不像是遭受过什么磨难的模样。
不……万一她也和自己一样复生了呢。
那样的痛苦,那样一次又一次的绝望,难道她也……
沈逸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又像是顾忌什么似的神经兮兮地看向沈皖身后。
空无一人。
洛奕俞,竟然没跟着?
这个发现让他松了口气,一把拽住沈皖手腕,将她拉了进来。
“你怎么样?他,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沈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得沈逸更着急了:“怎么了?说啊!”
她这才期期艾艾开口:
“那个男人……真的是阿俞吗?”
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听得沈逸火冒三丈,咬牙切齿:“不是那个畜生还能是谁?当初就多余救他!你怎么样,他没伤害你吧?”
沈皖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几天把我隔离在酒店不让出去,但每天都有人过来送饭,没什么不舒服的……”
实验室出事那天,正巧碰上沈皖下班,准备回去休息。
前一秒同事还在笑吟吟挽着她的胳膊,跟她谈最近听说的八卦。
下一秒胸口处就被刨开了膛,整个人瞪大双目,毫无预兆倒在地上。
沈皖被吓了一跳,心跳骤然紧缩,顾不得悲伤,第一反应是抽出枪将灯管击碎。
她在明敌在暗,这样不仅能为自己争取逃脱时间,也能提醒其他实验员这里出了事故。
沈皖顾不上想太多,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刹那躲进桌子下方。
自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藏身之处,但她没有选择。
一片黑暗之中,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粘稠液体越来越多……
数不清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面前。
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心底已然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可奇怪的是,压根没人来杀她。
她能感受得到,明明有个实验体看到了自己,却又只是匆匆一瞥,将视线移了回去。
很默契的换到另一个房间。
沈皖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这可太诡异了。
难不成是她曾经无意间招惹了什么人,那个人想把她硬生生磨死?
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皖脚都在隐隐发麻,鼻腔内灌满血腥味。
她闭上眼睛,内心祈祷。
可能是手上沾了太多条命,神没有眷顾她。
有两个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实验体走进来,一言不发站在她身前。
即使沈皖手在细细发抖,却还是迅速掏出枪,对准那个实验体心脏就想来一发。
枪却被对方干净利落打掉。
“小姐,和我们走吧。不要反抗,不然我们就得把您打晕了呢。”
沈皖懵了,被对方一把拽了出来,押送似的往实验室外走。
一路上,新鲜的血和已然凝固成红黑色的混在一起,处处躺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简直和炼狱没什么区别。
她不是傻子。
知道这群实验体被他们压制了这么多年,怨气早就不知道积攒了多深,报复是迟早的事。
她既然留在这,就势必要承担这一份风险。
也怨不得别人。
却不想,自己竟被押到一辆车上,莫名其妙带到市区酒店里。
两个实验体跟她说,每天想吃什么可以告诉他们,屋内网络手机书籍一应俱全,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出这个门。
就这样糊里糊涂住了好久,有吃有喝,每日会有专门人来为她打扫房间,除去不能和外界联系外简直没有一丁点缺点。
她能活着就是万幸,自然不会因为无聊就去自寻死路。
只能一边祈盼沈逸平安,一边期望外面的人能早点发现这座城市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就这么一天天数着日子熬,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无比煎熬。
直至今天。
门被敲响时,她第一反应是送餐的来了。
却不料一拉开门,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身上透着寒气,眉头微蹙。却是很自然地叫她:“姐姐。”
电光火石之间,沈皖什么都想明白了。
怪不得那些实验体不杀自己……
同时也微微放宽了心。
既然自己没事,那沈逸也应该不会死才对。
她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沉沉看了他几秒,苦笑:“长大了。”
洛奕俞点点头:“我带你去找沈逸。”
是长大了,变得那么高,那么成熟。
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和之前那个小孩子一样。
他帮自己拉开车门,礼貌又疏远。
一路上,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洛奕俞在想什么不知道,沈皖是真的尴尬到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约莫过了四十多分钟,他将车停在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下。
手搭在方向盘上,话语间满是不容抗拒的味道: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走吧。”
沈皖一惊:“去哪?”
洛奕俞很自然答:
“无所谓,去一个你不会死,也不会痛苦的地方。我会给你足够的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皖愣住了。
他们这样的人,命都是和实验室绑在一起的,竟然还能有逃出去的那一天……
“但是姐姐,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杀你。”
这样明晃晃的警告,着实是让沈皖心脏一点点提了起来。
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半晌,沈皖微微垂眸,终于道出那句:“阿俞,对不起。”
洛奕俞摇摇头,也没说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姐姐,趁我还没那么恨你,还是走远一点好。”
一阵安静后,洛奕俞递给她一把钥匙。
“四楼。”
沈皖鬼使神差问:“你不上去?”
他轻轻道:
“等会儿吧,他现在应该不想看见我。”
沈逸当真是厌烦极了他。
听沈皖说完她这些天的遭遇后,他心更紧了:“什么意思,他要把你送走?!”
送去哪?
万一是什么穷乡僻壤,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怎么办?
万一沈皖在那个地方水土不服,被当地土著打死了怎么办?
如果,如果她过得不好,举目无亲,生病了怎么办?
那是不是……就说明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沈皖摇摇头,似是看得很开:“无所谓吧,反正对我而言,只要不是被绑在实验室哪里都好。他这也算是成全了我,不是吗?”
沈逸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谁不想逃?
每天睁眼闭眼都在那种窒息的环境下生存,耳边永远充斥着凄厉的哭喊声,那几件被洗到发灰的工作服已然被血腌入味,不管怎么掩盖都消不下去。
有时沈逸会想,他们并不是什么实验管理员,倒更像是屠宰场的屠夫。
可惜,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的他们不知道,这个实验室一旦踏入,就只能终身锁在这儿,当一辈子的傀儡。
那个地方披着“家”的外衣,实际也不过是另一个地狱。
……但,倘若能选择,他宁愿当一辈子傀儡,也不想在洛奕俞身边生生死死一次又一次。
见他不说话,沈皖安抚似的轻轻笑了下,揉了揉他的头:“怎么,舍不得?”
他们是在一起长大的孩子,是彼此存于世界唯一的亲人。
现在突然告诉他,这有可能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谁能受得了?
沈逸垂眸,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了,”沈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么这么紧张,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沈逸所有话都哽在喉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
说洛奕俞把自己杀了一次又一次不算,还对他……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屈辱无比,他连回忆都不愿,更别提亲口复述了。
再者说,就算是沈皖知道了,她又能做些什么?
洛奕俞现在俨然是一个怪物,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他,毫无任何理智可言。
偏偏身体素质那么强,杀不死打不伤,连他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能指望沈皖怎么样?
最后也只能有些失魂地道:“没有,什么都没做,你放心走吧。”
沈皖点点头,不疑有他。叹息道:“毕竟是我们欠他的。”
沈逸指甲嵌入掌心,再次抬起头时,就连眼眶都是深红的:
“我不欠他。”
他本就该死。
他死不足惜。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匆匆闪过,带着滔天恨意,几乎能将人绞碎。
然而就在此时,门栓再次发出响声。
“咔哒”一声,洛奕俞推门进来。
沈逸脊背瞬间绷直。
无可避免的恐惧感笼罩上来,他甚至下意识想要屈膝跪下去。
也不知这些谈话他听见了多少。
空气一时凝固。
三个人各怀心思,洛奕俞瞥了一眼桌上那盘干巴到可怜的炒菜,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厨房。
沈逸如坐针毡,跟沈皖面面相觑,很默契的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跟初见那天不同,洛奕俞此时穿着身黑色毛衣,皮肤被衬得苍白到病态,为了防止油点溅在衣服上,他将袖口微微别起,露出不算粗犷,却极具力量感的手腕。
他低下头时,额前刘海几乎能将眼睛彻底盖住,倒是意外显得整个人没那么凶残。
可即使是这样。
沈逸在看到那双手时,心脏也还是控制不住的突突跳。
脑海中全是他用这样的手禁锢着自己,强逼他对准自己的心脏连开三枪……
沈皖此时也不怎么舒服。
她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沈逸在看见洛奕俞时,眼底分明是恐惧的。
可是为什么?
在沈皖认知里,她所能想象到最过分的事,也就是洛奕俞逼迫沈逸亲手杀死曾经的同事而已。
物是人非。
沈皖有些悲哀地想,那样的日子,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就这么硬生生坐了一个多小时。
洛奕俞才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
油焖大虾、排骨烩菜、芝士焗玉米……
无一例外散着光泽,色香味俱全。
沈逸炒的那盘干瘪瘪的菜放在中间,黯然失色不说,甚至显得有些局促。
谁更在乎,一目了然。
沈逸起身,看向这个自小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自然一些:
“姐,走吧。”
那副决然的模样,仿佛不是要上餐桌,而是要奔赴什么刑场。
三个人坐在一起,简直像一个框里硬塞进去的几块不合适的拼图。
洛奕俞全程不说话只顾着夹沈逸炒的那盘又苦又涩的菜,沈皖尴尬到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索性低头干巴巴地扒拉米饭,那几盘菜一律没敢动一下。
沈逸倒也没敢直接撂筷子跟洛奕俞对着干,便敷衍似的夹了几道放进碗里,却是一口没动。
洛奕俞不是傻子,怎么会注意不到。
他有短暂的迷茫。
这是他想要的吗?
强逼两个恐惧自己的人坐在自己身边,如同嚼蜡般一口一口吃着不知道是什么味的菜,消耗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那点亲情……
他吃不下去了。
便重重一撂筷子。
一声脆响后,其余两人都不自觉神经紧绷,警惕地看着这个又突然发疯的人。
哪怕他们心底明知,警惕也没什么用,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姐姐,你走吧。”洛奕俞看向沈皖,尾音不知怎的有些颤,“我派人送你。”
沈皖茫然无措起身,抿了抿唇,最后扫了一眼这两个弟弟。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了。
沈逸有些喘不上来气,甚至不敢抬头和沈皖对视一眼。
他知道,自己不能挽留的。
沈皖走远一点其实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毕竟这样,洛奕俞能用来威胁他的手段就又少了一个。
走远一些,她也能自由一点,安全一点。
“行吧,”沈皖笑了笑,“那,保重。”
这话宛若千斤重。
砸得沈逸心底一沉,有种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抓不住,直至连背影都望不到的感觉。
他甚至开始恨洛奕俞。
这头畜生,自己没有家人,就非要把他唯一的家人也逼走是吗。
沈皖走出大门,在确认没人能看到自己后,这才缓缓弯下腰,抓着门把手无声地掉了两颗眼泪。
她是人。
这些天来早已见了不少尸体,无数次眼睁睁看着曾经同事朋友一个接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眼底载满不甘与痛苦。
她当然害怕,当然想报仇。
可怎么,偏偏是洛奕俞呢?
明明好多年前,他们也曾天天坐在一起吃饭,一边旁若无人地骂食堂师傅的手艺,一边吹牛说要是自己做,肯定比师傅强百倍千倍。
是啊,洛奕俞做到了。
她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那丝锐痛,抹掉脸上那几道泪痕,一步步朝着楼下走。
怨不得谁。
沈皖走后,沈逸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他特别害怕洛奕俞会当着她的面抽自己。
不想让沈皖担心是一说,觉得丢脸是另一说。
可这一点小小的放松,又在看到洛奕俞脸色极其难看时重新提了起来。
他有些坐立难安:“呃,要不,我去洗碗……”
洛奕俞权当没听见,自顾自把他炒的那盘菜重新推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命令:“吃了。”
洛奕俞已经吃了大半,剩下那团诡绿色的东西缩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
他沉默片刻:“我去重做。”
洛奕俞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不容抗拒把他的头向下压了压,险些将他直接按进菜里,又一遍重复:“我说,吃了。”
沈逸还不会蠢到专门往人枪口子上撞,总而是自己做的不是毒药,便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拿起筷子。
洛奕俞松了手,沉默看他。
沈逸尝了一口,便感觉到那股苦涩混着诡异的咸直冲天灵盖,在口腔内来回环绕,久久不散,简直比药还难吃。
余下几口,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囫囵吞下去的。
再红着眼眶抬头,眼底明晃晃写着一行字:
我吃完了,你还要怎样?
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得洛奕俞牙痒痒。
他便也理所当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沈逸知晓,他上次贸然自杀,洛奕俞必定是会找他算账的。
就这么硬生生克制住躲的冲动,耳膜嗡嗡作响。
怎样都好,把他杀多少次都无所谓,只要别再让他像之前那样,做那么恶心的事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