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却只是往旁边移开一步,他往另一辆马车走去,“有什么事回去说,先上马车。”
这大庭广众的终究算是不合适,江褚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自己咽了下去,“是……”
江世子跟着侯爷上了车,里面只坐了父子二人,马车很快驶动起来。
江褚寒原本的决绝被这一缓,竟然卸掉了几分力气,他抬眼望了望父亲,只是他还没开口,江辞就了然道:“你的事情,鸦青都跟我说过了。”
“这几年我不在京城,的确对你有些亏欠,你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怪你,此事我也有责任。”江侯爷的手自己摩挲着,他抬起眸,“这两个月我都会呆在京城,有什么事也不急着一个人晚上说清楚。”
江世子最怕自己的过错被父亲说成自己的责任,他又重新往马车上跪下去了,“父亲莫要这样说,凡是都是我的过错,我不该不听诏令私自出府,当日如此今日也是,陛下那边我会去亲自请罪,今后都会……”
“不必了,陛下那边我已经去说过了。”江辞打断他,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侯府关不住你,也知道你不想留在京城。”
接下来的话江辞停顿了许久,他望着江褚寒道:“所以我已经向陛下请旨了,添上此前的惩罚,我会带你去城外的栖岩寺住上一阵,今年年节之前,你都不要回京了。”
江褚寒骤然抬头,“出城?”
马车滚过路面,江褚寒能感觉到下面一阵一阵的颠簸,他方才未曾往旁的地方想,也未曾注意过着一路走过的方向,这路……难道不是回府的?
江褚寒朝马车帘子看了过去。
马车里有些出奇的安静,江褚寒一点升起的冲动就这么抬了头,他突然从马车上起来了,他弯起膝盖,借了些许蹬过地板的力气,像支出鞘的羽箭猝然就朝马车外的方向冲了过去,像是要从半路上跳出马车。
但不想江辞只看他起了个势,立即就伸手拉住他的半边胳膊,江辞满身的甲胄冰凉,整个人都带了点不近人情的意味,他只翻手一掀,竟然轻易就把江褚寒那么大个人往旁边掀了过去,江褚寒磕到座椅,江侯爷竟也没停手,他起身两手往江褚寒两腰肋骨的地方生硬一戳,接着扯过他的腰带,直接把他半个人都提起来,朝着远离帘子的马车后壁上摔了过去。
“砰”的一声撞上壁板,江褚寒这一下没能躲闪,摔得结实,几乎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镇宁侯回来头一件事,就把江世子揍得起不来身。
江褚寒疼得蜷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竟然还是盯着那马车帘子的方向,不想江辞身子一偏,直接在那帘子前坐了下去,他满身的铠甲犹如铜墙铁壁。
“留在京城你就是靶子,连今夜的事情你都收不了场。”江辞解下腰间佩刀,和着刀鞘立在身前,“陛下旨意已定,你今日不想走也要走。”
江褚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被这样带出京城,他捂着胳膊,不甘心地望着父亲,“此事我能收场,这么多年我都未曾……”
江褚寒说不了自己没出什么岔子,面前就还有没收场的烂摊子,“可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他对上江辞有些无情的眉眼,江褚寒明白地苦笑起来,“你是明知道他……”
“你明知道卫衔雪出不了京城……”
第80章 :长者
卫衔雪披着夜色回了雪院,等鼎灰走了,他并未在庭院里停留,也没有回卧房,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方才见到镇宁侯,将他掩藏起来的心事打散了,回了府卫衔雪才想起些疑虑的事情要弄明白。
书房里没人,卫衔雪先摸黑去将书桌上的烛台点上了,然后在摆满书卷的书架前蹲下了身,他拨开最下层摆放的层层书卷,将一本厚厚的书从最底下抽了出来。
卫衔雪捧着书到了桌边,那书翻开一页,上头写着“祈族物纪”四个大字,正是当初立府的时候先生送过来的,说是崇文馆无用的书卷,来送他填一填书房。
卫衔雪虽是祈族后人,但关于祈族的事情他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燕国避世而居的一个族群,只是人们见得少了,就会冠以隐秘出奇的名号,有了所谓“天臣”的说法。
直到卫衔雪看了这本纪事的书卷,他竟然真的想过,可能祈族这天臣的说法并非奇谈。
这书里记的东西他大多未曾听说,卫衔雪飞快地翻过书页,他一目十行地找寻过去,最终在一页带了图画的书页里停下了手。
“雪仙兰……”卫衔雪顺着读了下去,“三叶兰瓣,雪叶青花,可存尸身不腐……”
果然……这书卫衔雪早读过了大半,今日在那密室里的时候,他看到那开满棺椁的罕见兰花,登时就想到了这本书里记载的雪仙兰,当时他便对这一页印象深刻,只因这一页的旁边标注了几个醒目的字迹。
卫衔雪把按住书页的手松开,露出了旁边被人用笔标注的几个字:“起死回生。”
他自然是不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事的,可卫衔雪自己的重生放在面前,活死人医白骨的事情好像也并非天方夜谭了,他跟着往后翻过一页,还想再追究些什么,可发觉当时看的时候并未注意,那书页的缝隙之间有些纸页凸起的地方,竟然是被撕掉的痕迹。
这书的中间被人撕掉了两页。
从前这书若是摆在崇文馆,有人看到也是寻常,想到今日见到的余家幼子,莫不是……
卫衔雪尚在出神思索,不想这书房突然被人敲了两声,卫衔雪一个激灵,有些被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边。
夜色沉沉,尹钲之背对暗夜,屋子里的烛光有些暗淡,落不到他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带了些难以看清的深沉。
“先生……”卫衔雪阖了下书页。
尹钲之走进来,目光在卫衔雪手边停了一下,他手上提了个食盒,走过去将盒子放在桌上,“没在卧房找到你,就猜你来了书房。”
“今日厨房炖了些燕窝,你身子弱应该补补,就给你带过来了。”尹钲之把盒子打开,端了一碗燕窝出来。
这燕窝还是从前江世子住在这里的时候让人送来的,厨子被遣走了,东西还没收拾完。
见到尹钲之递过来,卫衔雪赶紧站起来接了过去,“怎么劳烦先生亲自过来。”
“你坐。”尹钲之和颜悦色地按了下卫衔雪的肩,等他坐下才不经意道:“你今日出去了?”
卫衔雪舀了一勺尝尝,“嗯”了一声,“今日……和他一起去了太师府。”
尹钲之在桌边踱步,“今日三殿下生辰宴,余太师并不在府中,你们要去找东西,今日正合适。”
卫衔雪埋着头吃东西,他目光碰了下手边那本书,“学生想……问先生一事。”
尹钲之脚步停下,“你说。”
卫衔雪犹豫道:“先生跟……余太师可是旧识?”
尹钲之把手负在身后,“你为何这样问?”
卫衔雪握住勺子的手停下,“因为……我今日在余太师的卧房里见到了一个人。”
“可能也不便这样说,那见着的人已经亡故。”卫衔雪说起话来,就将汤匙放下了,他将碗摆正了才道:“我见到了余家的小公子。”
“可十年前余家幼子就已经病故了,这事连我这个外人都知晓,所有人都觉得那小公子已经入土为安,但今日学生碰巧闯了密室,竟然在里面看到了那小公子的尸骨,十年过去了……”卫衔雪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若是常人肯定成了枯骨黄土,但今日所见,那余家幼子竟然尸身不腐,几如活人。”
这事情人人听了都要觉得奇怪,可卫衔雪这样说,尹钲之竟然面色如常,对上视线时只是一副任他说下去的模样。
卫衔雪便问出了心中疑虑:“此事和先生可有关系?”
尹钲之只是轻轻一笑,“十年尸身不腐,确实像是秘闻。”
见先生并不直言,卫衔雪伸手将那本祈族物纪拿过来了,“这书应当是先生刻意送到我手里的吧?”
卫衔雪将书往前摆过去,顺着书页折过的痕迹打开了其中一页。
尹钲之垂眼,面前正是记载“雪仙兰”的一页。
卫衔雪道:“我今日见到这雪仙兰了,那棺椁里面开遍兰花,余家的小公子就躺在其中,如同生者。”
尹钲之脸上露出些许难办,他在微弱的烛火下按了按那一页的书卷,“这花在大梁应当罕见,我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卫衔雪沉下眼,“先生避重就轻,是不想同我明说的意思。”
尹钲之蹙了下眉,“阿雪通透……”
他沉吟片刻,把那书页阖上了,尹钲之绕过桌子,“这事并非想瞒着你,只是从前过往如云,你如今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卫衔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先生可知道这一页之后撕掉的部分,到底写了什么?”
尹钲之还是不言,他停在卫衔雪身侧,“此事你如今也不必追究。”
卫衔雪不明白地摇了摇头。
尹钲之许是觉得糊弄太过,他伸过手,用他有些粗糙的手掌去拍了拍卫衔雪的肩,“你一向聪慧,往后我就算不说,你可能也会猜到,所以今日我先跟你说些旁的话,这话你需得记住。”
卫衔雪正了正色。
尹钲之叹了声气,“先生此生于世,始终只信‘因果归宿’四个字,这些年我寂寂无名,可我从前也是个不甘平凡的少年儿郎,所以才掺和进了这世道,成了如今的我,也正因如此,早些年的因已经种下了,往后的事情即便知道结果,也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事我笃信的心道。”
卫衔雪忽然抬了抬头,好像有根心弦忽然崩了一下,这话……
尹钲之隐秘地露出个笑意,他的手顺着往上,将卫衔雪头顶的发丝归拢起来缓缓摸了摸,“所以此事不值得你烦忧,来日若有什么变数,也是先生笃信的因果,同你并无干系。”
卫衔雪怔怔地反应过来,这话从前……他好像听过。
一些追究到生死时刻的深刻记忆涌上心头,上一世卫衔雪从侯府离开,想要离开绛京城,是先生和降尘拼死将他送了出去,可那时在城门口,先生在他面前正正说了跟前几乎一样的话。
“先生……”
“阿雪。”尹钲之站在卫衔雪面前,将他眼前的视线全都拦住了,他轻轻道:“你我出身同族,我又与你母亲……”
“我自当护你周全。”
月光之下,侯府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京城外的官道有些颠簸,马车一路朝着栖岩山的方向驶了过去。
江世子被他爹打服了,两人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上一聊。
这会儿江褚寒没了之前安坐的待遇,他这一动手,被掀翻往后壁上撞了几下,人都蔫儿了几分,他跪在马车里边,江侯爷坐在他面前。
江辞叹了口气,“除了他,你就没什么别的好说的吗?”
江褚寒已经求过父亲了,可面前的镇宁侯心比石头还硬,根本不听他的所谓真心实意,还是只能被他带出了京城。
但卫衔雪还留在城里,他身为质子,这一生只要还是这个身份,两国之间的嫌隙没有消解,卫衔雪就不能离开,除非身死,而此番江褚寒被带离京城,就是失掉了同他相见的机会。
江褚寒不敢想半年之后卫衔雪对他会是什么态度,如今他尚且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谈何被时间冲淡的来日……
可他也知道父亲这次不会对他留情,江辞这一生忠君爱国,最忌讳的就是违抗圣意,江褚寒在京城散漫久了,也习惯了上面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个父亲不会任他这样。
江褚寒还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父亲……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江辞神色微动,这才勾起些久别重逢的父子情来了,“我虽远在边境,但你在京城的事我都让鸦青传信告诉我了,除却这次抗旨不遵,你之前身在六部,其实诸事做得很好。”
江褚寒只是苦笑了下,“京城里的事顺坡下驴,自然有下面人把祸事补上,要做大官其实容易得很,我只是个混子,算不得好。”
江辞却没当他说这话,“你母亲若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定然会很欣慰。”
见到父亲首肯,江褚寒还是抬了下头,可不想视线一碰,江辞干脆地摇了摇头,“可你要哪个卫衔雪……”
他生硬道:“不行。”
“可你以前都没……”江褚寒发觉自己混淆了过往,他改了口,“你之前都不在乎什么出身,你说我就算娶个农家女你都……”
“你就算要娶一个农家女我也不拦着,可你要的不仅是个男人,他还是燕国质子。”江辞不等江褚寒反驳,就微微倾身,往这个跪起来也依旧高大的儿子肩上拍了过去,他神色严肃,“府里的兵书我不知道你可曾读过,朝堂处境尚且不谈,你跟我说说天下如今是个什么局势。”
江褚寒微微握手,他是看过未来的人,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江褚寒干涩道:“西秦势弱,这些年一直意欲挑拨大梁和燕国的关系,可两国事到如今,根本无须什么莫须有的挑拨,那一纸当年的和谈,有些遮羞布的意思了吧?或许有一日……”
有一日真的会重新起兵,毁掉那一纸合约。
“你既知道。”江辞扣着他的肩窝,“你可想过他来日是什么处境?”
江褚寒不作想便道:“两国若是这么相安无事,我定然待他千好,但就算来日燕国起兵,我也定然会护住……”
“你护不住的。”江辞声音有些发沉,“两国面前,他的性命你护得住一时,绝不可能一直无虞下去,褚寒啊,你不像如此天真之人。”
江褚寒攥紧了手,他抬头张了张口,但对着父亲那副认真的眉目,他竟一个字也没说下去。
江辞把身子仰了回去,他从怀里掏出什么,往江褚寒面前丢了过去,“你大晚上的出去折腾,就为了这个东西吧。”
江褚寒垂下头,两声清脆落在地上,他仔细一看,诧异地摸过去了,“天巧匣的钥匙?”
“还是两把。”江褚寒把钥匙握在手里,“是从今日那些混进太师府的刺客那里拿到的?”
江辞摩挲刀柄,“我去的时候看到人鬼鬼祟祟,就把人拿下了,可那些人是死士,还没审就没了,只能把残局收了。”
“这钥匙是两把……当日蕴星楼的天巧匣也是两个,巧合吗?”江褚寒盯着钥匙往下想过去,自语道:“今日来的这些人原来不是冲着户部的账册去的,怕是与当日的人一样,为的是另一个天巧匣,可里头到底放了什么?竟然也在余丞秋的手里……”
“还有一事。”江辞看江褚寒走神,扬高了声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在蕴星楼受伤,为的是那什么槐安阁的拍卖,槐安阁这些年从个草台班子搭起来,手里的东西多半不干净,其后有什么势力我也没空查探,入城之前,就是昨日,我让人把他老巢端了。”
江世子这下精神了些,只是镇宁侯那话说出来太过轻巧,让江褚寒一时有些发怔,“你把槐安阁端了?”
这么几年不见父亲,江褚寒看不见他的身影,就算想要追逐他的脚步,也一时成了望尘莫及,可这短短一句话,江世子又重新瞥见父亲伟岸身影似的,那是他随便一望,就是能将他阻拦在千山之外的差距。
前些日子在蕴星楼的时候,卫衔雪曾明暗里问他能不能将槐安阁的事情管上一管,江褚寒那时还因为这个妄自菲薄,仿佛被人戳了伤心事,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的事。
江侯爷却是轻轻一句,就能概括了无数刀光剑影。
江世子还是被自己的无能为力羞愧到了。
江辞骂了一句:“傻小子发什么呆。”
江褚寒眼神黯了黯,“父亲是在为我出头……我却给你惹麻烦。”
马车里顿时安静了下,两人都神色有变。
“你小子良心成谜,早跟我好好说两句不行吗?”江辞杵着刀鞘往江褚寒身上戳了戳,“受伤了还跟老子动手,当自己几条命,你先把伤养好,想动手的时日还多着。”
“爹还知道我伤着呢……”他镇宁侯对自己也没留手啊。
但江褚寒从他话里隐隐听出什么,“你说……什么动手的时日?”
江辞隐秘一笑,“我久不回来,也探不出你如今的身手,在京城里藏着掖着,你也不自在,栖岩寺的住持同我从前有些交情,他手下有好些武僧,自栖岩山三十步往上,每隔三十步都有一个伴山师父,他们几十年不下山,诵经拜佛之外,也就平日里练练身手。”
“你去跟他们过过手,等你什么时候能打赢了这些人,你就可以下山了。”
江褚寒听明白了话,脸上忽然冒出几分惊喜了,“那这么一说,我若是能早些打赢他们,就能……”
“听你这意思,明日就要试上一试。”江辞笑着摇头,“江褚寒,你小子这几年变傻了吧?”
第81章 :和尚
栖岩山远在京城几里之外,是座京郊难得险峻的高山,栖岩寺坐落山顶,经年都被云雾缭绕给遮掩住了。
当今陛下在位并非笃信佛法,因而除了护国寺与附近的一些庙宇香火鼎盛,其他的寺庙都算清净,这高山上的栖岩寺更算是有些人迹罕至。
栖岩寺不为俗物打扰,过的一向是苦修的日子,偏偏寺里的住持名为听俗。
上山的后半截路马车上不去,江褚寒即便还伤着,就被他爹按着爬了半座陡峭的山峰,若非世子平日底子打得好,怕是半路就要倒下。
后半夜江世子才上了山,眼前的庙宇在这月夜显得孤寂万分,但寺庙高挂的牌匾写得铁画银钩,竟替这山野上的孤寺添了几分森严之相,仿佛隐隐藏着俗世之外的淡然清高。
江褚寒心里生了些肃穆,直到进了庙宇,凑合住进了替他备的屋子。
江世子仰起头,透过屋顶直接同皎洁万分的明月打了个照面。
“……”江褚寒回过头,又顺着视线往那破了大窟窿的房顶上望了过去,“侯府其实有些余钱,父亲既然和住持有些交情,怎么也不应当见人寺庙破败也不出手相助,孩儿平日省吃俭用些也好,总不能看人屋顶都破着,咱们今日还是先回去,商量商量补屋顶的事吧?”
江褚寒肚子里文采不多,装出一副懂事的模样只知道学卫衔雪,可见江侯爷一脸不为所动,他心平气和地重新说:“爹,我在京城的时候其实是个纨绔。”
“这荒山野岭的,晚上会有猴子过来同我抢床榻吧?”
“要不你把我关进侯府的地牢呢?”
“我说江侯爷……”江褚寒说着说着,开始往门外溜达。
江侯爷伸着大刀往地上一杵,“滚回去。”
“……”江褚寒摸了摸下巴,“行吧。”
“这里风景挺好的,夜风也凉快。”江褚寒往回走着,对自己说:“抓只猴子来玩玩也挺有意思。”
“父亲用心良苦,大概是想磨砺我……”
江褚寒往生硬硌人的床板上坐上去,床板嘎吱响了一声,他仰头“欢欣”地赏了赏今夜的月色。
这一夜像做梦一样——江世子即便平日里并不奢靡,可侯府里的确什么都不缺,他就算是故意装出一副纨绔的样子,那日子怎么过也是做不得假的,他还真没住过两块木板搭起来就能睡的床铺和两面都会漏风的屋子。
但这一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天光刚起,江褚寒只并不安稳地睡了两个时辰,就被寺庙撞钟的声音敲醒了,然后他才迷糊地起来抹了把脸,出门就有人告诉他,往后的半年他都要跟着寺里的和尚同吃同住,一道修行。
江褚寒料想了番自己做和尚的模样,昨夜才被父亲替他出头的感动哄好的心绪一时又塌了彻底,江褚寒第一回选择了逃跑。
满山的树遮挡身形,江褚寒警惕往山下的方向探着路,不想他才走出几步远,一点窸窣的动静惹得他猝然回头,一根长长的木棍正对他的后背撞了过来。
江褚寒借着树翻身躲过之时,一脚往那木棍一端踏了过去,木棍朝向一转,他也不看是谁在拦他,毫不恋战地转头就跑。
“爹——”江褚寒翻过灌木丛,他脚下生风,撂着话往山下跑,“我心里有人了,当不了这里的和尚——你就饶了我吧。”
但他忽然身形一顿,这林子里鬼打墙似的,那方才被他踢开的木棍竟然正对他的方向又横空飞了过来,江褚寒脚下刹不住,只能偏身躲开,不想他才抬脚,林子上空传来江辞高扬的声音:“这棍子你不接住,一会可就是空手接白刃了。”
江褚寒没法子,只好生受了那一棍的力道,借着翻身的功夫卸掉力气,转着棍子漂亮地舞了一圈。
但他昨日被镇宁侯揍得有些狠,今日伤没好全,这一大幅度地动起来,江褚寒后背和胳膊隐隐开始发酸。
他才刚停下脚步,跟前立刻从林子上空落下一个人影——一个和尚白须苍苍,一副上了年纪的模样,他手里握了根一样的长棍,稳当地落在了他的身前。
“阿弥陀佛。”那和尚单手立着行了个拜礼,“拜见小世子。”
江褚寒不认识人,但见着他手里的木棍便知道这人是来拦他的,江世子跟着拜了回去,先好言道:“大师吃斋念佛,想必知道什么是成人之美,我今日想要离开,大师手下留情,我江褚寒知恩图报,今后定然带上银子前来拜谢。”
那老和尚又“阿弥陀佛”了一声,他往前行了一步,动作还有些儒雅似的,却是横棒就朝江褚寒扬了过去,“世子若是光明磊落,留下来几日又何妨。”
“这是光明磊落的事吗?”江褚寒横棍一拦,“哐”的一声撞击过来,他手腕几乎麻了一下,但他并没后退,而是硬生生抬手,把那长棍逼退了回去。
江褚寒并未轻敌,却不想老和尚的力气比他想的还大,他只好迎上去,舞过棍子同他过了几招,“大师六根清净,我不过是个俗人,往常许些年都在红尘滚滚里不可自拔,也没想着要走上什么了断过往的宽阔正路,留我在山上还要惹大师不宁,咱们何必要闹得这样各自不快。”
可那和尚根本不搭他的话,只横过一棍往江褚寒胳膊上扫了过去,江褚寒插着缝隙挑开,差点挨了一棍,他定了定神,“老和尚不讲道理,那就是没有好聚好散的缘分了。”
方才听到林子上空的声音,江世子一猜就知道他爹在旁边看热闹,这样的倒霉场面还真不想给他见着了,江褚寒咬着牙也没让自己退开半步,可那一棍棍当头棒喝,江褚寒往日用的都是刀,往后一截棍子像是掣肘,他施展不开胳膊,几棍过来把他的巧劲卸开,让他只能用点力气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