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子瘦得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可彭叔这个时候的力气却是大得惊人。
阿笙感觉手臂仿佛被一只大钳子给牢牢地钳住,便是连骨头都发疼。
“二爷,不要!”
眼看着谢放就要一脚踹在彭叔身上,阿笙拼命地摆着另一只手。
彭叔现在身子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二爷这一脚踹下去,彭叔未必能挨得过!
谢放只好收回动作,他肃着一张脸,朝门口唤了一声,“福禄!”
包间门很快便被推开,福禄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济和堂的马大夫以及人高马大的两名壮汉。
马大夫显然十分有经验,瞧见房间内的情形,他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他神色平静地对身后的两名壮汉道:“快!将人按住!”
很快,在马大夫的吩咐下,那两名壮丁疾步走到老彭的身边,一左一右地将人按住。
马大夫:“在我好之前,千万不要让他挣脱开!”
“知道了,马大夫。”
“知道了,马大夫。”
两名壮汉齐声应道,抓着老彭的手臂愈发用力,以防被后者挣脱。
“烟,给我烟,给我烟……”
彭叔此时已经红了眼,他的眼眶凸出,嘴里如同野兽般嘶吼着,囫囵地喊着要烟。
马大夫动作迅速地打开手中的医药箱,他先是从里头取出一块布,塞进老彭的嘴里,以免他因为烟|瘾发作太过痛苦而咬上了自己。接着,他从药箱里头取出一支针筒……
谢放面露焦色,声音低沉地催促着:“马大夫,麻烦稍微快一点。”
阿笙的手仍然被老彭给握在手里!
谢放只是瞧着老彭手背上的青筋,便知老彭的动作不轻。
阿笙喜欢做菜,又那样钟情于绘画,他的手何等重要?
谢放眼里已然动了杀机。
马大夫将针筒里的空气排出,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二爷眼底的杀机,心尖微跳。
他印象当中,谢二爷从来都是温润如翩翩公子。
不知怎么的,马大夫想起关于这位谢二爷早年替父亲英勇击退土|匪的新闻报道。
忽然觉着,眼前的谢二爷,兴许……才跟符合他早年对于这位谢二爷的印象。
“是,二爷,马上就好。”
将针筒里的空气排出,马大夫一只手撩起老彭的衣袖,动作快准狠地将手中的针头,戳在了老彭的手臂上的肌肉。
顺利完成注射,老彭初时还在喊着给他烟,没一会儿,身子便软了下来。
钳住阿笙的那只手也便自然地松开。
谢放在第一时间扶阿笙起来。
阿笙身子瘫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仿佛是莲藕做的,没了支撑的骨架。
倚靠着二爷,阿笙方才勉强站起。
起身后,阿笙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
原来是方才被彭叔握住时,除却一开始疼得不行,后头渐渐地疼得没了知觉。
这会儿手被松开,痛感才铺天盖地地抵达神经,眼泪先一步比主人还要感觉到疼,簌簌落下。
“我先扶你坐下,嗯?”
阿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听见二爷的话,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无意识地被二爷扶着,在长凳坐下。
福禄怪同情地瞧了阿笙一眼。
这吸食了大烟的人,一旦烟|瘾发作,那是半点理智都没有。
彭师傅手背上的青筋爆起了,力气肯定不会小。
指不定多疼。
谢放从腰间的荷包里头,拿出帕子,给阿笙擦眼泪,转过头,问马大夫:“马大夫,您药箱里可有去淤青的药。”
老彭注射了药剂了后便昏了过去,马大夫低头收拾药箱。
阖上药箱,抬起头,瞧见了二爷给阿笙拭泪的动作,马大夫微微一愣……
不知道为何,心里头闪过一股怪异的感觉。
又觉着自己多半是想多了。
阿笙方才遭受这样的惊吓,二爷会这般照顾阿笙,亦是人之常情。
“有的,二爷您稍等一下——”
马大夫方才才将药箱给合上,这会儿得重新打开。
阿笙从方才起,一直处于出魂的状态。
听见二爷的话,他忽地回过神。
一双乌眸紧张地盯着二爷,手里头着急地比划着,“二爷方才可是受伤了?”
难不成是他没注意的时候,彭叔也抓到了二爷哪里?
谢放浅叹一口气,“这祛瘀的药,不是为我自己要的,是为你要的。阿笙,受伤的人是你。”
目光落在阿笙手臂上已然变青的乌紫,眸色又是一冷。
阿笙顺着二爷下移的视线,低下头,瞧见了自己手臂上的青色,吓了一跳。
怎,怎的这般恐怖……
难怪,方才眼泪会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马大夫将一瓶乌黑药瓶,给二爷递过去:“给,二爷。这是活血散瘀的,外敷便可以了。一日三次到五次,若是每次上药时,能够将淤血揉开最好,若是嫌麻烦,也可以直接这么涂。”
无非就是好得快一点更慢一点的区别罢了,药效最后都是一样会起效果的,影响不大。
谢放接过药瓶,温声道:“多谢马大夫。”
“二爷您客气了。”
马大夫朝二爷稍稍欠身,重新将药箱给合上。
福禄瞥了眼昏迷过去的老彭,出声问道:“二爷,彭师傅您打算怎么处置?”
亏得二爷事先料到这彭师傅一段时间没抽大烟,便会烟瘾发作,命他提前去请了马大夫又另外顾了两个壮汉过来,在隔壁包间等着随时待命!
要不然方才这位彭师傅发作起来,还真是不好收拾!
谢放:“先送去马大夫的医馆,我同阿笙迟点过去。不知道马大夫是否方便?”
老彭方才话还没说完,便烟瘾发作,他们尚且不知道周霖究竟为何会选择那日要求彭叔在阿笙的菜里动手脚。
这个问题,自然唯有等到彭叔醒后,才能问清楚。
二爷的佣金给的比一般市价可要高多了,加之他同老彭也相识一场,马大夫没有任何犹豫,点头答应了,“行,没问题。二爷,您就将彭师傅交给我便成。”
马大夫让两名壮汉搀扶着彭叔,一行四人,离开了包间。
福禄则走在马大夫的身后。
若是彭叔醒了,福禄还要负责雇人回来通知二爷这个消息。
阿笙瞧着全然没有任何知觉的彭叔,被两名壮汉,给扶出房间。
阿笙眼露担忧,他比划着,“马大夫给彭叔注射的是什么?”
那药效怎的这般厉害,只是一个针管戳进去,彭叔便像是被蒙汗药给放倒了一样,瞬间昏迷了过去。
“是吗啡,一种镇静剂。是从大|烟里头提取的。”
听见“大|烟”两个字,阿笙便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彭叔烟|瘾发作时的模样,难免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偶若是有什么,你尽管问吧。抓紧时间。”
他的耳边响起二爷先前说过的话。他那时以为,是二爷有事,因此需要他快些将话给问完。
这会儿方才明白,二爷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二爷是想要他趁着彭叔尚且清醒,烟|瘾尚未发作之前,将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是怎么猜到,彭叔会烟|瘾发作的?”
谢放将方才马大夫给他的那瓶药酒的瓶栓给开开,“我让福禄跟着彭叔。彭叔已经在赌坊对面的赌场待了快三个时辰。对于大烟成|瘾的人来说,半天,已经是极限。”
阿笙心中一惊。
这……这大烟这般厉害?只是半天没有食用,便会将人变成像是彭叔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
忽地,阿笙的胳膊一凉。
阿笙低头,一部分药酒被倒在他的胳膊上——
他受伤的这只手,被二爷轻握着。
二爷右手的指尖,轻揉着他手臂上的淤青。
阿笙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
谢放抬头,低声道:“别动,忘了马大夫怎么交代的了?”
阿笙脸颊微红。
没,没忘……
他就是,不,不大习惯。
马大夫只是建议上药时最好把淤青给揉开,没,没说一定要揉开不可。
阿笙心思都写在脸上,谢放语带调侃,“看来是记得。”
这一回,阿笙便是耳根都红透。
待瞧见阿笙手臂上的青色,谢放眼底的笑意敛起,对阿笙道:“疼就喊出来。”
阿笙眼神一黯,垂着眉眼,轻摇了摇头。
他,他不习惯出声……
他听见过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就像是被卡住了的金属物件,还,还有些像乌鸦叫。
小时候,他在家附近的巷子里玩,邻居家大一点的孩子就会故意捉弄他,拿东西仍他。
他吃疼,喊出声。
那些孩子们就会围成圈,将他包围在里头,对着他唱自编的歌谣——
“小哑巴,好可怕,叫声像乌鸦。”
“哎呀呀好可怕,大家快逃呀!”
“快逃呀!!!”
“快逃呀!!!”
之后便会一哄而散。
后来爹爹送他去私塾读书也是。
大家讲到什么笑话,他也跟着笑的时候,大家就都不笑了。
“咦?奇怪,是哪里来的怪声?”
“啊,原来是阿笙你在笑啊。你笑起来怎么这么难听啊?”
“是啊,阿笙,你笑起来好难听啊。”
“难道全天下的哑巴都是这样?笑起来都跟乌鸦叫似的?”
“这个倒是不清楚。阿笙,你再笑几声给我们听听?”
久而久之,他便愈发不喜欢自己的声音。
也努力不让自己再发出任何的“怪声”。
他若是当真吃疼喊出声,以二爷的性子,多半不会笑话他,只是应当也会被他的声音给“吓”到吧。
没有忽略阿笙眼底的黯然,谢放稍微一思索,猜到了原因:“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二爷的话,将阿笙从回忆里头拉回。
阿笙抬起眉眼,眼露错愕。
二,二爷怎,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放一看阿笙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两人在一起后,做亲|密的事情时,阿笙便几乎不出声。
他那时以为阿笙是害羞,后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日长了,方才无意中知晓个中缘由。
从那时起,他便时常有意无意地想要让阿笙多出声。
即便不会说话,若是遇到危险,能够响亮地发出声响,顺利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是好的。
只是那时,阿笙的心结太深,他想尽了各种法子,只是总不大见效。
谢放将手中的动作放轻,正色道:“阿笙可有想过,声音除却好听或者不好听,它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阿笙迟疑片刻,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大确定地看向二爷。
声音最大的作用,应该就是说话?
谢放瞧懂了阿笙的手势同眼底的疑惑,“除却说话,声音还有警示的作用。阿笙可有想过,倘若有一天,遇上危险,需要求助于人,当如何?”
阿笙轻咬着下唇。
他,他也是能出声的。
只是……
只是只要他想要有意识地出声,每次嘴巴张开,他的心都会跳得很快,喉咙很疼……
自是舍不得加重手中的力道迫使阿笙出声,他也不会那般做。
谢放将药酒继续揉开,“没关系。慢慢来。阿笙只需要记住,在南倾的面前,尽管喊,尽管哭,尽管笑,都没有关系。”
阿笙感激地看着二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尽管阿笙脑袋点得痛快,在后头的上药过程中,依然是连喊都没喊一声。
谢放收起药瓶,在心底浅叹了口气,深知,这种事急不得。
阿笙分明是对“出声”有心结,往后,有机会还是得慢慢引导阿笙去用声音表达情绪。
谢放给阿笙上过药,福禄那边还没有派人来回话。
可见彭叔尚未苏醒。
阿笙想想去济和堂看一下彭叔的情况,谢放便陪着他一起去了济和堂。
老彭尚未苏醒,被安排在济和堂的里间的床上。
这床十分特殊,床的两头都安装有绑绳。
阿笙曾经给爹爹来抓药时,好奇地往里头瞥过,这床上的绑绳,是用来……绑病人的。
倘若有病人因为戒烟发狂,便要用这绑绳将人绑住,以免病人发狂起来,将自己或者是大夫、药店里头的伙计弄伤。
现在,彭叔还躺在床上,神色平静,一副睡着了的模样,同先前在茶铺里头,面露狰狞,抓着他的手臂,同他要烟时判若两人。
阿笙将房门关上,转过头问陪他一同过来的马大夫,手里头比划着:“马大夫,彭叔什么时候会醒?”
“药效过去,便会醒了。”说到这里,马大夫叹了口气:“只是醒后……只怕才是最为难挨的时候。”
阿笙眼露疑惑,他比划着手势,“马大夫,为何醒来后才是最难挨的时候?”
是马大夫给彭叔注射的那药物,有何副作用么?
马大夫出声解释道:“阿笙你没碰过大烟,是不清楚这大烟得厉害。这人呐,一旦碰过大烟,这瘾犯了啊,是真的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吸食大烟时有多快活似神仙,烟|瘾发作起来起来时就有多生不如死。
我只是用药物,使得马师傅暂时昏迷过去了。可马师傅这烟瘾实际是还没过去呐……等醒来以后,只怕跟加要遭受如万蚁啃咬般痛苦。不少人因受不了烟|瘾发作时的痛苦,去撞墙的。”
阿笙微愕。
他以为马大夫既是有办法能够让彭叔在短时间内便昏睡过去,定然也是有法子能够缓解彭叔的烟|瘾的。
想起彭叔床上的那四根绑绳,阿笙心里头便不由地难过。
彭叔醒来之后,便要被捆绑住么?
“对了,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可上过药了?我现在得空,可以替你将药上一下。”
没有忘记阿笙手臂被老彭给弄伤这件事,马大夫关心地问道。
阿笙耳尖微红,他先是谢过马大夫的好意,这才指了指二爷,手里头比划着同马大夫解释,“二爷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马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站在阿笙边上的二爷。
他没少听闻阿笙同二爷关系十分亲近,以前以为这种亲近,多半会带着世家公子居高临下的赏识,再亲近都极为有限。
今日又是见到二爷对阿笙的关心,又是给阿笙亲自上药的,马大夫方才惊讶地意识到,传闻倒是没有夸大。
阿笙心地善良,能够得二爷青眼,这往后阿笙也算是除了方掌柜的以外,另有庇佑的人了。也算是阿笙的幸运。
只不过,这符城地儿小,像是二爷这样的人物,只怕不会再符城久待。
无论如何,至少只要谢二爷在符城一天,这符城黑白两道,怕是没人再敢欺负阿笙。
马大夫由衷地替阿笙觉着高兴。
他笑了笑,“那就好。”
三个人说话间,里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阿笙吓了一跳。
马大夫:“彭师傅醒了——”
彭叔醒了?
那方才的动静,是彭叔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么?
阿笙尚未将心里头的疑惑比划出来,旁边马大夫已是十分有经验地喊来两个伙计,进去房间。
其中一名伙计手里头有钥匙,将房门打开,便迅速地走了进去,同他一起的伙计紧随其后,进了房间。
很快,房间再次被关上。
“你,你们是谁?你们为何要绑我?”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是不是,是不是周霖派你们来得?!”
“我什么都没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周霖,你个小兔崽子!你害我染上大烟不够,你还想,你还想谋害我性命!!”
阿笙本来因为担心彭叔的情况,想要在门外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听见里头彭叔的喊声,阿笙脚步一顿。
彭叔这是……烟瘾又犯了么?怎么听着,不像是神志清醒的模样?
谢放出声问道:“马大夫,彭叔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够清醒?神志清醒,能够问话的那一种。”
马大夫沉吟片刻,如实地对二爷道:“这……倘若没有要到大|烟,怕是极难。病人会一直处于狂躁的状态。能够不将自己,将人弄伤,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马大夫猜测地问道:“二爷可是有什么话,想要问彭师傅?”
否则,只怕二爷也不必亲自再跑这济和堂一趟,只是为了看彭师傅是否已经醒来。
谢放点头,直言道:“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除却大烟,再没有其他法子能够让彭师傅清醒么?”
马大夫:“非大烟不可。除非……彭师傅自己熬过去。不过,想必二爷也清楚,成功戒烟,而没有因此丧命的人……实在不多。”
谢放拱手道:“我知道了,多谢马大夫。”
马大夫连忙作揖回礼,“二爷客气。”
谢放对阿笙道:“我们走吧。”
阿笙眼露困惑。
二爷要他去,去哪儿?”
谢放语气平静,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去找胡队。既是已经知道当日究竟是谁指使彭叔在你的菜里动手脚,自是要将对方绳之以法。”
阿笙在二爷的陪同下,一起去了趟巡捕房。
当日,阿笙所做的麻辣香蟹险些遭阿松投放罂|粟粉一事,胡言鸿也有所耳闻。
只是听说指使阿松的彭师傅跑了。
由于长庆楼并未选择报警,后续也便不了了之。
谢放之所以能够找到老彭,是因为他深知老彭既染上大烟,便极难摆脱烟瘾。老彭人虽然已经离开符城,一旦身边的大烟抽完,定然会想办法再次回到符城。
毕竟大烟这种东西,没有门路,以老彭的身份极难买到。回到符城,是老彭唯一的选择。
阿泰既是提过,老彭曾同赖三有过接触,谢放便猜测,老彭的大烟很有可能便是由赖三提供。即便不是,跟着赖三,迟早也会等到老彭的踪影。
于是谢放便派人盯着赖三。
不出谢放所料,终于被他的人蹲到老彭。
老彭因为抽大烟早已身无分文,于是,只能偷当了妻子的金镯,偷偷回到符城——企图靠赌翻本。
谢放便是将老彭从赌坊“请”回的茶铺。
此番二爷亲自前来,告知已经找到了彭叔,且彭叔指控,罂|粟粉一事,幕后真正的指使人乃是前福满居老板周霖,胡言鸿自是十分重视。
胡言鸿亲自带队,前去周霖的住所。
周霖住处。
“雨新,还是你有法子。你究竟同那些洋商怎么说的?他们怎么就忽然对隆升进行围剿了?”
孙瀚宇倚在贵妃榻上,手里头拿着根长烟枪,吸食着大烟,慵懒地吐出一口烟雾,眉角眼梢俱是得意之色。
长宁街上,嘉记现在可谓是独一份。
平日里,长宁街上那些个老顽固便对洋布颇有微词,成日里念叨着老祖宗的手艺,丢了可惜。老百姓认什么老祖宗的手艺不手艺么?老百姓只认便宜货!最后还不是得买洋布。
发现隆升的布料比洋布便宜,颜色、样式也都不输洋布,说是为了支持咱们本土的布匹,便大量进购了隆升的布匹。
如今可好,彻底把那帮洋人给得罪了。
隆升的布匹不许卖,他们又只得巴巴地贴上去,有时候还得高价从他们嘉记调货。
过瘾呐!过瘾呐!
最过瘾的莫过于,隆升被洋商这么一围剿,隆升布匹在符城是彻底没戏了!
让谢南倾“偷”他的纺纱厂!
“云平,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哪里就对洋商说什么了?你忘记了?咱们符城的洋商,过去可是同南倾关系交好一些。便是我,当初都是多亏了南倾的引荐,才做成了几笔生意。”
孙瀚宇意味不明地笑了,“行,行,行。就当是我乱说吧。”
这雨新的戒备心可真是够重的!
那日在泰和楼,要不是他尿急,出去了一趟,也不会听雨新同那几个洋商的对话。
分明是雨新给那几个洋人提的建议,又是降低洋布价格,又是雇地痞流氓威胁长宁街上的绸缎庄威胁不许再贩卖隆升的布匹,想要彻底将隆升布匹消失在符城。
要不然,那几个洋人哪里能想到雇佣当地的地痞流氓这一出。
他也不会在后头雨新建议他大量购入洋布时,那般干脆。
周霖低头喝茶,只佯装没听出孙瀚宇笑意里头的阴阳怪气。
左右他同孙瀚宇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这大烟容易上|瘾,你还是要少抽一点。”周霖轻声劝道。
“怎么,担心我给不起钱啊?我告诉你,周霖,本公子现在最不缺的啊,就是钱!”
孙瀚宇说着,将手中的烟杆放在腿上,另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啪”一声拍在了桌案上!
周霖睨了他一眼:“你又偷拿你爷爷铺子里的银票了?”
“我爷爷的日后不都是我的?我不过提前用了而已,有甚区别?”
孙瀚宇说着,再次拿起腿上的烟杆,继续吞烟吐雾了起来。
脸上未见半分愧疚神色。
周霖不疾不徐地收起放在桌案上的银票,眼底闪过一片冷意。
人家孙子偷爷爷的钱,都这般面不改色,他自然是问心无愧。
“爷,不好了——”
门外,小厮匆忙入内,疾步走到周霖的身边,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霖脸色微变。
孙瀚宇朝周霖瞥了一眼。
这周霖也怪有意思。
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厨娘生的儿子罢了,竟也摆起当“爷”的谱了。
转念想到,对方很有可能是靠大烟发的家,这其中还有他“贡献”的一份,孙瀚宇便眼底便闪过一丝嫉妒。
说起来,这大烟这种能够令人飘飘似仙的好东西,当初还是雨新介绍给他,却怎的从来没见雨新自己尝过?
孙瀚宇:“雨新——”
“抱歉,云平,我有点急事,先失陪一下。”
“怎么了?可需要我帮忙?”
虽是这么问,屁股却是没有要挪一下的意思。
周霖如何没有看出,孙瀚宇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表面功夫去也做足,拱手作揖:“多谢云平兄的好意。是那赖三……他又找上门来了。我去一下,很快便回来。”
这下,孙瀚宇心里头的嫉妒消散了一些。
呵,雨新因着大烟赚了不少钱又有何用?还不是受赖三那般地痞流氓的摆布?
“当真不用我陪你一起?”
“不用。”
周霖再次婉拒。
孙瀚宇也便道:“那行,那你去吧。”
周霖再次躬身,退出客厅。
周霖行色匆匆地回到房间。
他打开保险柜,取出里头贵重的金银同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