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会儿要跟仙官打架的话,可不能空着肚子动手。
越君朴的目光还在店堂里扫视着,突然有个人在身后撞了他一下。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孩子跑得太快撞上你了。”
刚才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着跑进店堂,跑在前头的那一个,正好撞上了挡在门口的越君朴,跟在后面的父母赶紧赔礼道歉。
“无妨,是我不好,不该站在大门口挡路的。”
父母牵着两个孩子进了酒楼后,越君朴走到一侧继续扫视店堂,发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因为阿难和应长恨已经趁此机会麻溜地跑了,连桌上那盘醉鸡都没拉下,一起带走了。
负责上菜的伙计正端着一碗酱焖肉过来上菜,结果发现桌旁的两个客人都不见踪影,桌子上倒是留下了一点碎银。
“咦,老六,庚号桌的客官怎么走了?”
老六是负责照看这几张桌子的伙计,满脸纳闷不解地直挠头。
“啊,他们几时走的?明明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两个伙计不明所以然的时候,越君朴却有所明了地目光一凝。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绝不是凡人能有的速度。难怪他刚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店堂里有妖邪混迹凡人之中。
下意识地追出酒楼后,越君朴的脚步又猛地顿住了。
一般的妖魔鬼怪,在仙官面前很难隐藏自己的邪祟之气。
而他刚才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并不能确定有妖邪在场,可见对手绝非泛泛之辈。
前阵子,越君朴力斩巨鼋妖时受伤不轻。
眼下伤势才刚刚养好,如果又要跟厉害的妖邪交手,那可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全城百姓一起祈求神仙下凡降服的妖孽,真打起来他要是吃了亏甚至送了命,也没人念他的好,死都白死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追上去自讨苦吃呢?
一念至此,越君朴改变主意不再追赶。
就放那妖邪逃走好了,逃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在东海一带多作停留,跑去其他仙官的地盘惹事生非吧。
短时间内,越君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拼一次命,尤其还是这种完全没必要的拼命。
对于刚才的妖邪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还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暗想:会不会是他呢?才三百年的妖理应没有这样的修为,但如果是他的话就未必了!
一口气跑出好几条街后,阿难和应长恨在一条小巷里停下来,肩并肩地蹲在一起吃着那盘醉鸡。
“吃完这盘鸡,咱们再去吃点什么呢?”
“随便,反正大餐肯定是没有了,因为吃大餐的钱刚才已经花掉了。瞧瞧咱们这倒霉透顶的运气,想在酒楼吃顿好的都能遇上仙官,白白浪费了一笔钱。”
应长恨十分不满地问:“咱们刚才就只吃了一盘醉鸡,你为什么非要付一桌菜的钱?”
“咱们点了四个菜,人家后厨也正在做菜,虽然临时走了没吃上,但那不是酒楼的问题是咱们的问题,所以不能少了人家的菜钱。”
“你是妖怪不是圣人,几个菜钱有必要给得这么到位吗?”
阿难煞有介事地道:“有必要,太有必要了。只有攒足了妖品,日后历劫飞升时才能降低难度啊!”
应长恨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这个臭妖怪如果都能得道飞升,那我也能上天当神仙了!”
“好啊,阿难弟弟,那我们一起努力修炼,到时候一起飞升成仙。”
“你少瞎扯了,我还没吃饱,现在去吃什么?”
这时候,巷口正好传来一阵响亮的吆喝叫卖声:“烤地瓜,热乎乎香喷喷的烤地瓜,不好吃不要钱。”
阿难一副慷慨大方的口气道:“阿难弟弟,走,咱们去吃烤地瓜。你想吃几个就吃几个,管够。”
应长恨坚决不干,仰起小脑袋瓜,活像一只奓毛的小公鸡般瞪着他,怒气冲冲地大吼起来。
“不行,烤地瓜不够,至少得再来一只烤鸭才行。不然我真砍你了!”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那就再买一只烤鸭。”
第19章 挽歌
一刻钟后,阿难拎着一只刚出炉的烤鸭,应长恨抱着一袋香喷喷的烤地瓜,一起走进一家很气派的客栈,要了一间很气派的上房。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吃着地瓜就烤鸭,地瓜够多,烤鸭够肥,可以让他们吃到撑为止。
“越君朴在的地方不宜久留,咱们最好明天一早就离开丰县。”
对于应长恨的建议,阿难没有反对地点头。
“行,那这顿就算散伙饭吧!明天一早咱俩各走各的,省得你看见我就烦躁。”
“你打算去哪儿?”
“没有目的地。天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四处乱逛,走到哪儿算哪儿。”
应长恨十分不赞同地瞪了阿难一眼,活像训儿子似的大声斥道:
“你就不能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安生一阵子吗?这样四处乱逛,要是万一被朱颜悔逮住可就小命难保了。”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这条小命不会轻易交代在谁手里了。”
“我怎么可能放心啊?你再惜命也不过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全靠耍小聪明保命。算了,我还是多跟你一段时间以防万一吧!”
应长恨一脸迫不得已的憋屈神色,阿难则笑得愉快之极。
“好啊,有阿难弟弟给我当护法,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吃饱喝够后,阿难让伙计送来洗澡水,在屏风后的大浴桶里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再爬上床睡觉。
“阿难弟弟,我先睡了。等伙计把你的洗澡水送上来后,你洗完澡也早点睡吧!”
“知道了。”
应长恨洗完澡后,阿难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
他四肢并用地爬上自己的床铺,半躺在被子里,朝着对面那张床伸出一只小手。
那只小手的掌心中,悄然生出一根无火自燃的线香。一缕细细的香烟宛如被牵引的细线般,直接飘入了阿难的鼻端。
阿难无知无觉地睡得很沉,应长恨也没想要看到他有什么反应,而是在等待着自己是否会出现同步反应。
结果很快就有了,而且是应长恨最不希望的那种。
一阵很不正常的浓浓睡意突然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之前阿难说过,中了他的感同身受符后,都会与他同步或伤或死。
因为这一道符咒,应长恨被拿捏住了,心里憋屈万分。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有没有漏洞可钻,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个。
今晚趁阿难睡熟了,应长恨尝试利用迷魂香对付他。
如果迷魂香可以放倒他,自己却安然无恙,那么他就打算让这臭妖怪以后长眠不醒。
到时候找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把这个睡着的家伙丢进去关起来,日日迷魂香伺候,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沉睡中度过。
这样操作的话,就不用担心臭妖怪四处乱跑被朱颜悔找到弄死,自己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等到九九八十一年过后,再把他弄醒清算旧账。
可是阿难的这个感同身受符,显然对各种不利于他的情况防范得很周全。
应长恨使用迷魂香虽然没有伤到他,但还是遭到了符咒的反噬。
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应长恨十分不甘又无可奈何地想:可恶,这个臭妖怪还真是什么都算计到了。
次日离开丰县后,阿难带着应长恨一路向东。
“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个方向让应长恨感觉不太对劲,阿难的回答也印证了他的怀疑。
“我想去东海,欣赏一下海天一色的壮美景色。”
应长恨听得头皮一麻,忍不住跳着脚破口大骂起来。
“什么?你脑子进水了吗?东海一带可是越君朴的大本营,他又是一个没事就爱下凡巡视的仙官。昨晚咱们虽然没被他逮住,但难保以后还能这么走运,你能不能别这么上赶着去送死啊?”
阿难一副笃定的口气道:
“放心,死不了。昨晚华源真君没对咱们穷追不舍,就说明这位仙官眼下是怠工状态,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去东海溜达一圈。”
“你怎么知道他是怠工状态?也许昨晚咱们溜得快,所以他才没追上。”
“才不是呢,咱们溜出酒楼后,他压根就没来追。”
应长恨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毕竟他当时只顾着跑路了。
但是阿难的关注点不一样,发现越君朴追出酒楼大门后就停下了脚步,他就明白他心怀顾虑。
“难道他没有发现咱们有异?”
“他发现了,还追出了酒楼大门,但是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为什么不追了?”
“当然是因为他不想追了。阿难弟弟,不如你来猜一猜他为什么不想追呢?”
应长恨也是一个聪明人,细细一想就不想明白个中缘由。
“上个月越君朴在东海力斩巨鼋妖受伤不轻,看来伤势尚未养好,所以不想轻易再出手降服什么妖魔鬼怪。万一杠上了什么厉害角色降不住,反倒有损他的威名,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咱们也没有在他地盘搞事情。”
阿难笑眯眯地点头道:“没错,所以现在是咱们去东海观光旅游的大好时机。走吧,阿难弟弟。”
“东海那么大,你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呢?”
“听说东海第一胜境是毗邻慈城的海中洲,就先去那儿吧!”
从丰城到东海的海中洲,有着千里之遥的路程。
孩童版的应长恨一双小短腿走不快,阿难也不急于赶路,一妖一鬼走得悠哉游哉,三天只走了不到两百里路。
第四天上午,他们来到了浮玉山下。
这是一座重峦叠峰的江南名山,有着诸多风景名胜。春日晴好,满山花柳烂漫撩人,惹来不少游客在此踏青赏春。
“阿难弟弟,走累了,喝口茶歇一会儿再走吧。”
经过山脚下一家简陋的路边茶铺时,阿难带着应长恨进去坐下来,要了两碗热乎乎的茶汤。
他们喝茶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悲切凄凉的挽歌。
挽歌是送葬时所唱的极哀之乐,阿难听了很自然地道:“咦,这是谁家出殡呢?”
他伸长脖子往窗外望去,却并未见到想像中白幡飘飘纸钱飞舞的出殡队伍。
宽敞的官道上,唯见一辆辇车正被一匹骏马拉着缓缓驰来。车旁跟着四五个随从模样的人,都在齐声唱着挽歌。
那辆辇车圆顶方座,一重朦胧的白色轻纱帷幔从辇顶垂到辇厢,流云般围绕着整辆精致的辇车。
透过轻纱帷幔,隐约可见车里倚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白衣公子。
他一只手扶着下颔,另一只手在大腿上轻打着节拍,每一拍都应合着挽歌的节奏,似乎听得十分入迷。
阿难纳了闷了,什么情况啊这是?
这位白衣公子看样子只是来踏个青郊个游的,并不是家里有人过世在出殡,怎么却让随从们都唱起了挽歌呢?
茶铺的其他客人也都是满脸稀奇的神色,议论纷纷。
“我还以为有人死了要落葬呢,敢情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奇怪,好端端的,这位公子为什么要随从唱挽歌?”
“看他听得很陶醉的样子,该不会是就爱听挽歌吧?”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了!”
“不是吧?居然有人爱听送葬的挽歌,晦气不晦气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这是什么名士之风。”
“啥?怎么名士之风还跟挽歌扯上关系了?”
“听说一些潇洒不羁的名士们,认为挽歌是什么以悲为美的美学象征,有着一种独特的悲哀和凄美啥的。”
“一个挽歌都能整出劳什子的美学象征来,那些名士也真是闲得蛋痛!我们小老百姓只觉得晦气。”
辇车上,那位闲得蛋痛的白衣公子,光是听随从们唱挽歌还不过瘾,坐直身子也放声大唱起来。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凄苦的悲歌随风四处飘散,阿难听了忍不住想夸上两句。
“这位公子唱得不错,很有我哭丧的风采。阿难弟弟,你说是不是啊?”
应长恨扬起小脸蛋,简单粗暴地回了他两个字:“闭嘴。”
阿难能感觉出来,应长恨不是突然情绪失控想发飚,似乎是有所顾忌,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应长恨没有回答,而是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疫”字。
阿难立刻明白了,辇车中的那位白衣公子,就是四大恶煞之一的疫鬼厉无情。
不同于云间仙境的有法有度有秩序,还有同僚之谊。无间鬼域是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世界,鬼吃鬼的自相残杀十分常见。
因为胜利者吃掉失败者后,可以一并吞噬对方的鬼元精华,令自己的法力更上一层楼。
不少牛鬼都是吃掉了无数同类才杀出重围的。
四大恶煞作为目前鬼域实力最强的四位鬼中枭雄,吞噬实力弱于自身的鬼,对他们的法力增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但是,如果谁能有机会把势钧力敌的另一位恶煞吃掉,集二者的鬼元精华于一身,法力必然突飞猛进,就能脱颖而出成为新的鬼域之王。
第20章 厉无情
四大恶煞谁也不是善茬,无论哪一个想要吃掉另一个,都绝非易事,难度系数超高的。
但他们却不得不因此互相忌惮,彼此防范,小心翼翼地与对方保持着安全距离。
尤其是应长恨目前这种不能打的孩童状态,更加需要小心谨慎行事。
万一不慎被厉无情发现他的实力不在线,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把他吃掉的大好机会。
看着阿难满脸明了的神色,应长恨心中蓦然一凛,小脸蛋上忽然蒙上一层肃杀之气。
“臭妖怪,我警告你,你要是故意把疫鬼引过来对付我,我就算死也一定要拉上你垫背不可。”
阿难当初因为应长恨想要吃掉自己,出于保命的目的,对他使用了一张加强版感同身受符。
这张符咒人为绑定了二人之间的同生共死,却只是单方面的。
作为符主的阿难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应长恨也活不了。可应长恨要是出了事,阿难连根汗毛都不会少,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符咒的时效有九九八十一年,憋屈得不要不要的应长恨,已经不止一次恶狠狠的扬言,等到八十一年后,一定要宰了臭妖怪出口恶气不可。
如果阿难不想被宰而是想永绝后患,当然是先找机会把扬言要宰自己的人搞死更好。
而路遇疫鬼厉无情,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要阿难大声揭发应长恨眼下战斗力不佳,厉无情绝对会趁此机会将他吞噬壮大自身。
对于应长恨这个极不信任的警告,阿难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阿难弟弟,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妖品啊!”
“你的妖品某些时候还过得去,某些时候却并不比我的鬼品强多少。像赵府遇仙那回,你就只顾自己逃命不管我的死活。”
“这件事早就翻篇了,你怎么还提呢?小心眼了啊!”
应长恨冷冷一哼:“差一点就被你坑死的事,在我这儿可没那么容易翻篇。”
“阿难弟弟,那我今天好好表现一下,这事就算扯平了行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
“疫鬼的车快要过来了,难保不被他察觉到茶铺中有异样。保险起见你还是先避一避,我留在这儿掩护你离开,怎么样够义气吧?”
应长恨确实也不想继续留在茶铺,不管这个臭妖怪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掩护他离开,他都非走不可。
“你最好说到做到,而不是先把我支开,再对疫鬼出卖我。”
阿难满脸真诚地按着自己的胸口道:“不会的,如果那么做的话,我的良心会痛的。”
“哼,我就姑且相信一下你有良心这玩意儿吧!”
匆忙走出茶铺后门时,应长恨能感觉到阿难身上原本隐藏得很好的妖气突然变浓了,足够引起厉无情的注意。
一旦他只顾着捕捉这股妖气的来处,自然就会忽略掉其他东西。
应长恨暗想:这个臭妖怪,好像是真的在替我打掩护呢!算他还有点良心。
那辆精致的辇车经过茶铺时,车中高声放歌的厉无情正好唱完了。
隔着那挂朦胧的轻纱帷幔,他有意无意地扭过头,朝着茶铺里头张望了一眼。
“好,唱得真好。”
阿难就坐在近门处的一张方桌旁,他站起来用力鼓掌,投其所好地大声叫好,成功吸引了茶铺内外所有人的注意力。
辇车停下来,厉无情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拨开一角轻纱帷幔,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茶铺里的阿难,笑得温文尔雅。
“多谢这位兄台夸奖。”
传闻中的疫鬼,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可是车里这位年轻的白衣公子,看起来与这一“盛名”严重不符。
他英眉秀目,唇红齿白,肌肤莹润如羊脂美玉。体形带几分羸形,一袭暗云纹白罗长衫穿在身上,给人一种“若不堪罗绮”的感觉。
像这类肤色白皙体形瘦弱的美男子,美得难免有些阴柔之气。
而在厉无情身上,这份阴柔的感觉更加明显。不但形貌昳丽洁白如美妇人,轻柔脆亮的声音也是雌雄难辨。
外表虽然羸弱又阴柔,在他看似彬彬有礼的言行举止中,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高傲自信,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敢小瞧他。
阿难已经清楚他的底细,深知这位一身阴柔气质的美男子,其实是个有毒带刺的狠角色,自然更加不敢了。
“不只是夸奖,更是发自内心的由衷赞美。真的,这位公子,你唱得实在太好了!悲音激摧,闻者莫不感动。”
“听起来,兄台似乎也是同好者?”
“是的,我也耽爱挽歌。公子要是不嫌有污清听,我可以和上一曲。”
“好啊!在下洗耳恭听。”
刚才厉无情唱了《薤露》,阿难要和上一曲,自然是唱《蒿里》。
诞生于春秋战国时期的《薤露》和《蒿里》,可谓是挽歌之祖。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有人站在茶铺门口唱挽歌,老板的脸色自然很难看,但也不敢说什么。
就算不清楚厉无情是何许人也,也知道这位排场不小的公子哥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
好在阿难很是善解人意,一边唱,一边走开几步,不妨碍人家茶铺老板做生意。
作为一名技术过硬的专业哭丧选手,阿难唱挽歌的功力自然不会差。
悲怆哀切的歌声,唱得人心有戚戚然。一首《蒿里》唱完后,厉无情已经视他为同道中人。
“兄台的挽歌甚苦,想来应是一位断肠人。”
“公子的歌声更加凄苦,想来也是一位断肠人。”
“既然同为天涯断肠人,要不要一起唱上一杯?”
对于厉无情的邀请,阿难欣然点头道:“有酒喝当然好啊!那就叨扰公子了。”
浮玉山下没有酒楼,路边那家简陋的茶铺,就成了他们喝酒的地方。
辇车里带了事先预备的酒菜,几个随从有的捧食盒,有的端酒器,还有的拿出面料上佳的桌布椅布,先铺在茶铺粗糙的木制桌椅上,再摆上精致考究的酒菜与餐具,以供主人享用。
这作派够讲究的,透着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排场。
像阿难这种平时连隔夜馒头都要啃的穷鬼,根本与之不是一个档次。但他半点也没有露怯,落座后依然谈笑风生,落落大方。
“多谢公子请我喝酒,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小姓李,木子李。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厉无情用了一个谐音的李姓,阿难自然也不会戳穿他,笑容可掬地回答道:“我姓和,单名一个光。”
单听一个和字,不少人联想到的会是何姓,不过厉无情却准确地问道:“兄台的名字,是和光同尘的和光吗?”
“正是。”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尘,同其光,是谓‘玄同’。和兄看来向往玄同的境界呢。”
阿难笑着摆手道:“我哪儿懂这些啊!不过就是随便取了一个名字而已。”
“从《道德经》里取名字的妖族,我还是头一回遇见。毕竟妖族是非人物种化形,识文断字的都不多,更遑论是读《道德经》了。”
“我也就是瞎读,其实看不懂的,纯粹是附庸风雅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让李公子见笑了。李公子能看出我是妖族,必非寻常人物,只是在下眼拙,一时间没看出来公子是哪一路高人。”
在人间凡界,各路妖魔鬼怪把自己伪装成人类时,法力越高就伪装得越好,轻易不会让他人看穿自己的真实身份。
作为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阿难自然不可能识破厉无情这位鬼界大佬的伪装,他必须要明知故问,否则就崩人设了。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妖魔鬼怪的哪一路呢?”
“我觉得哪一路都不像啊!李公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真乃神仙中人也。也许这话说起来很像是在拍马屁,但我真心就是这么想的。李公子,你该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在拍马屁方面,阿难也称得上是一位高手,哄人开心的话说得每一句听起来都像是出自肺腑。
厉无情似笑非笑地唇角微勾,看着阿难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和兄说话真是讨人喜欢呢!承蒙兄台如此赞美,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阿难也端起酒杯道:“李公子,那咱们干一杯。”
杯中美酒只喝了一口,阿难便已经品出了这是名酒秋露白。色清香浓,甘醇无比,至少十年陈以上,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唔,这酒好。李公子,不知这是什么好酒呢?”
厉无情淡淡一笑道:“这是十年陈的秋露白。”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秋露白啊!听说这酒是收莲花露酿造,清芬特甚,果然名不虚传。多谢李公子,让我有机会喝到这等美酒。”
“和兄客气了,喜欢就多喝几杯吧!”
酒是好酒,佐酒的几样小菜也都色香味俱全。
这样的好酒好菜,阿难已经很久没尝过了,他老实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与之相反,厉无情只是浅尝辄止。
再香醇的佳酿,再美味的佳肴,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味同嚼蜡一般,吃得一点也不香甜。
大半个时辰后, 在茶铺附近的一个路口,吃饱喝足的阿难跟应长恨重新会合。
“阿难弟弟,为了掩护你撤退, 我投其所好地在厉无情面前唱了一首挽歌,被他引为同道,还请我喝酒了。喝的是上等好酒秋露白, 佐酒的几碟小菜也都精致可口。尤其水晶肴肉那叫一个酥香鲜嫩, 佐以姜丝与镇江香醋, 更是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