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云金没有说话,只是放开了他的手腕,避开他手心的伤口,改为抓住了他的手指。
邬万矣喉头微紧,心脏在紧缩过后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他的手指与糜云金的手指勾在一起,像缠在一起的线,又像打不开的结。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跟在糜云金的身后,被糜云金牵回了家。
走进别墅的大门,微风在身后远去,宁静的夜色被头顶的吊灯照亮,变得惨白又虚假。
邬万矣突然醒了过来。
他看着糜云金的背影,又看着自己的手。
让人沉溺的温柔突然使他感到了强烈的紧张与不安。
门外摇晃的树叶与刮过的风像另一个空间,刹那间变得光怪陆离又冰冷空洞。
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幻想,又不由自主的怀疑糜云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种种杂乱的情绪像病毒一样缠上了他。
他僵立在原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突然落空的手心让糜云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避开糜云金的视线,空气悄无声息的安静下来。
糜云金静静地站了片刻,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了进去。
在糜云金离开的那一刻,邬万矣心脏一空,不受控制的向前迈开脚步,可很快他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
骤然清醒的世界变成了周边冰冷的空气。
他慢慢握紧自己的手,不知是何情绪的发出了一声嘲讽的低笑。
邬万矣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客厅的门口,陷入极端的孤独与自我折磨。
他有病,是一个绝症患者。
身体有病,心理有病。
一切都不受他控制,糟糕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糜云金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避开了糜云金的动作,空气有一时间的停滞,莫名的烦躁涌上他的心头。
敏感又脆弱的情绪让原本平和的氛围变得糟糕透顶。
邬万矣低着头,用力握紧指尖,没来由的怨恨让他开始讨厌自己,讨厌糜云金,讨厌身边的一切。
糜云金却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到了椅子上。
他不知道糜云金要做什么,他现在平等的抗拒所有东西,连呼吸的空气都让他觉得厌烦。
这种“病毒”一旦钻进身体就开始飞速繁殖,不受控制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邬万矣知道,他又要变成“病毒”的奴隶了。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糜云金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接着他感觉到湿润的毛巾在轻轻地擦着他的伤口。
脑中的思绪一停,他睁开双眼,看向糜云金垂眉低眼的脸。
一时间,那些纷乱糟糕的情绪全都远去,只余下安静的空气和头顶明亮的灯光。
在药膏涂上来的那一刻,他指尖一颤,糜云金抬头问:“疼吗。”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糜云金说:“我轻一点。”
他想要疼。
这样他可能才会清醒,而不是陷入这种目眩神迷的温柔里。
闪烁的红绿灯,尖锐的车笛声,全都变成惊悚可怕的怪物。
滴答滴答的声音是可怕的催命符。
阴暗的天空下,母亲一边呕血,一边推着他,不停地说:“跑,快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发软的四肢按照本能反应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母亲那双明亮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听母亲的话。
——“跑,快跑!”
他站起来,不停地跑,用力地跑,忽然“轰”的一声,身后亮起了万丈火光。
车辆的残骸在刺鼻的气味中掉在地上。
他猛地僵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而那个造成这一场事故的罪魁祸首却醉醺醺的在驾驶座里睡觉。
邬万矣恨,恨对方怎么能睡的这么安详!
他环顾一圈,又忍不住恨那些冷漠的人,最后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开始恨无力的自己。
光怪陆离的画面交替闪烁,一时是母亲呕血的脸,一时是宛若噩梦般火光冲天的画面,但最后,唯一清晰的是母亲明亮的双眼,宛若千万颗星星闪烁的眼睛,坚毅又果敢。
这抹光芒成了邬万矣无数次坚持下来的信念。
跑,快跑。
母亲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呢喃。
可他跑不动了。
他太累了。
邬万矣像个孩子一样蜷起身体。
但他再也没有母亲抱住他了。
拉紧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月光,漆黑的环境与紧闭的门窗,连一丝流动的空气都难以进入这间“密封”的房。
邬万矣蜷缩在床上,弓着背,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腹部。
哪怕在梦中,他也皱紧了眉,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痛苦。
或许正因为在梦中,他才会在松懈中将痛苦展露。
邬万矣身上只有一身单薄的长衣长裤,赤着脚,蜷缩的身体让他看起来瘦削又孤独,这张床也显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宽阔。
夏天即将到来,这间房却冷若寒冬。
黑暗中,一只手拉起轻薄的被子盖上邬万矣的身体。
目睹了这一切的7008长舒一口气。
它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有人做了。
7008深吸一口气,在寂静中闭上了眼睛。
糜云金抬手抚过邬万矣紧皱的眉,又延着邬万矣高挺的鼻梁滑向邬万矣的唇。
其实现在的邬万矣瘦的有些脱相,算不得有多好看,只不过从端正的眉眼中依旧能看出曾经的邬万矣一定是个清俊干净的少年郎。
这么说有点可笑。
因为现在的邬万矣不过也才二十四五的年纪而已。
正是最年轻最好的时候。
也是一株花开的正好的时候。
生命力如此旺盛的时间,邬万矣却要迎来枯萎和凋零。
糜云金低下头,覆上邬万矣的唇。
邬万矣眉头微动,唇下意识地张开,清甜的花露立马源源不断的灌进他的嘴里。
他松开了捂着腹部的手,神情逐渐舒缓,不停滚动的喉结也在吞不完的花露中染上晶莹的水光。
待糜云金离开邬万矣的唇,黏连的银丝将断欲断,邬万矣忽然伸手抓住了糜云金的头发。
糜云金眼眸微垂地看向邬万矣抓着他的手,上面还包着飘满药香的纱布。
他用指尖拭去嘴角的水光,轻声低语:“是个骗子呢。”
明明一点也不喜欢痛苦。
明明讨厌孤独,厌恶寒冷。
却偏要一个人待在角落,倔强地挺着腰、直起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糜云金眼睫微垂,任由安睡的邬万矣将他的头发紧紧地抓在手里。
清晨的鸟叫带来了温暖的阳光, 还有微风吹来的花香。
邬万矣睁开双眼,苍白的脸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昨夜的梦清晰又具体,宛若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反反复复的把他嚼碎了再吞下去。
邬万矣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 或者说, 他刻意遗忘了那段记忆。
可突如其来的回忆再次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连同昨天为数不多的放松与温暖也被冲散。
一切都无法改变。
果然, 谁也救不了他。
他侧过头,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窗, 眼眸映出了外面的蓝天白云与随着微风摇晃的树叶。嫩绿的树叶和金黄的阳光交融在一起,带来了生机盎然的宁静祥和。
邬万矣静静地看着窗外, 面无表情,双眼无神。
这是他的常态。
他时常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看起来无比麻木的躯壳,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没想。
就如他时常是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总和其他人湛蓝色的海面或是映着阳光泛起涟漪的湖泊不同。
他的世界连房子都是一栋荒凉僻静的旧房, 没有鸟语花香,更没有生机勃勃。
不知道躺了多久, 邬万矣像是终于掌握了身体的自主权,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他缓慢地转过头, 撑着身体坐起来, 动作迟钝地走进浴室洗漱。
等他从洗手池抬起头, 他才忽然意识到他的身体变得轻快又通透,没有了以往的疼痛。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透明的水珠从他高挺的鼻梁滑到鼻尖,再摇摇晃晃的滴落。
而他那张瘦削苍白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病态,眼下浓郁的黑眼圈仿佛病入膏肓, 但总是惨白的唇却多了点浅淡的粉色。
这点唯一的颜色为他整个人都添了点活着的生气。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滑过,轻微的酥麻像电流钻入他的毛孔。
不仅如此,即便他刚刷过牙,他也能感觉到嘴里有一股甜香一直深入到了他的喉咙。
邬万矣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撑在洗手台上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收紧。
过了许久,邬万矣推开门,踩着干净柔软的地毯走下楼,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四周。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看清他所处的环境,而此刻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且无所适从。
他突然有些不认识这里了。
干净的楼梯,明亮的大厅,还有洗去尘埃变得崭新的餐桌。
顺着大开的门向外看去,铺满绿草的庭院,围着庭院盛开的花,米白色的围栏与挂在树上的秋千,都让这栋荒凉老旧的别墅变得焕然一新。
连同外面的鸟叫都不再像是噪音,变得清脆悦耳。
过于明亮的阳光刺痛了邬万矣的眼睛。
而造成这一切的主人正坐在餐桌上安静地喝茶。
邬万矣走到糜云金面前,定定地看着对方。
糜云金用手推过一碗粥,看向他说:“吃早饭吗,刚好放凉。”
邬万矣看着糜云金没有说话。
此刻的糜云金穿着邬万矣的衣服,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西裤,还有白色的袜子与柔软的拖鞋,让糜云金看起来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有种居家又正经的优雅。
那头及腰的长发也缠成辫子顺着右肩垂在胸口,颈侧的花被遮了一半,只露出半朵在耳下盛放的花瓣,在雪白的皮肤上艳丽璀璨。
“谁允许你做这些的。”邬万矣哑着嗓子问出口。
“你不喜欢吗。”糜云金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温和地看向他。
翻涌的情绪挤满了邬万矣的胸腔,让他分不出究竟是欣喜渴望还是痛苦愤怒。
他该喜欢吗。
他不知道。
过于饱满混乱的情感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反应能力。
他一手扫落桌上的粥,哑声说:“不喜欢!”
糜云金做的越多,他越容易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他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会把糜云金当做救命稻草。
那样扭曲又浓烈的情感会吞了他,也会把糜云金连皮带骨的吃掉。
邬万矣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想在糜云金的眼里看到面目扭曲的自己。
碗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溅起的碎片刮伤了邬万矣的脚踝,粘稠的粥更是撒了满地。
刚做完这一切,邬万矣就后悔了。
他无法抑制自己失控的情绪,像一个粗暴又可怕的怪兽。
察觉到糜云金起身的动作,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不敢去看糜云金的脸。
他捂着快要窒息的胸口,唇上那点鲜亮的颜色褪的一干二净,显现出他真实的苍白与阴郁。
他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糜云金,也不该带对方回家。
甚至他不该第二次去那个沙漠,就应该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静的死去!
安静的空气里只余下地上的一片狼藉,糜云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轻声说:“可惜了。”
这碗粥熬了很久呢。
邬万矣一直在楼上待到天黑,直到晚上八点,他才穿戴整齐地走下楼。
看到地上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门外。
坐在秋千上看月亮的糜云金侧头看向邬万矣,轻声问:“你要去哪。”
邬万矣没有说话,头也不回的驱车离开了别墅。
来到酒吧,邬万矣坐在常坐的位置,点了一杯常喝的酒。
酒保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直到邬万矣抬起视线,酒保才说:“少喝一点,你看起来不太好。”
看到面前只有半杯的酒,邬万矣没什么感情地扯了下嘴角。
凭什么。
反正他都要死了。
他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尽,看向酒保说:“再来一杯。”
7008无力地叹了口气。
酒保眉头紧皱,但对上邬万矣那双在昏暗的灯下直视着她的眼睛,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此刻的邬万矣似乎压抑着极为浓郁的痛苦,像解不开的线紧紧地缠绕着他。
她见过安静的近乎死寂的邬万矣,见过淡然疏离的邬万矣,也见过几天前冷静又疯狂的邬万矣。
却从没见过情绪如此压抑如此悲伤的邬万矣。
这还是除了上次失控之外,邬万矣第一次有如此外露的情绪。
因为邬万矣最开始来的时候就是个没有情绪没有外界感知的木头人。
他从不听别人说话,也从不正眼看其他人一眼。
对于那些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从来是冷漠的忽略。
他每次只是坐下喝一杯酒就走,从不会停留超过十分钟。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半年前邬万矣才正眼看了她一眼。
而一个月前邬万矣才主动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酒保将酒送到邬万矣面前,见他一口喝尽,想着看起来沉默麻木的邬万矣也有了需要借酒消愁的时候。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每一个来到这里一饮而尽的人,大多都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至少现在的邬万矣看起来比以前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喝吧,我请你。”
要是酒保知道邬万矣身有重病,她绝对不会说这句话。
“医生,他怎么样!”
酒保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紧张与惶恐当中。
邬万矣喝了没多久就开始吐,她以为邬万矣酒量不好,没有多想,可等了几分钟邬万矣还是没回来,她心里猛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她赶到厕所一看,邬万矣已经面无血色的昏迷了。
“你不知道患者有胰腺癌吗?”
轰的一声,酒保脚下一晃。
“你说什么……”
“胰腺癌晚期,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不吃不喝还敢喝酒,如此糟糕的生活习惯简直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医生也生气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
“他……”酒保艰难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许久,她才嗓音艰涩地问:“那他……”
短暂的沉默过后,医生发出了一声叹息。
“虽然要尊重病人的个人意愿,但在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不要给病人的身体增加太多负担,你们……也要适当的关注一下病人的心理健康。”
看着医生的背影,酒保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旋转。
邬万矣……
她喉头一哽,控制不住的鼻酸涌了上来。
这一瞬间,想象不到的难过淹没了她。
邬万矣很少和她说话,可对方在她那里喝了将近一年的酒。
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轻的像阵留不住的风。
她很难不去注意邬万矣,毕竟神色死寂来过一次从此就消失的人不是没有。
而酒保见过太多人,她已经很难再去产生浓郁的情绪,只是每次都会记下那些“特殊”的客人。
她以为邬万矣也不会再出现了。
但邬万矣来了。
而且是每周六都来,像是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他还存在,他还活着。
他不需要太多人注意他,他每次都坐在没人坐的角落,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位置,同样的酒,好像成为了她吧台前面固定的景色。
上次对方说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有种难言的怅然和失落。
可邬万矣又出现了,她的心里立马在她意识不到的地方松了口气。
或许从邬万矣第一次来到酒吧的那刻开始,她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就没有放下去。
现在,那口气变成了虚无的空气,和生命一样重,和生命一样轻,在虚空中化为无言的难过。
医院联系不到邬万矣的亲属,邬万矣又一直昏迷不醒。
这个时候的邬万矣已经不适合做手术,医院也没办法给出任何好的治疗方案,只能将邬万矣从急诊室送进病房,等他苏醒后再做决定。
每一个看似无奈的选择都充满了绝望与悲凉。
酒保帮邬万矣付了住院费后,独自在病房外面坐了很久。
一直到夜半三更,医院病房的灯一盏盏熄灭,酒保靠着墙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从她身前走过,径直走向邬万矣的病房。
她竭力睁开眼睛,想坐起身,却见对方侧头看了她一眼。
一双金色的眼睛覆盖了她整个世界,她神情怔愣,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在她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手轻轻地扶住她歪倒的身体,动作轻缓的将她放上长椅。
酒保呼吸平缓,睡的毫无防备,停在他身边的人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
昏暗的病房中,鲜红的发尾在月下晃过鲜明的颜色。
糜云金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躺在病床上苍白瘦削的邬万矣。
医生查房的动静惊醒了酒保,她猛地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怎么睡了过去,发现天已经亮了,她连忙从长椅上直起身体。
推开病房的门,她一眼就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男人覆在邬万矣身上,她神情一愣,整个人都僵立在原地。
看到对方侧过头向她看来,她更是浑身一颤,整个人都有种从头到脚的冰冷感。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直到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她拧紧的心脏才忽的一松,整个人都脱力般放松下来,那种莫名的紧张与惊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好,请问你是……”
她抬脚走进去,离的越近,她眼里的惊艳越明显。
对方当真是个又美又俊的男人。
她几乎没见过有男人留着这么长的辫子一点也不女气,浑身还有种干净斯文的气质。
“你是邬万矣的朋友吗。”酒保不禁放轻了声音。
似乎与这样一个气质独特的人大声说话都是一件极为不礼貌的事。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那双眼睛过于清透沉静的原因,对方看向她的时候,她总有种面对长辈的感觉。
糜云金反问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清透如溪流的声音让酒保愣了一下,她张开嘴,呐呐地说:“是……是的。”
不紧不慢又轻声和缓的声音一出,面对长辈的即视感更强了。
糜云金点点头,没说什么。
酒保莫名有些拘谨,她站在一边,两只手拘束地放在身前,一双眼睛不受控制的往糜云金身上看。
对方光是坐在那里就有种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能力。
看到那株盛放在对方颈侧的花,酒保的眼神有些失神。
真美啊。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迷离,直到糜云金转头看向她,一双金色的眼睛猛地直视过来,她瞬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再看,糜云金安静地坐在病床前,身上的风衣外套有种岁月静好的优雅。
酒保不知为何喘出一口气,低下头不敢再看向糜云金。
就在这时,邬万矣放在床边的手指轻轻地弹动了一下,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缓缓地侧过头,看向床边的糜云金。
空气很安静,邬万矣迟钝的像个木头人,整个人都有种异样的麻木与机械,连酒保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邬万矣。
这时她才注意到邬万矣脸上的呼吸机不见了。
医生不可能在邬万矣没有清醒之前撤掉呼吸机。
那么……
想到推开门看到的那一幕,她呼吸一滞,默默从邬万矣的唇上移开了视线。
邬万矣对着糜云金看了很久,糜云金也任由邬万矣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寂静的氛围中谁也插不进去。
过了许久,邬万矣似乎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他张开嘴,哑声说:“带我回家。”
沉寂压抑的空气荡开了浅浅的波纹,吹过一阵轻缓的风。
糜云金无声地直视着邬万矣的双眼。
这么多次历经痛苦,无论是痛的生不如死的时候,还是在厕所里吐的直不起腰的时候,亦或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昏迷再独自苏醒,麻木地爬起来换衣服,邬万矣都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孤独,不曾流露出一丝无助。
此刻,他冰冷孤寂的外壳却突然出现了裂缝,露出了里面脆弱又不堪一击的血肉。
“好。”糜云金轻声开口。
听到糜云金的话,酒保猛地抬头。
她想说邬万矣的身体状态很糟糕,需要住院治疗,她想说现在应该叫医生过来听听医生的意见,她想说……
她想说很多,但看着邬万矣那幅死寂苍白的样子,她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艰难的、充满阻拦的无法说出口。
糜云金拔掉邬万矣手背上的针,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邬万矣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却轻的像个小孩。
也只有抱起来才知道他有多瘦,身上的骨头有多硌人。
糜云金神色淡然地抱着邬万矣往外走,瘦削苍白的邬万矣靠在糜云金怀里,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又缓缓地转动眼眸看向糜云金的下巴。
路过前台,护士长愣了一下,想要上前阻拦,酒保摇了摇头,对着护士长说:“我要办理出院。”
昨天晚上接了个癌症患症的事,医院里的医护人员都知道。
想到邬万矣年轻的年纪,护士长叹了口气,说:“跟我来吧。”
走出医院的大门,明媚的阳光照上邬万矣苍白的脸。
邬万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眼中折射出天空中明亮的光波。
“睡一觉吧。”
糜云金的声音响起,邬万矣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即头一偏,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是在卧室的床上。
邬万矣身上没有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反而有种被露珠洗涤过的通透感。
但他很虚弱,虚弱到无法动弹。
他的意识也冷漠地抽离,无法掌控他僵硬麻木的身体。
邬万矣就这样平躺在床上,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连那双看着天花板的眼睛也没有任何转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