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尘摇了摇有些发麻的手,冲着卫衔雪笑,“殿下……”
卫衔雪拨开他的胳膊,直接往那墙角下的乞丐身边走了过去,降尘笑意一凝,有些怕殿下因为方才瞒他的事情生气,他缩着胳膊跟过去,不想蹲下去卫衔雪才说了一句,“做得不错。”
降尘心满意足地踢了旁边昏迷的大汉两脚。
卫衔雪蹲下身同那瑟瑟发抖的乞丐打了个照面,那人还用一只左手护在头顶,视线虚虚地落在脚下,卫衔雪才伸过手,他就整个人受惊似的往后一缩,不停用着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别杀我……别杀我……”
卫衔雪停下手,只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借着微弱天光,能看出这人的面容虽然蒙上污泥,却最多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手上细细的伤口密布,但都是新伤,旁的什么蹉跎痕迹都不明显,就连衣服虽然破烂,也并非那大街上随便找个乞丐难以分辨的破旧单薄,原本的料子破了,却还是细密蚕丝织就的。
这……是哪家落难的少爷吧?
卫衔雪皱了皱眉,这人不让他碰,他就试着去探他另一只垂下的右手手腕,可不想那只手碰过去并无反应,只缩着肩膀的时候轻轻晃了两下。
手断了……
卫衔雪思忖片刻,他从衣袖边角处找出一根银针,又快有准地往那人后脖颈上刺了进去,那发抖的男子身子一僵,立刻昏过去了。
卫衔雪站起身,“把他带回雪院。”
降尘接令过去把人捞起来,卫衔雪转身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个大汉,又添道:“待会让人把这两个人也绑回去。”
带上那乞丐少爷,卫衔雪和降尘快步回了雪院。
回去之后卫衔雪先让人给他收拾干净了,又替他换了衣服,这乞丐收拾干净,还真是一副清秀少爷的模样。
人还没醒,卫衔雪先仔细看了眼那人换下来的衣服,从他怀中找出了一块干净清透的玉佩出来,玉佩价值不菲,上头精致刻着一个“许”字。
“西河许氏……”卫衔雪站在床榻边,重新辨认了一下这小少爷的眉眼,“这玉佩若不是他偷的,这人应当是许家的人。”
降尘对这大梁人事不熟,他端着卫衔雪要用的药箱过来,“很厉害吗?”
“许氏乃是西河首富,从前些年给宫里进贡开始,就一直是皇商,手下开采的金银矿产给朝廷分一半之外,还能余下富可敌国的财物,大梁比许家有钱的,可算是寥寥无几了。”卫衔雪前世的时候替侯府打理账面,曾和许家做过生意,“可我记得许家少爷并非是这个模样。”
“若非大少爷,看他这个年纪,许是老二,或是老幺。”降尘眼睛亮了一下,“只要人是许家的,那就是捡了个财神爷回来啊。”
“既是被人追杀,其中许是有什么内情。”卫衔雪招了招手,将药箱接过去了,“我先看看他的伤。”
尹钲之回来的时候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拿走了点心,传话过来不用顾及他。
卫衔雪这一看伤,直接看到了天黑。
那两个大汉被带回来,降尘过去审过了,那两人倒是开口,一口咬定两人贪财,不过打劫这西河许家的三公子,想找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这供词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三公子蓬头垢面满身的伤,又被吓成那样,区区劫财哪能弄成这个模样。
降尘回禀了人,但他再回去查看,竟发现那两人已经死了,是自尽。
这背后的存疑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公子……卫衔雪回想了一番,记起了他的名字,西河许氏的三公子乃是侧室所生,名为许云卿。
许云卿醒来的时候还是如同惊弓之鸟,人似乎是被吓着了,看到自己胳膊被缠成了蚕蛹,整个人害怕地蜷成一团。
卫衔雪从前跟许家并无交情,面前的筹谋也并没把他添进去,因而没有追究背后的打算,只是见他伤着,便让他暂且留在雪院养伤。
因而就算许云卿醒来一言不发,他也并没有多加追问。
卫衔雪自己却为着操劳病倒了,秋风瑟瑟,卫衔雪几乎病了一整个秋天。
这雪院一时多了两个病患,雅致的庭院里枝叶枯落,跟春来时如同两样,竟然有些死气沉沉的。
大梁的天愈发冷了,方才入冬,卫衔雪就有些受不了,他来绛京城这么些年,也没真的适应这入冬就已刺骨的寒意。
偏巧这时候,雪院外面有人送来了冬日里的精炭——卫衔雪在京城其实并没有什么银钱可用,宫里给他一个质子发不了什么俸禄,侯府之前的来往让卫衔雪还回去了,如今日子过得几乎算有些清贫。
那炭他不知道是谁送的,是降尘还没说就已经给卫衔雪用上了。
这一日卫衔雪安静坐在火炉前看书,他这些时日病快好了,人还有些倦怠,披着厚厚的大氅,惫懒地靠在后座上。
房门敲响,卫衔雪看着时辰,以为是降尘过来送药,因而没有作想,就应声让人进来。
不想房门打开,端着药进来的是许云卿。
许云卿在雪院呆了一月有余,刚醒来时有些神志不清,对谁都很是戒备,但日子久些,人就慢慢清醒过来,只是问到他为何受伤,许云卿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被山匪所劫,却求卫衔雪莫要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
卫衔雪没有力气多管闲事,就任他暂且如此住着。
“卫公子。”许云卿一只手端着药碗,用胳膊将门关上了,他声音很轻,“我来给你送药。”
许云卿其实生了一副温雅的模样,前些时日大喜大悲的模样掩住了他的文弱气质,如今休养一番,他身上其实带了些潇潇君子的书卷气,的确是高门大院里出来的小公子模样。
卫衔雪有些诧异,许云卿的手断了被他接上,可他伤得太久,如今的右手还没复原,理应是不该怎么走动的,卫衔雪放下手里的书,“怎么劳烦你亲自过来。”
“是我应当的。”许云卿走过去,将药放在了卫衔雪面前,“当日救我,让你病了这么久,我还……对你并未坦言。”
卫衔雪却淡然道:“我这样的人旁人避之不及,雪院里没有旁人,你留下来养伤也并无不合适的地方,至于难言之隐……你不愿说我若强求,同当日追杀你的人其实并无差别。”
“其实……”许云卿捏了捏手,他望着卫衔雪温和的模样,仿佛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可他踌躇不决,还是将头低下了。
卫衔雪见他不说,只是放下药碗,起身往窗户边走了过去,他推开窗子通了通风,望着外头萧瑟的庭院,“云卿犹豫不决,我并无追究的打算,你也不必如此作茧自缚了。”
许云卿的话没能说出口,他无措站了一会儿,就先离去了。
卫衔雪不知道这个小少爷有什么难言之隐,能让他离开富庶高门屈身在他这个小院,还带着那么一身的伤隐忍不决。
只是卫衔雪看他,竟然有些短暂地看到自己似的——他当年入京战战兢兢,满身的伤缩在乌宁殿里,也像是惊弓之鸟一般。
窗外的天乌蒙蒙的,京城里的冬日来得早,仿佛过几日就要下雪了,他想:这一年的听松宴……应当也不久了。
卫衔雪把窗户重新关上,心事重重地往屋子里面走。
他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襟,卫衔雪把外面的衣服褪去,又将里衣的衣带解开了些许,他走到铜镜面前,自己往后背过了身,然后褪下衣服将自己的后肩露了出来。
空气里有些冷,皮肤露出来沾上凉意,卫衔雪微微打了个寒颤,心里却定了一下。
消失了。背后那个祈族图腾的印记前些时日因他病着一直没能消失,直到今日终于没了痕迹。
病好算是喜事,卫衔雪仿佛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把那碗许云卿送过来的药喝了,一边系着衣服,打算去庭院里走一走。
他方才出门,正将领口的大氅绳子系上,随后转身去将门关上。
不想卫衔雪方才转身,他忽然感觉一双大手狠狠地往前攥着了他的手腕,几乎把他的手死死贴在了门上,随之一个很宽的肩膀从后面围过来,突然地把他圈了过去。
卫衔雪骤然一惊,他慌张地呼吸了一下,不想还没回头,骤然涌进鼻息的味道里莫名地透着熟悉,其间还夹杂着一丝并不微弱的血腥味。
“……”卫衔雪喉间一瞬间就哽住了。
“卫衔雪……”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在他耳边响起,微微颤抖的语气如同惊雷。
第86章 :相聚
卫衔雪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耳边竟然无端嗡鸣了一声,随即一股不可置信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这是……
“江……”卫衔雪嘴里才吐出一个字,立刻被他压抑地吞回去了。
他身体僵了一下,被抵在门上的时候忽然力气一泄,连回过头也做不到似的,可思绪在确认来人之后,重新飞快地转动起来,他已经将这面前的处境与往后的发展一道迅速地串了一串。
这片刻的时间里卫衔雪想过太多了,什么诧异什么震惊以及久别重逢添上闻见鼻息间充斥的血腥味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丝关照,就连软话都到了嘴边,可他舌头抵过牙关,“你……”
卫衔雪只是闭上了眼,“你回来干什么……”
这话让背后的人身体也瞬间僵住了。
江褚寒轻轻嘶了一声,他声音好像也是沙哑的,很轻地凑在耳边,像是用最后的力气够上这耳鬓厮磨的距离,几乎将整个胸口都贴上卫衔雪的后背,手上也攥得无比紧,像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往前撑在身后,他缓缓呼了口气,“你太狠心了。”
江世子声音发沉,其中带了许多狼狈不堪的血腥味。
前些时日潦草的最后一面已经过了太久了,再有什么难以了却的仇恨此刻也是难得的久别重逢,第一面江褚寒想过太多的话,却没有想到卫衔雪第一句会说这个。
“我等不到年节了,卫衔雪……”江褚寒的声音在冷风里沾染凉意,却被他用点细微的温柔尾音遮掩过去,其中的多情让人只能听出些许的试探,“你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吗?”
他时间很短地等了片刻,只又轻又豁然地笑了一声,“算了……”
可他话音刚落,卫衔雪被靠在门上,他转不了什么身,只缓缓转动着头往身后望了过去,但他的眼睛在互相触碰到的一刻骤然颤了一下。
江褚寒的模样竟然很是狼狈,他原本锋利的眉眼之中藏着愁绪,那一概清明的眼里掺着几根明显的血丝,脸上还爬了几道细细的伤口,又细又明晰,他头发也有些散乱了,衣服再往下看不太到,但他像是跋山涉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方才过来。
卫衔雪喉中一涩,“你怎么……”
接着江褚寒立刻眼里晃过半分可怜似的委屈,分明地让人瞥见了,又很快顾自藏起来,像是快速熟练地在卫衔雪面前演过一出重逢的戏份,然后得心应手地将试探和祈求隐秘地表现了出来。
距离上一回相见,真的已经过了快大半年了。
卫衔雪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会掩藏自己情绪的江褚寒——除开外表的狼狈,江褚寒内里好像也与上一回不一样了,他好像瘦了,可肩膀围过来又像更宽,整个人虽然软下来,可内里透着股从前少见的坚定和锐气,这些时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年节……他一说年节,卫衔雪就知道他没有跟着江侯爷离开京城,毕竟当初侯爷说要把他关到年节,可他有什么不离开的理由呢?就连卫衔雪都能说出许多他的意气所求,他难道还能在那成全自己的选择面前,选埋葬自己的那一个吗?
卫衔雪不可置信地问:“你为什么不走?”
江褚寒却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手缓缓松开一只,整个人用力撑着,给卫衔雪让出了一个自由的缺口,他把手伸进怀里,好像很呵护地从里头拿出了什么东西,“山里寒冬来得早,我给你带了东西……”
他重新把手伸到卫衔雪面前,卫衔雪垂下眼,映入眼里他手上握着的,竟然是一株梅花枝,红梅开得晚,如今还不是这时节,但这稀罕的红花开得鲜艳,好像在怀里压着了,零落了几瓣花瓣,只剩了两朵全乎的半放花苞,露出了一点花蕊。
“你……”卫衔雪这一眼呼吸一颤,江褚寒这一身狼狈地跑过来,就为了给他带一株梅花?
江褚寒好像哪里疼,他“唔”了声,随后忍过去道:“你不过来,侯府里没有梅花,所以我在栖岩山养了,你忘了吗?”
“阿雪……”江褚寒字字灼热地说:“你今日过生辰。”
江褚寒这一世从来没给卫衔雪过过生辰,许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过上一个可以共叙的冬日,也是因为江褚寒压根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如今恢复了记忆,他才记起从前知晓的过往,卫衔雪的生辰,正是他饱经磨砺的初冬。
几个月前面临选择的时候,江褚寒举棋不定,他偏偏在听说卫衔雪要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心里的称偏了过去。
他背向悬崖绝壁,仿佛是站在了大军面前,“父亲,我会亲自走下这座栖岩山。”
江辞惋惜地沉下眉,“你若这么选,年节之前,没有人会对你手下留情。”
江褚寒无须旁人的手下留情,他做了这个选择,寺里的每一日,他都不能辜负父亲的信重,也不能辜负自己的抉择,更不能抛却自己想要离开的初衷。
所以他开始看山寺里满楼阁的藏书,一本本兵书与后山崖下的军营他都看过,那把寺里的长棍不知断了多少根,连同他带上山的刀也豁了口子,他逼着自己成为铜墙铁骨。
但他一遍遍的尝试都失败了,真的没人对他手下留情,他要以一敌百地走下那座山,可那几十个人铸就的高山比他想的还要难以跨越,他并非是身处高山,高山阻拦在他眼前,他在无数次的厮杀和伤痛里从盛夏挨到了晚秋。
山上的树叶黄得早,他在山寺里发现了一株红梅,自此无从寄托的哀思好像找着了点回忆里的影子,从前侯府里的红梅就是卫衔雪亲手植的,如今侯府还没有……
眼见冬日也快了,江褚寒恍然从过往里掏出一点回忆,依稀记起了卫衔雪的生辰。
他要在卫衔雪的生辰之前回去。
还有半月,江褚寒没再去闯山门,他整个人收敛起来,像是伺机而动的野狼,直到一个晚上,他半宿没睡,然后将自己的头发束好,刮去了好些时日都没有打理的胡茬,洗干净了脸,最后去折了一支寺里的梅花,好好的收进了怀里。
江褚寒换回他的衣服,在晨曦升起的时候提起了自己的刀与棍。
所有刀光剑影的锋芒好像都概括不出他那一路是怎么走过去的,那些寺里的和尚伤人不见血,可江褚寒好像不顾惜那条命,他撑着一口气忍住了杀心,肋骨断了也没倒下,生生把一口口的血都咽进了肚子,咬着牙不要命地往山下冲。
整座山都没看过他这偏执的样子,用怜悯的慈悲劝也劝不住他的脚步。
江褚寒带着满身的血腥味,直接去见了卫衔雪。
他狼狈地拿出怀里差点被压坏的花枝,告诉卫衔雪他想给他过生辰。
卫衔雪不知道江褚寒这些时日都经历了什么,可他颤抖的呼吸与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已经宣告了他这一路的不易,不管是稀罕难寻的梅花还是跋涉不已的坚持其实都足够让人动容了。
即便卫衔雪心里还有千万般的无所适从与迫不得已。
“生辰……”卫衔雪脸上难过地说:“没有人给我过过什么生辰。”
他就着那个缺口微微偏身,身手碰了一下江褚寒手里的梅花,可他的手指又偏过去,碰到了江褚寒的手腕,他替这个狼狈不已的江世子把了把脉。
“你伤得太重了。”卫衔雪缓缓呼了一口气,“你……”
但江褚寒在他这话出口的时候就忽然泄了力气,半边身子都往卫衔雪身上倒了过去,直接把卫衔雪的话掐断了,江褚寒还在那触碰的动作间疼得溢出了几声厚重的鼻音,却一言不发地紧紧贴在卫衔雪身上。
卫衔雪没有理由现在推开他,可这太久没有过的亲密距离让他心里不停响着警铃,好像片刻的心软能将他们两个的处境都推向不同的方向。
卫衔雪终于还是伸手揽过了江褚寒,他很轻地在他背上缓缓摸了两下,仿佛是安抚,但他手指再往上时,一根藏在指中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刺进了江褚寒的脖颈。
那银针也一道刺进了卫衔雪的手指。
江褚寒身体一僵,立刻昏了过去,卫衔雪差点被他压倒,只好整个人靠在门上,才堪堪把人搂起来站住。
卫衔雪沉着眉,他往庭院里喊了一声“降尘——”
降尘很快过来了,他辨认着人吓了一跳,“这是……江褚寒?!”
“他他他,他怎么在这里。”
卫衔雪眼里晃过许多复杂的神色,他无奈道:“先把人扶进去吧。”
降尘“哦”了一声赶紧过去了,两人一道把江褚寒扶进了卫衔雪的卧房。
把人搁在床上,卫衔雪接着去找起了屋里的药箱,降尘却还是无比惊讶地盯着床上那个人,“他,他从边疆回来?这……这不像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降尘平日里想得不多,这会儿却突然察觉到什么,“殿下,他这,他这不能回来啊……”
“京城里不能留下侯府的……”
卫衔雪抓着药箱回过头,一个眼神扫过堵住了降尘的嘴。
“我知道。”但他又皱了眉,不知回了哪一句,“我不知道。”
卫衔雪只能拿着药箱往床边过去,他把药箱放下,再去看江褚寒,目光竟然只触到他手里紧紧握住的那枝梅花,卫衔雪有些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指,将那一支梅花从他手取下来了。
他还是不敢相信江褚寒满身的伤是为了来给他送一枝梅花。
“先……去侯府找找人,若是鸦青在,就把鸦青叫过来。”卫衔雪手指细长白皙,那花枝在他掌心好像格外艳丽,他盯着道:“若能无声无息地把江褚寒送出京城,事情就不算没有转圜的余地。”
“是——”降尘应了就走了。
卫衔雪要替江褚寒看伤,他先将梅花放在了江褚寒的枕边,他把目光挪过去,忍不住隔着几个月重新描摹了遍江褚寒的眉眼。
他果然是瘦了,人好像比娇养世子的时候还黑了一些。
但再多的胡思乱想卫衔雪自己掐住了,他把手伸到江褚寒的衣领处,却不想原本坦然看伤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居然觉得如今他们这身份面前有些尴尬,可他的伤……
他还是把他衣领拉开了——卫衔雪看到了他的胸口。
第87章 :保全
卫衔雪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胸口擦过了,两个男人坦诚相待原本并没什么,他和江褚寒很久之前就已别样地“坦诚”过了,但添上一层嫌隙与情仇的交织横亘,让他下手的动作都缓了几分。
他再把江褚寒的衣服褪下来一些,才发现江褚寒受的伤远不止他摸一下脉搏探出来的憔悴,他身上纵横的一条条淤伤可算是触目惊心,有些很是浅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还有许多新伤都像是今日才刚添上去的,他连肋骨都几乎断了一根,可他这到底是做了什么?
越狱吗?就算是京城里的大牢怕也不敢下这样的狠手去拦他吧?
其实卫衔雪已经不太记得上一回分开的心境了,那一次来得太快,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江褚寒就直接消失得了无踪迹,这让即便原本就下了决心摆脱他的卫衔雪也有那么些许的怅然若失,可京城里少一个江褚寒不会转不下去,卫衔雪也不会让自己郁郁寡欢,他在那样的过往面前一遍遍提醒过自己,他不能耽于其中。
但江褚寒又为什么要一遍遍追上来呢?
他们哪有什么情深至此的交情,不过一些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虚假过往,与一些故作情深与露水情缘的抵死纠缠,怎么就能让他活成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卫衔雪从旁边沾湿了帕子,过来很轻地替他擦了擦伤口,“你又何必呢?”
他对着昏迷的江褚寒轻轻说了下去:“我做了这么久的局,从户部到褚黎,从账本到余太师,褚黎失了陛下信重,余丞秋没了账本被人捏着把柄,你我这样的过往你应当都要猜到我想干什么了,可你怎么还是要回来……”
“成全你去边疆不好吗?不论来日,这对侯爷与你都算圆满,可你留在京城你就成了靶子,这我仅存的一点保全的心思也落了空。”
“你回来……你回来只会耽误我的事。”
卫衔雪说到此处,好像终于将自己心里泛起的波澜压抑下去,“不能回头,就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卫衔雪替江褚寒收拾了伤口,只是他不敢下手过重,再斟酌几下余下伤重的部分还是打算等侯府的人过来去请大夫照看。
他略微收捡了旁边的东西,就站起来往屋子另一边走了过去。
卫衔雪走到屋里的书桌旁,他踌躇片刻提起了笔,快速地挥毫写了什么,然后将写过的一张纸折好塞进个信封里,将信封夹进了他桌上的放置的一本书中。
而他这动作被人默默看在了眼里——卫衔雪背过身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江褚寒就动了眉梢,他缓缓睁开了眼。
江世子这些时日挨揍挨多了,凭空成了真的“铜墙铁骨”,卫衔雪那一针刺下去,没让江褚寒真的昏倒,但他也确实没有力气了,干脆顺坡下驴地倒在了卫衔雪身上,可他没想到卫衔雪会跟他说那些话。
他目光空洞地对着床幔望了一会儿,就偏过头,有些复杂地注视起卫衔雪的身影。
如今外头的情况江褚寒几乎算是一无所知,但这几个月他能想的事他都想了,他的确能猜到卫衔雪是想做什么——褚黎栽了跟头,几番在陛下面前失了脸面,手底下的户部也丢了,国子监那边因为林彧的事情怕也难以得到什么偏颇,尚书令的娄家如今明哲保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到三殿下的身后,然后就是他最为倚重的舅父余丞秋。
余太师的把柄落到了镇宁侯的手里。
这如此明显的针对步步为营,是从卫衔雪出宫就开始了的,到如今,镇宁侯离开京城,对这京城里的事鞭长莫及,如若再碰上一个良机,怕是能让太师府与三殿下一道图谋不轨。
就像前世羽林军的哗变——几乎算江褚寒一手挑起放下的。
可当初江褚寒同余丞秋有之前前线的梁子,又有朝廷上的不合,这才想要同太师府碰上一碰,但卫衔雪是为了什么?
若他与这些人有仇,那他与整个大梁都有仇,就连燕国的朝堂也不该被他宽恕,他如果没有后手,难道他真的想要挑起大梁内乱,霍乱大梁的朝纲吗?
偏巧想到这里,卫衔雪又重新往屋子里边走过来了,江褚寒下意识将眼睛闭了回去,好像心虚地偷窥了一场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