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褚寒不乐意地把他脑袋一揉,“卫衔雪——”
卫衔雪没吭声,他好像就这么闭眼开始睡了,江褚寒低着头瞧了瞧,嘴里的话便止住了,他等卫衔雪靠了会儿,把他抱上了床榻。
夜色将近,西河的天很晚才黑下,但太阳方才落山,寒冬好像越过了白日的艳阳重新笼罩,很快将西河送进了冬夜。
夜里很冷。
卫衔雪睡醒之后喝了药,脸色好了许多,他同江褚寒换了衣服,便被引着去了西河许家备的宴席。
席面备在西河最大的酒楼舒云楼。
明月高挂,夜色澄明。
酒楼来往的食客竟然清了不少,高楼结彩,人却冷清,府衙的护卫围在外边,世子入席像是众星捧月。
江褚寒倒也没有推脱,胡大人引路,他同卫衔雪便一道进了备好的雅间——雅间里头隔了屏风,灯火通明的烛火映出了屋内的影子,听到开门的动静,那席边的人影站起来,对着门口的方向迎了过去。
一个年方约莫三十的男子在席边行了礼,“拜见诸位大人。”
江褚寒略微一辨,这人同那位许家的三公子许云卿眉眼间有半分相似,便猜测是如今的许家大公子了,胡大人跟着客气熟络地两步上前介绍过去,“难得世子和公子今日赏光,这位乃是西河许氏的大公子许云熠,今日的席面正是许大少爷安排的。”
许云熠生得斯文,瞧着模样比三公子要沉稳许多,他往前一步,“承蒙贵客不弃,还请二位入座。”
大少爷引上席位,正中的位子正是留给江褚寒,可江世子对席上瞥过一眼,竟然偏过了身,随后他身侧的卫衔雪略微沉眼,面色自然地越过他的面前,往正上方的位子上坐了过去。
胡舟与许云熠对视一眼,各自有些皱起了眉,似乎是并不明白。
江褚寒这才在卫衔雪身边坐过去,他挑眼道:“看来二位是误会了。”
他往座椅一靠,“我此番来西河并非挂着世子的名头过来尝口西边席面的咸淡,今日二位应该招呼的也不是我,我不过陪同陛下亲点的奉使,顺便来此同二位相见,卫公子与我脚程快些,来得早了,后边还有御前的符影卫一路随从,带的如同陛下亲临的旨,诸位若分错了尊卑,怕是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胡舟似乎不用再提点了,他立刻从善如流地跪下去行了礼,“原是奉使大人,下官暂理西河事务,大人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许云熠也揖起手,一道应了声“是”。
卫衔雪端着客气的脸色,微微笑说:“二位不必客气,既来西河,应是客随主便,陛下的旨意虽是出巡,实为我久居京城陛下体恤,让我出游一番,还算是我给各位添了麻烦。”
江褚寒坐下,后边正有候着的人过来斟酒,江世子等酒倒到自己面前,把人拦了,他把卫衔雪面前倒好的那一杯端过来,对着人说:“替卫公子换杯热茶来。”
胡舟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目光转了转,好似明白了什么,便只恭敬不说话了。
许云熠让人上了菜,“今日的菜择了些西河特色,不周之处,还望贵客莫要怪罪。”
卫衔雪先端着茶水尝了一口,“久闻许氏一族兴旺,这些年宫中设宴,宴上的酒大多是西河进献,我并无酒量喝酒不多,但尝今日茶水倒也不俗。”
许云熠平日里多是应酬,他从容道:“大人不嫌弃就好,西河今年遇着天灾,民间多有苦楚,我许氏一族蒙受皇恩,比上旁人有些余粮,因而心有所感,不敢忘却恩情,平日里也会做些善事以报天恩,今日生了误会,倒是应当解释清楚。”
卫衔雪抬眼,“大公子且说。”
“今日二位大人入城,百姓不知身份贵重,拦了尊驾,说那窗边的位置是我许家定下的,怕大人觉得我许家势大欺人,此事实有内情。”许云熠娓娓道:“西河虽有矿山,但百姓靠不上山来吃饭,城里弱微者还有众多,我许家算不上散尽家财,也是为着客栈酒楼着想,花了银子在城中定下席位,算是给客栈酒楼多做些生意,其实是想行善积德,至于其他……”
“既是误会,大公子便不必多说了。”卫衔雪微微一笑,“原是许家一概如此积德,该是有些机缘能逢凶化吉,正同府上三公子……我同云卿倒是相识的。”
江褚寒吃着菜,在桌下轻轻踢了卫衔雪一脚。
卫衔雪面不改色,“许三公子离家已久,大公子可还挂念?”
许云熠略微皱眉,“云卿……云卿是去了京城?”
“大公子竟然不知?”卫衔雪诧异地说:“三公子入京路上遭逢山匪,受了重伤,我归家路上正巧遇上,就带他回了府上治伤,此次来西河,云卿乃是同我随行的,大公子可是不想见他?”
江褚寒盯了盯人,替卫衔雪夹了口菜吃。
“那倒不是,兄弟之间……”许云熠似乎为难,“大人有所不知,云卿前些日子在家中不知为何生了场重病,醒来之后有些神志不清,说了些胡话,做哥哥的替他请了大夫让他在府中养伤,不想他偷偷跑出去,至今也没寻到踪迹,竟然是……去了京城?”
卫衔雪恍然地“哦”了声,斯条慢理地将江世子给他夹的菜吃了,“我瞧三公子素有才学,对他兄长夸赞甚多,并非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难道说兄友弟恭也并非事实?”
“他说……”许云熠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同……”
许大少爷话没说完,屋外忽然一阵喧哗,有人着急地说着:“您您您……您不能进去——”
可一声已然来迟,这雅间的门“哐”一声就被推开了,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许大少爷事多,想要通禀不想见不着人,从前和许老爷做生意的时候不讲这么多规矩,今日不知谁的席面这么金贵请得动大少爷,我倒是……”
褚苑一身铠甲未卸,手上还提着马鞭,她站在屏风后边,同屋里面面相觑,“褚寒?”
“这……公主……”胡舟赶忙就站起来了,“公主怎的到此,谁,谁敢拦着公主进来。”
褚苑只同江褚寒对视两眼,就把目光挪向了胡大人,“胡大人还认得我。”
“这……这怎的不认识了。”胡舟赔笑道:“下官拜见公主。”
褚苑知道胡舟是个八面玲珑的鹌鹑,犯不上跟他计较,她走进雅间,直接往许云熠身边走过去,大公主从桌上掀了个酒杯,替自己倒酒喝了,“大少爷别来无恙。”
许云熠站起来笑道:“公主寻在下……”
褚苑搁下酒杯,她开门见山:“寻你?大少爷,我今日过来也不是存心拆你的台,西北军务紧要,靠着京城里给的那几个子挨不到今日,这些年的军饷我褚苑舔着脸来西河也不是一回两回,咱们说起来算是熟人。”
“我前几日才回了西陲,年节之前呆在京城,对军中的事务也算鞭长莫及,军务没到手上,我也是回了军营才知,去年同西河谈好的军饷……”褚苑的目光对向了胡舟,“胡大人可是有好生算过?”
胡舟目光闪躲,“这……”
“从前说好西北税收紧着曲州,可整整一个冬日,我曲州驻守的将士吃不到从前一半的粮,此事许家说了算不算咱们心知肚明。”褚苑将马鞭搁在桌上,“大少爷,咱们不该再谈谈吗?”
大公主说起正事,眉眼里全是正经,她一个女儿家当将军,头顶上的父亲不开口护她,京城里没人知道这些年大公主是怎么用着京城里给的一半军饷撑到今日的,远离京城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糊涂官,褚苑带着人要钱要久了,除了上阵杀敌的杀气,连身匪气也给磨出来了,她不回来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是怎么糊涂地过了个年节,大公主半路接了西秦屯兵的消息赶忙赶了回去,不想见到的曲州是这个模样。
褚苑当时就生了气,带着人亲自闯了西河。
“我说大公主——”席间一直不开口的江褚寒忽然不耐烦地抬了抬声,“今日这席面虽是他许大公子的,可今日宴请是我——同他卫衔雪,你这气冲冲的过来毁了气氛。”
他自己斟了杯酒说:“有些不太好吧?”
褚苑眉头一拧,“江褚寒你……”
“公主,世子的意思……”卫衔雪像是打着圆场,“公主今日到访乃是想寻许大公子,但诸多话不便放在席上说,若是有什么话想谈……”
褚苑好像忽然明白什么,她喝了杯酒提起马鞭,“行,今日这酒楼也是许家的,想必除了这雅间,还有的是地方可以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谈谈。”
大公主马鞭指桌,不容置喙地说:“大少爷不会不给面子吧?”
许云熠像被驾上去了,他目光垂下,“听公主吩咐。”
说罢许云卿从席间起身,他指着方向走在前头,褚苑跟上去,她走过屏风时往回看了一眼。
雅间的门重新阖上。
离了许大公子,胡大人好像忽然如坐针毡了许多,他给自己添了杯酒,想要敬酒似地扒拉起杯子,不想他还没开口,江褚寒就先伸过手,朝他手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胡大人这么爱看人脸色做事,这官可是升不上去的。”
“世,世子……”虽是冬天,胡舟额头上冒了些汗,他摸了一把,“世子的意思是……”
江褚寒挑了口菜,卫衔雪便替他把话说了下去:“胡大人既然递了折子入京,便不是事事都顺着许家,今日不说我,世子身处刑部,有些事情既然来了,还是想要弄清楚一番,大人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也不必在此时藏着掖着。”
胡舟这才明白,方才江褚寒那一出是想让大公主把许大少爷带走,想跟他提的大概也就只有前些日子西河有人失踪的事了,他咳了声,往四周挥了挥手,这屋里还留着伺候的人像得了令,一齐从屋里出去了。
随后胡大人搁下酒杯,他酝酿已久似地道:“世子可知道如今许家背后……”
“你说褚霁?”江褚寒不禁冷笑,“陛下还没殡天,胡大人在说什么蠢话。”
胡舟:“……”
卫衔雪叹了口气,“胡大人,前些时日我等本是同大公主一道西行,可半道公主接到军务,先行离去,你可知接到的是什么消息?”
胡舟扶着桌角,低声道:“西秦忽然屯兵演练……可西秦一向示弱,此时不该……”
“不该在此时出兵?”卫衔雪摇了摇头,他似乎冷静分析:“胡大人若是西秦,遇上大梁军心涣散,军粮不足,又有燕国突然起兵攻打,军备粮草皆是两面难支,眼见着越过曲州便是金山银山遍野的西河,该不该为此拼上一回?”
“可是,可是大人。”胡舟脸上又起了汗,他袖子下意思攥起,“大人这意思是许大少爷故意延误军饷,这都已靠上通敌了,您这身份……”
“你说什么?”江褚寒冷不丁开口,他捏着杯子的手略一用力,忽然听着那杯子一声乍然,陶瓷的杯子竟然从中就裂开了口子,江褚寒寒声道:“胡大人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胡舟顿时闭上了嘴。
“世子……”卫衔雪反倒是沉着气,“他说的没错。”
卫衔雪如今的身份来说什么时局都像笑话,旁人通敌也好,他卫衔雪自己就是他国的人,竟然还说什么燕国与大梁之间的战事。
卫衔雪的目光在江褚寒手上绕了会儿,像是确定他没有受伤,才继续道:“此事暂且放在一边,还麻烦胡大人将西河有人失踪的事再说一遍吧。”
胡舟这便拱起手道:“去年整个大梁遭受天灾,西河虽有些钱财,但大多金银都进了有钱人的手里吐不出来,四处流民也无法安置,前些年户部造册的户籍许久不曾更新过了,因而哪家人多人少的难以察觉,直到秋收的时候要收人头上的税了,才一户户去查,发现西河有了失踪的事,此事放在别的地方还没这么奇怪,但西河同中原不同,地处偏僻,流民若是往外头走,大多出不了荒漠就要渴死饿死,既是死了人,就有奔丧的埋尸的,这回不一样,是失踪,城内城外的连具尸体也找不着。”
“这事情原本是要好好查的,好歹是人命关天的事,可……”胡舟皱起眉毛,一副难办的模样道:“如今许家成了大少爷当家,原本许老爷没那么弯弯绕绕的意思,到了大少爷这儿变得不一样了,这事情布了告示之后,许少爷竟然特意来问,那明暗里的意思,似乎……不想府衙查得太过认真。”
江褚寒眯了眯眼,“那这事情就是同许家有关系了?”
“这下官不敢说。”胡舟还是慎重地埋了埋脑袋,“此事……还听二位大人的意思。”
江褚寒同卫衔雪对视一眼,“案卷呢?”
江褚寒喝了几杯酒,眼神里有些威严显露出来,“胡大人明日把案卷送到我房里,其他的事你把府衙里的人交我差遣,旁的事……只要你不像根墙头草胡乱倒下,本世子不至于这几天就找你麻烦。”
胡舟露出个讨好的笑,一口应了。
“对了大人,今日许大少爷还特意替二位献了礼物。”胡大人说起这个像还来了劲,他笑得脸上的肉都皱成一团了,对着外面拍了拍手。
隔着屏风看不着雅间外的情况,但房门打开,似乎有什么人鱼贯而入,江世子感官一概敏锐,他像察觉了什么,立马就“嘶”了一声——几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自屏风后闪过,很快飘摇生姿的身形随着翩翩纱裙舞到了屋子里,竟然是一众打扮过的舞女……不对,其中还杂这几个白面少年,也是细皮嫩肉的模样,同女子一比,竟然各有各的肤白貌美。
“……”江褚寒当即把那半个被他捏碎的杯子摔下了桌,“哐当”一响,“胡大人你是昏了头了吧?!”
胡舟原本见着女子眼里生光,连脸上的肥肉都要舒展开了,他被这一声吓得赶忙举起胳膊,还不忘瞅了几眼那些惊慌失措的美人,“世……世子……”
胡大人从前就听闻了世子风流多情的名声,还特意打听了世子男女荤素不忌的闲言碎语,这才敢听许云熠的挑了这么些男男女女都有的……怎么世子气得都摔杯子了?
江褚寒不仅想摔杯子,他看着散开的一屋子颜色,连目光也不敢朝卫衔雪晃,他简直想摔桌子——可他怕卫衔雪还没吃饱。
江世子牙间咬出几个字:“滚,出,去……”
“世子啊——”卫衔雪在这间隙轻飘飘地说:“大人一番好意,你也不用这么生……”
可卫衔雪话没说完,他忽然肩膀一紧,一只手死死地朝他肩颈穴里扣进去,卫衔雪身子一僵,随后一丝凉意爬上他的喉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道:“别动。”
一把匕首隔着曼妙的轻纱,横在了卫衔雪的脖间。
江褚寒跟着的杯盏已经朝他身后的方向砸了过去,紧接着屋子里霎时乱成一团,方才进来的人太多,脂粉味与混乱的脚步声掩盖了踪迹,江褚寒并未嗅到什么危险,直到他目光略微晃过,一道冷光如同乍然迸出,他千锤百炼过的感官立即反应过来,江褚寒身后的冷刀被他一手扭过,他赶忙又朝卫衔雪伸过了手,不想他动作晚了,卫衔雪被人扣住大穴往后一拉,被他扔出去的杯子没砸到人,磕在地上砸得稀碎。
满屋子的红粉顿时成了利刃。
并非所有人都是刺客,其中几人拿出藏起的匕首,一边朝江褚寒划过,一边拖起卫衔雪就朝窗户边奔了过去,旁的一些人被吓得花枝乱颤,胡大人都已经躲在桌子下面去了。
卫衔雪被人按住穴位,几乎动弹不得,两个把他架起,居然看也没看就带着他越过窗户往楼下跳了下去。
这些人来得太快了,江褚寒没有带刀,他很快收拾了面前的人,可这片刻间只剩卫衔雪一片衣服的身影从窗户外划过,江褚寒立刻奔过去,就见楼下备好的马车被人驾着,等人方才塞进去,立马飞快地扬鞭赶了起来。
江褚寒立刻翻开窗子往外一跃,西河的夜风如同刀子,江褚寒耳边的风声几如呼啸,焦急仓促的变故好像一瞬间就把他许久不曾感觉到的慌张勾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想今日的事是谁干的,马车飞奔,江褚寒的身影如同生了虚影。
可他才追出几步,一道身影如同从天而降,一道砍刀在夜色里晃出明月的凉意,倏然便从屋顶边跃了过来。
江褚寒追赶的动作被迫一顿,那刀从他身前划过,借着月光江褚寒看清面前的人全身覆着黑袍,那黑袍人一把大刀把人拦住,又飞快地回旋砍了过来。
江褚寒不想恋战也只能闪躲,他来回间赤手空拳与那人过了几招,面前那人并非动作多快,江褚寒若是停下同他缠斗,必然很快发现他的破绽,可他此刻焦急,那马车的影子几乎要从街头消失。
江世子心中一焦,他错着那黑袍人的肩膀就要去折他手臂,但他伸手一抓,两手覆上那人的胳膊,眨眼间思绪闪过几道弯绕,江褚寒忽然愣住了……
冷冰冰的,那人的胳膊居然是冷冰冰的,江褚寒隔着衣服居然也感觉到了那人骨头上的生硬与生冷——不像活人。
可那人被扭了胳膊也动作没停,江褚寒片刻的失神里,一刀横过来毫不留情,江褚寒再一闪躲,那长刀割破了他的衣角,月光下与他的血肉几乎只有分毫之差。
江褚寒全身的冷汗都一时生起来了,可就这一步的后退,那人似乎也不想恋战,飞快地转身一跃,立刻奔着那一片屋瓦暗处的地方窜了过去。
不过眨眼,人与马车都消失在了江褚寒的视线。
第118章 :恶鬼
“哐”的一声,胡舟的后背撞上了后墙,墙上挂的画轴像是被这动静一震,“唰”一下往地上落了下去。
胡大人“唉哟”了声,反应过来的时候脚都腾空了一瞬,他生得肥胖,这几乎还是第一回有人能把他提起来按到墙上,他瞪大双眼望着面前一脸怒气的江褚寒,求饶的话到了嘴边,不想说出来的还是:“世子您……您不是,不是身子不好,这这这……”
是谁说京城里的镇宁世子身子不好素有心疾的,他还能空手把人拎起来撞上墙壁。
“方才的人是谁找来的?”江褚寒面色冷厉,像是强压着怒火,他抓着胡舟的衣领,寒声道:“卫衔雪若出了什么事,十个你也不够偿的。”
江褚寒手一松,胡舟立刻掉下来摔在地上,他胡乱爬了两下跪好,“世子,世子饶命,下官也没想到……这人都是许大……这人都是外头挑好的,绝对没有问题,怎的中间出了岔子下官也不知道……”
江褚寒回来的时候,屋里还剩的几个舞女已经被抓过去问了一遍了,余下几个茫然无知只知道求饶,什么有用的也没问出来,反倒是胡大人知道人被抓走,第一反应就把围着酒楼戒备的人全派了出去,什么戒严城门四处巡防的令马上就传出去了。
江世子按着自己的怒火冷静片刻,他往旁边的护卫瞥过一眼,走过去伸手便将那人鞘中的刀拔了出来,冷刀一晃胡舟吓得赶忙跪着爬过去几步喊着“息怒”,江褚寒看也没看他,当即大步朝屋外走了过去。
迎面过来就撞上了上楼的鸦青与大公主身边的副将,江褚寒略微敛了敛眉,鸦青一脸凝重地上前去了,凑在江褚寒耳边说了什么,江褚寒颔首问那副将:“西河出了东城门,往北边去是什么地方?”
那副将跟着大公主在西陲呆了多年,西河也来了许多次了,他想过道:“是……是沧浪山。”
江褚寒觉得这山名有些耳熟,“我记得西河有条水源前些日子干了,是不是就是从这沧浪山上来的?”
这事那副将并不清楚,鸦青沉下的目光注意着周围凑近的许家护卫,他放低了声,“世子可要让属下带人杀上去看看?”
“不用你去。”江褚寒握着刀移步,“我亲自过去看。”
这动静还没惊动褚苑,方才江褚寒和她翻脸,那反常的意思大公主听出点什么了,江世子要避开许大少爷,想让她把人拖住了。
大公主同许大少爷同桌而坐,她取了纸笔摊在桌上,想和许云熠好好算一笔账来,不想这大少爷眉眼斯文,不过听她提了几句,便已经应承着要派人将粮草运往曲州。
褚苑的话都还哽在了喉间,“大少爷,咱们不再多算几笔?”
许云熠和颜悦色地推过纸笔,“公主劳苦功高,亲自跑一趟已是冒犯,今日多少都由公主说了算。”
若非前些时日军中真挨了饿,大公主真觉得自己误会了这大公子,还是说看在她前些时日在宫中受了封赏,这西边的人打着商量换了脸色……不成,褚苑在桌边抬了抬眼,她换言道:“大少爷如今可有成婚?”
许云熠神色一顿,“公主……劳公主挂碍,家中已有一子,若公主不弃,来日也想让犬子入军中效犬马之劳。”
“好说好说……”褚苑手指在桌上无意识敲动,“咱们还是再好好算一遍吧。”
大公主掀动纸页,心里骂了句:褚寒到底打什么注意,这还要把人拖到几时?
但不等褚苑划过几笔,手中的纸页忽然随风掀起了边角,她用手压了压,望向了被大力推开的房门。
江褚寒的步子没人拦住,他提刀往门口一站,横起的眉目像起了杀心。
褚苑还是少见江褚寒生气成这个模样,只见江褚寒踏入房中,一刀横过来就指上了许云熠的脖子,褚苑下意识喊了句:“褚寒……”
江褚寒眉梢的冷意遮掩了他一概表露的松弛轻佻,他身影盖住许云熠坐下的身形,“今日来的刺客,是大少爷挑的人?”
方才胡舟的话才说了一半,但江褚寒不用猜也知道,这地方是许云熠安排的,人也是许云熠挑的,如何都同他脱不了干系。
“刺客?”许云熠几乎和褚苑同声,大少爷一脸无知,“世子是误会了什么……”
“是——本世子误会你。”江褚寒在他脖颈间转了转刀:“大少爷这命金贵,我初来乍到的直接取你性命不妥,但你设的宴上出了岔子,总该是要让你偿点债的。”
许云熠跟着刀刃抬了抬首,他往下瞥了眼冷刀,“世子饶命——我这方才坐下,可算是无妄之灾吧?”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江褚寒提着刀让他抬不上去头了,许云熠只好站起来,江褚寒冷声道:“真假我也懒得猜了,大少爷陪我一道走一趟沧浪山吧。”
褚苑也站起来,“你要去沧浪山?”
“原本以为这宴会最多不过鸿门宴,竟然还真有人敢当着我的面抢人。”江褚寒对着褚苑解释,“方才阿雪被人劫走,这位大少爷安排的人里面有刺客,我追出去几步没有追上,但我入城时留了个心眼,如今知道人往北边去了。”
褚苑立刻提起马鞭,“那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