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青酌忍俊不禁:“多谢夸奖,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专门为你留了一本亲签。”
观昏晓一愣。
连青酌又从包里取出一本已经拆过的画集,与他手中那本一样,封面边沿到书脊位置有细密繁复的鎏金花纹。
“画手特供版画集只有两本,你我各自拥有一本。以后如果再出画集,也是同样。”
听到这里,观昏晓觉出不对了,一抬头就直挺挺撞进连青酌的眼睛。他依旧笑得温和有礼,眼神却隐约透着压迫感,就像林中猛兽在窥视心仪的猎物,沉静、狡黠,还有志在必得的算计。
“……”
观昏晓收回认为他是君子的评价。
放下画集,观昏晓十指相扣搭在封面上,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退却,认真询问早已准备好的问题:“连先生……不,六窍太太,关于之前的私聊内容,我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连青酌似是早知道他要说什么,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你问。”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去,给观昏晓的压迫感却愈加深重。
观昏晓抬起杯底一角轻磕杯托:“你那句‘不是误会’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意思是,我确实对你有意思。”连青酌笑吟吟说完,向他举杯,然后把茶水饮尽。
他举止从容,姿态潇洒,直白,热烈,配上那副面容,任谁此时坐在他对面,都不免心旌神摇。
观昏晓却早过了会被皮相打动的年纪,板着脸不为所动:“为什么?我对你没有印象,我们肯定不认识,也没见过。”
“见过啊,不止一次。”连青酌漫不经心道。
观昏晓不解:“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青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翻到他面前,上面是两张例图拼接,一张是骑车掠过林荫大道的少年,一张是雨中撑伞的男人背影。
观昏晓手指一松,杯子轻轻砸回杯托,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愕然道:“这两张画……”
“画的都是你。”连青酌放下手机,瓷白的指尖落到他手背上方,虚点了点,眼睛微弯,“一见钟情,你相信吗?”
“……”
他的手指分明没有碰到自己,观昏晓却觉得手背仿佛被细软的猫尾巴扫过,莫名的刺痒感扎进血肉,渗入骨头,让他触电似的缩回手。
看着他镇静冷淡的神色裂开,露出真实可亲的惊愕、困惑和慌乱,连青酌满意地收回手,倚着靠背,戴上金丝眼镜,又按了按镜框中央,掩去眼底的一部分兴奋。
从儒雅君子到斯文败类,只用了一瞬间。
他说:“你不相信无妨,我相信就好。”
第26章 拉扯
“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会长住祁县。这里地方不大,我们可能会在任何时刻、任何角落偶遇,所以,加个好友吗?”
连青酌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人难以拒绝,观昏晓心情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扑哧笑了一声。
“连先生,你确定是偶遇?”
“也未必。”连青酌诚实道,“如果实在偶遇不上,我会主动去找你。”
又是一记命中眉心的直球,观昏晓捏捏鼻骨,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掏出手机,跟他加了微信。
“我不常用这类社交软件,所以没事不用给我发太多信息,我可能看不到。”他一本正经地道。
连青酌嘴角掠过一抹笑弧:“如果有事呢?”
观昏晓转了转手机,散漫地道:“那就打微信电话吧。”
连青酌煞有介事地点头:“好,我记下了。”
话至此处无言,连青酌到柜台结账,观昏晓抱着画集走出茶馆,跨坐在调到最高的座椅上,一脚踩着脚蹬子,另一脚轻松地斜支着地面。
连青酌走出茶馆,见他还没走,眼神微讶:“在等我吗?”
“嗯。”寒风吹开观昏晓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深邃英俊的眉眼,宁静内敛,“出于礼貌,跟你道个别。”
连青酌走到近前,抬手搭在单车把手上,离他的手只有毫米之差:“真的只是因为礼貌?”
手指蜷了蜷,这回观昏晓没有躲开,而是大大方方地勾唇一笑:“当然。我从小就是有礼貌、讲文明的好孩子,一个学期要在作文里扶十次老奶奶过马路,自然不会忘记这种基本礼仪。”
连青酌抿嘴闷笑,收回手:“好,好。那有礼貌,讲文明的观同学骑车小心,我们下次再见。”
“……再见。”
观昏晓摆摆手,调转车头骑过马路,沿着街边骑了一阵,才发现路走反了。
从没有丢过这么大脸的观哥:我是沙壁吗?
回到快递点,距离午后正式营业时间只剩一分钟不到,观昏晓脱去大衣窝进自己的龙椅,手机在指间转了又转,还是没忍住按亮了。
状态栏果然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小酌一生:我马上就要十五万粉了,你觉得要不要在给粉丝的福利抽奖的奖品里加上一辆自行车?
观昏晓刚翘起的二郎腿马上放了下去,坐得板直板直,用最快手速回复:我觉得大可不必!现在没什么人骑自行车了,抽这个你不如直接折现!
小酌一生:好主意,那就让抽到这个奖品的人自己选择要车还是折现。
观黑白:……
观黑白:[你是这个].jpg
观昏晓用力磨牙。
他当然猜得出这辆单车是为谁准备的,抽奖开始后大概率……不,是一定会直接黑幕给他。
但连青酌不说,他主动拒绝,就会显得很奇怪,很自以为是,很不矜持,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从小浸淫到大的语言环境也让他很难做出这种事。
观昏晓冷笑着打字:六窍太太,我记得你表白的时候挺直白的,这会儿怎么拐弯抹角起来了?
小酌一生:哦?我怎么拐弯抹角了?
观黑白: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爱骑单车,又不自己买一辆,非要天天花几块钱扫逐渐退出市场的共享单车?
小酌一生:看来我们有缘又有默契,我的想法你居然能猜得这么精准。[猫猫微笑]
观昏晓缩回手指,免得一不小心就打出“你再给我装”这几个字。
他用拇指指甲按了按食指第二个指节侧面,些许刺痛令他大脑清醒,斟酌着词句回复:你就说想不想知道吧。
小酌一生:当然想知道,我提单车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只是本来没想好怎么问。你能自行猜到我很高兴。
观昏晓撇嘴。
观黑白:没什么特殊原因。以前我总是骑单车上下学,那单车是学校门卫大爷借给我的老古董,二八大杠知道吧?就是那个。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想买,买来一天骑不了两次,我心疼钱。
小酌一生:你骑那么久的共享单车,花的钱够买好几辆山地自行车了吧?
观黑白:一次一两块,没有花钱的实感所以不心疼。唉,当代人的老毛病了。线上支付兴起后,地上掉的一块钱纸币、钢镚都没什么人捡,何况是网上花出去的呢。
小酌一生:这样啊……
观黑白:所以,下次有问题麻烦直接问,我这个人比较迟钝,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的想法。
看到“迟钝”二字,街边长椅上坐着的连青酌轻笑出声。
他倚着扶手托住下巴,单手打字:你迟钝,还能精准猜中我的心思,倘若不迟钝,岂不是一见面就要把我底细揭光?
不等那边回答,连青酌又发出一条消息:或者说……你只对我不迟钝?
消息发出去半分钟后,对面才发来一串省略号,仿佛因他的大言不惭震惊失神到现在。
连青酌笑眯眯地继续打字:我会让你养成勤用社交软件的习惯的,这次就是预演。
小酌一生:我想,有礼貌、讲文明观同学一定不会已读不回吧?
观同学……观同学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装死,眼不见心不烦。
观昏晓没有回复,对面也没再发新消息过来,点到为止的度拿捏得十分精准。
下午没几个客户,观昏晓在快递点中踱来踱去,一会儿洗个杯子,一会儿整理下快递架,一会儿清点报表数量,一会儿整理物料。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观昏晓猛地停下脚步,往架子上一靠,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像连青酌这样厉害的追求者也不是什么好事。
厉害,对,厉害。
无论是直接表明心意乱他方寸,以退为进让他敞开心门,还是两次蜻蜓点水般的撩拨,都是情场老手都很难完美复刻的高端操作。
观昏晓要是再年轻个三五岁,现在估计已经快被拿下了,所幸年龄弥补了他在感情阅历上的不足,这才让他守住防线,最多就是有些烦躁。
不过,连青酌最高明的还不是这些手段,而是他故意通过这些手段打消观昏晓的戒备,让观昏晓顺着他的思路走,继而忘记了……跟自己告白的是个男人这件事,并且令他在反应过来后也并不因此产生排斥和恶感。
高手!这位绝对是足以跟海王海后们华山论剑的顶级高手!
“算了。”观昏晓喃喃道,“生活无聊,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活。”
正说着,他余光一瞥,就见玻璃门被一颗黑圆黑圆的小脑袋顶开,天窍昂首挺胸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抖抖毛,瞄准他的方向,一个原地起跳——
被他一个箭步躲开。
落到冰冷的地板上时,天窍明显懵了一下,扭头看向观昏晓,满眼的不解和控诉。
观昏晓硬起心肠,屈指敲了敲桌面:“说吧猫大爷,你这大半天不见猫影,是干什么去了?不会是找小母猫谈恋爱去了吧?”
天窍鼓脸睨他——是谈恋爱去了,但不是跟小母猫。
观昏晓没看明白它眼神的意思,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都经历了什么?要是有你在,我能那么被动吗?”
天窍斜开眼神——那不就是因为有我在你才被动的吗?再说了,你哪儿被动了?明明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你手里。
观昏晓弯腰拎起它的后颈皮,想到初遇时被它用一朵花撩到的事,将它提溜到眼前,叹着气道:“宝贝儿,答应我一件事。”
天窍转转耳朵,努力将表情调整成懵懂无辜。
观昏晓继续道:“以后千万不要当情场高手,天赋型也不行,真当上了也别让我看出来,我现在对这个类型的活物过敏!”
天窍眨眨眼,这下是真听不懂了。
观昏晓叹了口气,迎上它充满灵性的双眼,堵塞在心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往椅子上一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和连青酌见面的事,以及见面之后自己的一系列猜想。
天窍趴在他腿上认真听讲,听他剖析自己的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准确地翻出那些小巧思小心计,耳尖一抖一抖,尾巴一甩一甩,把脸埋进爪子都挡不住嘴角上扬。
观昏晓无奈地捏住它不安分的尾巴:“天窍,我怎么觉得你越听越高兴了呢?”
“唔。”
天窍发出一声瓮里瓮气的猫叫,下一秒就被提溜起来,与观昏晓四目相对。
观昏晓狐疑道:“你乐成这样,该不会是他……”
天窍尾巴用力向内卷成一个弯钩,紧张得毛发炸开。
“……的灵魂知己吧?”
它的尾巴又放了下去。
天窍是不打算一直瞒着观昏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喜欢我的人是我收养的猫,天天对我亲亲搂搂抱抱——
哇!想想就是地狱开局!以后他们就算真在一起了,观昏晓每提一次这事它就得去跪一次搓红薯板,还得跪在水缸旁边,接收那个欠揍的锦鲤嘲讽的目光。
不行,必须等到他们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之后才能告诉他!
天窍暗暗下定决心,然后扭头跳上他肩膀用力蹭他的脸。
“喵呜喵呜喵呜……”
“又撒娇!”
一人一猫在店里玩笑,在观昏晓又一次喜提领导“上班不许撸猫”的警告的同时,店外的林摹丑长出一口气,冲不远处的跑车比了个“OK”。
跑车车窗下摇,司巍藿的手从中伸出,也回了个“OK”。
副驾驶座上,凌洛支着画板,上面夹着一张做旧的布帛,正在挥毫泼墨,临摹手机屏幕上的图片。
如果观昏晓此时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张未完成的帛画和他之前寄走的那几张风格一致,就连作画用的布帛都是一样的材质、大小和制作工艺。
凌洛问身边的人:“怎么样?”
“连先生和观先生的初次会面圆满成功。”司巍藿答道,又不由得感慨,“感谢观先生!要不是他,我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连先生的真名。”
“别急着因为一点小事就感激。”凌洛微微勾起嘴角,“日子还长,我怕你感谢不过来。”
司巍藿拍着方向盘笑道:“对,你说得对!”
观昏晓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也动弹不得,像是被钉死在相框中的蝴蝶标本,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看着时间流逝,看着……自己被一拥而上的黑雾吞噬、撕碎。
猛地睁开眼,观昏晓弹坐起身,冷汗顺着眉骨滑过眼皮,挂在睫毛上,又自睫尖滴落。
原本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的天窍被甩到了被子上,迷迷糊糊地爬起甩了甩头,见他脸上隐隐露出仓皇恐惧之色,睡意顿时散了大半,跳到他肩头温柔磨蹭他的脸,尾巴在他背上轻拍,带着安抚意味。
“……没事,做了个……”观昏晓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揉揉猫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刚才窝在我胸前睡觉?”
“唔?”
天窍歪头,满眼写着“不可以吗”四个大字,恃宠而骄得理直气壮。
观昏晓板脸:“你太沉了,压得我做了一夜噩梦。”
天窍猫眼圆睁,紫色瞳仁在夜里反射的亮光像激光一般打在他脸上——你怎么凭空污喵清白!
它跳回被子,像弹簧玩具般在被子上使劲蹦跶,蹦出一个浅浅的凹坑,然后用尾巴尖指着示意他看。
观昏晓闷笑着将它搂进怀里,亲亲它后扯的耳朵:“知道了,你不胖,你只是毛茸茸的。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说完,他抱着天窍躺回原位,疲倦地闭上眼睛。
天窍一怔,忽然意识到,他说自己胖可能是玩笑,但做噩梦却是真的。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多天噩梦了,可之前并没有半夜惊醒过,难道……他的状况在加重?
天窍从观昏晓胸口滑下来,钻到他肩窝里蜷下,暖融融软乎乎的猫团将温度分给他一半,抚慰他紧绷到不住抽痛的神经。
观昏晓咕哝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抬手摸摸身旁的猫,头一歪便跌入梦乡,呼吸绵长。
等他睡熟,天窍才小心翼翼扬头,伸爪贴在他微皱的眉心。
依然感应不到妖气、邪气。
之前临卿和带他去做过体检,连精神科和心理科都去了,据说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不是身体原因,不是心理原因,和妖邪无关。
那他到底为什么噩梦缠身?
天窍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跳到床下,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见那条串着自己妖力结晶的手仍带在他手上,便放心地跳窗离开。
片刻后,祁县唯一一家星级酒店的顶层豪华套房被人敲响房门,司巍藿三人已经各自睡下,却硬生生被那绕着耳朵打转的敲门声吵醒,穿着睡衣踩着拖鞋顶着一头鸡窝拉开房门,看见和自己一样不高兴的小伙伴们后,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
“谁啊大晚上的,我没叫客房服……握草!”
司巍藿拧开大门,嘴里不耐烦的叨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后,立马跟感叹词的尾音一块嚼碎了咽下肚去。
站在他身后,没来得及的抱怨的凌洛和林摹丑醒得不能再醒,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嘴快说些不该说的,并为冲锋在前的倒霉孩子捏了把冷汗。
倒霉孩子扯了扯凌乱的睡衣,连忙将门外的老大恭恭敬敬请进屋里,边在前头引路边问:“队长深夜造访一定有要事,您尽管吩咐,我们肯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对对!”
“没错。”
旁边两人跟着附和。
连青酌坐在沙发上,身上卷着微冷的妖力,耳朵尖长,隐隐露出妖形,可见他化形时有多仓促。
但饶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依旧被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不用紧张,只是来问你们点事。你们知道哪里有冉遗鱼或植楮吗?”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茫然。
但老大发问不能不答,一番思索后,还是见识广博的凌洛先回答道:“植楮和冉遗鱼是山海经中记载的药材和食材,前者出自中山经,经特物局确认已经灭绝,现存的同名植物都是后人谬传。后者出自西次四经,少见,但局长家里养了几只……”
他话音未落,就见连青酌倏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只扔下一句“打扰了,休息吧”,便化光消散。
“呃……”司巍藿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老大半夜把我们吵醒,就为了问这个?”
“植楮、冉遗鱼,食之不眯……就是让人免受噩梦侵扰的意思。”林摹丑脑筋转得快,一转念就猜出了答案,“不会是他家那位做噩梦了吧?”
司巍藿瞪大双眼,良久才指着大门说:“昏君啊!”
凌洛:“……有本事你当面说。”
司巍藿:“……”
那不成,他还想活。
夜色过半,横跨三省一个来回的连青酌风尘仆仆归来,轻点额心施展蔽体术,身形如风地掠入房中。
彼时,观昏晓依然熟睡,也依然睡不安稳,眉头皱得比他离开时更紧,右手紧紧攥着手串下方的妖力结晶,仿佛在从中汲取力量。
梦中的场景又变了个样,唯一不变的是那些铺天盖地、遮月蔽日的黑雾。
雾气中心如沸腾的水般翻滚着,不断伸出一颗颗头颅、一条条手臂,挣扎哀嚎,凄厉惨烈,仿佛地狱中的油锅图景。
黑雾之间端坐着唯一一道完整的身影,他背对观昏晓,长发及地,惨白的单衣包裹着单薄细瘦的身躯,皮肤像蒸腾的寒气,底下是森然骨架,让人不难想象他的面容有多恐怖。
“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知道错了……”
空气中浮起若有似无的哭声,带着哭腔的沙哑男音萦绕在观昏晓耳畔,让他没来由地心头剧痛,只有用力攥紧右手,才能从这排山倒海的痛苦中保持清醒。
然而那哭声仍旧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引诱他,令他不受控制地抬脚走向人影所在的地方,张口回应——
“唔……”
仿佛有什么无形却轻柔的东西掩上观昏晓的嘴唇,将他的声音堵了回去,只发出简短的气声。
身前的人影却仿佛捕捉到了这点细微声音,猛然回头。
倏尔雾气大盛,天地合拢,遮住他的面容与身形,也将观昏晓从噩梦中弹了出去。
他掀起眼帘,许是刚睁眼,眼睛还未适应现实中的光线,他看见眼前有一片彩色的光圈,犹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般晕开、破碎,洒下水流般的波光。
光芒间依稀映出一张半透明的脸,从他面前退开,在他唇上蹭过温软的暖意。
观昏晓眨眨眼,定睛一看,顿时什么光晕,什么脸,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但这幻觉出现的时机正巧,将他从噩梦中带出的慌乱心悸冲散大半。
观昏晓翻过身,搂住窝在自己肩窝里酣睡的黑色糯米糍猫蹭了蹭,咂咂嘴,在似真似幻的烤鱼香气中咕哝道:“万能的猫猫神啊,请保佑我不再做噩梦吧,本信徒明天就给你上供盐酥小鱼干……”
他把脸埋在天窍温暖的毛毛里,并未发现这只本该睡熟了的猫团正把耳朵压得低低的,粉白的耳廓漫起一片红晕。
次日,临卿和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山上采风。那里有个小农家乐饭店,他想实地体验一下小县城里的农村生活,好为自家女主那还没开始就快要崩殂的剧情线取材打样。
他连早餐都不打算吃,要留着肚子充分感受农村大锅饭的风味,然而一下楼就被厨房方向飘来的酥香味香了个跟头,人在前头走,脑子在后边追地进了厨房。
彼时,观昏晓正哼着愉悦的小曲同时开两个锅煎鱼,一个做糖醋鲤鱼,鱼肉炸制金黄,边缘酥脆,头尾向上翘起,是非常标准的做法。
另一个则是将鲫鱼两面煎至微熟,然后倒入陶罐中熬鱼汤,再用剩下的油炸一些一指长的小鱼——喂猫。
临卿和咽了咽口水,踱到料理台边上,和精神抖擞地支棱着耳朵的天窍站一边,小心问道:“表弟,今天的早餐……吃这么浮夸呢?”
“这是早午饭,一顿当两顿吃。”
观昏晓瞥他一眼,笑眯眯地将炸好的小鱼倒进盘子,夹起一条喂给天窍,而后撤锅腾出位置,将一只小号陶瓮放了上去。
“中午不煮饭了,喝粥,鲜虾蛤蜊粥。”
临卿和眼睛一亮:“鲜虾粥好啊,再加上蛤蜊,可以说是鲜上加鲜!表弟你没吃早饭吧?要不要我去买杯豆浆给你垫垫肚子。”
“不用,做完饭,我油烟也吃饱了。”观昏晓转身拿调料,无意间瞥见他登山鞋、冲锋衣、大背包一应俱全,挑眉道:“表哥,你要出门?”
“没有啊!”临卿和一口否认,“我这是……搭配,对,搭配而已。”
什么农家乐,什么大锅饭,有表弟煮的粥熬的汤做的鱼好吃吗?
这事儿他用脚都知道怎么选。
为了一口吃的,临卿和毅然将嗷嗷待哺的剧本和男女主抛之脑后。
料理台上,天窍优雅地叼起盐酥小鱼干三两下啃碎,还不忘白他一眼。
破坏他们二人世界的讨厌人类!
临卿和被它瞪得一缩脖子,又觉得自己不该被一只巴掌大点的小猫吓到,于是恶向胆边生,伸手试图猫口夺食。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盘子里的小鱼,就见刚啃完一条鱼的天窍抬爪,弹出锋利雪亮的爪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同剑客擦剑般从容地舔了舔。
临卿和“咻”地缩回手,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从冰箱里摸出一颗橘子。
“诶这橘子真甜,表弟你要不要来一瓣解腻?”
“不要。”观昏晓无情拒绝,“表哥,你去帮我买瓶酱油回来,要生抽。”
“哦哦,好。”临卿和扭头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搔搔头,好奇地问:“表弟,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做全鱼宴?是突然想吃还是就想喂猫?”
“这个嘛……”
观昏晓咂咂嘴,口中混杂着薄荷牙膏气味的烤鱼味仍旧在舌尖流连不去,让他莫名的对鱼很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