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去得又有些不巧,陛下正见着人,这次他是陛下传召,小太监把他请进了屋檐,隔着一道门,卫衔雪能听见些里头的动静。
永宴帝是传了三皇子褚黎过去考教功课,卫衔雪想起褚黎没什么好回忆,但这番应当是托了江褚寒的福,褚黎找他的麻烦没那么勤了,卫衔雪已经很久没见过他。
不过这三殿下还和以前一样,仿佛次次过来都有挨罚的志向,答得不好老是挨骂,后来学得聪明了些,今日过来好歹准备了,也算回得中规中矩。
这次陛下似乎问得比往常满意,就提到了户部擢升的人选,已经是秋日了,年末户部侍郎告假回乡,那边要空出个人来,他问褚黎心中可有合适的人。
京城里虽然明面上没有势力各方争斗,但手底下培养门生都是心照不宣,果不其然褚黎说了个叫“娄平修”的户部主事,这人……
卫衔雪还没往下想,忽然有个小太监替他挪了个凳子过来,卫衔雪规矩站了许久,还有些头疼,这番像是雪中送炭,他抬头道谢,发现还是启礼。
小公公和善地关照了他的伤。
思绪打断,里头的动静也快结束了,不一会儿褚黎从里面出来。
卫衔雪站起来去给他行礼。
褚黎今日心情还不错,出来的时候瞥了眼卫衔雪,差点没认出来,走出两步又重新回来打量,只是他刚要开口,启礼就从御书房里出来了,“卫公子,陛下传召。”
褚黎话停在嘴边,只冷冷笑了下,放过他似地走了。
卫衔雪这才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熏了淡淡的香,闻着宁静心神,卫衔雪径直过去,对着上面规矩地行礼跪下,谦卑地将头磕得很深,他声音还哑着,只能沙哑小声道:“拜见陛下。”
好在御书房安静,这声落得还算清楚,卫衔雪有些惴惴不安的,御书房的地板比他想的要凉,额头磕在地上,像是醒着他昏沉的思绪。
永宴皇帝眼里的卫衔雪像是一团蜷在地上,他定着目光仔细看了这个身在大梁的质子,人有些看不出身量,只觉得人消瘦,但他许久没有反应,一旁的洪信都要以为陛下没有听清,洪公公刚要救场,陛下伏在案边问:“听闻你昨日受伤,今日可有好些。”
“多谢陛下挂怀。”卫衔雪忍着喉中痒意,针扎似的道:“并无大碍。”
永宴帝这才喊了平身,“既是受了伤,便坐下吧。”
“多谢陛下。”卫衔雪落了座。
永宴帝接着道:“驿站那案子,是你同褚寒一道办的吧?”
“回禀陛下……”卫衔雪深呼了口气,正要说,可他一口气岔在喉中,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止住才局促地抬头一眼,似乎要去看陛下有无生气,可这一下竟然当即和永宴帝对视了,陛下天生眉眼和善,给了卫衔雪那眼神深刻的错觉。
他还是有些怕人怪罪。
可紧接着永宴帝挥了挥手,后边立即有人托着纸笔过来,还有太监在卫衔雪手边搁置了茶水。
卫衔雪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人有些怜爱,他站起来要朝陛下跪下去,被永宴帝拦了,“不必多礼了。”
卫衔雪哑声道:“多谢陛下。”
等人拿过笔,陛下才道:“那案子了结,褚寒写了折子过来,前后经过朕已经知晓,使臣遇难朕也觉得痛惜,但真凶如今也算伏法,也该到了两国交涉的时候,你身为燕国皇子,此事你是何看法?”
卫衔雪垂首听着,他笔尖沾了些墨,“使臣入京,乃是为了两国和睦,无辜遇害算是憾事,此事臣……”
他笔尖停顿,一时不知如何自称,“身处其中,论及真凶过往,其实都因战事当前生灵涂炭,余恨难除本是常情,可波及无辜当属不该,使臣大人被伤及性命,世事无常之外,也不可否认事在人为。”
卫衔雪的字写得工整,被后面的启礼一一读了,他听着陛下并无反应,才继续写:“不过凶手已然伏法,也算慰藉使臣在天之灵,卫衔雪身为质子,不敢忘却此来大梁初衷为何,一切皆以两国大局为重,全凭陛下定夺。”
他一个质子,就算是心有不甘,肯定也不敢说什么要一个说法,他若明智,为了往后日子如何,怎么也不可能驳了梁国皇帝的意思。
卫衔雪将笔放下,他垂目坐好,像是不敢触怒了天颜,一旁的启礼见那页写得见尾,捧着纸页送到了永宴帝案边。
永宴帝抬手拿了过去,看着笔迹诧异地望了卫衔雪一眼,然而这一眼之后,卫衔雪竟然又从坐中起来,他往前跪了下去,“还有一事……”
“卫衔雪有求于陛下。”他忍着疼痛低伏在地。
永宴帝将纸页放下,“你且说来。”
卫衔雪深呼了口气,好似是清了下嗓子,才慢慢开了口:“此案追根究底,当与战事密不可分,数万冤魂与生者心中难掩悲痛,非三年五载可以消除。”
往事不可追忆,可钟硚恨意十年难掩,战事带来的祸患像是跗骨之蛆,生死面前钟硚有错,他被仇恨遮蔽双眼似是疯癫,可根源在于他的恨吗?那数万人葬送的战事才是根源。
“卫衔雪自知罪孽深重,魂牵梦萦也不敢忘却,今秋已过,隆冬将至……”
卫衔雪喉中声音愈发哑然,像是被一刀一刀刮着嗓子:“恳请陛下开坛祭祀,告慰战事中亡故百姓,罪臣愿意亲往祭灵,守坛赎罪。”
他磕头下去,“望陛下允准。”
话音方落,卫衔雪忍不住咳音,他压抑着跪在地上,像在发抖。
御书房里一时静若无人,香烟缓缓从炉中升起,散在空中了若无痕。
永宴帝注视着这个羸弱质子,他半晌才沉声开了口,“好孩子……”
他注视道:“你起来吧。”
卫衔雪缓缓抬起头,他额上的纱布今日除去了,一小道伤口被额前的头发盖住,只剩脸色苍白得像是白纸,可他站起来,浑身都透着明净的坚韧似的,旁边的小太监又扶着他入座。
永宴皇帝的目光还落在卫衔雪的脸上,仿佛想从中求证他这话的真心与否,可他一个人孤身在外,他能得到什么吗?
这孩子……
永宴帝道:“你来大梁也已有三年,如今是什么年纪了?”
卫衔雪刚要开口,旁边的启礼递了笔过来,他写道:“过了今年就要十七。”
“十七……”陛下像是数了数年岁,眼神露了丝遗憾似的,“你这些年安分,在宫里也住了些时日了,明年过了春天,就让你出宫开府别住,也看看绛京城风物如何。”
卫衔雪笔尖一顿,诧异地回望了过去,“陛下……”
永宴帝和煦地笑了下,“这事冬日就给礼部交代下去,选个地方,赐你处宅邸。”
陛下眼中的卫衔雪放下笔,立刻往前拜谢下去,他没开口,那一声头却磕得结实。
额头触到地板,冰凉的疼痛往卫衔雪脑中灌,可他真心地在那最低处笑了一笑。
事情了结如同快马加鞭,卫衔雪修书一封,让降尘孤身带着书信先回了燕国。
久不还乡,卫衔雪不知道他那位父皇对他可有过分毫的思念,但他也只能在书信里言说未能膝下尽孝的遗憾,也小心谨慎地怀念了他已经过世的母亲——倘若他只能在父亲那里占据一丁点位置,那一定是因为他的母亲。
情谊是真,但卫衔雪心虚地埋怨了自己,母亲离世,他只能利用燕明皇那点怜悯,给他将这个谎圆上,毕竟使臣客死他乡,他的话那位明皇后决计是不会信的。
燕国与大梁不同,母族的权势时常可以动摇皇位,陛下与皇后像是在共守天下,因而当初出兵的命令,燕明皇卫懿还未下令,就有了皇后的旨意屠了边城,后来也是明皇后送卫衔雪去梁国当质子。
这事横亘在夫妻之间,哪怕卫衔雪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也依旧能挑动陛下忌惮的心思。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但是这次张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跟来的侍卫不能守口如瓶,事情就瞒不下来,只能借燕皇陛下的口先有了定论,才能堵了皇后那边发作的心思。
此信送往燕国,世人知道张将军前往梁国劳苦功高,却水土不服身死异乡,为此梁国亲自派了人送些回礼,也算圆了两国你来我往的“交情”。
只是那些自大梁归国的使臣护卫,离境便遭来去无踪的山匪突袭,世事无常一般尸骨埋进了黄土。
不知是谁动的手。
两月之后,绛京城中筑起了高台,陛下下旨大兴祭祀,告慰先灵,大梁建国至今不足两百年,每一个皇权踩着前朝与众生的性命堆积起来,而今不计其数的香烛摆上祭灵台,缭绕的烟灰顺着晚秋的寒风卷遍了绛京城的街道。
大梁的冬日来得早,京中的法事做了足日的四十九天,北风呼啸着刮来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宫门驶向了祭灵台,京城的众多视线中,那个人人说起来恶名昭著的燕国质子,一步一步叩首上了高台。
那一日天地苍茫,寒风催着商户把门都掩上,厚厚的积云里露出一线黑云压城的阴郁来。
可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着热闹,一道注视着那个质子在昏沉的天色里跪在高台上。
周遭香火缭绕,他孤身一人,白色的衣衫更显得单薄几分,可他岿然不动似的,谦卑地跪在万千死去的魂灵之下。
卫衔雪在这台上跪了整整三日。
最后那日天色沉沉,黄昏时街上已经少了人影,卫衔雪仰起头,才看见漫天都是迷蒙的白尘。
京城正是那一日下了初雪。
这年瑞雪,年节宫里摆了宴席,江褚寒在这一日入了宫。
许是这年江世子初入官场,过来巴结他的人比往年还要多上许多,从前旁人当他是镇宁侯府的尊贵世子,今年他是陛下独一份恩宠的朝中新贵。
官场上混起来和风月酒桌其实差别不大,他江褚寒走到哪都是被巴结的,只是这一日一杯杯酒灌下去,他像挑错了杯子,酒劲上来得仿佛比平日要快。
鸦青寻隙替江褚寒挡了酒,才得他坐在坐中吃了两口桌上的菜。
但不过安坐了一会儿,一杯酒就又端到他面前,“褚寒——你今日怎么喝酒都不找我了?”
江世子侧了侧头,“褚黎?”
江褚寒认出三殿下,只好摸着杯子又倒了一杯,“宫里今年换了什么酒,喝起来怪没意思的。”
“有么?”三殿下最近得了好几次陛下夸赞,人瞧起来意气风发,他浅尝了口,“这不还是去年西河进贡的那酒。”
“你别打岔。”褚黎喝了些酒,说话的兴头都高了几分,“你都好些时日不曾进宫了。”
江世子捏着酒杯,“没办法,最近领了差,年关那么大一摊子的活儿,敷衍着都收拾不完。”
江褚寒这几年都进宫少了,他自小和褚黎一道玩着长大,无法无天地在宫里闯了好些祸,可情谊在皇家就是风一吹就散的东西,年年都能随着时间沉进深渊,怕是仔细一看,就剩些模糊的影子。
几乎全是表面的喜怒了。
褚黎和江褚寒磕着酒杯,“听说你这些日子是在大理寺,前些时候还查了些案子出来。”
“大理寺的门朝天开。”江褚寒跟他喝了酒,糊涂地笑了笑,“闭着眼睛也是要结案的。”
“你这……”褚黎摸着酒壶,揽了他的肩,“我跟你说认真的,跟你打听个事。”
江褚寒一顿,他斜过眼,“三殿下且说。”
褚黎酒气上脸,说话慢了半分,“你前些日子和那个卫衔雪……”
江褚寒捏了下酒杯,“我和他见过。”
“你见过他了?”褚黎把杯子放下,他有些奇怪地笑了一笑,“我前段时间也见过他了。”
“褚寒——我是真给你面子。”褚黎说话现出些醉意来了,他模糊说:“早年听你说想要那个卫衔雪,我这些年都没怎么打他主意,可我见他一面,发现你还……”
“哎——”褚黎横过去的手突然一落,整个人有些不稳地歪了一下,“褚寒你,你怎么走了……”
江褚寒话没听完,凭空心里有些浮躁,他干脆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真的酒喝多了,外头的冷风往他头上刮,江褚寒也没清醒几分,他大概都自动替褚黎把后话想好了……
本以为三殿下这些年长进,结果还是个混账。
江褚寒脚下一踩,踩在了松软的积雪上,外头还下着雪,年节宫里挂着红灯笼,添彩的纸绸也系了许些,原本森严的宫墙被雪压得沉寂几分,这般红烛之下,又仿佛多了喜乐的人情味来。
在这宫里少见。
江褚寒不看脚下,他继续对着雪地里一步步踩了过去。
一会儿他身后的宫殿忽而升起一道明光,“砰——”的一声一道烟花从高楼上炸了开来,伴着众人热闹的欢呼,明艳的火花在空中绚烂绽放,接着犹如流星滑落,花瓣似地朝着四周陨落。
江褚寒没朝后看,但这流光溢彩像落在皇城里的每一处。
连乌宁殿也能沾着点光。
卫衔雪这日未曾去赴宴,往年没人请他,今年陛下倒是想起他来,可他身子骨不争气,三年来也没能在寒冬里生出一副铜筋铁骨,冬日大雪一落,给他冻得染了风寒。
体弱多病的质子只好辞了那边的宴会。
他今日是一个人身在乌宁殿,北川跟着去宴会那边凑热闹,早些时候先生来过,可他不便久留,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但怎么也算年节,卫衔雪对着空荡荡的宫殿,竟然生出几分孤单的五味杂陈,唯有远处的绚烂焰火,往他苍白的时日里添些光彩。
他望着烟花出神,不想窗子开着,一阵冷风刮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屋外忽然也传来声打喷嚏的动静,那喷嚏打得鹦鹉学舌,像是听见他的声音才跟着发出的。
卫衔雪奇怪地挪了挪眼,这喜庆的节日,哪有人来他这落魄地。
接着他偏头就看见雪地里站了个人,可是夜里太暗,辨不出人脸,只能看出他身量很高,肩膀宽阔,站在那儿竟然将脊背挺得很直,行伍之人军纪严明,行走坐卧也不过是这样认真的身姿。
这身姿让卫衔雪有些不敢认他。
可漫天的流光溢彩又在这时落在偏僻的庭院里,那张脸忽然在他眼里明晰起来——江褚寒,他为什么在这里。
卫衔雪已经很久没见过江褚寒了,这几个月江世子不时常入宫,入宫也不会来他这偏僻宫殿找乐子。
江褚寒分明喝了酒,步子却走得稳当极了,看见卫衔雪站在窗子边,就朝着窗户边走了过去。
屋里的烛火照在江褚寒脸上,他脸上的醉意其实并不明显,只有耳根处红了大半,但分明的酒味跟着风一道吹往卫衔雪脸上,他就知道江世子是从酒席上过来的。
可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卫衔雪印象里的江褚寒酒量很好,平日里虽然出去喝酒,但他大多数时候心里有数,并不会喝得神志不清,面前这个……
江世子摸了下窗棂,“你让我进来。”
“这,这是窗子……”卫衔雪不想江褚寒登堂入室,还有放着正门不走的道理,“我去给你开……”
可他话还没说完,江褚寒直接伸手往窗子上一按,他跟着就从窗户边跳了进来。
“……”卫衔雪这番看出他真的喝多了。
但屋里的烛火更把江褚寒的脸照分明些,卫衔雪才发现他的神情,好似比不喝酒的时候还正经许多?
江褚寒往屋里望了一圈,回头来对着卫衔雪,“你生病了?”
卫衔雪有些不大清晰的鼻音,“风寒罢了。”
江褚寒眉梢皱了皱,他顾自往后退了半步,“你这屋子里太冷。”
卫衔雪无奈地笑了笑,江褚寒从雪地里过来,怎么都是冷的,他把窗子阖上了些,对着火盆,“世子去火边坐吧。”
江褚寒径直朝火盆走了过去,他对着那火星子看了看,自己搬椅子过来坐下了。
关窗回来的卫衔雪有些诧异,江褚寒还将原来摆置的椅子给他留着。
卫衔雪走过去,“世子今日来此……”
“你饿不饿?”江褚寒突然打断他,冲他抬过了眸。
“吃,吃过了……”卫衔雪不大习惯江世子的关怀,他从善如流地跟着在对面坐下,“今日年节,御膳房那边还算关照。”
“哦。”江褚寒却似乎低了下眉,他摸着袖子的动作停顿了下,只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橘子。
“小时候父亲说……烤熟的橘子可以治咳嗽。”说罢江褚寒把那个橘子投进了火盆里。
“世子……”卫衔雪看着那滚入碳堆里的橘子,“世子特意给我拿的?”
江褚寒沉默了一阵,“宴会上拿的。”
他也垂下目光盯着那橘子。
这氛围有些像围炉煮茶,酒后的江褚寒稍微有点反常,卫衔雪竟觉得他身上好似罩了层柔光,这一世的江世子还没对他有过多么柔情的时刻,面前这个江褚寒倒是有些从前同床共枕后的片刻温情似的,没来由像带了实诚和温柔。
江世子喝了酒,怕是喜欢当个正经人。
卫衔雪问:“世子今日怎么来我这里。”
“看你一个人。”江褚寒道:“我也一个人。”
卫衔雪一怔,“世子身边……”
江褚寒方才从热闹的宴会上过来,怎么也不像一个人入宫的,可卫衔雪忽然想起什么,明白他意有所指,今年……侯爷没从边疆回来。
江褚寒又是一个人在京城过年。
也不是第一回了,江世子还没习惯吗?
卫衔雪都要……都要习惯无家可归了。
他笑了笑,“世子今日喝了多少酒?”
“记不清了。”江褚寒实诚似的,“宫宴上的酒不好喝。”
“那我给世子倒杯茶。”卫衔雪站起身,去桌上捧了杯菊花茶过来。
回来时江褚寒已经在翻那橘子,像他想吃似的,江褚寒接过茶,喝了一口,“这茶……你之前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他身上的菊花味江褚寒竟然还记得……
卫衔雪道:“秋日里晒的菊花,也是打发时间,世子别嫌弃。”
“很香。”江褚寒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比驿站的茶好喝。”
卫衔雪有些不自在:“世子谬赞……”
江褚寒将手放在火上,无意识地说:“不是谬赞,是真心。”
他还抬头与卫衔雪的视线碰了一眼——这一眼还真像是揣着真心捧出来现了会眼。
卫衔雪却赶紧把眼睛别开了,好像只要江褚寒对他表露一丁点的善意和亲近,在从前那场他想来算不了梦境的隔阂面前,他怎么都对这人望而却步。
但江褚寒好像察觉不出他的退意,他把那橘子从火盆里夹出来,用手碰了一下,“要我给你剥吗?”
“不,不用。”卫衔雪哪敢让江世子亲自动手,他伸过手去,却又被江褚寒拦了。
“烫。”江褚寒碰了下他的指尖,他自己将那橘子拿过去吹了吹灰,小心翼翼开始剥皮。
一向高高在上的江世子手上沾了灰,低着头左右换了换手,这模样像是沾了尘世的烟火,一下跌进了寻常人家似的,卫衔雪本是看着那橘子,却不自觉盯起了那个人。
他竟然想:江褚寒要一直都是这样就好了。
江世子低着头,可他那目光并非就专心致志只落在橘子上,余光中还能瞥见卫衔雪一直看着他,江褚寒好像顾自笑了笑。
焦黄的橘子皮剥开,里头的橘子瓣还冒着热气,江褚寒先掰开一半递给卫衔雪,“大梁冬日是有些冷。”
卫衔雪接过来尝了一口,低下头“嗯”了一声。
江褚寒自己也吃了橘子,过了会儿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有帕子吗?”
卫衔雪抓起袖子往里头找帕子,可他手一碰,竟然在里头摸着一个生硬的物什,他反应过来时立刻动作滞了一下,江褚寒却正巧这个时候起身,那动静碰在一块,惹得卫衔雪停滞的动作更刻意了几分。
“你拿了什么?”江褚寒本来只是想丢橘子皮,却回来看了他一下。
“没什么。”卫衔雪扯了帕子边。
江褚寒将橘子皮放在火炉边上,空气里立马飘起了橘子的香味,他没等卫衔雪把帕子拿出来,就自己直接去抓了下卫衔雪的衣袖。
卫衔雪抓帕子的手被江褚寒按住了,江世子另一只手凑上去一道摸了摸,他凑近问:“你藏了什么?”
江褚寒身上带着醉意和一点方才菊花混起橘子的味道,卫衔雪呼吸不自觉快了一分,“没有……”
可江褚寒轻而易举地摸到了个轮廓分明的硬物,他好像分辨了一下,挪动卫衔雪袖子里的手去将那东西勾了一下。
“江褚寒,你别……”卫衔雪脸色微变,他一下露了慌张,但江褚寒面前他没挣扎的余地,江褚寒把他的手从袖子里拿出来,连带着那个他不愿给江褚寒看到的东西。
江褚寒看清时眉头一皱,“怎么在你这里。”
他盯着卫衔雪手指上挂的东西,又抓着他的手往上举了下,质问似地“嗯?”了一声。
烛火下一块莹润的玉佩挂在卫衔雪手指上,正是他多年前从江褚寒那里摸走的那一块。
江褚寒眼睛眯了一下,“小狐狸。”
“被我抓住把柄了。”他身上这一夜收敛起的锋芒好似在看见这玉佩的时候忽然涌现出来,仿佛那个正经的江世子是个臆想出来的陌生人。
卫衔雪终于把那点不自在从身上除去了,江褚寒温柔和实诚的模样不过是引诱他的陷阱,可面前的处境比起不自在还要更难为情。
卫衔雪呼吸更急促了些许,可他忽然一岔,受了风寒的喉中刺痒,他不住地咳了起来。
“怎么说两句就装柔弱。”江褚寒皱着眉,却把他举起的那只手放低了些,他等卫衔雪咳完了,才接着问:“我的玉佩怎么在你那里。”
“不许说是捡的。”江褚寒目光从他手上挪到脸庞,“也不许说你不知道。”
他目光定定地一字一句:“你肯定知道。”
卫衔雪感受到目光,他叹了口气,“那你想我怎么说?”
这玉佩揣了三年了,从前他想去当了换钱,可远在深宫没有机会,后来时间久了,触之生温的玉佩陪他在冷宫里渡过了几个寒冬,他也干脆还留着,摸出来算个念想,至于更深层次不愿丢弃的原因,被他深深压在了心底,哪怕是有人抵着他的喉颈,他怕是也不会言说。
更不会对江褚寒说。
江褚寒好像嗅到些卫衔雪表面上的抵触,“你知道这是什么玉佩吗?”
卫衔雪摇了摇头,侯府中似有矿山,江褚寒家里一摸一大把的玉佩坠子,谁知道丢了三年他还能记起来的宝贝玉佩是什么物什。
江褚寒拉着他的手让那玉佩离自己视线近了些,“这玉佩是我母亲留下来,要我来日交给侯府的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