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子出不了府,鸦青大人是来替世子抓……来接人的。
卫衔雪冷下来,他心想来都来了,好歹替柳枝接一单白给的生意。
鸦青才进门就给人领上去了,但推开门只有满屋子的红尘旖旎,红绸丝带晃花了他的眼,给咱们鸦青大人冲得差点拔刀见人。
可柳枝趁机挑着下巴说:“隔壁那位公子说要好生照拂鸦青大人,咱们做不成事,让公子不高兴了,怕是难得去面见公子。”
鸦青生生摁住了自己的手,且不说他根本没来几回回春阁,从前过来都是在外头等,最多喝两杯,他又没什么特别的癖好,对这满屋子的白面脂粉实在动不出什么心思。
鸦青从腰间摸索了一阵,将他钱袋拿出来了,“隔壁公子今日的茶水挂在侯府的账上,这些银两你拿去。”
他叹了口气,“现在能去见人了吗?”
柳枝悻悻地收了钱,“鸦青大人不解风情,这样可如何能讨到夫人,难道要靠府上家主的夫人来指一个婚配吗?”
鸦青脸色一僵。
“大人请吧。”柳枝偏了偏身。
鸦青进门的时候卫衔雪正要走了。
“卫公子……”鸦青好像还在想方才那话,说话顿了一下,“世子,世子请您一见。”
卫衔雪又往回递了杯水给鸦青放在桌上,“这回世子可还让鸦青大人把人打晕了带回去?”
“……”鸦青想起上一回,整个人好像忽然局促,“不敢……”
“卫公子今日可还……可还舒心?”鸦青过了会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对不住……”
卫衔雪瞧出鸦青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鸦青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此前得罪卫公子了……这次是,是世子……”鸦青这才想起过来做什么,他揖手道:“世子这番请您,是有要事相商。”
卫衔雪错开眼,江褚寒能有什么大事找他,不过是些车轱辘转的过往,“他喝了药也不想休息吗?”
鸦青想了想今日那碗药,“……”
卫衔雪又“哦”了一声,“还是说世子不愿喝药。”
“不是。”鸦青赶忙分辩了一句,他照着吩咐道:“世子是有些关于天巧匣的事想和公子商议。”
卫衔雪眉头一皱,天巧匣……这事竟然还真避不开。
“我知道了。”卫衔雪错开鸦青的身子往外走,在他身边说了一句:“鸦青大人志不在此,喝盏茶就可离开了。”
“是……”
卫衔雪出了回春阁,这几日他本是打算再不去侯府了,反正江褚寒有那个折腾的力气,不愁他伤好不了,可他提到了天巧匣——这事情之前还是卫衔雪特意翻出来给江褚寒看的,此前江世子怕是不大清楚户部的真相,如今他记忆恢复,应当是不需要卫衔雪再提醒,他自己也会查下去。
但卫衔雪还是过去了一趟。
侯府的大门今日竟然半掩上了,卫衔雪走进门,才发现后面另有乾坤——江世子喊人挪了躺椅,在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自己就这么睡在了大门后面。
卫衔雪忽然就觉得眼前一黑,他江褚寒是被摔傻了吗?他从前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连脸面都不要了?
卫衔雪还没听他说话,转身就往外走了。
“诶——”江褚寒顿时就气恼地喊了一声:“你站住!”
他一边骂着娄少爷的说法不好使,一边着急地动了动,人还没掉下去,先自己“唉哟”了一声,“卫衔雪,这周围可没别人了,你好歹看顾我一下啊……”
“我这可要摔下去了!”
“……”
“我是,我是不可怜吗?”
“我都这样了……我都让你给我下药了……”
“……”
“你来都来了天巧匣的事我还没说呢!”
卫衔雪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他深呼了口气,重新越过门槛,对上江褚寒那张依然虚弱的脸。
这日的日光还算和煦,江世子在外头吹不着冷风,若是把躺椅挪一挪,晒晒太阳也不算不合适,他躺在门后遣走了旁人,倒也没人能笑话上他。
可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啊?
卫衔雪直接朝江褚寒走过去,对着他伸出了手。
江世子仰头望着那只手,先是诧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朝卫衔雪笑了起来,他伸了伸脖子,“够不上。”
“……”卫衔雪脸色一黑,“你真要凑脸过来,可就要让世子不高兴了。”
江褚寒悻悻地靠了靠后椅,“你这人……”
江世子忍了,他把手拿出来搭过去,“你人还挺好……”
“好吗?”卫衔雪把他手翻过了,两指搭上去给他探了探脉象,“怪不得这么爱折腾,原来是解毒了。”
“你今日药量也下太多了。”江褚寒视线左右飘了飘,“我人晕倒了你就满意了?”
卫衔雪把手松开,“谁能惹你生这么大气,你堂堂世子还不能把人收拾了?”
“你……你倒是不会生气,你气性最大。”江褚寒咬了咬后槽牙,“回春阁好玩吗?”
卫衔雪站在一旁,视线落下来,他冷冷一笑,“世子往日不是去过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江褚寒喉间一塞,他把手钻进被褥,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行——这事咱俩抹平,你下次不许……”
“江褚寒。”卫衔雪不想跟他再贫嘴了,“说正事吧,你喊我若只是为了这个,我下次没理由再过来了。”
江褚寒睁开眼,他微微敛眉望了一会儿依旧冷情的卫衔雪,随后掀开被褥,露出了那个放在他胸口的天巧匣,“这个匣子如何到手上的,你再说一遍吧。”
卫衔雪往后撤了一步,“那日你和三殿下昏迷,我迷蒙中看见那日一道上赌局的那个第三人进了密室,他找出两个天巧匣,拿走了其中一个,然后把另一个放到了我手里,就是世子手上的那一个,可和世子手中的钥匙对得上?”
“对得上。”江褚寒将那钥匙孔洞露出来,“这钥匙是当日去定州,从那户部姚大人的尸身上剖出来的,他吞了钥匙,所以后来才查到天巧匣上,但如今这些都是废话了,你我……也都心知肚明。”
如今两个人都知晓过往了,从前江褚寒查到户部,是因为卫衔雪在打理侯府往来生意的时候发现了些户部贪污的端倪,后来江褚寒顺着查过去,同兵部过往的开销里找出了当年前线有人动手脚的真相,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户部背后的人,而如今是换了条路,卫衔雪直接把户部的事撬开了口子,再往后就成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只是从前的时候江褚寒并没有得到这个天巧匣,也没找到账本,算不得什么实际上的证据。
“但如今这匣子还开不了,天巧匣有两个锁扣,我手上只有一把钥匙。”江褚寒把匣子放下,“另一把的所在,你我来猜一猜吧。”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眼,几乎异口同声:“余太师。”
从前江褚寒就查出来了,户部背后的账是余太师的意思,而且余丞秋和侯府的过节由来已久,远远不止眼前这一个账本。
卫衔雪了然道:“所以那日三殿下要去买天巧匣,也是为着他这个舅父的打算。”
江褚寒“嗯”了一声,“那你之前是打定主意,我知道了当年前线的真相牵扯到余太师,必然会追查下去,所以才把事情送到我手里的吧。”
他神色里别无玩笑,“卫衔雪,你这算不上利用我呢?”
卫衔雪还是很轻地冷笑了声,“你若不想查,我绝没有逼迫的打算。”
江褚寒苦涩一笑,“我都答应你了,怎么会出尔反尔。”
他觉得卫衔雪肯定转头不认了,但当时在蕴星楼,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光明磊落、为国为民,江褚寒受用地当即答应了追查的事情,如今这事在他这里自然还是作数。
卫衔雪的神色好像缓和了些,他朝江褚寒走近了半步,“所以世子有什么打算呢?”
“这锁不能不开。”江褚寒理所当然道:“你我去把钥匙拿回来。”
“你我?”卫衔雪敛了敛眉,“世子是想指望谁呢?
“这事我想过了。”江褚寒拾了下被褥,“半月之后,是褚黎的生辰,我让人打听了,他这几日应当就要醒来,届时就算他伤还没好,也要办一场生日宴,余太师这个舅父不可能不去。”
卫衔雪以为江褚寒脑子里没点正经事了,不想江世子还是能好好同他说话,他又近了一步,“你的伤半个月……”
“无妨,若是再晚些……”江褚寒目光扫过侯府大门,“我父亲该回来了。”
说起父亲,江褚寒自己往后说了下去:“从前他是冬日回来,还见过你,其实我父亲……挺喜欢你的,他大多觉得我懒散无用,配不上你那么无微不至的关照。”
“而且……我原本预备他冬日回来,想过这回要怎么和他说……”
一阵清风从两人中间穿过,隔出缝隙似的,卫衔雪没接他这话。
江褚寒知道他不会回应了,自己把下巴往被子里戳了一下,然后说:“既如此我当你是答应了。”
卫衔雪目光有些散乱,许久才“嗯”了一声。
“好。”江褚寒这是知道还有下次了,他有些慵懒地枕了枕后面的软枕,有些感叹道:“从前看不透你的意图,如今我竟然还是看不透,是我太不了解你了吗?”
“你现在……确实很不一样了。”
卫衔雪隔风而立,整个人还是单薄的,仿佛什么都能压垮他的脊骨,可他颔起了首,“历经生死悲欢,人总是要变的,从前追寻的东西不想要了,换点别的东西够一够,总归是这一条命来赌。”
“你若觉得不好。”卫衔雪面色平静地看了江褚寒一眼,“那就只能如此觉得,我没理由再回头,就是生死也不能让我回头。”
江褚寒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卫衔雪对他这么认真的神色,可惜这认真里没有将他捎上一点,“你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可你既然用上了我,就不该把我想错了。”
“我这两日其实一直在想,你我之间的隔阂,总不过一个过往和来日,我江褚寒不爱回头看,即便做错了什么,也只能任之远去,来日才能有旁的际遇来弥补,只是可惜,你不听我的来日,也不给我机会。”江褚寒脸上的惋惜一闪而过,“可那是你的事。”
“今日娄少爷来过,他让我言辞和婉,对你嘘寒问暖,用我今日的惨状同你求一个心软,可惜我试过了,你如今不会对我心软,所以我……并不想如此。”
“阿雪。”江褚寒仰头看着他,他对上卫衔雪认真的脸,自己也把目光认真地凝聚过去了,“我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既敢打上褚黎和余丞秋的主意,就该想过这是一条凶险万分的路,你要往前再不回头,可后面总有锋芒毕露的暗箭刺探,我如今还有一口不曾泄去的心气,想要跟你走在后面,那便能替你挡一挡所谓锋芒。”
“我不知道我还能追多久,至少如今,先试一试。”
卫衔雪在那凝视的目光里将眉头皱得很紧,“何必呢?”
他还张了张口,好像有什么冷漠的话想要再辩一辩,可卫衔雪居然发现自己喉中的话像是水泄不通地生生堵住了,他只是下意识有些偏过了身,也收回了视线。
江褚寒却豁然地笑了笑,“本世子可是好生想过,才知晓了‘成全’二字的重量,这应当比撒泼打滚要好使得多,我先试一试,不行再换。”
撒泼打滚的祈求不过自甘堕落,谁能往后看一个满身斑驳的人呢?江褚寒不想在囿于此前的祈求纠缠,往后折磨下去,谁都要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哪还有心力走到什么甘之如饴的结局。
江世子对着卫衔雪的侧脸,他目光柔和,“你得偿所愿,也算是补偿你了,我还想,还想等你能放下嫌隙的那一日。”
卫衔雪把视线凝聚在树梢,他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儿愣,从前的江褚寒像是横冲直撞,如今居然学会了些许的和风细雨,居然有如今日暖煦的清风。
但卫衔雪还是摇了摇头,他没说话,只当着江褚寒的面把另外半边身子也转了过去,他背对人道:“你先养伤,半月之后,我来找你。”
随后便并未多说地离去了。
江褚寒躺在原地,等卫衔雪真的走了,自己把被子蒙过了头。
半月之后,时至月圆,夜色澄明。
黑色的人影从侯府高墙越下,几步之后藏进了暗处,一路隐蔽地直奔太师府。
江褚寒不长记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时日宫里派了人过来问候世子伤情,陛下没说罚他私自出府,但也没下来旨意解了他的禁令,那让江世子禁足的旨意就还作数,何况他伤得那么重,料想他也没什么折腾的本事。
可江世子还真有那一身反骨,卫衔雪去看他的时候他藏着掖着自己腕口,还装了会儿受伤柔弱的模样,不想摸过他的脉象,竟发现江褚寒的伤几乎都要大好了。
江褚寒这仿佛是天生的皮糙肉厚,说是抗揍也不为过,也不知他当年患有心疾的说法是怎么让人深信不疑地传出去的。
太师府这一趟是江褚寒亲自去的,他捎上卫衔雪,只带了一个鼎灰——带鸦青太过明显,还得留个人在侯府遮掩。
月上梢头,远离了侯府,江褚寒的脚步也就落得慢了一些,他目光忍不住去看身边的卫衔雪,今日卫衔雪换了身暗色的衣服,他平日里大多穿浅色衣裳,既不隆重也不浓墨重彩,显得人很是静雅温和,今日的黑色衣服倒显得他有些别样的清冷,还更加疏离了几分。
疏离得江褚寒连他的胳膊也凑不上,就这么并肩走着,两人之间还隔了些距离,江世子试过几次悄悄凑近去拉拉手,卫衔雪忍了几次,自己把手揣进了袖子。
两人之间这点距离好像天堑似的,怎么也抽不开。
鼎灰好歹是有家室的,他看得出情形,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却还谨慎地隔了些距离。
“半个月不见你,你怎么对我还这么疏远。”江褚寒自己也揣了手,“你都不会想我吗?”
“……”卫衔雪目光望着前方,没搭理他这话。
江褚寒自己叹了口气,却没露什么不高兴,“今日这一趟其实不该要你一起过去,实在危险,可若不让你过去,我连和你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危险,你也先别急着和我闹别扭了,跟我凑近点,我还能护你一护。”
他等了会儿,“再不然,你实在生我气,你跟着鼎灰。”
江褚寒跟着往后扫了眼。
鼎灰的动作顿时一定,那一眼里好像什么敌意都藏了,又不动声色地归于平静,看得他这个做下属的一眼就心里打鼓。
“好。”卫衔雪面色平静,“我跟着鼎灰。”
“……”江褚寒做了那么久平静的打算有些难以为继,他咬了下牙,“行——”
“世子还是快些吧。”卫衔雪迈着步子往前快了半分,“前几日三殿下才醒,即便今日要替他祝寿生辰,也不好将宴席开到太晚,届时余太师回来碰上了,世子身上的罪就问不完了。”
江褚寒停了会儿就跟上脚步,“就在前面了。”
“我身上的罪……其实也无妨,我越是出格,没准他们越高兴。”江世子把不在意的神情收了收,“我怎样都没关系,但你不行。”
卫衔雪盯着脚下的路,“世子还是亏吃少了,不知道欲加之罪的难处。”
江褚寒却看了他一眼,“我亏吃得多了才知道。”
“……”
两人噤声走了一段,很快到了太师府,余太师算是朝中文官之首,府上自是富丽堂皇,连大门也是贵重不凡,几人远远望了眼,就绕过大门去了偏院的高墙。
江褚寒数着那高墙上的琉璃砖瓦,分辨出了其中一块上的标记,“昨夜让人打探过,此处不过是个偏院,里头没人守着,鼎灰——”
鼎灰循声一跃而上,一步便翻进了高墙,他过去不过一会儿,墙的另一边传出了两声鸟鸣。
江褚寒收到无事的暗号,他往后撤了一步,“你在此处等我还是……”
卫衔雪抬起的眼有些无奈,见他没说话,江世子方才还有些落下的嘴角忽然黯黯勾了一下,“那没办法了。”
卫衔雪身上没有功夫,自己越不过这高墙。
江褚寒当即把那一步跨回去了,还得寸进尺地凑得更近了一些,他两手一揽,轻轻一把就把卫衔雪抱进怀里,但这一抱好像来得太过难得,他指节带了点生硬的克制,却又搂得很紧,想要把他按进胸膛,又怕把他揉碎了,只好小心又快速地把人抱上,脚下一跃,带着人就翻过了高墙。
在半空的时候正被月光笼罩,江褚寒被卫衔雪后面的发丝糊了下眼睛,他好像是下意识抓着卫衔雪的后腰深深地往下按了一下,那一下让卫衔雪不觉“唔”了一声。
可落地的时候也来得太快了,江褚寒还没等卫衔雪去推他,就带了点拖泥带水地缓缓松手,他还若即若离地把手圈了一下,“我能……”
卫衔雪的呼吸在空中越过高墙的时候停住了,他在江褚寒松手时才泄了口气,“世子自重。”
江褚寒又后撤了一步,“行……”
他攥了攥手,挪开了眼,“走吧。”
卫衔雪抓着衣袖,垂着眼跟上了。
如水的月光洒在太师府,华贵的屋檐也显得宁静质朴了几分。
一边辨认周遭动静,江褚寒一边压低声音道:“太师府只从前来过一次,不大清楚里头的路,只是我若是余丞秋,什么东西都要攥在自己手里,既是放钥匙的地方,怎么也该从……慢着。”
江褚寒盯着远处脚步一顿,嘴里的话也停下了,“那是……有人?”
他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也跟着拦了一下卫衔雪往前的脚步,那远处栏杆边上,好像横着个人影,大半的身子都被旁边的阴影遮住了,只有个脑袋突出来,让人辨出是有个人倒在地上。
还不等他说什么,鼎灰已经上前去查看了,栏杆转角的地方的确倒了个人,看穿着应当是太师府的下人,鼎灰两指伸到那人鼻息之间,回头冲江褚寒摇了摇头。
江褚寒收回手,朝那尸首走过去,“我们还没来就出了事,看来今日是有陷阱等着我们。”
“还去吗?”卫衔雪盯着尸首,“不像陷阱,像有人先来了一步。”
江褚寒望向那栏杆尽头,“去看看,若有人先来一步,也算是有人引路。”
三人这回没分开了,一道往那栏杆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若没记错,这方向过去就是西院,太师府本来人也不多,除了一院子的姨娘就是他余丞秋,什么儿子夫人都没有,他那个夫人从前死于……”江褚寒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嘶,她怎么死的来着?”
“死于难产。”卫衔雪却了然地说了下去,“余氏一脉本是单传,余太师将亲妹嫁于皇室,自己娶了夫人,虽不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但从前的余太师算是情意深重,等到当今陛下被人信重,他也未曾抛妻另娶,只是可惜,夫人产子之时无力回天,给余太师留下一个幼子就已撒手人寰。”
“哟。”江褚寒诧异地挑了挑眼,“你倒是清楚,这事说来的确有些唏嘘,余家那个小儿子是夫人用命产下的,我幼时还同他见过,本该被太师府众星捧月地养大,可他不过几岁就得了什么重病,太师府遍请名医,也没把人留下,如今都过去……十年了。”
“十多年了……”卫衔雪有些感叹道:“余太师这些年即便纳了许些姨娘充盈后院,可怎么也没另娶正妻,这事放在世人眼里,还算是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江世子却嗤笑了声,“旁人不敢说,我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余丞秋没了一个小儿子,这些年却对着满院子的姨娘连个蛋也没下出来,多半不是旁人的问题,怕是这堂堂余太师有些不举的毛病。”
卫衔雪望着他皱了下眉,“世子慎言。”
“我有什么好慎言的。”江褚寒丝毫不畏,他伸着脖子望了望栏杆尽头西院的方向,“这西院如今就余丞秋一个人住,我看他多半是想掩盖自己不行的毛病,平日里还能用些冷淡的话来调理,可他真是什么情深义重的男人,后院那些个姨娘难道是自己往府上送的吗?”
江世子抱着手臂往前走着,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要是天天日上三竿地苦耕不辍,到头来还是没能生出个什么,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
“江褚寒……”卫衔雪听出他这是说得忘神了,什么口不择言的话都敢往下说。
“我又没说你。”江褚寒被他一凶,叹了口气,“不过你生不出那还真不是我的……”
“……”方才江褚寒说着说着,脚步偶尔停顿,卫衔雪不免走到他前头,他实在听不下去,不等他说完就转身过来,隔着半步的距离对着江褚寒就一巴掌打了过去——那一巴掌倒是没打着江褚寒的脸,夜色里往他下巴上磕了过去,直接就把江世子没说完的话一道按回了他的胸膛。
但那一声还是清脆地在长廊上飘了飘,江褚寒和鼎灰都是一愣。
鼎灰是第一回跟着这俩人出门,差点把这辈子没见过的世子的稀罕样给看明白了,不得不说鸦青大人能干这活也得亏他“断情绝爱”……鼎灰当即往前走的脚步都快了些。
江世子似乎还反应了会儿,他缓缓呼了口气,好像随后才想明白自己下巴是挨了一下,卫衔雪打的……他记得他从前说过什么来着?
卫衔雪很是迅速地收回了手,怕被江褚寒缠上了似的,赶忙就转身回去,像朝鼎灰的后背撵了过去。
可江世子电光火石之间,直接抽手抓住了卫衔雪逃走的手腕,“卫衔雪……”
“你……”卫衔雪被脑子里下意识浮起的记忆糊了下思绪,他有些慌张的先拧了拧手,“算我错了,你别……”
可江褚寒只是捧了下他的手腕,往他手掌心去揉了一下,“打偏了。”
“打偏了下巴怪疼的。”江褚寒想去吹一下的,可拉不回卫衔雪这么大一个不情愿的人,只好揉了一下就给人贴着胸口放回去,“这回……算了。”
第78章 :卧房
卫衔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意识回自己是被江世子从前强硬的手段整得有些心有余悸,他有些尴尬的神情在长廊下的夜色里藏住了,自己轻轻“咳”了一声,“在旁人屋檐下说这些话,你也不怕隔墙有耳。”
“行——”江褚寒喉中塞了塞,他把手揣回袖子,“前头那些话算是口不择言,以后不嚼人舌根子,后面说起来算是一时兴起,你不喜欢,我往后也不说了。”
江世子重整了平静的脸色,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不作数。
卫衔雪皱了皱眉,自己转过去没有说话了。
再往前走就是长廊尽头,方才鼎灰走得快些,他本想在尽头停下等候,不想在那台阶处又碰上了一具横着的尸首,他蹲下身过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