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昨夜在乌宁殿找到世子,卫公子的处境……”鸦青猜想江褚寒的心思,昨夜便没把这事提出来。
“也是。”江褚寒嘴里没滋没味的,若是在乌宁殿找到他,卫衔雪怕是还要被他连累。
鸦青一向稳重,说起来算是靠谱的。
可他忽然问:“世子嘴上是怎么回事?”
江褚寒没察觉自己已经摸了几次嘴角了,鸦青一问,他才发现自己嘴上似乎破了皮,一晚上过去结了浅浅一层痂,看着有些明显。
他又重新想了想,咂摸着嘴里的味道,随即一丝不大明显的血腥味被舌尖品出来,江褚寒跟着就停下了脚步。
他那空荡的思绪里像是抓住了血腥味的引子,跟着一拉,往后的记忆立刻潮水般地涌现出来,几乎是一股脑地往他脑海里塞了进去,烈酒、花茶、橘子,每一道滋味轮番在他心底漂浮,从跳进窗子开始的每一个画面都在眼前轮换,最后所有的记忆,通通归于那一个囫囵吞枣般的亲吻里。
江褚寒“嘶”了一声,几乎是倒吸了口凉气。
他想起来了,他昨夜……
昨夜不仅是登堂入室地闯进了别人的屋,又袒露心怀般地让人知晓了心中愁绪,若只是这些倒还不算丢人现眼,可他还……
他还扛着人上了床,不管不顾地把人按在床上,跟着摁着人亲了好久,若不是昨夜醉意上来人睡着了,他岂不是还要……
江世子心里黯黯地揪了一下,竟然转换身份地想了下卫衔雪的处境,他如何抗拒也没引得江褚寒手下留情,难堪地被人置于尴尬的处境,这个年节过得……还真是无比深刻了。
所以他昨夜在地板上睡了一夜……感情是被人从床上丢下来的。
江褚寒跟着就打了个喷嚏。
“世子……”鸦青见江褚寒停了许久,“世子着凉了?”
“不敢……”江褚寒喉中干涩,“不敢着凉……”
他跟着脚步往后一退,往后还想起些别的来了——他今早醒来,跟着就心虚地跑了,那时他不记得昨夜的事,可那逃避的心倒是实诚,但这举动他自己看了都得骂一句混蛋,卫衔雪……
江褚寒捏着自己的手心一攥,又重新回头往回走了。
“世子——”鸦青跟着就要去拦,一步之后又止住了。
如今是轮不到他拦了。
江褚寒走出两步,前头拐角立刻有人过来了,前头走的是大太监洪信,后头跟着几个内侍和宫里侍卫,一齐将江褚寒的前路围了结实。
洪信笑里藏刀似的:“世子止步。”
江褚寒眼底一凉,“洪公公什么意思?”
“传陛下的旨意。”洪信说话怎么都是恭谨的,脚步却跟着拦在人前头,“世子昨夜未曾出宫,让奴才们好找,不知世子昨夜是身在何处?”
江褚寒睨着目光,随意道:“昨夜喝醉了酒,不小心随便闯了地方,劳烦洪公公挂念。”
“奴才们都是办事,陛下却是当真担心得紧。”洪信将拂尘甩了下,似是苦口婆心,“世子如今大了,想来也是该知道分寸的,昨夜就当是世子醉酒,今日……”
他歪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怎么也该到了出宫的时辰了。”
“本世子丢了东西……”江褚寒伸手拍了下洪信的胳膊,“如今要去找,公公让个路,之后出宫绝不耽搁。”
“不知世子东西是掉在何处?”洪信低头任他推攘,依旧笑得和颜悦色,“世子安危最为紧要,昨夜知道世子无碍才没继续打扰,但如今看来应当是受了凉,想来并不方便再去寻东西了,可要奴才去……”
他揖手一拜:“代为找寻?”
江褚寒的手一下便停住了,他眯着眼瞅了皮笑肉不笑的洪信,从那话里品了味来了,他接着睁眼一笑,“劳烦洪公公挂碍了。”
他拍了下洪信的肩,跟着转回身去,刻意地摸了下鼻子,“想来本世子记错了,未曾丢了什么,昨夜睡得不自在,是有些染了风寒,现如今就回去。”
转过身他脸上笑意一凝,光语气里带笑:“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正是年节,赏赐什么的都已经送往府上了。”洪信笑着跟上去,“陛下体恤,这些时日世子在大理寺待得劳累,开春里就替世子换份差事,过几日京城融雪,怕是有些冷,嘱咐世子这几日就先别出门了。”
先别出门……这是又给他禁足了。
江褚寒哈哈笑出了声,“舅舅好意,还劳烦公公替我好生答谢。”
洪信跟着笑:“那是自然。”
江褚寒大步跟着出了宫。
宫门口的马车早备好了,寒风呼呼地吹着车帘上的铃铛,像是催着人快些赶路。
江褚寒坐上了车,昨夜的酒早在寒冬里清醒了,就是脑袋里还疼得厉害,外头车辙滚动与车上铃铛的声音像是聒噪,不断冲撞他的耳际,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思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这一夜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脚了。
最近卫衔雪他是见不着了,昨夜做了糊涂事,本来以为好歹没把人牵连进去,可他差点忘了,宫里的天织了密网,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洪信前头还能好说歹说地跟他打打哑谜,他今日再执拗几分,老太监就敢来威胁他了。
马车一步步驶离宫门,江褚寒朝那皇城看了一眼,昨夜的红绸烟火不过装点了表面的热闹,其下一潭死水被冰雪盖着,碰上就能冻人骨髓。
他不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吗?
可江褚寒心里凉得厉害,昨夜的冷好像这会儿才当真涌上来,卫衔雪好狠的心,气性也大,亲不得抱不得,前头跟他口齿交缠,接着就能一脚把他踹到床底下去,现如今怕是还要一口一句骂他“混蛋”。
但江褚寒这会儿,还无端有些想他了。
永宴十年,三月。
京城里入了春,桃红柳绿的繁华盛景四处都是,绿阶碧水,柳叶沾香,红粉几乎盖过了半边都城,有只娇俏的海棠横生进酒楼雅间的窗子里,正正当了下酒的添头。
一只手手欠地拈了瓣花叶,折进嘴里无味地嚼了嚼,又百无聊赖地转身坐回屋里了。
“世子几月不见,怎么像转了心性,连酒也不喝了?”娄元旭坐在江褚寒对面,从桌上夹了块肉来,“我一个人喝,这酒可就没意思了。”
“我素有心疾,春日里得养养,娄少爷多少担待些。”江褚寒从桌上端了杯花茶,吹散了上边飘的瓣菊花,赔礼似地敬了一下,随后撂下杯子,“你不也转了性了?”
江褚寒瞅了对面一眼,“听闻你几月没去回春楼了,怎么?你爹管着你了?”
回春楼近来做不成尚书府小公子娄元旭的生意,那外头卖笑的小倌背后都要多几道暗伤。
娄元旭摩挲酒杯,神秘地笑了笑,“最近找了个姘/头,脾气不好,等跟他玩腻了,生意还是要继续做的。”
江褚寒“啧”了一声,“这是真动心了?”
“哪敢在床上动心啊。”娄元旭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本来不过一道滚着找个乐子,哪里就够得上掏心掏肺,真要喜欢上了免不得牵肠挂肚,那还怎么活,本少爷惜命,可不敢蹚这浑水折了大寿。”
江褚寒轻哼了下,“娄少爷活得明白。”
“怎么?世子如今看不明白,是有什么……”娄元旭拿着酒杯往前碰了下,“要是能有点添头下酒,世子这酒请得就还有几分滋味。”
“谁当你下酒的添头。”江褚寒抄起筷子在桌上随意杵了道菜,像是不悦,“京城里现如今这场面,不敢出去太过放肆了。”
“现如今京城里边……也是。”娄元旭摸了道下巴,“阙东天灾不断,近来又发了洪水,赈灾的官员头顶上都冒了烟了,非拿不出多少银子,现如今京城里涌进无数灾民,各家达官显贵出门都得顶着两袖清风的帽子,生怕朝廷里伸手找他们要钱。”
他又倒了杯酒:“户部的活儿不好干啊。”
“说起户部。”江褚寒杵了下桌,“去年年末从前的户部侍郎告老还乡,我记得那个老头一把年纪,在侍郎的位子上呆了好些年,留了一大摊子的烂账,如今都落在你家偏房那个大哥身上了。”
“说起这个事我那表哥也是倒霉,本来是受了提携升官,谁想今年遇上天灾,前几年户部受责罚的事……”娄元旭一顿,看着江褚寒赔笑了下,“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从前户部的差事就没分明白,如今他插进去,还得把前面的活儿给捋顺了。”
从前指的还是几年前押送粮草失误的事,那边罚了人大多还是为着安抚镇宁侯府,江褚寒自然是知道的,可他谈到此处,冷冷地笑了下,“前头的差事没弄明白,如今怕是要更难弄清楚了。”
娄元旭不解,“这话怎么说?”
江褚寒如今腰间挂的腰牌又换了,他手指敲了下桌,“去年户部侍郎告老,还乡路上就遭了山匪截杀,年节时消息不敢往京城送,前几日我才得到上报的折子。”
“这……”娄元旭咋舌道:“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比不过世子。”他饮了杯酒,随意笑了笑,“如今又算是刑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江褚寒说话不咸不淡:“奉承的话说多了就像反话了,娄少爷怎么不自己也挣几分前程出来。”
“我?”娄元旭指着自己,“本少爷是块什么木头,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世子可就别取笑我了,我跟你说点别的。”
“卫衔雪——”他歪眼观察了下江褚寒的表情,“世子对他可感兴趣?”
江褚寒捏着杯子的指节顿了一下,故意一脸不耐烦,“有什么话你就说。”
“说起这个卫衔雪啊,运气也是有些不好。”娄元旭敲了下杯碗,还故意看着:“去年记得他祭灵那事,还算是当了好一段时间京城里的谈资,他一个别国的质子,做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不容易了,但是今年陛下许他立府,这事也交给了户部,户部一边哭穷,一边跟他一个外人……”
娄元旭停顿了下,重新道:“外地人整修新宅,花出去的银子也算流水,他要住进去,还得挨上旁人许多的骂名。”
江褚寒沉着眼,故意收着情绪,“他那宅子修好还要多久?”
“这我就不清楚了,算着也就差不多半个月,届时怕是还要有开府宴。”娄元旭尝了口菜,“也不知他还敢不敢请这个宴。”
“他……”江褚寒喝茶不巧喝进片菊花,咬进嘴里也不便吐出来,咽下去觉得整个口鼻全都是苦的,他苦得脸有些黑:“他敢不敢的,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从那些个达官显贵身上淘不出油水,这会儿倒是来拿捏软柿子了。”
娄元旭把视线收回去,悻悻道:“人长在旁人身上,世子别动怒。”
江褚寒喉中一涩,他哪里就怒了。
茶怎么都喝得没意思,江褚寒从娄元旭那儿还是把酒壶拿过来了,自己倒了一杯。
娄元旭举杯笑了,“还是世子大度。”
“我不大度。”江褚寒斜着视线道:“我可小气得很。”
这一日的酒喝到了黄昏,江褚寒长了教训,不敢再醉成什么模样,他喊人安置了醉酒的娄少爷,随后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可他对驱车的鸦青道:“去一趟玉门街。”
玉门街并非回府的路,同侯府方向隔着好几条街,但陛下给卫衔雪赏的宅子正是在那条主街上。
自年节之后出宫,江褚寒就没去见过卫衔雪了。
禁足倒也只有半月,过了元宵他接着就走马上任去了刑部,可在那之后他也没踏及乌宁殿。
那日的事放在当天,他急迫的性子之下,定然是想把事情有个了结,至少去和卫衔雪把事说清楚,免得尴尬之下,他像个浪荡的负心汉。可他回家冷静了半月,且不说他的举动会不会再给卫衔雪惹上麻烦,他自己倒真生了踌躇的怯意了。
喜欢这种事在他眼里其实浅薄得很,起初他只是对那人有些兴趣,想要征服他掌控他,可事与愿违久了,他还因着一场虚假的过往有了所谓愧疚,这般情绪便变得有些复杂,但在一场烈酒的催化之下,他无知的反应好像自己有了答案。
承认对卫衔雪的心意于他而言其实也没那么难,可是之后呢?
那日他不是没试过,可这个卫衔雪抵触他抵触得如同他们有过深仇大恨,这恨意江褚寒摸不着缘由,但他想要把这人得到。
巧取豪夺——京城里的纨绔都爱这么干。
把卫衔雪绑在身边吗?把人干老实了,让人只能靠着他来活,或许那些恨意自然而然就消失无踪。
江褚寒还真这么想过。
外头“吁——”了一声,马车停下,江褚寒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望了一眼。
黄昏之下,斜阳落着些残影,陛下赏的宅院不算气派,却也是个雅致不过的宅子,现如今正有人挂着牌匾,几人协力用绳子将块巨大的牌匾拖起来,一层红绸包裹住了上面的字,偏偏一角的布有些松动,半空中忽然坠了一边,下面的字迹立刻显露出来。
正正铁画银钩地落着“雪院”二字。
赶紧又有人将牌匾包了回去。
江褚寒望着那牌匾出神,他记得梦里的卫衔雪,在这雪院里其实没住多少时日。
见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鸦青朝里头问:“世子可有什么吩咐?”
江褚寒轻声问:“让人盯着那人出宫的动向,现在可有什么结果?”
“世子是说那个北川?”鸦青想了道:“人还盯着,还未等到他去什么药铺。”
江褚寒在里面“嗯”了一声,他顾自轻轻道:“半个月……”
还有半个月卫衔雪就要出宫了。
片刻后窗帘掩下,江褚寒道:“回府吧。”
半月之后。
卫衔雪白日从宫里出来,夜里雪院就已点起了灯笼与烛火,夜里的皎皎明月洒上屋檐,落在院子里雪白的石子路上,倒还真有几分似是落雪。
檐角处的砖瓦微微踩动了下,其声不过轻微,一个人影站在屋檐上,目光落在雪院屋中溢出的烛光里,注视着一个清晰的影子从灯火里映了出来。
江褚寒将嘴里叼的叶子丢了,往前一步就要从屋顶跃下去,可他起步一顿,一个人影忽而从屋檐下面冒起,那人手里的兵刃一闪,引得江褚寒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嘴里“哟”了一声,将兵刃收了收锋口,“世子怎么有当梁上君子的兴致?”
江褚寒来的时候赤手空拳,只是想来见一面卫衔雪,事情总归是说清楚比较值当,省得他用更干脆的法子,但他这院子里如今还有护卫,江褚寒看这个降尘就觉得烦得很。
“你闪开。”江褚寒不悦地往前走了一步,“我同他说几句话就走。”
降尘却没往后退,反倒是握着刀刃横在侧身,“世子担待,我们殿下如今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江褚寒踩过一片屋瓦,“你让他亲自出来跟我说。”
“如若不来。”接着他往边上一跃,错着方向就要下去,“我自己去找他。”
降尘立刻横刀拦了过来,刀光闪过,两人眉眼里全都带了些冷意,江褚寒避开刀锋,只好跟着退了一步。
降尘这一刀是来真的。
他横刀在侧,“劝世子还是不要硬闯为好。”
“那我执意要闯呢?”江褚寒揉了下手腕,他冷哼了声:“如今卫衔雪金贵得很,出了趟宫,连见个面都见不上了。”
降尘听了接着笑了声,“早猜到世子要这么说。”
“殿下让我转告……”他将刀一背,说话间好像故意换了语气,“为何不愿相见,世子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江褚寒动作忽而一顿。
这语调同卫衔雪几乎如出一辙,降尘继续学着道:“当日之事,世子若是当做误会,卫衔雪没有势必追究的打算,也不敢再多加烦扰,只望世子今后手下留情,莫要开这样的玩笑刻意为难,但若不是误会……”
“误会?”降尘说到这儿有些忍不住,“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褚寒被一句“误会”冲撞当场,那似是而非的语调惹得他心里如同一团浆糊,他咬了下牙,“我说了是误会吗?”
“但若不是误会。”降尘赶忙又学了回来,“世子去街上打听打听,那日的事放在寻常人家都是如何评说……”
降尘心里抓心挠肝地不知道真相,说到一半江褚寒好像是怒了,他眼里无惧刀剑地往前一迈,降尘的刀立刻尽职守则地拦在前头,江褚寒偏身一躲,指腹却正正夹住刀身。
降尘还不忘了将词说完,“我可不敢赌上些什么,来猜世子难测的心思。”
“就是。”降尘跟着应和了声,他一刀往前刺去,“得罪了——世子爷。”
江褚寒被那刀身震了一下,他松手往前一步,立刻又有刀花卷了过来,月光下刀光更寒了几分,被这话一击,江褚寒也不想留手,你来我往间已是走了好几步。
如何评说……江褚寒在巧取豪夺与负心薄幸间来回绕了个弯,他承认自己有错,可卫衔雪那话说得太过决绝,仿佛他们之间一刀两断,从前过往他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但他不信卫衔雪在其中丝毫未曾推波助澜,他的巧舌如簧呢?他的念念不忘呢?今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只为了诛一诛他江褚寒的心吗?
想到这里江褚寒也微微有些恼了,他伸手一错,绕过降尘手腕时往后一折,降尘其实并未轻敌,可江褚寒的功夫似乎刻意藏了,他不过空了短短间隙,就被江褚寒翻身一掌打在后肩上,降尘趔趄两步,被来往的江褚寒扣住手腕,手里的兵刃瞬间被他接手过去。
江褚寒长刀一甩,接着指上降尘的脖颈,“别动。”
“卫衔雪——”江褚寒站在屋檐上,那刀光偏了一下,映衬得他脸上清冷几分,他视线落往下面,“你还不打算出来相见吗?”
接着他目光注视之下,那屋里漏出的影子延长了些许,里面那人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庭院里种了株海棠,这个时节枝头多半都是残花,落红全混在了满园的白色石子里,卫衔雪踩过了一片海棠花叶,站在了庭院正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月白的袍子上,他疏离地挑起眼来,朝屋檐处望了过去,“江世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为难我身边的侍卫吗?”
见到卫衔雪的那一刻,江褚寒想:他穿浅色的袍子甚是好看。
可他话说得太冷淡了,像若是和他真在床上滚了一遭,反倒他像是那个穿上衣服不认人的。
江世子倒也没那么浅薄,他没放下刀,反而刻意在降尘脖间转了下锋芒,“卫公子金贵,不给面子相见,只好使些别的手段。”
卫衔雪随着降尘一道抬了下头,他依旧冷淡道:“领教了世子手段,如此神通,怎的就只在我面前使。”
江褚寒皱了下眉,卫衔雪这语气……看样子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之前同他虚与委蛇,怎么说话也还碍着些身份,如今破罐破摔似的,像是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可这事由不得他一个人,如今江褚寒还不乐意。
他道:“我过来有话和你说。”
“世子恕罪。”卫衔雪疏离道:“我不想听。”
“你……”江褚寒微愠,“放肆。”
“世子要治我的罪便治。”卫衔雪孑然地站在庭院里,他又从容地笑了下,“但提醒世子些事。”
他眨了下眼,“世子今日来得气势汹汹,伤了我的护卫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求世子多少顾惜一下自身。”
江褚寒怔了一下,这场合卫衔雪实在不像真的关照,“你什么意思?”
“世子素有心疾。”卫衔雪抬首,他分明在笑,眼里却是冷的,“却在我这院里,众目睽睽之下大展身手,我担心世子伤及自身,届时倒是我的过错了。”
江褚寒捏着刀柄的手一紧,卫衔雪他……知道自己的心疾是怎么回事吗?
江世子素有心疾,平日里刀剑用得不多,旁人当他武艺平平,进不了军营,可他今日显露身手,并非就像个纨绔的做派,若非是装的,就还真要关照一下他可否会旧伤复发了。
卫衔雪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江褚寒看了眼那冰冷的长刀,上头折射的月光犹如霜雪,他冷哼了声,了当地把刀从屋顶上扔了下去,“你非要如此跟我说话吗?”
卫衔雪眼见那刀落在庭院里,“哐当”一声响得清脆,他收回眼,平静地对江褚寒行了个拜礼,“恭送世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
江褚寒连喉中的话都哽在了胸口,仿佛他真的还有心疾发作,眼见那屋外的影子又渐渐短了,那人重新在屋里坐下,仿佛没被他的到来扰出一丁点波澜。
这时一边的降尘依葫芦画瓢似的,也朝江褚寒拜了一下,“恭送世子。”
江褚寒喉中滚烫,只挤出一个字:“滚。”
连绵屋顶就他一个人的影子,江褚寒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头也不回往侯府去了。
降尘迈进门槛,正听到一声杯子摔地的声音,看过去时卫衔雪正皱着眉,像是恼怒自己手间没有拿稳,他伸手去捡,漫不经心似的,不小心还划了口子,他掏出帕子想要擦手,却又顿了一下,看到降尘进来才将指尖的血拂去了。
卫衔雪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降尘去年回了一趟燕国,过了年节才又来了大梁,前些时日卫衔雪还在宫里,他见不着,只能一个人在京城里混些日子,等到今日才重新见到殿下。
“那个……”降尘小心问:“殿下手上……”
“无碍。”卫衔雪把帕子搁下,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他走了吗?”
“走了。”降尘朝桌边走了过去,“殿下和他……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降尘欲言又止,他记得前些时日见到江褚寒的时候,卫衔雪对他的态度连自己都看不下去,软得有些过于好拿捏了,今日怎么……
“我能和他发生什么。”卫衔雪重新拿了个杯子倒水,语气里冷笑似的,“他什么身份。”
“……”殿下不想说,降尘也就不问了,他想起些什么,另外起了话茬,“属下这次从燕国过来,给殿下带了些东西。”
卫衔雪抬了下眸,接着烛火之下,降尘从旁边柜子里端了个盒子出来。
“年节的时候去了趟皇陵,替殿下看了眼夫人。”降尘将盒子打开,“想来殿下思念夫人,替您将夫人的遗物带过来了。”
卫衔雪端水的手一顿,他将杯子放下,起身去看那盒子,“母亲的遗物?”
降尘替他将盒子挪过去,“夫人遗物不多,大多都下葬了,旁的东西陛下留在宫里,属下只能替殿下拿来了这个坠子。”
“这应当是夫人留给殿下的。”
盒子里放了个坠子,用绳结圈着,卫衔雪拿出来凑到烛火前看了看,那绳结打得精巧,一看就是母族人的系法,绳子很长,上头挂的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像是莹润的石头,外头透着深色,看不清里面,只微微透出一个“雪”字刻着,正像是留给卫衔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