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喜事byEcongee

作者:Econgee  录入:03-09

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刘双与上次的那些纨绔子弟们不同,并不会随意散布这些消息。
就算心中有猜想,也会先来与他说。
“所以寒公子放心。”他掏出袖中的帕子给冠寒擦了擦嘴角,“这事,只会有我们几人知道。”
时易之神情认真,说得也笃定,可听的人却谈不上愉悦。
冠寒觉得自己因为时易之已经成了个奇怪又矛盾的人,纠结拧巴到了他不像真正的他。
他一边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过去,一边听到时易之言之凿凿地说帮他掩盖了那段腌臜的过往,心中又会生出很多不满来。
或许是因为他希望时易之接受的是所有的他,而不是与某段难堪记忆割席了的他。
他如此苛刻,他如此贪婪。
“时易之。”
“嗯?”
冠寒坐直了些,正色看向面前的人,又喊了一声。“时易之。”
“我在这里。”时易之放下手中的东西,也看向他。
“时易之,假使,我是说假使……”冠寒抿了下唇,“假使我的事真的被更多人知晓了,闹得满城风雨了,你会如何?”
他说完这话,时易之向来下垂的眉眼此刻倏地往上扬了些许,嘴角也慢慢地拉平。
露出了一副冠寒或许见过,但时易之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严肃模样。
“不会有那一日的。”时易之沉声说,“往日之事不必再提,你我过好当下即可。”
冠寒接下来其实还想问时易之当初是因何买下的他;想问时易之会不会介意那段过往;想问之后要如何与他的父母与祖母提成婚一事。
但得到这样的回答,忽然就什么都问不下去了,也什么兴致都没了。
他“哦”了一声,慢慢地躺回了床上。
“时少爷,我累了,想歇下了。”
时易之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将小碟子和茶盏都重新端了起来。“那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带你去过节。”
说完,就帮忙灭了烛光出了房。
冠寒睁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床上的帷帐。
最后翻了个身,掀起被子一把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清灯海节于十月十八的卯时就开了场。
锣鼓声声响,混着歌舞声与欢呼声铺满了整个灯海湾,闹醒了还在酣眠中的人。
这样的热闹也将冠寒催促着醒来,而在他从床上坐起的那刻,门也被敲响了。
“寒公子,该起来用早膳了,你不是想去逛逛摊位吗?再迟些,或许就得错过好些稀罕的东西了。”
冠寒闻言“嗯”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下去,开始自力更生地梳洗。
待他梳洗好被时易之带上桌的时候,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来齐了。
偌大的时家其实也没那么多的规矩,不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没有外人在也不谈食不言寝不语,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过冠寒还没彻底睡醒,就没插入他们的话里,只是慢吞吞地吃着自己饭。
一顿早膳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用完,而一看天色,也不过才卯时七刻。
“现在下去吗?”趁着左右没人,时易之端着茶盏到冠寒的唇边,“还是再坐着消消食?”
冠寒发着呆,不小心含了一大口茶,腮帮子也跟着鼓了起来,他快速地清了一下口后吐到铜盆中。“现在就去吧,你不是说再迟些就没有宝贝了吗?”
说到这个,他终于清醒了不少,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得快些了,我要换很多东西的。”他拿着帕子摁了摁嘴角,“西厢房那张拔步床到处都是格子和抽屉,不填满空空荡荡的不好看。”
“好好。”时易之笑了起来,点点头。“我让益才和月竹将东西给带上,我们这就下去。”
脑子清醒了,冠寒也把昨夜发生的那些事情给记起来了。
他今早睡不醒,还不是因为昨夜心烦没睡好?昨晚心烦没睡好,还不是因为时易之说的话不好?
哪知他这边受了罪,罪魁祸首时易之竟然还在这里笑嘻嘻!
他心里头那股无名火还没灭呢。
“你不许笑。”他立刻开口,又非常无理取闹但理直气壮地说:“今天你不可以在我面前笑。”
时易之怔愣住,嘴角慢慢地拉平。“那这样如何?”
冠寒满意地微抬下巴,“就这样吧,我们走吧。”
让时易之不许开心的话才说了不到一个时辰,冠寒自个儿就给忘了。
他期间甚至还质问时易之为什么不笑,是不是不想跟他一块出来,时易之无奈,只得重新扬起了嘴角。
不过开心也确实是开心的。
两人就这么带着两个贴身小厮,于左右两大块的摊位里不停地乱逛,瞧见什么有意思的都想去换一换、尝一尝。
多数都很顺利,也有少数不太愿意的。
然而时易之给出的东西又实在贵重,只需反复多问几次,最后也还是会点头。
不过逛了一两个时辰,冠寒就换了一大堆心爱的物什,益才和月竹也借着时易之准备的东西得了好些个自己喜欢的东西。
人到底也是会累的,冠寒也是如此。
只是当他正想说找个地儿歇息歇息时,那边商会忽然就来了人,说有些要事找时易之做主。
看着时易之纠结为难的模样,冠寒心情好,慷慨地放了人。“你去吧,我正想歇息一下,而且月竹陪着我呢。”
听着他这么说,时易之就应了下来,带着益才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商会的人离开了。
将实现从时易之的背影上收回,冠寒又看向了跟着的月竹。
月竹正值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比他低了半个头,现在怀里又都是东西,瞧着很是费力。
他摆了摆手,“你先回院子一趟把东西放好吧,太多了不方便,我到前面找块石头坐一坐,你待会儿去找我就行。”
“可……”
“没事的。”他对着月竹眨了下眼。“我不会跟时少爷说的。”
在他再三催促之下,月竹也只得抱着东西慢慢地往院子去。
这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虽然身处热闹里,但也一下就不热闹了。
冠寒长吐了一口气,慢慢地往旁边人少的大石走去。

第53章 第二十一簇 作呕
正午的风绵绵地拂过,与上次冠寒来海边时略有不同,此时已经掺杂上了几分潮湿的凉意,好似昭告着冬天即将来临。
清州会下雪吗?什么时候下雪呢?
没人知道,也猜不出来。
坐着坐着,冠寒生出了一些困倦。
看看时辰,好像也确实到往常他歇晌的时候了。
左右清灯海节要维持两日,也不急这一时,于是他就想慢慢走着小院歇息歇息。
哪知还没站起来,石头后面就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这清灯海节一年比一年热闹了,布置得也一年比一年好。”语罢,长叹一口气。
很快就有另一人笑着接了他的话。“是因为商会一年比一年红火,时家也一年比一年富裕,哈哈哈。”
谈到时家,他们仿佛来了兴致。
“你别说,还真是这样的。时家那个大少爷也是人不可貌相,长的是一副正正经经的书生模样,平日里也不苟言笑的,从前还真以为他要走仕途呢,哪里知道生意也做得这么好。”
“是是。”有人应和着,“说起来,今年上半年,时大少不是还出门巡检了一遍时家在外的产业吗?去了那么久,看来是真的家产遍布啊。”
“确实去了很久,前两月前才刚回来,好像还带了一个人……”
这话没说完,立刻就被人打断了,“别听风就是雨的,我们不兴乱说话,就算真是什么关系,人家的私事咱们也管不着。”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被反驳的人立刻为自己辩解,“我是想说,方才我好像瞧见他们了,正拿着一个金叶子在跟人换什么东西呢。”
说完,又嘟囔了一句。“时大少带回来那人,长得还怪好看的。”
“长得好看?你这么一说那我就知道了。”又有人插了话。“这位大少爷确实挑剔得很,也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我家玉石铺子里的稀罕物件他都能找出不少错来,不过要真是貌美的,耗费千金他也舍得买。”
“你这话说的,谁不喜欢?什么用处都没有也行,摆在跟前多看两眼心情就会好不少。”
“诶诶,别说了别说了,这话都歪到哪里去了。”话题到这里被人生生地打断。“到点了,我们先去用午膳歇息会儿吧,下午再逛。”
没人对这话有异议,于是一行人又闹哄哄地离开了。
只留下了说出过的那些话,不干不脆不轻不重地沉在时起时落的海潮中。
冠寒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重新抬了步子,慢慢地往小院的方向走。
正是赶巧,回去的途中冠寒恰好遇见了脚步匆匆准备往海滩边赶的月竹。
两人把话一对,发现彼此都有些累了,也都没了再逛的心思,便又一起回到了小院里。
上午那几个时辰在摊位上已经吃饱了,午膳用不用都可。
冠寒瞧着因为众人都出去玩而变得空落落的院子,也没什么再吃的想法,绕了几圈消食后,躺回了屋子里歇晌。
又不知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还是因为今早费了太多的力气。
这一觉冠寒睡了很久,一睁眼天已经黑了。
刚醒来嗓子还有些干痒,冠寒伸手在床边捞了捞,得了个空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在时府住的那个房,床边放不了茶盏,于是开口喊起月竹来。
但或许是他声音太小了,喊了几遍都没人应答。
没有办法,冠寒只能自己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日落黄昏之时,房中尚未点灯,此时最是寂寥昏暗。
从外偷洒进来的光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屋内物什的具体模样,只余一道模糊影子可以被纳入眼中。
冠寒走得很慢,可还是被不知何时摆在床边的凳子给撞着了腿,正正好好撞在了膝盖下面一点的软肉上。
他吃痛地咬住了唇,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瘸着脚坚持着挪到桌子旁给自己满了一杯茶。
灌入口中他才回过神来——这茶是冷的。
冠寒觉得自己一觉醒来清州就入了冬了,因而这杯冷茶下肚,整个身子也立刻开始跟着发凉。
受不了这样的寒,他快步走回了床上,用被褥把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一床不够,又重新盖了一床。
如此严严实实不留一道口子地裹好,那股凉意才被压下去不少。
他盯着帷幔发了一会儿呆,又闭着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商会那边出了些要紧的事,眼见着快年底要准备给各大商户分红了,该对的账却怎么也对不上。
若是少了一大笔的也就罢了,偏偏就是那么几十两银子,那边算来算去都不对,心里头害怕了,只得把时易之给请过去。
时易之也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不可能看一眼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一群人搬着今年一年的账本翻了一个下午,天黑了才回来。
就这也还没弄完,兴许明日还得费功夫。
“寒公子呢?”时易之净了净手,问益才。
益才适时地把干帕子递给时易之,回答道:“方才问了月竹,说是寒公子正在房中歇息,只是——今日申时就歇下,到现在还没醒过。”
“还没醒?”时易之数了数,这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他赶忙把手擦干,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怕不是受了寒,身子不舒服了。”
月竹正在门外守着,瞧见时易之来了赶忙行了个礼。
时易之摆摆手,“寒公子今日回来之时瞧着可有不适?”
“应当是没有的。”月竹摇摇头,“寒公子歇下前还在院子里逛了几圈,说是消食呢。”
听了这话时易之还是不放心,“我进去看看。”
说着,也没喊人,直接试探性地推了下门——果不其然没落锁。
压着脚步走到床边,借着从门窗缝隙中漏进的光,时易之看到了熟睡中的冠寒。
他身子微微蜷缩着,解开的长发散而不乱地贴在脸上,放在枕边的手握成了拳,眉心也紧皱着。
时易之俯下身,一只手盖在冠寒的额头上,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
感受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太热。
他松了一口气。
那看来确实是昨夜没休息好,今早又累着了。
时易之抬手将冠寒的头发捋顺、眉心抚平,而后掖了掖被角才慢慢往外退。
可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身快步走到床边,克制不住地在冠寒的唇上落了一个轻吻。
偷得了这么点亲近,他躁动不耐的情绪也被压了下去,终于心满意足地出了屋。
把门合上后,还是忍不住叮嘱道:“睡了这么久,寒公子今夜兴许会醒来,记得备好热茶和热水。”
月竹点点头。“一直备着的,只等寒公子叫就能用上正好的。”
时易之“嗯”了一声,“明日——明日我兴许也有事要忙,你再陪着寒公子去逛逛。”
沉思片刻,他又说:“再把他中阮也一并带下去吧,无事也可弹一弹。”
明日清灯海节会更热闹,舞火龙之前有的是身怀才艺的人上去热场子,若那时冠寒瞧着了来了些兴致,也可以上去玩一玩解解乏。
清州的规矩不比别处,做这些也不会让人看轻。
“是。”月竹点头应下。
冠寒睡了很长一觉,只是长也不代表好,醒来之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
待他彻底清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月竹。”
声音恢复了些,这次他一喊,门就被推开了。
“寒公子,您醒了?可要小的伺候着穿衣?”月竹将热茶和热水带了进来,屋内也莫名多了些暖意和人气。
“不用了。”冠寒自力更生地套好衣服,用手草草地梳了几下头发就走到铜盆前,“时易之呢?”
“大少爷一早就出了门,说是商会那边还有事情没忙完,今日兴许也不能与寒公子一道出去了。”
听了这话,冠寒一下就没了兴致,把帕子重重地丢回了铜盆里。
“真是个大忙人。”
因着时易之不在,冠寒一上午都待在屋子里没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气时易之还是自己气自己。
不过天一黑下来,他就又有些坐不住了。
外头锣鼓喧天叫好声连连,吹拉弹唱之声直直地钻进他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搅得他心神不宁,越来越觉得这个小院死寂。
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有的人没福气,我怎能跟着一块吃苦。”
说着,就大步走出了屋。
月竹不在门外,也不知在哪忙些什么。
冠寒听着声音有些等不住,就对着喊了一声。“月竹,我下去逛逛,你待会儿带着东西去找我。”
语罢,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小院外走去。
外头与那个封闭住的小院截然不同,仿佛是另一方天地、另一种人间。
海滩上点着的灯比前一夜更亮,围聚的人比前一日更多,篝火也比之前烧得更旺。
停泊在码头旁的渔船和画舫也不知在何时点了灯,星星点点照亮了一大片寂静起伏的海。
如此三面灯火的夹绕,竟然将这方寸之地映成了一个不夜的海湾。
而篝火下还有人在弹唱,拉的是冠寒从外见过的琴,琴弦颤动之下发出了辽阔又低沉的声音,顺着海水递送到了天边外。
冠寒唇角往上拉了拉,短暂地忘却了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抬脚迈进了这个人间。
人确实很多,挤入人潮之后,仅是个人的意愿那就根本动弹不得,冠寒被推搡的人群送到了篝火旁。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昨日已经换了够多的宝贝了,那今日就在这里看看热闹也没什么。
上去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叫好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冠寒也渐渐沉浸在了其中。
等再次回过神来,是他听见了月竹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发现确实是月竹跟来了,此刻正费力地从人群外往他的方向挤。
冠寒嘴角一扬,给挤进来的月竹让了个位置。“你来了,这……”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月竹怀中的琴囊。
他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刻问:“为何将这东西带来了?”
“大少爷昨日说,让小的今日记得带上,说是寒公子无事可以弹一弹解解乏。”
“解乏?”冠寒嘴角渐渐拉平,脸上彻底没了笑。“给我解乏还是弹给别人听让别人解乏?”
月竹不明所以,嗫嚅几下没能答上话。
他们这边的交谈声也不大,但不知什么缘故,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瞧着月竹怀中那个明显透出中阮形状的琴囊,周围的人纷纷开始起哄。
-“这位公子是不是要弹琴啊?来一个来一个!”
-“瞧着好生俊俏,不知琴是不是也弹得好听,哈哈哈——”
-“正巧上头那个快结束了,快快快,快把琴拿出来准备好!”
怂恿声、嬉笑声、讨论声一齐往冠寒的耳中钻,打量、评判、炽热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声音与视线在顷刻之间化为了如发般的细线,一端连着过去、一端连着现在,一圈一圈往他的身上缠。
他挣扎,挣扎不得。
他号叫,号叫不出。
只能看着那些线越绕越紧、越绕越紧,最后割破了他的苦心维持的皮囊,展露出他内里溃烂的血肉来。
冠寒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胃因为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腐臭味而剧烈翻涌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月竹,捂着嘴朝礁石边跑去。

在咸湿的海风当中,冠寒不受控地将过去给快速地咀嚼了一遍。
他想到自己三岁被卖入南风馆;饥一顿饱一顿地被养到五岁,然后开始伺候馆里的男倌,给他们端茶倒水、浆洗衣物;八岁被龟公逼着学习风月之事以及中阮;十九岁被时易之买走,来到了清州。
十多年间,他日日听着那些淫词浪语睡去、日日又被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唤醒。
那声音已然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也仿佛化为了经年不散的梦魇,出现在每个他辗转难眠的夜里。
而冠寒其实也没那么愿意,没那么甘心。
第一次看到媾和图画时他撕了画册,第一次摸到中阮时他挑断了琴弦。
龟公说做男倌是他的命,让他听命。
可冠寒不信,所以当天夜里他就收拾好包袱准备往外逃。
——只是才刚碰到院墙,就被馆里的打手给捉了回去。
从八岁到十二岁,冠寒跑了不下百次,最远的一次他触碰到了湄洲府城厚重的城墙。
当时他想:那墙真的好高啊,那砖真的好厚啊,致使他看不见城墙外的天与景。
最后一次逃跑被捉回,是在他刚满十二岁的那天。
当时龟公脸上的表情,他此生或许都无法忘记——没有再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也没有再狠厉地摁着他打,而是一种平静。
讥讽的平静。
戴着那样的神情,龟公语气平淡地说了一番往后多年都时常会在他耳边响起的话。
他说:“你能逃到哪里去?这天下之大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地?外面那么多人又哪一个会真心对你?
“你以为你跑出了这个院子就是自由了吗?你以为你爬出了湄洲城的城墙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吗?
“从你被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人了,你和铺子里的胭脂、酒楼里的菜品没有任何区别,你的贱籍会一辈子被烙在身上,所以你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听到这些话,冠寒想,似乎确实如此。
天大地大,无一处是他的家。
芸芸众生,无一人可以相信。
所以他没再逃。
十二到十九岁,冠寒过了一段自己也觉得稀里糊涂的日子。
有时他认为人间无趣,走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再受这些腌臜之苦;有时又觉得活着也还是更好,也许还能找到什么转机。
一直到天启四年七月廿十,他遇见了时易之。
起初,他以为时易之和旁人是没区别的。
后来,他以为时易之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其实哪有什么不同呢?
活在世间的人都是俗人,因俗人而生的都是烂事。
只是冠寒于心有私,所以希望他会不一样而已。
一阵寒风推着海潮涌上岸,又送着它扑打在了礁石上,迸溅开的冰冷海水砸在冠寒的脸上,让他回了神。
他眨了眨眼,盯着在沉默中暗自汹涌的大海,如快刀剜心般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走,他现在就要走。
他不要从一个泥淖走近另一个泥淖,他不要困囿在虚情假意中成了他人手中的玩物。
他要活着,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堂堂正正的活着。
哪怕那是时易之。
“寒公子寒公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可是身子不适?”月竹也终于追了过来,急得抱着东西在他周围打转。
冠寒逼迫自己将视线从琴囊上移开,镇静地说:“是,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歇息了。”
“那小的去找……”
“不不。”冠寒猜出了他是要去找时易之,立刻打断。“我并无大碍,只需歇息片刻就好,时少爷事多,还是不要打搅他了。”
他说了这样的话,月竹自然也不再提禀告时易之的事情了,抱着东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小院。
冠寒一装装到底,回了屋就立刻躺上了床,眉头紧皱着,一副身子很不适的模样。
等月竹忙忙碌碌将手中的东西归置好后,他忽然又开口道:“月竹,我想吃集会里的炸小螃蟹,你帮我去买些来吧?要炸得酥脆一些炸得久一些的。”
“但公子这边……”
“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大事,不需要人在跟前伺候。”冠寒佯装要入睡,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快去吧,等睡一觉醒来我想吃到。”
月竹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冠寒“嗯”了一声闭上了双眼,仿佛真的困倦极了。
可待听见脚步声渐远,院门打开又重新关上后,他就迅速地翻身下了床,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一边收拾,一边在脑中构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集会人多,月竹那边一时半会回不来;火龙没正式舞,贡品也还没开始洒,时家的其他人肯定都不会中途赶回;至于时易之……时易之也无需担心,按照昨日来看,怕是要忙到三更半夜才得闲。
趁着没人的这个空挡,他可以立刻赶回时府,拿上户籍和财宝,然后连夜雇一辆马车离开清州。
只要离开了清州的地界就好了。
时家家大业大,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都能轻而易举地拿下,买他才花了多少银两?等日子一久,时易之也会自然而然地忘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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