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总算是挤上来了……”
薛晟手上拎着行李箱,困难地挤上车厢。
一转过头,不见了谢放,赶忙放声大喊:“南倾!”
“我在这里。”
谢放在薛晟的肩上拍了一下,“阿达已经找到我们的位置了。在那边。你随我来。”
“喔,好。”
薛晟跟着谢放,往阿达所在的方向挪动。
“先生,太太,请问要不要买报纸?”
“先生,太太,要不要买份报纸?”
“先生太太,买份报纸吧!”
“哎!做什么?做什么?火车马上要开动了,快下去,下去——
两人总算坐下,前头几节车厢,报童在挨个车厢问有没有客人要买报。
谢放在闭目养神,听见工作人员对报童的呵斥声,他微拧着眉,睁开眼,对坐在身后的阿达低声吩咐去买五份报纸过来。
“留一份,多的你随机送便是了。”
这几日,为了能够早点回去,谢放同薛晟两人都没怎么休息。
坐下后,薛晟亦把眼睛给闭上了。
听见谢放对阿达的吩咐,薛晟原先纳闷,他同南倾挨着坐,报纸买一份便是了,为何买这么多份送人?
睁开眼,瞧见全身都打着补丁,深秋也只穿着短旧麻布衫的报童,心里头一阵叹息。
阿达手里提拿着报纸归来。
他依言,只留了一份,剩下在回位置的途中,随机送了一位丈夫想要买报,妻子抱着腿上的孩子,轻声反对的年轻夫妻,一位带着眼镜的孤身老人,还有一份人客气同他要的,他也便给了。
“二爷,给。”
阿达将报纸递给谢放。
谢放见薛晟盯着阿达手上的报纸,出声道:“先给明诚看过吧,我不急。”
“我不……”
他这会儿困得要死,只想要睡一觉,真没有要看报的意思。
阿达已经递他手上了。
既是南倾的一片好意,薛晟也便只好接过,“多谢了啊。”
薛晟将报纸随意地摊开——
“繁市上空惊现敌机,市区多处房舍、商铺被炸毁,据不完全统计,市民死伤共计……”
薛晟一下坐直了身子,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谢放。
谢放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反常,出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
薛晟还想瞒,谢放朝他伸出手,沉声道:“将报纸给我。”
谢放视线下移,“报纸给我。”
语气听着平静,可薛晟哪能不知,若是自己执意不给,南倾多半便让阿达去重新买一份了。
“好,我可以将报纸给你,不过你……你千万要冷静一点。”薛晟迟疑地将报纸给递过去。
谢放沉默地接过。
摊开的第一页,便是薛晟方才翻看的那一页——
“繁市上空惊现敌机,市区多处房舍、商铺被炸毁,据不完全统计,市民死伤共计七十余人。除此之外……”
谢放瞳孔微缩,他迅速地往下看。
“你先别着急,我看了这次敌机的扫射范围,并未涉及租界。当初无论是厂房,还是小洋楼,都在租界。长庆楼所在的思远路虽不在租金,可离租界极近,想来不会有事。”
知晓谢放在担心什么,薛晟赶忙宽慰道。
谢放也注意到,此次敌机扫射的范围,并没有涉及思远路一带。
倘若阿笙同方叔当时在店里,应当无事。怕只怕……
总归,没见到人,悬着的心又如何能放下?
“怎么会这样?东洋人竟也对繁市发动了空袭!”
“不知繁市可会步北城的后尘,倘若那样,百姓就太遭殃了。”
“那帮该死的东洋人!”
火车上大部分的旅客,都是去往天南海北,像是谢放同薛晟一行人这般,有亲朋在繁市的并不多。
因此,人们固然愤慨于东洋人的所作所为,可更多依然只是当成新闻来谈论,并不如何心焦。
薛晟将听着旅客们的议论声听在耳里,见谢放仍旧盯着报纸,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头还是担心。
他犹豫地低声开口:“东洋人便是再猖狂,断也不会将炮弹往租界区射。报上不是也报道了吗?各国已经向东洋人发起抗议,要求东洋人致歉。”
谢放面色沉沉。
所谓致歉,无非是东洋人赔点钱,转让点权益,而那些钱,那些权益全是啃噬他们的血肉,再拿去同他国分食。
而那些因战火而死去的同胞却再也不能死而复生,因为战火而支离破碎的家庭再难团圆。
谢放心中气血翻涌,只恨自己一介商人,手中无权无兵,不能报效于国家,为同胞们多做实事。
此时纵然归心似箭,可谢放也深知,此刻,纵然再心焦,也无用。
知晓明诚担心自己,他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嗯。”
薛晟见谢放终于有回应,在心底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出声。
阿笙,方叔他们此时在繁市,随时都有遇险的可能,换做是他,也不会有人任何说话的心情。
地方战事加剧,路上多地交通受阻。
从霞城出发,火车上尚有地方落脚,每过一站,逃难的难民便越多。
回来的这一路,哪怕是日夜兼程,竟也花了大半个月。
火车鸣着汽笛缓缓进站。
“让让,兄台,麻烦让让,让我过去一下。”
“借过,借过一下……”
“鞋,呀!我的鞋!”
“亲,娘亲……”
“哇呜呜,娘亲……”
“慧儿,慧儿!!娘亲在这里!”
“慧儿……”
倘若说,沿途火车站的站台只是人山人海,那么这一次火车站台几乎是人挨着人。
有背着包袱,拎着行李箱,同家人一起艰难地挤过月台的,也有丢了鞋,想要回头找鞋,却连弯腰的空袭都没有的,还有的孩童同母亲走丢,站在原地大哭……
人群的响声,妇人的叫喊声,孩子的哭声交织成一片。
薛晟望着窗外密密麻麻,拖家带口,掣箱拎包,吵吵嚷嚷,你推我挤的人们,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还是当年那个男女往来,不慌不慌,气质摩登,叫他一眼难忘的繁市么?
谢放沉声道:“城内局势只怕不容乐观。”
好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薛晟一颗心如瞬间失重一般,重重地往下坠。
南倾说得极是,城内局势不容乐观,才会有大量百姓逃出城。
车上的人还没有从火车上下来,站台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挤。
从车厢上下来,薛晟便被人群给被动地挤着走,若不是阿达从后头拽了他一把,他只怕早已被人群给冲散。
一行人出了站台,情况才稍微好转一些。
不清楚城内情况,因此,谢放建议薛晟同他一起先回小洋楼,这样彼此也能够相互有个照应。
薛晟也记挂着阿笙同方庆遥他们的安危,也便同意了下来。
昔日火车站外车水马龙的景象,如今荡然无存,到处都是慌张逃难的市民。
有人力车拉着一对夫妻抵达火车站,阿达便拦下了人力车夫。
平日里一元便足以绕汇江路圈的人力车,今日只是去小洋楼所在的租界地区,竟是开口就要价两个大洋。
“两块银元?这位大哥,您是不是说错了?”
这钱便是连他也出得起,勿论二爷,可不愿被当成冤大头。
这同去街上明抢有甚分别?
“阿达——”
谢放唤了阿达一声,朝后者摇了摇头,“答应便是了。”
城内不少人都在往外逃,这个时候出来拉车,分明拼却的再不是体力,而是性命。
“二爷——”
阿达还想说些什么,收到二爷不赞同的眼神,也便微低了低脑袋,收了声。
谢放出声吩咐道:“你再去拦一辆给明诚。”
“不用,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应该很快就有(车)……
薛晟的话尚未说完,听见半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薛晟的心莫名一紧,“这,这是什么声音?”
怎的他此前在繁市从未听过?
谢放面色凝重:“可能是东洋人的敌机。”
“什,什么?!”
来不及解释,谢放拽住薛晟,转头对阿达以及身后的护卫队疾声道:“快,大家离开火车站,往対街跑!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不要在街上。”
薛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放拽着出疾步走下火车站,往対街跑去。
两人连行李都来不及拿。
阿达紧跟在两人后头。
薛晟被谢放拽着的一路,竟瞧见不少百姓同他们一样,也都纷纷找建筑掩护。
几乎是三人才躲进一家空置的店铺。
“砰——”,“砰——”几声巨响骤然响起。
薛晟下意识地转过头,亲眼瞧见方才完好无损的火车站,夷为平地。
尖叫声同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薛晟呆立在远处。
是不是,倘若方才他同南倾还待在火车站……他同南倾以及阿达三人此时便已丢了性命?
第一次,薛晟体会到,原来战火是如此地残酷且不留情面……
担心还会有敌机轰炸,薛晟同谢放以及阿达三人,只能继续躲在原处。
三人的神经紧绷着。
毕竟,谁也不知道,敌机会不会向街铺这边投放炸|弹。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飞机的轰鸣声终于远去,谢放沉声道:“趁天还没黑,我们得尽快回租界。”
否则,天黑若是还没有回到租界,只会多一分危险。
刚刚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此时无论谢放说什么,薛晟自是唯有点头的份。
两人的运气不错,路上碰见同样住在租界,同时也是长庆楼的熟客,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载了三人一程。
谢放从威尔逊口中得知,租界内暂时是安全的,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不过威尔逊一家人不日便启程回国。事实上,不止他们一家,同他们毗邻的好几户人家都是,都打算回国。
谢放同薛晟越听,心底越沉。
如果说外宾都打算离开,只能说明繁市的局势十分糟糕。
搭车回到小洋楼,恰是日暮时分。
夕阳的暖光照在小洋楼,为屋檐度了一层金光,也照在院子里简陋的帐篷上……
“怎,怎么回事?我,我们没走错吧?”
薛晟反复看了看大门,又看了看屋子。
的确是南倾同阿笙的住处没错。
可这院子里的帐篷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屋子的大门打开,从里头出来好几个陌生脸孔。
薛晟心底一沉,“南倾,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阿笙同方叔两人出了什么事吧?”
谢放往里走:“应该不是。如果阿笙出了什么事,方才威尔逊先生不会不对我们提及。”
这几张陌生面孔,看起来有大有小,像是一家人……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这帐篷,还有那些人是……”
薛晟的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头总算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笙少爷!是二爷!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几乎是视线才同二爷对上,福旺便转头朝屋内大喊。
薛晟:“……”
合着,他成了透明的了?
谢放却是听见福旺喊阿笙的那一刻,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阿笙是平安的。
不一会儿,阿笙怀里抱着个女娃娃,神色匆忙从屋子里头快步走出。
夕阳的暖光照在院子里,也照在谢放的身上。
有些反光,五官轮廓不是那么清晰,即便如此,阿笙仍旧凭借身形确定——是二爷!
“来,方掌柜的,把丫头给我吧。”
一位年轻的妇人从屋里走出,想来也听见了福旺的喊声,知晓是屋子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因此有些拘谨,又有些局促地出声让阿笙将女娃给他。
薛晟看着阿笙怀里的女娃被接过去,走上前,打趣阿笙道:“阿笙,倘若不是我同南倾才走了一个多月,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娃都生了……”
阿笙的视线方才从二爷身上收回,有些慌张地解释:“不,不是,我方才是在给丫头喂饭……”
只要是不太长的句子,阿笙如今都已经能够说得较为流畅。
可一着急,还是会有点结巴,有时,还有些词不达意。
谢放握上阿笙的手,“什么都不必解释,我自是信你。”
触手冰凉。
阿笙这才注意到,在繁市已然入冬的此时,可二爷外头竟只罩了件薄外套,也难怪二爷的手会这般冷。
不仅是二爷,薛先生同阿达两人也是,均衣衫单薄。
阿笙拉着二爷往里头走,“外头冷,先,进屋……”
方才因着见到阿笙太过高兴,阿笙说话时薛晟没反应过来,他又是震惊又是惊喜地睁圆了眼睛,“阿笙!你,你会说话了?!”
“是,就是有时候还是说得有些慢。来,薛先生,二爷,快,快进屋。热茶同点心都给两位备好了。”
方庆遥从屋里头走出,招呼谢放同薛晟快快进屋休息。
余光瞥见阿笙同谢放两人拉着的手,只是瞧了一眼,到底很快便又移开了。
屋里很是热闹。
有四、五个小孩儿跑来跑去。
瞧见谢放同薛晟两人在方庆遥、阿笙父子两人的陪同下进屋,大人忙喝止住小孩儿,牵了自家小孩儿的手,同方才阿笙怀里抱着的女娃母亲,那位年轻妇人一样,局促又拘谨地低头出了屋子。
孩子们被大人给相继带出去之后,屋里就一下空了起来,亦是安静了许多。
“这几个人都前阵子长庆楼还营业那会儿,躲防空警报时认识的。他们当中有的家人去世了,有的家里只剩下母亲……我同阿笙瞧着他们实在可怜,就暂时收留了他们在这儿躲一躲。
他们也就是住个四、五日,已经联系了城外的亲戚,寻个安全一些的日子便会出城。噢,对了,他们也不肯住屋子里,就在外头的帐篷凑活凑活。”
方庆遥这房子到底是二爷的,担心二爷心里头会不快,一进屋便低声同二爷解释着。
谢放自是不会在意这些,“都是同胞,自是应当守望相助。往后若是有人上门向我们求助,能帮便帮。”
方庆遥神色动容,应了一声,“哎。”
薛晟却是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阿笙同方叔两人领回这么多陌生人,他的注意力在方叔所说的第一句话上,“长庆楼前阵子营业,方叔您的意思是,长庆楼现已不再营业么?”
薛先生是长庆楼的老板之一,当初亦是他看下门面,出钱投资,否则这长庆楼也开不起来。
可如今,长庆楼却偏在他同二爷不在时暂停营业,方庆遥于心有愧:“说来话长……回头我再同您详说。我先带您同二爷去吃点东西吧。”
陶管事同夫人一起在收拾餐厅。
瞧见二爷同薛先生两人从外头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壶,眼眶湿润地迎上前,“少爷,薛先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陶婶手里头拿着抹布,亦是眼眶泛红地望着两人。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月,再没有什么比平安团聚更为可贵的了。
“劳您牵挂了。”谢放握住陶管事的手,不经意瞧见了后者发鬓新添的几缕白发,心底浅叹了口气。
“只要您同薛先生能平安回来,说什么牵挂不牵挂的。不知道您同薛先生今日回来,也没能提前备好吃的,这是糕点,您二位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已吩咐了厨房下两碗面,很快便好。”
陶管事强忍着泪意,低头替自家少爷推开餐椅。
“您还真别说,我还真饿得不行了,那我可就不客套了。”
薛晟说着,便在谢放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从碟子上拿了一块枣花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看得出来,是真饿了。
阿笙将陶管事提前沏好的那杯茶,给递过去:“您慢些吃,小心,别噎着。”
“唔,唔,唔……”
薛晟一面忙不迭地点着头,一面吞咽着食物。
阿笙叮嘱完薛先生,顺手也给二爷倒了一杯,拿了一块枣花酥。
谢放看了眼枣花酥的样子,笑着对阿笙道:“是你做的吧?”
福旺朝二爷竖起大拇指,“二爷您可真厉害,您都还没尝呢,只瞧出来是阿生少爷做的枣花酥了。”
薛晟就着茶,将嘴里的枣花酥给吞咽下去,“你们是不知道,去霞城的那些日子,南倾的胃口就小鸡仔那么丁点大……估计胃口就是被阿笙给养叼了。”
阿笙当即担忧地看着二爷。
二爷在霞城吃得很少么?
也是,二爷喜欢口味清淡的,霞城的食物大都重口。
注意到阿笙眼底的忧色,谢放解释道:“明诚夸大其词罢了。”
薛晟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哪里……”
桌子底下,他的脚被轻踢了下。
薛晟:“……”
成吧,他吃他的枣花酥。
唔,果然还是阿笙的手艺深得他的脾胃!
两碗葱花排骨面被端上来。
大家伙也便默契地停止说话,好让谢放同薛晟两人能够安心地吃面条。
待两人吃过饭,福禄将客房也收拾出来了。
陶管事便安排福禄带薛晟去客房休息。
因着谢放同薛晟两人的行李箱弃在了火车站,他的换洗衣物只能暂时借用谢放的。
谢放的房间,照旧是定期都有人打理,阿笙亦是时不时会给二爷的房间通风。
谢放回到房间,外头天色已经黑透。
二爷的房间就对着楼下院子,院子里现如今支着帐篷,只要抬头,便会瞧见房间里的情况,到底不大方便。
阿笙去将窗帘给拉上,回过身,“二爷可要先泡个澡?”
“先不忙。”
谢放在床上坐下,朝阿笙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阿笙挨着二爷身边坐下。
“阿笙现在话说得极好。”
阿笙未曾料到,二爷叫他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夸他话说得极好,耳朵一时有些充血。
谢放:“唤一声南倾听听。”
阿笙倏地一怔,片刻,脸颊蓦地红透。
阿笙“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快步去了浴室。
水声哗哗地响着,阿笙蹲在浴缸前,将手放在水里,感受着水温一点点地升高,神情很是有些懊恼。
他方才跑什么?
明明,明明在心里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水深渐渐地没过手腕,阿笙忽地想起自己进来得匆忙,二爷的换洗的衣物都忘了拿。
手撑在浴缸上站起身,阿笙推开门。
房门恰好被推开,阿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谢放手里捧着衣服,眼底噙笑,“我还以为你在这里面,不打算出来了。”
二爷又揶揄他。
“水差不多了,您,您看看,是不是还要再添水。我,先出去了。”
阿笙羞恼地瞪了二爷一眼,红着脸,低头往外走。
一只手抓住阿笙的手腕,谢放身体微倾,附在阿笙的耳后,“陪陪我。可好?”
热气吹拂着阿笙的耳廓,耳朵上的温度骤然攀上。
阿笙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脚步到底是没有迈出去。
阿笙将二爷手中换洗的衣服放在高处,以免等会儿不下心被水给打湿。
转过身,瞧见二爷在解外衫的扣子,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黄金圈戒。
同他手上的戒指,是一对。
二爷是什么时候戴上这枚戒指的?
是出发去霞城的当日么?
阿笙想到自己刚戴上戒指的那几日,不时有客人同他道喜,还有熟客问他可是同某家姑娘订了亲,直至爹爹谎称他已经同姑娘订了亲,才渐渐地没有人再打听他手上这枚戒指相……
二爷呢?
可有人问过二爷,是否家中已娶了亲?
二爷当时又是作何回答的呢,会如何解释手上的这枚戒指?
戒指在浴室的灯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其实,如果想要不被人问及,摘掉戒指便可。
可这枚戒指,却还是配戴在二爷的手上。
阿笙缓缓地走上前,将手放在二爷的扣子上。
两人的手触碰到一起,两枚戒指终于挨到了一处。
阿笙低头,轻轻地落下一个一吻。
谢放眸光陡然转深,他倏地揽过阿笙的腰间,抬起阿笙的脸颊,亲了上去。
自从在火车上,得知繁市遭到敌军空袭,谢放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中。
拿不准繁市眼下是何局面,不确定阿笙,方叔以及陶叔他们是否都还平安。
恨不得火车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下一站便是繁市。
防空警报响起,他拽着明诚往対街跑去的那一刻,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他还没有见到阿笙,他绝不能让自己出事。
圈在阿笙腰间的手臂收拢,谢放加深了两人之间的吻,将这段时日的担心、害怕、思念……悉数倾诉在这个深吻里。
这段时间,牵肠挂肚的人,又岂止是二爷一个?
阿笙在繁市,对二爷的担忧同牵挂一点不比二爷少。
忙起来还好,只要闲下来,便会疯狂地想念二爷,常常魂不守舍。用爹爹说的话就是,像是被勾了魂了。
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他方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像是魂魄终于归到了实处。
阿笙的身体轻颤,却是没有任何闪躲,反而双手圈住二爷的脖颈,闭上眼,将自己的身子愈发地贴向二爷,承接二爷的吻。
阿笙身上的衣物被除去。
身子被二爷抱进浴缸的那一刻,阿笙迷迷糊糊地想,明明是他给二爷放的洗澡水,怎么反而他先进了浴缸。
眼下这场景,令他想起手受伤的那一段时间,二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沐浴,想起二爷的指尖曾如何抚过他的肌肤……
身子被从后面抱住,一个又一个炙热的吻,落在他的耳尖,耳后的肌肤。
绵密的亲吻,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罩住,阿笙的回忆因此中断,他的大脑再没有办法一心两用,
到后头,阿笙不知道是他被水温被泡得升高了温度,还是他体内的温度原本就在升高,明明外头寒风呼啸,平日里洗澡也是尽可能速战速决,可这会儿竟觉着热,甚至热得冒汗。
谢放圈在阿笙腰间的手往下,阿笙的身子倏地一阵战栗,“唔……”
阿笙发出后一声沙哑的闷吭。
水波涌动,阿笙的呼吸愈发地急促,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陡然抓紧二爷的手臂,戒指在水波里晃着金色的、暧昧的暖光。
水波渐渐地平息,阿笙微张着嘴,向后倚在二爷的胸膛微喘着气,脸颊殷红,唇瓣微微有些红肿。
阿笙泡在浴缸里,可他整个人却仿佛才从水上捞起一般,湿淋淋的,便是额头的几缕头发都给汗水所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