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还未等时易之将这件事情给消化完,广寒仙也不见了。
谈话的二人沉默半响。
好一会儿,那女人才又开口道:“男人也行,也有就好这一口的,而且现在男人和男人都能成婚了,应该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是,是这样的。”另一个男人应了几声,语气也转好些许。“不过这男人身上还怪香的,一股子桂花味,这么久了也没变淡。”
“熏的香?”
“不像。”
这句不像勾起了女人的兴趣,她慢慢悠悠地走近,裙摆一捞就蹲了下去,而后凑近仔细嗅闻。
“嘿,你别说,还真的是!”语气兴奋,声音也就大了些。“该不会是他自带体香吧?”
广寒仙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他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睑,眼前虚了好一会儿才变得清晰。
晚夜、山林、火堆、被束缚住的手脚、陌生的男女。
这些要素汇集在一起,不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拐子给抓了。
这事情他并不陌生,因为他就是在三岁时候被拐子给送到湄洲南风馆的,跟其他十多个小孩一起。
然而那些小孩是被拐走的,他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的。
但他也并不在意,毕竟那时他才三岁,又能记得什么事情?
记不得了,所以他不在意。
做寻常农家打扮的女人正在和穿着短打的健壮男人低声聊天,两人谁也没发现被丢在暗处的广寒仙醒了。
广寒仙也就没有打草惊蛇,开始半阖着眼睛细细地打量周围的情况。
环视了整整一圈,在最后看向身旁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二人绑的不止他一人。
而另外一个身影,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些眼熟。
盯了半响,广寒仙才终于看出了身份——洪城何首富家的千金何宛。
刹那,他就想到了今早在城中流传的关于何千金失踪的消息。
想来这就是失踪的原因了,就是不知道一个千金大小姐是怎么落入到几个乡野拐子手中的。
至于他自己……
何宛失踪的消息他和时易之醒来后也知晓了,可虽然他们与何宛有过一面之缘,却到底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而且何老爷作为洪城首富,钱权皆有,因此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去操心。
所以在唏嘘一番之后,时易之就说要带他出去逛逛,为他买些东西。
他当然不会拒绝。
何曾想到街上因为何老爷重金找何千金一事人变得愈发多,他们二人走着走着就被人群给挤散了。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去找人时,视线中已经彻底不见了时易之的身影。
又因为不识得路,最后竟然转着转着误入到了一条僻静的巷道中,然而还未等他转身回去,就被一张带有怪味的帕子给蒙住了口鼻,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了。
广寒仙慢慢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被束缚了一日的手脚酸胀无比,身上带着被磕碰过后的钝痛,长久未动的肢体也突然开始发麻。
他不耐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可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些厌烦和疲惫。
——或许命不好的人就是如此,风波与麻烦总是接踵而至。
任由糟糕的情绪蔓延了一小会儿,但是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抬眼去看天,发现墨色浓稠,唯有月光明亮,大抵已到了亥时,这个时辰,离这两个拐子入睡或许也不久了。
无疑,等他们熟睡后是最好的逃跑时机,即使有人守夜,一个也要比两个好对付得多。
想清楚这些后,他屏息凝神,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缓慢地在墙上、地上摸索着、挑选着。
终于,他找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尖石。
于是他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墙上,装作一副还未苏醒的模样,但是藏在身后的双手却已经握着尖石动作起来了。
生怕会被那两个拐子会听见动静,他的动作幅度放得非常小,棱角处在麻绳上慢慢慢慢地细致摩擦着。
可不知是被绑着还是他不熟练的缘故,那尖石每蹭动十下就最少有三四下都戳在他自己的手腕上,麻绳一寸一寸地被割开,他的手腕也一点一点地被磨烂,最后两只手都开始发麻发颤,他自己还隐约地嗅见了一股铁锈味。
幸好,幸好。
幸好他打小就被灌了异香入体,这么一点血腥味很轻易地就被浓郁的桂花香气给盖了下去。
最后也不知道动作了多久,久到广寒仙的手疼到都有些麻木了,久到睡着的女人响起了鼾声,手腕上的麻绳才终于被割开。
听到细微声响的那一刻,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睁眼看向了两个拐子所在的地方。
还好,没有被发现。
不过虽然女人睡着了,那个男人却还醒着。
与做出来的事情相比,男人的面容显得有些过分老实和木讷。
他大开大合地撕扯着烤熟的鸡肉,不时举着水袋往嘴中灌,淡淡的酒气飘散开来,火堆燃烧树枝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与他粗鲁的吞咽声和打嗝声混合在一起。
看着那袋子酒,广寒仙的心中有了数,便再次闭上眼睛等待时机。
约莫一炷香过后,吃东西的男人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广寒仙先是听见男人打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嗝,接着又听见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淡淡的酒气随即扑面而来——应该是在凑近打量他与何宛是否还昏睡着。
大抵是得到了安心的答案,男人转身离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草木响,淡淡的酒气也随之被带走。
广寒仙熬了几息,随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人确实不在了。
于是他赶忙伸手去解绑在腿上的绳子,一边给自己松绑一边撑着站起来。待绳子落地后,他想也不想地开始往山下跑。
至于何宛,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因为广寒仙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打小就在人情冷漠的烟花之地长大,他能是什么好人呢?
他若是心善、若是宽厚、若是仁慈,早被那些倌儿、伎子拆吃入腹了,所以人还是得为自己。
还是只得为自己。
故而他不会管被绑着的何宛,不会在她的身上浪费自己宝贵的逃跑时间。
何宛终于也醒了,是在他起身经过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但广寒仙没和她对视,也没和她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公子。”
在他没入树林的时候,何宛还轻叫了他一声。
他还是没理。
天黑的林子只能借着月光视物,然而南方的树木过冬也少有完全落叶的,因此到了枝干茂密的地方,那么一点光也都借不到了,只能摸黑凭感觉走,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去提防藏匿在杂草之下的山坡和坑洞。
他走得很用心、很专注,可不知道是不是晚夜的山林太寂静了,总有一道细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枯叶脆响、鸟雀惊啼……什么都没有将那声音压下。
——被绑着的何宛看着他,轻声地喊他“公子”。
一遍遍如着了魔般地响,一次次往耳朵更深的地方钻,然后所有关于何宛的记忆都涌了上来。
不多,却很鲜明。
他倏地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看向虚空的地方。
怔愣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突然调转自己的身体开始往回走。
“不能让这些拐子逍遥法外,得罪了我就要付出代价。”他一边低声念叨,一边跑动。“何老爷一县首富,随便砸点钱就能让他们在大牢里受苦受难一辈子。
“是的,我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的。
“而且我救了他女儿,他一定会给我报酬的,人不能跟钱过不去,左右多费点时间而已。”
回去所耗费的时间似乎比来的时间更短,那些废话才说了几句,他就又看见了火堆。
还是没看见男人的身影,可躺着的女人也不在了。
广寒仙猜想是男人回来了却发现他不在,于是把女人叫醒,而后两人一起没入山林中找他去了。
他不敢耽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何宛身边,二话不说地开始帮她解身上的麻绳。
“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何宛先是一愣,随后惊喜出声,但也知道压低嗓音。“他们找你去了。”
广寒仙抿抿唇,“我知道,我就是故意把他们引开的,不然没时间来帮你。”
何宛笑着点头,“竟是如此,公子,你真聪明。”
广寒仙不知道这话何宛说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但或许是他自己心虚,隐隐咂摸出了几分别的味道来,于是心下便决定回去要狠狠敲何老爷一笔。
也不能说是敲,这是救他女儿应有的报酬。
但上天好像总也不眷顾他,他才刚刚将何宛身上的绳子给解开,那边的草丛中就钻出了一道身影。
正是那个男人。
“好呀,我说你去哪里了呢!”男人神情暴怒,在手上啐了两口唾沫就气势汹汹地朝广寒仙走去。“原来是调虎离山,哈?”
广寒仙眉心紧皱,将地上的何宛一把拉起来,又把她往林子里推。“走,你先走。”
“你们还想走?想得美!”男人撸起袖子,大喝一声朝广寒仙冲去。“老子把你们带上来花了多少力气,知道吗?”
声音很大,气势很足,可广寒仙并不畏惧男人的做派,他抬脚便猛地朝着男人踹过去。
广寒仙的力气其实并不小,加之那男人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因此一点防备也没有,在生生地挨了一脚之后,他整个人都往后跌了好几尺,接着痛得蜷缩在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起来。
“走。”广寒仙看向何宛,再次将人往林子中推了推。“快!”
何宛也没有犹豫,在生死危难面前甚至也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伸手一把捞起自己长而累赘的裙摆,然后大步大步地往山下跑。
几息后,另外那个女人也循着争执的声音匆匆赶到了。
看到当下的情况后眉毛一下就吊了起来,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似乎想要骂些什么。
但广寒仙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俯身捞起旁边火堆中烧着的木柴,二话不说地往女人的方向丢。
担心地上的男人也会再爬起来,还顺带往他的身上也甩了几根。
“啊啊啊——”
秋季天干物燥,火星沾着衣服就开始烧,男人和女人齐声开始哀嚎。
眼看他们再无心管顾其他,广寒仙便没再给他们二人眼神,转身朝何宛离开的方向跟去。
再次往山下走,广寒仙的脑袋变得更空了,只是这次耳旁再没有多余的声音响。
心也由此静了下来。
何宛的脚程并不快,不过一会儿他就赶上了。
她没说多余的话,只是用担忧的眼神上下地打量了着他。
“没受伤。”广寒仙言简意赅,“争取了些时间,我们赶紧往山下走,晚上山上野兽多,没有火把很危险。”
何宛松了一口气,又点头道:“好。”
或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情上天有愧,到最后,广寒仙与何宛终于交了一次好运。
——再往山下走了一刻钟左右,广寒仙看见了火光,也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火光从星星点点的几个连成一片,呼喊声从隐隐约约到清晰可闻。
广寒仙与何宛皆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朝着火光和声音的方向而去。只是堪堪走出几尺远,他们就和举着火把的人群相遇了。
“哎呀!宛儿,宛儿!”先开腔的是何老爷,他在看见何宛之后立刻神情激动地小跑过来。“我的宛儿啊,爹终于找到你了,你有没有事啊?你受伤了没有啊,你到哪里去了啊?”
“父亲!”精神紧绷了许久的何宛,在遇见自己最亲近的人后终于忍受不住了,她直接与何老爷相拥,伏在他的肩上痛哭起来。“父亲,女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这样父女情深的场面,广寒仙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不过下一瞬,他的手腕也被紧紧地抓住了。
接着,熟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寒公子,你……”
他随着声音看过去,无疑开口的人是时易之。
其实也不用猜,这个世间暂时还记着他的,或许也只有时易之的。
可惜这点记挂也无非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底不堪提的虚影而已,迟早都会消失,他也并不需要。
“你没事吧?”憋了许久,时易之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这样的话来。
广寒仙扯了扯嘴角,“有事,时少爷,你碰到我伤了的地方,好痛啊。”
时易之一愣,即刻低头去仔细地看,广寒仙也被带着一起垂了头。
举着火把的百姓早已围了过来,火光照亮了周围一片,也自然照清楚了广寒仙手上的伤。
——掌心被磨破了皮,手腕被磨烂了肉,已经干涸的鲜血和与泥土灰尘混在一起,沾染了手和袖口一大片。
广寒仙自己也是第一次有时间看,没想到竟然伤成了这样。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只是有些隐隐作痛,可如今瞧见了,他就突然觉得这样的疼痛愈演愈烈,自己的两只手似乎都要废了。
正想说些什么,哪知抬头却恍惚看见了时易之眼中也在泛光。
他顿了顿,有了片刻的失神。
然而等他再将视线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眸中又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火光的倒影。
是错觉,他想,是他的错觉。
既然是错觉就无需在意,于是他抛下了零星的动容,开始专心致志地喊痛。“时少爷,我的手是不是要废了?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为您弹阮了?是不是就要成为一个没用的人了?”
“不是,不会的!”时易之笃定地回答,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双手。“我带你回城去看大夫,不会有事的。”
痛是痛,可广寒仙也没着急跟他走。
“等等。”他忍着不适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我们是被拐子带来这里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山上。”
若说是何老爷的仇家,普通的百姓或许还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当听到带走他们的人是拐子时,他们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前几天隔壁村说是丢了一个女娃娃,到现在还没找到,该不会就是被他们带走的吧?”
-“幸好幸好,幸好现在发现得还早,不然要酿成大祸啊!”
-“快快快,我们快山上把他们给抓了,别让他们去祸祸更多的人。”
几声下去,几乎是一呼百应,一众人立刻就开始往山上赶。
何老爷与时易之已经找到了人,自然不会再去凑这个热闹,只说等他们将人给抓住了重重有赏。
既能为民除害又可以得到奖赏,众人的热情更甚,纷纷加快着步子往山上跑。
而他们几人,转头回到了城中。
回城的途中,时易之一直没说话,乃至后来去给广寒仙找大夫,他都没怎么开口。
直到老大夫说让他先将伤口细致地清洗一番时,他凝成一团的,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情绪方匣才终于有了缝隙。
时易之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他打湿帕子帮广寒仙擦拭的时候手一直在不停地发颤,帕子几番伸出去都不敢真正触碰,几度将碰又迅速地往回收。
“时少爷,您没做过这样的脏活,我自己来吧。”广寒仙从他手中将帕子夺过去,像是不怕疼似的在受伤的地方擦拭着。
时易之嫌广寒仙自己下手下重了,想重新拿回来。“不脏,还是……还是我帮你罢。”
广寒仙的动作一顿,微微偏头看向他,笑问:“不脏吗?”
他摇了摇头。
“算了吧。”广寒仙正回脑袋,继续给自己清理。“我自己都嫌,又腥又脏的。”
时易之还想说些什么,广寒仙就打断了他。“时少爷,您能帮我再叫一盆干净的水吗?这盆有些浑了。”
“好。”他看了几眼,还是应答着起了身。
他很是镇定地往屋外走,很是镇定地吩咐了下去,却又在店小二离开的时候有些失神地靠在了门上。
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脑子里装着广寒仙受伤的样子在走神。
走神走着走着,眼睛开始酸痛,他觉得不舒服,就重重地揉了几下。
等晚夜的凉风将那阵酸压下去后,时易之才重新回到房中。
几盆干净的清水下去,广寒仙手上的脏污和血污也彻底清洗干净。
老大夫细致地检查了几番,只说这是皮外伤,不会对手日后的动作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留不留疤老夫就不能保证了,老夫只能帮你把伤给治好。”老大夫凑近细看了几眼,随后摇头叹息。“不过看你的肌肤,怕是十有八九会留下痕迹。”
“无……”
时易之想说无碍,可才吐出一个音节,话头就被广寒仙给夺了过去。
广寒仙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大夫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祛疤吗?”
“嗯……”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长须,“沿海地界有种用海物做的舒痕胶,京中也有一种专供给三品大官以上的香膏,老夫听闻此二者有祛疤祛痕奇效,至于是真是假就无从知晓了,最重要的是——”老大夫眼睛在广寒仙和时易之的身上扫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说:“都不便宜。”
谈到这个,广寒仙就不说话了。
而钱对于时易之来说,恰恰最不成问题。
他对老大夫作揖道:“多谢告知,不过劳烦大夫先为好友上药。”
广寒仙伤得确实不重,但是伤处却很大,最后药泥药粉一洒、细布一缠,两只手都几乎无法再动弹了。
老大夫在的时候还没如何,等老大夫人一走,广寒仙就开始叹气了。
他抬起自己被裹得紧紧的手,眉心微蹙。“坏了,这下真成了废人了,手被包成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不会的。”时易之看到那手心也紧紧地缩成一团,免不了地去猜想今日他受了多少苦,越想喉口就越觉得艰涩。“有我在,都无需担忧。”
广寒仙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时易之。“吃喝也不用担心吗?”
“不必担心。”时易之抿唇,“我……我喂你。”最后两个字声音被他吞了一半。
“睡觉也不用担心吗?”
“不用。”时易之摇头。
“出去玩也不用担心吗?”
“自然。”
“沐浴也不用担心吗?”
“不……”
时易之下意识想回答不用,可在意识到广寒仙问的是什么后,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又不受控制地热了。
他他他……
这这这……
这怎么能?这太不好!
“时少爷不愿意吗?”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广寒仙就问他,声音很是无辜和正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方才的问题有什么。“所以时少爷方才说的‘都不必担心’,不过是哄我的假话而已吗?”
时易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好了,我知道了。”广寒仙收回视线,神情恍惚地垂下脑袋。“时少爷不愿意,那就这样吧,发烂发臭也不过是我的命而已,谁让我现在是个废人呢,事事都得仰仗着别人。”
“寒公子!”时易之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大步走到广寒仙的面前。“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废人也好、配不上也罢,这样的自轻的字眼他都不想从广寒仙的口中听到。
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堪?
“嗯,那我不说了。”广寒仙小媳妇般隐忍地点点头,“我自己受着。”
又说:“等我们要启程了,我就去找何老爷要一辆马车自己坐,免得到时候身上的味熏着时少爷你了,左右我今日救了何千金,就做个坏人挟恩图报也没什么。”
时易之大惊失色,“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怎么会是这样的意思呢?”
说到这里,广寒仙倏地抬起自己的头和时易之对视上,“那时少爷的意思是,沐浴也会帮我咯?”
目光灼灼,语气天真,神情期待,好像被问话的人一旦拒绝,那就是十恶不赦。
这下时易之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
可应下的时候还算简单,真正要做,堪比蜀道之难。
第12章 第十二枝 孟浪放荡
解开道袍的系带,薄纱一般地衣服从广寒仙的肩上滑下来,桂花的馨香从温热的肌肤中透出来,甚至沾染上了几分身体的暖。
时易之呼吸一滞,不敢多看,立刻将那被脱下的外袍给挂在了屏风上。
只是再转身回去,广寒仙只剩下了里衣和中裤。
精瘦的腰背,墨色的长发,半透出来的如玉般的肌肤,每一个都与脏污的衣角形成鲜明的对比,皆是十分强势地往时易之的眼中钻,让他躲不开、忘不了。
也要人命。
“我要先洗头发。”广寒仙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毫不客气地开始吩咐时易之。“被绑在山上一日,现在肯定沾满了草屑和泥。”
时易之喉头滚动几番,声音有些干涩地应了一声“好”。
接着,他搬了一个凳子到浴桶旁,让广寒仙坐下贴着桶沿将头探进去。
怕这个姿势会累人,犹豫几息后,他大胆地将掌心托在了广寒仙的下巴上,拇指还抵在了耳垂后,阻挡待会儿可能会滑进的水。
——没有被拒绝,也没有被抵触。
他随后用另一只手伸手试了试水的冷热,在确保不会烫着人后,才开始慢慢舀水。
时易之几乎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一瓢都小心翼翼,眼睛还四处观察有没有水灌入到广寒仙的耳朵与眼睛里。
却不知是浴桶中的水汽太热还是其他,将头发彻底打湿后,他也出了一身的汗。
然而时易之甘之如饴。
“你想用什么香味的胰子?”时易之不敢收回手,便用一个略微有些别扭的姿势偏身去看旁边的架子。
上头摆着好几个形状不一的胰子,颜色也不尽相同,代表着加入了不同的香料,有着不同的味道。
可他草草地看了一眼成色,却有些不满意。
早些年的时候胰子还没这么多种多样,因为有皂角和澡豆的存在,也鲜少有人在这上面做功夫。
可自打新帝继位后,扫除逆贼、南夷,平定天下,多次颁布利民之法,百姓的日子便越来越好过了,这生活一旦富足了,也就有人开始研究这些物什了,因此到如今,胰子已经历经了许多次改造,花样和质量也大大提高。
但客栈供给的这些胰子,分明都是些次等货。
他自己用用倒是没什么,怎么能让广寒仙使用这样水准的东西呢?
从前是他疏忽了,导致广寒仙受了这么久的苦,用了这么久粗糙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