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微弱的呼吸昭示着他是个活人,他和具苍白的死尸无异。
糜云金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汤坐在床沿,看起来有点像是银耳莲子汤,样子晶莹清透,里面却有几片鲜红的花瓣。
他将邬万矣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头,一只手环着邬万矣的身体,将勺子喂到邬万矣嘴边。
邬万矣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糜云金捏开邬万矣的唇,强行用勺子喂了进去,邬万矣却不知道吞咽,喂进去的东西很快又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湿漉漉地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
而邬万矣仍旧漠然又麻木的没有反应。
糜云金没有说话,只是用纸巾擦干净邬万矣的唇,又擦去他下巴和脖颈上的湿痕,随后拿起碗喝了一口,捏开邬万矣的下巴吻了上去。
邬万矣僵硬的手指猛地弹动了一下。
他瞳孔震动,像是在竭力冲开身体的禁锢。
糜云金那双金色的眼睛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邬万矣,那扇浓密的睫毛微动,像蹁跹的羽翼。
他一只手环着邬万矣的身体,一只手捏开邬万矣的唇,湿.滑的舌头将更多的液体送进邬万矣的喉管。
邬万矣无法呼吸,苍白无色的脸逐渐变红,那双落在被子上的手猛地抓住了糜云金的衣服,糜云金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抬高他的下巴,让他被迫仰起头将要溢出嘴角的东西通通咽了下去。
终于在邬万矣快要窒息前,糜云金离开了他的唇,牵连的银丝有一片鲜红的花瓣覆在糜云金红润的唇上。
邬万矣眼睁睁地看着糜云金伸出舌尖将银丝挑断,勾起那片花瓣咽了下去。
在如此旖.旎.涩.情的动作下,糜云金好看的脸始终神情自若,云淡风轻。
邬万矣用力咳嗽起来,脸上的红晕缓慢消失,变为之前的苍白,但他的唇却红润柔软,动.情中泛着鲜有的生气。
他紧紧地抓着糜云金的袖口,指尖泛白,将糜云金的袖口用力抓出了褶皱。
糜云金坐着没动,只是看着他问:“要吃药吗。”
大概是不需要了。
邬万矣的疼痛已经减小到最低,连混沌的大脑也恢复了片刻的清醒。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给他喂了什么东西,但经历过前几次嘴里残留的清甜,他知道对方无法治愈他的病,只是缓解了他的病痛。
即便如此,邬万矣的内心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不是身体上的痛,是一种钻进他的心口快要把他的神经崩断的痛苦。
那是一种像病毒一样能将他摧毁的依赖感,轻而易举就能挑断他所有的坚持与竖起的高墙。
他无法处理这种自我折磨的感受,强烈的拉扯感好像把他硬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一半说真好啊,他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
真好,好到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落泪。
可另一半又在歇斯底里地呐喊。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让他就这样去死不好吗!
让他一个人在阴冷的角落去死,不好吗。
为什么过去和未来明明无法改变,还要在这个过程中折磨他。
为什么,要给他抓不住的期待和希望。
邬万矣不愿意承认。
他害怕。
害怕有任何的留恋与动摇,让死亡这件事变的充满重量。
害怕所有被磨砺的坚不可摧的冷漠与麻木变得破碎脆弱。
7008无法感同身受,但它大概能明白邬万矣的感受。
就如世界历经变换,人来来往往,不变的是对感情对他人对自己乃至于更宏大的愿景,人类仍旧逃不过一句反反复复又难分难解的话。
——有时候,恨远比爱更容易接受。
邬万矣能接受这个世界给他的痛苦,他可以怨恨,却不敢接受能将他融化的温柔。
但邬万矣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拉着糜云金的袖口,垂着头一动不动。
而糜云金也没有离开,就这样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夕阳。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墙上的影子无声地靠在一起。
邬万矣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下过床, 除了糜云金喂给他的花露,他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可他居然活下来了,身体的病痛也没有生不如死的折磨他。
其实邬万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不吃不喝不睡, 意识抽离了身体, 整个人麻木的好像进入了无尽的虚空。
很多时候他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觉得自己有时好像浮在水面上, 有时像是沉在海底, 有时又像是没有尽头的飘在一望无际的银河里。
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也不知道。
他麻木而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眼里的色彩也只剩下那一片惨白。
推门声响起, 糜云金走进房,伸手拉开了窗帘。
明媚的阳光大肆照进来, 过于灿烂的光线隔着窗也能感觉到晒进来的温度。
已经到夏天了吗。
像具死尸的邬万矣缓缓地转动眼睛,却无法移动自己过于僵硬的脖子。
他看不见窗,眼里凝固的黑白两色也无法被窗外明媚的阳光照亮。
直到糜云金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了窗前的椅子上。
明亮又耀眼的光线就这样直面邬万矣的脸, 将他整个人都温柔的包裹,温暖的覆盖。
邬万矣的眼睫不受控地颤动了一下。
一滴透明的泪水无意识地延着他的眼角滑落。
他的指尖微微弹动, 苍白的脸在光下变成了透明色。
阳光,太耀眼了。
糜云金用梳子一点一点地梳开邬万矣的头发, 过长的发丝挡住了邬万矣的眼睛, 垂到他的鼻尖。
阳光又不见了。
一只手轻轻地抬起他的下巴, 他那双死寂的眼睛就这样隔着发丝看到了糜云金的脸。
比阳光还要耀眼比晚霞还要美丽的脸。
邬万异的眼中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涣散的瞳孔也逐渐聚焦到糜云金的脸上。
被剪断的发丝不断的下落,邬万矣眼前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看清的那一刻,阳光下的糜云金瞬间变得光芒四射。
在他的注视下,糜云金那双金色的眼眸缓缓下移对上了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 虚无的孤独变成真实又坚固的拉扯。
一条清晰万分的线将邬万矣连接到了现实世界,只是这根线的终点是糜云金。
轻微的刺痛刮过邬万矣的下巴,他没有动,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糜云金近在咫尺的脸。
两人近的呼吸相闻。
糜云金那张鲜艳红润的唇在温热的呼吸中,似乎若有若无地擦过了邬万矣的唇。
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之间的气息就这样隔着升温的空气互相纠缠不清。
刮完胡子,糜云金拿起温热的毛巾擦过邬万矣的下巴,邬万矣的脸顿时变得清爽干净。
“你想出去晒太阳吗。”糜云金看着邬万矣,又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邬万矣的眼眸跟着糜云金的眼睛转动,在阳光的照耀下,糜云金那双金眸更亮了。
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
糜云金将他抱起来,轻声说:“洗个澡,出去晒晒太阳吧。”
慢条斯理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透好听。
邬万矣垂落的指尖微微弹动。
他想起来了。
想起这几天一直是糜云金在帮他擦洗,想起每天晚上糜云金会过来帮他盖好被子,想起每天清晨糜云金会过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想起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脱去衣服,邬万矣瘦削干枯的身体赤.条.条地展露在镜子里。
此刻的邬万矣绝对称不上好看,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有种触目惊心的病态感。
甚至原本苍白的皮肤也逐渐变成了接近死亡的青白,宛若腐朽的枯木透着无力的绝望。
糜云金确实无法治愈邬万矣的病,他只能缓解邬万矣的痛苦。
邬万矣看着镜子,死寂的眼眸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认清镜子里那个形如枯槁的人是自己。
他瞳孔微动。
只是不等他看清,他的下巴就被抬高,热水当头浇了下来。
“闭眼。”
他闭上了眼睛,起伏的情绪被迎面而来的热水冲散。
糜云金的手指很长,皮肤光滑细腻,好看的像一块珍贵的玉。
邬万矣感觉到糜云金的手抚过他湿漉漉的头发,又滑过他的脖子,再抚过他单薄的胸膛,然后是消瘦的腰腹……
他伸出手,抓住了糜云金往下伸的指尖。
汩汩流淌的热水在他的小腹被拦截,延着他们交叠的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邬万矣睁开眼睛,在跳跃的水珠中看向糜云金的脸。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邬万矣重新闭上眼睛,合上了自己的大腿。
哗哗的水流声中,他似乎听到了糜云金的笑声。
短促又清晰。
邬万矣无声地抿了下唇。
此时此刻,他每一个被触碰过的地方都迟钝的泛起了过电般的酥麻。
梳洗干净的邬万矣被放在了庭院的秋千上。
午后的阳光正是最明媚的时候。
感受到身上被驱散的寒意,钻入毛孔的暖意好像一条条温热的溪流。
夏天,确实到来了。
邬万矣闭了闭眼睛,压抑死寂的内心感受到了片刻的宁静。
忽然,他身体一晃,僵硬麻木的手指瞬间产生本能的反应,冲破冰冷的禁锢,抓住了秋千的绳子。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邬万矣猛然一跳的心逐渐下落,却又在身后的笑声中细密地跳动起来。
他指尖微动,抓在绳子上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让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也重新掌握了身体的自主权。
于是,头顶的阳光变得更温暖了,吹过来的风更温柔了,脚下的草地更绿了,鼻尖的花香也更浓了。
还有,在他身后的糜云金,那一双推在他背上的手也像电流一样清晰又强烈的蔓延进他的身体。
“今天的天气很好,对吗。”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缓好听。
邬万矣的身体逐渐升高,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睁开双眼,颤动着睫毛看向头顶的蓝天白云。
“嗯,很好。”他哑着嗓子开口。
飞的高高的身体在失重中下落,又被一双手沉稳的接住。
即便没有贴近,邬万矣也能感觉到身后坚实的胸膛有多温暖。
甚至令人难以自控地升起贪念,撕开破破烂烂的盔甲,露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越温暖,越痛苦。
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绳子,在下一次飞高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尾无声滴落,在半空变成一个透明的泡泡,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阳光里。
直到下落,邬万矣也没有睁开眼睛。
因失重而疯狂跳动的心,在感到身后那双手将他接住之后,变得平稳又安定。
但这份安定让邬万矣感到难过。
抓在绳子上的手用力到泛白,他睁开眼睛,哑声问:“你之前想让我帮什么忙。”
这是一场有目的的交换。
他知道。
扶在他身后的那双手停下了动作。
清新的空气被抽离,变得压抑又窒息。
邬万矣漠然又麻木地看着前方的虚空,眼中没有焦点,之前的花草树木蓝天白云只是在他眼中浅浅地闪过一道涟漪,此时涟漪退去,死寂的水面无声无息。
身后迟迟没有声音。
邬万矣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千上,那双抓在绳子上的手无声地垂落。
直到身前的阳光消失,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到糜云金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不喜欢坐秋千吗。”
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悠远宁静。
邬万矣心脏一缩,不知道为什么,糜云金一问出这个问题,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僵硬的身体瞬间变得紧绷颤栗。
涌到喉咙口的话被他紧抿的唇挡在嘴里。
他又开始自我争斗,产生无休止的折磨。
“我很喜欢这个秋千。”糜云金却开口说话了。
邬万矣身体一轻,他大脑空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了糜云金腿上,而糜云金坐在了秋千上。
秋千开始摇晃,一阵一阵升高,迎面吹来的风吹散了邬万矣的思绪,他脑中一片空白,眼里透着茫然。
糜云金比邬万矣略高一点,邬万矣又太瘦,坐在糜云金腿上,邬万矣就像是依偎在糜云金的怀里。
好像即将干涸的水珠融入了大海,令人安心。
邬万矣随着升高的弧度双脚离地。
他微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在不断升高中缓缓收紧,最后落在糜云金身上,抓住了糜云金的衣摆。
糜云金一只手扶着邬万矣的腰,一只手抓着秋千,每一次升高,糜云金身侧的辫子都会在风中摆动,露出他颈侧的花,在阳光下开的更明艳至极。
邬万矣的心脏在迟钝的反应过后跳的毫无规律,他感觉到了糜云金贴在他后背的胸膛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让人心生依恋。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在身边变幻。
像有什么东西在触摸他的身体,钻进他的皮肤带起一阵一阵的电流。
在拂面而来的风中,他闻到了糜云金身上的花香,变成空气包裹着他的身体。
带着淡淡的清甜,像他嘴里每一次残留的味道,沁人心脾又清新自然。
但他知道,糜云金身上同样也有着沙漠的广阔和厚重,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依赖和相信。
邬万矣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抬起头。
心更空了,也更轻松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片刻之后,糜云金的声音在头顶慢条斯理地响起。
“我想借你的身体,帮我授粉播种。”
“你说什么。”他转头看向糜云金。
“我快要开完花了,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种下新的种子,让新的糜云金诞生。”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轻缓平静, 邬万矣却忽然从糜云金的话里绞紧了整颗心。
尤其是糜云金的云淡风轻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垂垂老矣的人即将走向凋零的坦然。
他盯着糜云金的眼睛, 哑声问:“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的身体来作为载体让我完成授粉,等新的种子在你的体内孕育诞生, 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邬万矣用力抓紧糜云金的衣领, 脸色苍白地问:“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新的种子诞生, 什么使命!
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糜云金看着邬万矣的脸,能清晰地看到邬万矣高挺的鼻梁和那张苍白的唇。
“世上只能有一株糜云金, 百年后的花尽就是我回归天地的归期。”他的声音很平静。
糜云金生来只有一个使命,开花, 从生开到死。
当他的花开尽,新的糜云金就会诞生,继续盛放在这片天地,而他所有的血肉都会成为新糜云金的养料。
这就是作为“糜云金”存在的使命, 更是生命的延续。
糜云金的时间快要到了,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从他诞生起他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他的花也是在凋零的糜云金身上盛放。
而他也不过是漫长的生命延续中最普通、最平常的那一个而已。
这不是死亡,是新生, 是自然的规律。
邬万矣没了声音。
他紧紧地抓着糜云金的衣领, 用力到快要把手里的布料抓破。
忽然, 他低着头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要死了。”他无力地松开了手。
糜云金静静地看着邬万矣垂落的头。
“这不是死亡,是生命的延续。”
“放屁!”邬万矣抬起头,重新抓上糜云金的领口,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即便新的种子开始发芽,那株糜云金也不是你!”
糜云金扶着邬万矣的腰,看着他冰冷又充满怨恨的脸,轻声道:“可我已经活够了。”
邬万矣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什么叫活够了……”
“你呢。”糜云金直视着他的双眼。
邬万矣猛地一怔。
他本来也要死了。
要不是糜云金把他拉回来,他早就死了。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糜云金。
邬万矣的眼里装满了无力与悲哀。
本来他也不想活了。
活着有什么好的。
“是啊,活着有什么好的。”邬万矣松开了手,嘴上这样说着,可他眼眶里的泪却溢了出来。
“活着有什么好的,我早就活够了。”他一边低语,一边落泪。
但他心里的愤怒、不甘与怨恨却在用力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到窒息。
如果活够了,他为什么会愤怒,又为什么会不甘。
因为,因为他恨这个世界!
什么破延续,他一点都不信!也不接受!
邬万矣抓着心口的衣服,好像抓着自己的心脏,眼里的猩红充满刺骨的恨意。
从得知糜云金要死亡的那一刻,比之前还要浓烈的毁灭欲就以更加猛烈的姿态在侵吞他的理智摧毁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极为扭曲的情绪在入.侵他的精神,比魔鬼还要可怕。
那是一种想要糜云金与他一起腐烂的可怕欲.望。
糜云金也要死了。
可笑,太可笑了。
他之前所有在不安与推拒中产生的期待就这样有了一个可怕的理由。
反正,糜云金也要死了。
他想笑,却觉得心脏在撕扯中疼得厉害。
“你为什么要选我。”他嗓音沙哑地问。
糜云金想要孕育新的种子,应当要一个更加健康的载体,而不是像他这样从内到外都破破烂烂的人。
他不信糜云金没有能力选择更适合的载体,总不会是因为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所以让他的死亡拥有最后的价值和意义。
如果是这样……
他感觉到了心口的窒息。
“你要死了。”
哈,果然……
被击中心脏的邬万矣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笑糜云金一个快要死的人却对生命如此尊重,笑糜云金百年来在沙漠的孤独与等待,笑糜云金救下的每一条生命,笑糜云金几次三番拉住他的手。
更是笑他自己,一个卑劣阴暗的失败者。
他嗓音干涩地问:“你恨吗。”
这个问题在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但邬万矣却带着最后的执拗与不甘问出了声。
像他一样,恨这个世界吧。
秋千再次升高,太阳没有变,风也一样的轻和。
属于糜云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响起。
“不恨。”
邬万矣松开了手,闭上眼睛,最后问:“你在我的身体里种下种子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在等你。”
听到这个温柔的答案,邬万矣最后笑出了声,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他心里所有浓烈刺骨的怨恨在此刻都变成了扭曲的悲哀。
对命运,对自己。
夜色如水,被风吹动的窗帘像海面的波纹迎接着温柔的月光。
邬万矣躺在床上,看着糜云金在月下斯文美丽的脸,漆黑浓郁的眼眸深不见底。
片刻之后,他收回视线说:“种下你的种子吧。”
说出这句话的邬万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已经疯了。
从得知糜云金要死亡开始,那些杂乱又可怕的情绪就在不停地折磨他。
糜云金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格外亮。
“想好了吗。”
邬万矣短暂地笑了一下。
“还需要想什么吗。”
难道糜云金要等到他死的那一天吗。
“要是我直到死你也没有种下种子,那你待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又算什么。”
“陪陪你。”
这句话说的这么轻易,却像一把重锤击中了邬万矣的心。
邬万矣脸上的表情一顿,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他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像是一颗温柔又坚定的种子要强行在他的身体里发芽,与他那些卑劣的没有希望的东西抗争。
他看着糜云金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的金芒好像一条发着光的河流,平静又柔和。
似乎害怕自己会陷进去,他闭上眼睛,哑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邬万矣可怕的发现他对糜云金的抵抗如此薄弱,更可怕的是此刻的他心甘情愿,还有一种病态的期待。
一声轻叹像风一般抚过邬万矣的脸,轻而易举的就冲破了邬万矣所有的防线。
他像一个将自己剥光的人赤.裸.裸的呈现在糜云金的面前,没有了任何抵抗。
不管糜云金对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微凉的风中,邬万矣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卷上了他的小腿,顺着他的身体攀爬而上。
没有他想象中的疼痛与危险,反而有种被抚摸的酥麻,从下至上地缠.绕着他。
他睫毛微颤,缓慢地睁开双眼,却看到整间房都变成了绿色的“森林”,无数条嫩绿的枝条攀爬在墙上、匍匐在地上,放眼望去,每一个角落都被侵.占的密不透风。
而一条绿色的枝条正缠着他的身体,像是将他当做捕获的猎物,带着生物本能的占有欲将他缠紧。
他瞳孔微震,为这一幕感到震惊,可当他看到前方的糜云金之后,强烈的震撼感更是直击他的心脏。
糜云金像是生长在藤蔓上,大腿以下全是绿意盎然的枝条,层层叠叠互相缠绕,像一颗生机勃勃的树。
而房间里所有的绿枝都由他的身体生长,源源不断的向前延伸,充满庞大又震撼的生命力。
糜云金那双金色的眼睛更亮了,带着向下俯视的高度,却没有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只有平静又淡然的浩瀚无垠。
那朵盛放在糜云金颈侧的花似乎活了过来,散发着金红色的光,延着糜云金的血管爬上糜云金的下巴,最后,在他的嘴里开出一朵鲜红的花。
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让邬万矣移不开目光。
怪诞又美丽的景象更是像有一只怪物抓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停止了呼吸。
他的身体被抬了起来,像一个赤.裸.裸的祭品被送到糜云金的面前。
离得近了,那种震撼与压迫感更是让他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