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又说了这样的话,时易之这次是真有些恼了,语气不免有些严厉地说:“不得胡说,要避谶的!”
广寒仙愣住,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后抬头看向他,神情有些呆滞。
好一会儿他才压着声音开口,“是我说错了,我日后……”
“不!”听着那声音,时易之的心骤然紧成一团,赶忙打断他,“是我错,是我方才太着急,语气难听了些,望你莫怪。”
然后又说:“你喝不下这药也是应该的,这药不好,它太苦了。”
广寒仙没有应答,兀自偏着脑袋看向时易之,似乎在验证方才那番话的真假。
“怎么会呢,是我做得不好了。”他收回视线垂下脑袋,看着虚无的地方出声。“我不过就是个被买下的倌儿,却还拿着头牌的乔,太把自己当回事,太骄纵了些。身体也不争气,平白无故就生了病,耽搁了行程不说,还给少爷您惹麻烦了。”
听到这些话,时易之是真的慌了神。
是他不该,太不该!
广寒仙能懂些什么呢?
而且他说那些丧气的话也是必定有原因的——龟公图利,不肯对他们真心实意的好,又怕他们生病多花银子,就会时时拿死啊抛尸啊这样的话去吓唬他们,吓着吓着也就当真了。
烟花之地磋磨人,这句话到底是没错的。
他正想说些什么挽回,广寒仙却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
方才那个吵着说不喝药的人主动地从他手中接过碗,仰着脖子就一口闷尽了所有。
喝完之后,空了的碗在脚踏上随手一放,直勾勾地躺回床上,还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住了。
好似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又闷声闷气地说:“时少爷,我要睡了,不敢多耽搁您的时间,等我睡醒养足精神,我们很快便可以赶路了。”
时易之站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几度欲言又止;想做些什么,几番收回自己试探的手。
他在房中踱步片刻,最后想到了什么,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的广寒仙把头钻了出来,然后转着脑袋偷偷地往床外面瞥。
发现屋子里头确实已经没有别的人之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早说过秉性难改,时易之装得再像,如今不也是破了功开始呵斥他了?
倒也没什么所谓,他早有预料,也根本不在意。
只是方才将一整碗汤药一口气喝完,现在嘴里还是散不去的苦味,多少有些后悔了。
闹脾气给谁看呢?
没人在意的话也只是自己受罪而已。
广寒仙叹了口气,下床灌了几大杯热茶才重新睡去。
时易之没有闲逛,出了客栈就让车夫带自己去城内最有名的糕点铺。
他早慧,不曾让家中长辈操过太多的心,因此在给广寒仙喂药的时候,也理所当然没有考虑太多。
现在想想,那药那么苦,又岂能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先是他照顾不周让人生了病,接着又还要让人继续吃苦,净做糊涂事了!
“诶客官,您来啦?可是要买些什么?”
时易之落了地,店内的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要些甜而不腻的果脯,”他顿了顿,“再买一些桂花香的糕点和蜜糖,最好多一些,有的都可以拿上来让我瞧瞧。”
听到他的话,店小二的眼睛倏地变亮,“好嘞好嘞,您这边请,您先坐着喝喝茶,小的这就给您找。”
时易之循着店小二的指引坐下,眼睛却仍然在慢慢地在店中巡视着,暗自思考有什么或许是广寒仙会喜欢的。
视线刚刚扫到铺子的门口,就又进来了结伴的两个人。
他们穿着素色的细领大袖道袍,头顶四方平定巾,做的是寻常书生的打扮,但嘴上说的话却和之乎者也沾不上半点边。
“南风馆的那位头牌被一富商买下了,你可知道吗?”左边那位先挑起话头。
右边怪笑着应和,“略有耳闻,可惜了,听说美若天仙,还未能一饱眼福呢。”
“一个男人罢了,能美到哪里去?”左边那个嗤笑一声,“我只是觉得稀奇,平日里打打牙祭换换胃口也就罢了,竟然还真的有人愿意花重金买下一个男人,啧啧啧,这世道变了。”
说着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竟然一同大笑了起来。
笑完,其中一人又补了话。“商人重利,怕是不日我们就能听见这救风尘的后续了,或许那时我们又还能再一睹头牌的美貌,啊?哈哈哈——”
时易之沉默地听完了所有。
在他身上的风言风语并不少,又几乎可以说相伴了他的成长,然而他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不忿。
可为的不是自己,而是话里话外被轻视的广寒仙。
此刻他也终于能和广寒仙的恐惧、提防、无措、担忧感同身受。
世道艰难,只是一人终究难以承受。
“客官,这些就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果脯,都是用上等果子做的。”店小二正在此时回来,手中托着一大盘的糕点果脯。“所有带着桂花味的糕点也都给您送上了,您瞧瞧想要哪些。”
时易之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开始看漆盘中的糕点。
待一一尝过后敲定最终要买的后,那连个结伴而行的书生也提着东西离开了铺子。
“劳烦将我方才说的那些都给包起来。”他掏出手帕将手指细细擦过,一边动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贵店糕点味道确实都是极好的,方才进来的那二位瞧着像是哪个书院的学生,也都结伴来买了。”
“是,是不远清源书院的童生,”店小二欢欢喜喜地给时易之包糕点,眉梢眼角都是做成了大生意的笑意。“我们店的味道好又离得近,所以他们都喜欢来买呢,他们的院长老先生也爱吃。”
时易之对店小二笑着点点头,“是极。”
第6章 第六枝 水润柿子
回去的路上,时易之听见沿街有卖柿子的吆喝声,掀开车帘一看,那柿子圆润且红彤彤一大个,香甜的味道透过薄皮散出,瞧着就甚是诱人。
他心下一动,便让车夫停下马车,将一大篮子都买了回去。
这么多东西,总有一两个是能讨得人欢喜的吧?
回到客栈时,广寒仙还未醒。
虽说广寒仙比他还要生的高大几分,但此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窝在床上,无端端地让人心生怜惜。
而且他曾听人说过,一个人只有太过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如此睡姿。
不由地,他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被褥被掀开些许,露出藏在里头白皙的手腕来。
时易之一顿,轻手轻脚地凑近给熟睡的人掖了掖被角,收回手的时候还探了一下广寒仙的额头。
一贴药下去,已经不烧了。
心中的大石放下,时易之劳累奔波了一日的疲惫也悉数涌了上来。
上午着急,他也没给自己定房,如今困意上涌更是没有想要再折腾的意思。何况广寒仙还病着,他心中担忧,也不愿离得太远。
于是将八仙桌上的东西收拾一番后,时易之手肘撑着桌面,就那样睡去了。
哪知这一觉睡得太久,醒来之时太阳早已落山,房中昏暗且清幽,唯有借着从窗口漏进的街巷灯光才得以视物。
时易之抿着唇舒展了下自己有些发麻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床的方向看去,哪知被褥散乱着,不见了人。
他心下一慌,立刻站了起来。
正想急急忙忙地往外找人时,眼睛一瞥在窗口发现了一道倚靠着的身影。
而会出现在此的,也只有广寒仙了。
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时易之也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同。
他不笑了,往日挂在面上很淡的笑意此刻一分也找寻不到。
颜色浅淡的眸子纳着窗外的万千灯火,此刻却空而无情地看着很远的地方,好像根本找不到落点。
雪白的衣袍被吹进窗外的风吹拂着,而这无声的微风竟然在逐渐变大,最后狂乱地往屋内卷,飘飞的衣袂像是一团氤氲的雾气,那被包裹在其中的人更是不可捉摸,仿佛随时都会欲乘风而去。
这个念头产生的霎那,时易之心猛地收紧了,人不可自控地喊出了声,“寒公子,你醒了?”
广寒仙在他的声音中回了头,面上还未能做出什么表情,仿佛与时易之隔着万千琼楼玉宇。
不过当他重新挂上笑的时候,就又回到了人间。
“劳累时少爷今日照顾我了,竟然都累得直接趴在桌上睡了。”广寒仙说着,合上了窗挡住了外头吹进来的秋风。
这话时易之咂摸了遍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却怎么也细说不出。
不过他又想,兴许是因为这些感谢的话是从广寒仙嘴中说出的,所以自然别有一般风味在其中。
所以他答道:“你我之间,无须如此客气的,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想了想,又立马补充道:“何况你染了风寒也是我照顾不周,再者……再者今日我还说错了话,惹得你不快了。”
“吾日三省吾身”——时易之从来深刻践行着这句话,故而此刻也能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罪责”都说出来。
倒也不是为了哄广寒仙开心,而是他真的这么想的。
虽然这话听着可能是有些落面子,可到底面对的也不是外人。
他想要和广寒仙有更亲近的关系,想要和人厮守一生,那说这些也就没什么了。
“哪有,是我说错话了才对。”广寒仙还是这样反驳时易之,但面上的表情却显然透露出几分满意与得意。“但少爷您也是真的辛苦了。”
“少爷,请喝茶。”他靠在离时易之很近的桌旁,拎着茶壶开始倒茶,直到一盏倒满才惊呼出声。“哎呀,竟然是冷的。”
“睡太久了,茶就凉了。”不过时易之还是接了过来,天气不凉喝杯冷茶也没什么。“只是你应当要喝热的。”
一杯下肚,他也清醒了许多。
广寒仙睡了将近一日,期间皆未吃些什么,此时必定也是饿了渴了,因此他赶忙叫了晚膳来。
许是真的饿了,广寒仙今日晚膳不似昨日那番热衷于给他夹菜,而是自己埋头吃了起来。
时易之没有多说打扰,吃着自己饭,又兀自观察起广寒仙的喜好,并一一记下了。
这顿饭就这般相安无事地吃了过去。
饭吃完了,药也煎好了。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当这药被送上来的时候,广寒仙的面色立刻就又变了。
“我已经好了!”似乎是怕时易之不信,他主动拉过时易之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拖。“少爷若不信,那就亲自来摸摸。”
可以说为了逃避这碗苦药,无所不用其极了。
知道已经不烧了,时易之哪能真的再去碰他,于是逃也似地收回了手。
不过也还在继续劝说道:“不发热了,但病气还是在的,多喝一碗才好根除。”
怕广寒仙不允,他又立刻掏出自己下午买的小食和柿子。“喝了药再吃些果脯,苦味就能被压下去了,这样可好?”
这番哄劝,广寒仙才终于点了头。
时易之欢欢喜喜,将手中的药碗给递了过去,又赶趟似的开始拆油纸包。
广寒仙分了几次才将苦药给喝尽,他找准时间赶忙捻着果脯送过去,哪知广寒仙却没伸手,而是直接凑过来张嘴含住了那果脯。
着急之下难免会有差错,于是时易之脑子没反应过来,指腹就感受到了一片柔软濡湿,还……还带着几分温热。
他急急忙忙地收回自己的手,心虚似的背在了身后,一张脸又烧了起来。
广寒仙没有做了什么的自觉,他突然“哎呀”了一声,撑着桌面凑近了时易之。“少爷,您的耳根和脸怎么都红了?莫不是……”
最后三个字的尾音拉得长,时易之的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莫不是我的病气过给了少爷,让您也染上风寒了?”广寒仙说着,装模做样地伸手在时易之的额头上碰了碰。“坏了,还真的有些烫。
“我看不成了,那药可还有?不若趁现在还没烧起来,赶紧煎两贴将病气给压下去。”
时易之听着广寒仙絮絮叨叨的关心,心下十分熨帖,生出了些暖热来,但他又哪里敢说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脸红。
“我无碍,寒公子莫要担忧,只是……”他用拇指轻轻地擦过被广寒仙触碰到的食指指腹,脑袋更乱了。“只是天气有些热了。”
广寒仙听着被风吹得作响的窗子,哼笑一声,却没再揪住这个说。
得了话口,时易之就赶忙拉开了话题。“我今日还买了些新鲜甘甜的柿子,你可要尝一尝?”
“我不喜欢这些。”广寒仙又移开眼,一副根本不在意不喜欢的模样。“皮涩得很,我向来都是不喜欢的。”
“皮涩我们就不吃皮了,可好?”时易之立马去净手,挑选了一个最红的柿子。“我阿娘也不喜欢,每次送到她面前的都是剥好皮的。
“也无需你自己动手,日后就都由我来给你剥皮就好。”
时易之向来不做无法兑现的承诺,他说的好就是好,说会如何就是真的如何。就好似在见到广寒仙的第一眼,在决定要将眼前人带出南风馆的那刹那,他就已经在设想中和广寒仙过了一生。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说,因为动听的话不如踏实地做。
见广寒仙没有拒绝,时易之就动作了起来。
只是这说话容易,践行难。
他见着每次阿娘吃的柿子肉都圆润一个,还以为这东西无需费什么工夫,哪知等自己下手了,却将这完好的柿子给弄得坑坑洼洼。
时易之自己都瞧不下去了。
“手生,剥得不好看了,”他抿着唇不自然地笑了下,耳根有些羞红。“待我再为你剥一个,这个……这个就我自己吃罢。”
哪知手还没有把瓷碟移开,就被广寒仙给夺了过去。
“我就要这个。”他说,又举着勺子在碟子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少爷你第一次为人剥柿子,我很是贪心,想要霸占了这个初次。”
这话说得暧昧,又或许没有,只是时易之难免多想。
可他嘴巴翕张几下,也没吐出什么字来。
等久了,广寒仙就主动开口问:“少爷不愿意将这初次给我吗?”
“不,不是!”时易之点头又摇头,“你若是不介意,那自然……而且本来也是给你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广寒仙也不再多说,拾起勺子开始去舀水润的柿子肉。
第一勺送入了自己的嘴中,他笑着说好吃,不过从第二勺起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块,他拿手在下边儿装着递到时易之的嘴边,“时少爷,你也吃。”
勺沿和果肉差几毫舀碰到时易之的唇,清甜的香气钻入他的鼻中,
“不妥不妥!”时易之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摔在了地上,他语无伦次地为自己的失态解释着,“你我还……如今还不行,还不行的……”
广寒仙偏着脑袋对他笑,递出去的手转回自己的唇边。
他一边嚼着那口柿子肉,一边问:“你我还没有什么?那什么时候能行呢?”
广寒仙这话问得寻常,但时易之却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质问的意味来。
他立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来来回回往往复复地咀嚼了一遍,突然发现其中确有蹊跷!
当时在南风馆,广寒仙只答应了要跟他走,却还未真正答应要与他成婚、和他相守。
换言之,他将对方当作了自己未来的妻子看,想着回到清州便帮人改为良籍、与人成婚,于是在这样的自以为是之下,说了很多逾越的话、做了很多逾矩的事情,但实际上对方还根本就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那这不是……这不是……
想通这点之后,广寒仙的那些亲近,在时易之的心中也全然地变了一种味道。
他不再认为那是对方也想和他培养感情拉近距离,而将那些都看做了一种不得以。
因为卖身契与契书在他的身上,怕他会拿那些重要的东西要挟,所以曲意逢迎、小心讨好、故作乖巧,看似欢欢喜喜,实则无可奈何。
而时易之自己呢?
说着要娶人回家,却一直未开诚布公地谈此事,也一直没能给准话。
实在不像个君子所为!
可耻可弃可唾!!!
广寒仙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一句话,时易之就想了这么多。
他只是看着面前人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整张俊脸都黑了下来,活像是有谁做了什么胆大包天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不就是想要逗他玩喂了一勺子柿子过去吗?至于如此吗?
顿时,广寒仙就没了胃口,看着瓷盘中的柿子也觉得没滋没味了起来。
“是我自讨无趣,唐突了时少爷了。”他将手中的勺子丢入盘中,动作不算大,但也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也是呢,我一个从烟花之地出来倌儿,哪里能懂什么规矩呢,除了空有……”
“寒公子!”
广寒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时易之给打断了。
他装到一半的情绪顿时就散了,一时有些懵懵懂懂的。“怎,怎的了?”
“是我的错,是我未能将话给说清楚,唐突了你!”时易之掷地有声,他认真地看着广寒仙,眼中带上了坚定的光。“这些话原是我早该问的,可我一时得意,竟然拖延到了现在,还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
广寒仙:“???”
“寒公子, 我知道你我相识的第一夜里,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信的,所以如今我还要再说一遍。”时易之罕见目光灼灼,“我见你的第一眼,就……其实就已对你一见倾心。”
他装得是好大的气势,但说这些话,却把自己给说得红了脸,身上烧的竟然比今早染了风寒的广寒仙还要热。
“我是想娶你与你做夫妻的,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夫妻。”说了自己的目的,他又开始说自己的打算。“我原是清州人,虽说也在湄洲有生意,但终于势力不在这边,所以是打算回到清州府再将你转为良籍,然后再……再谈论其他的事情,绝无轻怠你的意思。”
广寒仙:“……”
广寒仙没及时答话,他撑着下巴将时易之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足足看了一盏茶之久,才慢慢地移开眼神。
这个大少爷……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这些话不是在他“开张”的第一夜就说过了吗?怎么现在车轱辘的话来回说,还做这么郑重。
但也还算知道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关于他的户籍。
可清州是时易之的地界,要是拖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跑得了吗?
他在这里发呆,那边表达了自己心意的时易之有些坐不住了。
时易之挣扎一番,小心翼翼地开始问他的想法,“寒公子,你……你是如何认为的?你愿意……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啊?哦。”广寒仙重新捡起勺子,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柿子。“我当然是觉得好了,您把我给买了下来,成了我的主了,自然是您想要如何就如何的啦。”
这些话不是时易之想听的,广寒仙知道,但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最后也确实如他所期待和预料的那般,时易之表情变幻几番,又想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
在时易之将要开口的前一刻,他又说:“而且时少爷丰神俊朗,年少有为,换做从前,我的身份哪敢肖想这样的人啊,如今能与你相伴简直就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此话一出,时易之面上的慌张就又变成了羞赧。
广寒仙笑出了声。
这少爷真是喜怒于形色,好猜极了。
“寒公子切勿妄自菲薄。”时易之犹豫了半响,才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答完,他又突然回过神来,迟钝地品出刚刚广寒仙话里的意思,眉眼顿时就舒展了。“你方才可是答应我了?!”
广寒仙到底也没给出个确切的回答,他只是抬着自己的下巴低哼了一声。
可得到了这么个音节,时易之也很开心了。
他在房中踱步几番,最后竟然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声音,颇有些失态地笑了起来。
广寒仙看着他笑,自己也笑,一边吃着他的柿子一边笑。
可不管面上笑得怎么快活,那笑意都始终不达眼底。
天启四年七月初廿五日,广寒仙和时易之又重新启程。
“八九月里都是节。”时易之怕广寒仙觉得路途遥远无聊,便主动跟他说起这些。“我们这一路往东南去,会路过大大小小的城镇,能赶上不少的节日,应当是很热闹的。
“时家产业还算是广,若你不觉无趣,也可以带你去看看。”
广寒仙眉心一动,听到这里才想起自己对这个少爷知之甚少,甚至连对方是做什么的都还不知道。
这不知己知彼的,那日后他想走,岂不是困难重重?
于是眼睛一转,开始用好话哄人给自己透透底。
时易之不疑有他,开始讲时家的发家史。
时家富甲一方,乃东南沿海一带的巨富,却又并非一般的商贾。
清州沿海,自打正使太监几度下西洋后,便有人琢磨起了干海上的生意,但海上风浪多、去日长,这事终究还是危险的,因此多数的人只是想想就作罢。
可偏偏时家的祖宗是胆大的。
在打听好内情,下定好决心后,时家的祖宗们就卖了祖宅、买了货物开始浩浩汤汤地出海。
几船货物出去,几船金银回来。
只是小十年的时间,时家不仅重新挣回了典当的那些产业,还一举跻身成了清州首富。
在有本事的人手里,生意只会越做越大、路数越来越广,加上时家人丁兴旺又团结,很快产业就从清州散了出去,遍及整个大晏,甚至南夷和狄族的地界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可算来算去,一个家族再繁荣也不过只有那么多人,天下这么大,可做的生意这么多,又怎么能够仅凭一族就悉数收拢呢?
于是时家做东,先在清州界内办了一个商会,邀请清州有志商贾一齐参加,共谋天下商路。
有一就有二,商会便随着时家的子孙一起散落在了这天下任一可以做生意的地方,后来逐渐成为了清州商人在外的一个传统。、
如今还能看见商会标识上有他时家的家徽。
商会里的都是清州人,在地界内或许还会有竞争,但出了清州,那就是一致对外互相帮扶的自家人。
这样你帮我我帮你,百年之间,清州也成了有名的富商出生地,此地富庶程度堪称江南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