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铎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璧然早就知道今晚会和他碰面,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沈璧然。”但沈从铎还是叫住了他。
既然他开口,沈璧然便停住脚,听他要说什么。
浔声融资结束后还没开过决议会,沈从铎没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虽然他对顾凛川和祝淮铮的关系有所猜疑,但联想不到沈璧然头上。
“听说glance已经向零散机构卖了五个点。”沈从铎态度依旧倨傲,“你还没和光侵谈拢吧,怎么就过来了?”
沈璧然和顾凛川的合同确实还没签,因为顾凛川一直在德国,本来说要在今天开宴前见面签掉,但不知为什么人还没到。
沈璧然没义务把商业机密告诉沈从铎,径直绕到宴桌另一端,找到自己的名字坐下了。
虽然饭局只有十来人,但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沈璧然的位子是主宾,沈从铎则被安排在靠门。
理论上,全场只有光侵一个甲方,其他人平起平坐,但座位安排多多少少能透露一些甲方的态度,在沈璧然之前没人先入座,见他坐了,那些人精的老板们才一个个入席。
沈从铎找到位子,面色不太高兴。
“璧然前几天满二十四了吧?”他又开口,佯作慈祥,却夹枪带棒:“该成家立业了,虽然没成家,但事业总算开了个头,今天既然来了,是不是也有希望能和我们一样,得到光侵青睐?”
话音刚落,房门开了。
Jeff一身西装快步进入,一桌老板纷纷起身,客气地问候“唐先生”。
“各位好。”Jeff迅速应答,姿态客气但疏离。
沈从铎脸上已经不见半点对座位的不满,比别人笑得更热情,立刻倒好待会要抢先敬给顾凛川的酒,还很亲近地多问一句:“顾总是不是到了?”
Jeff没顾上他,径直来到沈璧然面前,先叫一声“沈总”,而后弯腰贴耳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空中临时流量管制,老板的飞机在天上多盘了一个小时,本来我们早该到的,他现在人在电梯里了。您是想先吃饭,还是先签合同?”
他摆出一副悄悄话的架势,但声音不小,周围人听了个大概,心里各有思量。
Jeff对沈璧然态度明显不同于对其他人,如果涉及利益,那叫逢迎,但如果不是,那就叫暧昧。
可这暧昧不似寻常,又掺着一丝讨好、忐忑,更耐人寻味。
沈璧然对饭前签还是饭后签都无所谓,相比合同,他更在意那句“流量管制”——他对顾凛川坐飞机有心理阴影,任何细微的不顺都会让他揪心,但既然Jeff说顾凛川已经到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他放松下来,注意到Jeff额头的汗迹,纳闷道:“他都要到了,你怎么还急着先跑上来?”
Jeff的神情有些尴尬。
这次他是真的附耳上来,鬼鬼祟祟地耳语:“老板路上给您发消息说会晚到,您没回,打电话不接,他以为您生气了。”
沈璧然这才想起来,他把顾凛川免打扰了。
他摸出手机,在Jeff复杂的注视下把顾凛川放了出来。消息实在是太多,沈璧然不好在公众场合一条一条看,便随手回了个小猫抱拳的表情包,扣上手机。
本来要说合同晚点签,让顾凛川先坐下吃两口饭,但余光扫到沈从铎,他忽然改了主意。
“饭前签吧。”沈璧然笑容和气,话音却说一不二,“早点签完我也安心,不然我以为光侵不想投了。”
话是说给沈从铎听的。
脸是Jeff先绿的。
“不会的!怎么会呢!”Jeff大惊失色,立刻掏出手机,“饭前签!现在签!我让老板直接去隔壁会议室等您。”
沈璧然微笑说多谢,起身跟他往外走,路过沈从铎,脚步微顿。
沈从铎满目惊疑,抬头审视地看着他。
沈璧然手指在沈从铎杯沿上轻轻一敲,罕见亲切地喊了一声“大伯”。
“看来酒倒早了。”他语声遗憾,笑容却有几分戏谑,“待会敬酒时让人换一杯吧。”
小会议室在隔壁,保镖替沈璧然推门,请他进入。
依旧是沈家书房式风格,顾凛川的私产不计其数,但大多都被设计成了沈璧然熟悉的样子。
数日不见,沈璧然原本不觉有什么,但在看见那道沙发里的侧影时却没来由地心跳空了半拍,脚步也微顿。
顾凛川惯常穿着黑西装,不带任何多余装饰。但,黑西装是男人最深的心机,剪裁上的细微改动,足以彰显主人用心程度的天差地别。
这哪像刚下飞机——如果给glance安上电子眼,大概要在他耳边兴奋地叫一声“孔雀开屏”。
顾凛川正在看手机。沈璧然刻意利用厚实的地毯遮掩脚步,无声靠近,发现他正在仔细查看那个猫猫抱拳的表情包。
忽而,顾凛川有所感应地回头,与他对视。
距离很近,沈璧然得以清晰地看见那双深黑瞳仁在顷刻间变得柔和,覆上一层笑意。
“听说你和沈从铎逞威风又赢了?”顾凛川语气有些无奈,“但我没惹你吧,沈璧然,怎么不回消息?”
沈璧然不理他的问题,“合同呢?”
顾凛川发消息让Jeff把合同拿进来,沈璧然检查关键条款,他看得很细、很久,对面始终有一道柔和的视线落在他头上,但没有催促。
Jeff立在一旁低声提醒:“第四十八页增加了一条补充条款。”
顾凛川看了Jeff一眼,沈璧然则抬头瞥了顾凛川一眼。
顾凛川摊手道:“不涉及双方利益。”
【补充条款:乙方法人需按甲方要求,以包括但不限于日会、周会等形式,在合约期内履行当面汇报义务。】
“沈总,从您办公室到老板办公室最多不超过八分钟。”Jeff屏着呼吸小声说:“雨雪天气我撑伞去接您。”
沈璧然本来还想和顾凛川讨价还价,但听Jeff声线打颤,怕他紧张哭了,便发了善心道:“行,有笔吗?”
顾凛川递了他的钢笔过来。
沈璧然接过,笔尖刚要落在纸面,忽觉不对,抬起来仔细查看——
依旧是万宝龙私人定制,铂金笔杆,笔尾镶玉,和顾凛川那支钢笔很像,但不是那一支——笔嘴上的镂刻从陡峭冰川,变成了一只摊平在两只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小猫。
沈璧然吸一口气,“顾凛川——”
顾凛川道:“这是签字礼物。”
Jeff小声帮腔:“沈总,签署礼确实是行业惯例。”
“……”沈璧然无奈,“可我没准备礼物。”
顾凛川大度地微笑,“那先欠着,等我想到再找你要。”
沈璧然不和连吃带拿的人一般见识,落笔爽利地签下“沈璧然”三字。整份合同共计签名十八处,而后轮到顾凛川,顾凛川掏出同款钢笔,在每一个“沈璧然”旁端正地写下“顾凛川”。
合同一式两份,顾凛川道:“我会妥善珍藏。”
沈璧然递给Jeff,“你帮我拿一下。”
二人一起回到宴厅,气氛比刚才更加热烈。顾凛川用Jeff提前准备的半杯酒接受大家敬酒,虽然自己不喝,但也一一提杯以示尊敬。
不知是否刚进门没看见,沈从铎率先朝他举杯时他径直走过了,等他接受完最后一位老板敬酒,沈从铎又提了一次杯,隔着一张长桌感谢道:“第一次参加光侵的投资者季会,感谢顾总对浔声的信任和援助。”
顾凛川刚好把那半杯酒还给了Jeff,便只朝他点了下头。沈从铎自行仰头把酒喝干,放下杯子时,见顾凛川已经走到主位,沈璧然跟在他身后,站在主宾座椅旁。
唐杰就在几步之外,沈从铎刻意留意他的动向——刚才他对沈璧然很殷勤,如果这是顾凛川默许的,那现在他应该会对沈璧然更加有所表现,若是他不表现,就说明这两个人是背着顾凛川偷偷结盟,这是职场大忌,足以摧毁沈璧然在光侵面前建立的所有信任。
唐杰没动,不仅没动,还后撤一步,如同刻意避嫌。
沈从铎的笑容还未完整,就见顾凛川抬手拉开沈璧然的椅子,沈璧然道谢入座,他恰到好处地把椅子推入。
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间,无声而自然,不惹人注意,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等顾凛川坐下,Jeff才走过来在他另一手边入座,其余老板见状也纷纷归位。
一位被光侵并购的地产老总笑问一句:“顾总和沈总签完合同了?”
不等沈璧然开口,顾凛川就“嗯”了声,“总算签成了。”
一片落羽,锤定泰山。
“忙活了一个多月啊。”Jeff也长叹一声,动作麻利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举到沈璧然面前,在他杯沿下方虚碰一下,郑重道:“多谢沈总赏面,我敬您,您随意。”
“那一起吧。”顾凛川温和地开口,也和沈璧然轻轻碰杯,又随手朝长桌两侧示意,“第二季度各位都辛苦了。”
众人心领神会,立刻提杯跟上,先道谢,再恭喜。
酒桌上的恭喜很有讲究,原本该恭喜glance获得光侵投资,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改口恭喜光侵和glance强强联合,大有可为。
长桌尽头,沈从铎没有提杯,也没有开口。
这张桌上,谁是求顾凛川赏饭吃的喽啰,谁是要顾凛川亲自去求的真正的合作方,已经一目了然。觥筹交错之中,无人往这边看来,反而是沈璧然在众人之间朝他一笑,远远地举了下杯。
首轮酒敬完,气氛松弛下来。
投资者季会是光侵为各位老板搭建的社交场,顾凛川不会让自己有很强的存在感,今天也是一样。他安静用餐,只偶尔闲聊几句,注意力都放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他刻意安排这场有沈从铎的饭局,就是给沈璧然逞威风的。他开场把沈璧然捧得很高,但之后又有些后悔,怕沈璧然日后被众人防备和疏远。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他固然把沈璧然捧得很高,但沈璧然游刃有余地又把自己降了下来,和那些叔辈的老板们把酒言欢。
无人敢对沈璧然劝酒,但他自己会跟轮次、带节奏,他的每一次提杯都很真诚,平等友好,令人感念。
顾凛川不知道沈璧然发现没有,今天这桌菜都是他爱吃的。如果换作小时候的沈璧然上了这张席,一定谁都不理,先闷头吃爽再说。但此刻沈璧然已经沉迷社交不可自拔了,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给沈璧然夹了几次菜,沈璧然都没看见,偶尔低头吃两口,也是为了垫酒,捡到什么就吃什么。
顾凛川心里不大是滋味,固然骄傲,但更心疼。他从来不知道沈璧然酒量这么好,在心里默数沈璧然喝了多少杯,虽然是红酒,但约莫也有一整瓶了,沈璧然喝这么多,目光却更加清烁,仿佛才刚要开始。
结茧。顾凛川忽而想:沈璧然的谈商,沈璧然的酒量,沈璧然失去的孩子气,都是他这些年独自成长结的茧。
茧是一种保护,让他自己免于痛楚,却让爱他的人心疼。
今天的晚宴很成功,除了沈从铎,每个人都很尽兴。
沈璧然也格外开心。他本以为做实业的人会观念迂腐,但这些长辈叔伯们谈吐风趣,颇有洞见,而且也诚心地点拨他。回国以来,这是他最舒服的一次应酬,甚至都不算应酬,该算一场交流会。
但生意场上,再松弛的局也要有社交技巧,让人舒服、把控氛围,已经成为沈璧然不需刻意费心的行事本能,是他这些年来最引以为傲的能力。
等到饭局终了,顾凛川和一位高管到隔壁聊业务,其余宾客散场,沈璧然独自到外面天台上醒酒。
天台上凉风习习,扑在微微酒热的脸颊上尤其舒适。会所在CBD西南侧,可以远远眺望到光侵和glance两栋大楼,在夜幕下无声对立,灯光交错,相得益彰。
沈璧然享受微醺的放空时刻,想要拍照发给妈妈,但一伸手没摸到手机,却在裤兜里摸到了一支烟。
这身西装在他刚回国时参加晚宴穿过一次,就是和顾凛川重逢的那一场,裤兜里还留了一根那天的烟。沈璧然很久都没碰过烟了,他回包间找了个打火机,把烟捏在指尖点燃,又回到天台上。
木调薄荷的气息被风带远,让人放松。他没有要抽的意思,只安静看着它燃烧。
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
“抽烟也学会了,老爷子要是还活着看了你这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寒心。”
沈璧然挑眉,回头看向沈从铎。
天台上灯光稀疏,人影昏暗,叔侄二人沉默对视,许久,沈璧然垂眸笑了。
他本来没打算抽,但此刻却把烟含入口中,深吸一口,说道:“你知道十六岁时爷爷和我说过什么吗?”
沈从铎顿了下,“什么?”
沈鹤浔那天在无人之处对沈璧然说:“你大伯野心有余,能力不足。你爸爸聪慧敦厚,但太过愚善。璧然,只有你,聪明在前,行善有度,沈家未来在你身上,等爷爷百年之后,你要替爷爷护好自己,护好家人和祖业。”
烟雾在鼻息间弥散,沈璧然淡淡笑着,抬头时眉宇间又恢复了冷意。
“他说你狼心狗肺,一身反骨。所以要和你斗,我也要先变成毒蛇才行。”
不等沈从铎反应,沈璧然逼近两步,将一口烟徐徐地喷在他的脸上。
他在沈从铎耳畔低语:“大伯,我不想再追究你是怎么构陷我爸的,但你早晚要跪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从铎身形瞬间僵硬,“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沈璧然已经站直远离了他,黑眸中没有半分笑意,冰冷地审视许久,又随意一笑,“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沈从铎愤而离开,天台上又只剩下沈璧然一个人,他把着栏杆向远处眺望,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那根烟。
借着几分微醺,童年的很多事在眼前一幕一幕地过。
很多年前,沈从翡确实有一点轻微的烟瘾,但管他的不是沈鹤浔——烟、酒只要不过度,沈鹤浔从来不过分约束小辈。沈从翡戒烟是因为温姝和顾凛川都不喜欢烟味,温姝会直接皱眉让他出去抽,顾凛川以为自己把反感藏得很好,但却无意识地轻轻矜了鼻子。
沈璧然发现顾凛川的小动作,便严肃地找爸爸谈话。
“我以后在院子里抽。”沈从翡争辩。
沈璧然指着小山:“那你会害小山少活十年。”
沈从翡被这口黑锅吓死了,抱怨着自己没地位,但还是听话地戒了烟。
想起往事,沈璧然止不住地轻笑,他又吸一口,肩膀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了一下。
“沈总,借个火。”
顾凛川走到他身边,手里竟然也拿着一根烟。
沈璧然呆了半晌,“你抽烟?”
“不行么。”顾凛川瞥一眼他手上那根,“好巧,我们喜欢的味道差不多。”
真的假的。
沈璧然狐疑地看着他,拿烟姿势倒是很老道,但他实在很难相信顾凛川会在成年后主动抽烟——从小就讨厌的东西,以今日身份更没有需要香烟社交的场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
“怎么了沈总?”顾凛川语气淡淡的,“能把烟喷到别人脸上,连个火都不肯赏我?”
沈璧然感到莫名其妙,被烟喷脸难道是什么好事?
他那是羞辱沈从铎的,沈从铎当时气得拳头都攥紧了。如果不是顾凛川的保镖就在玻璃门后,他也绝对不会冒险挑衅他那不体面的大伯。
可不等他说话,顾凛川已经把烟含进嘴里,弯下腰,轻轻搭上了夹在他指尖的烟。
等着过火的几秒,沈璧然视线落在顾凛川因姿势而绷紧的西装上。恍惚间,他又想起老宅那晚自己掌心下炙热的、紧实有弹性的背和腰。
被抓伤的道子还在吗?
顾凛川站直身子,吸了一口,把烟气吐出。
果然是和沈璧然手上那支相似的味调。
沈璧然却忽然笑了,笑得肩抖,“顾凛川。”
“嗯?”顾凛川神色淡定。
“你抽得太不熟练了。”沈璧然笑着说,“你穿帮了。”
顾凛川没应声,转过身去和他站作一排,一起看着脚下的灯火车龙。
身后房间熄了灯,天地昏暗,万籁俱寂,只有他们两人。
沈璧然捏着自己的烟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忽然说:“火过给你了,我的点不着了。”
顾凛川肩膀一僵,转回头迟疑地看向他,又看他手里的半支烟。
沈璧然忽而抬手把烟送入嘴里,勾着他的肩,抬脚和他搭了火。
空气一瞬间彻底寂静,晚风在二人鼻间游过,带着清凉的木调,带着些许酒气,带着他们的呼吸。
沈璧然垂眸看着搭在一起的那一点余烬,顾凛川垂眸,看着他。
顾凛川忽然不由分说地取走了两人口中的烟,而后捏住沈璧然的下巴,让他抬头,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似乎本想试着浅尝辄止。
但停顿两秒,还是撬开沈璧然的嘴唇,尝了他的舌尖。
沈璧然不拒绝,顾凛川便不知收敛,只比那晚温柔些,缠绵地舔舐吮吸,直到津液弥漫,沈璧然微微气喘着把他推开了。
沈璧然抬手抹去唇角湿润,“你不讨厌烟味了?”
顾凛川望着他,低声道:“我尝一尝。”
“尝我的烟?”
“尝你的茧。”
沈璧然抬了下眉,当下没听懂,但细思片刻,便想起刚才酒桌上余光里顾凛川的几次欲言又止、想起放进自己碟子里的三片鱼、两只虾、一盅鲍汁蛋羹和一块桃酥。
沈璧然一时心中唏嘘,却又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历练出的、引以为傲的一身本事,爽了自己,却竟然刺痛了顾凛川。
“茧怎么了。”他挑挑眉,拿起顾凛川的手,在指节和掌根那些陈年旧茧上摩挲一把,“你不是也有么。”
顾凛川刚来沈家时小手上就全是茧了,沈璧然想起当年,顿了顿,继而抬眸笑望着他,“你不知道么,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些茧。”
“它们让你很性感,顾凛川。”
顾凛川十八岁生日那晚,结束后,他帮沈璧然清理检查。
腿根留下了几道鲜艳的指痕,内侧尤甚,泛起星星点点的淡红的痧。
少年顾凛川搓着那些自己为所欲为的罪证,强忍着又一次汹涌的念头,问他怎么疼了都不吭声。
“我都吭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聋了,顾凛川?”
沈璧然坐在浴缸边,脸红得像虾子,抬脚蹬住他肩膀,把蹲着的人踹坐在地,说:“是你手上茧磨的。”
顾凛川一愣,抬起双手看那些旧茧,“会吗?”
沈璧然垂眸“嗯”了一声,“皮薄的地方就感觉很明显。”
顾凛川一下子愧疚了,觉得自己像一只粗糙的陶碗,盛坏了本该细嫩无暇的羊脂。
“那我去把这些茧弄掉,好不好?”
“不好。”沈璧然瞪他,“不许弄掉,顾凛川,敢弄掉你就死定了!”
顾凛川不明所以,但不敢争辩,反正从小沈璧然说什么就都是对的,上过床后,沈璧然更把自己当成了绝对的皇帝,当然,顾凛川也愿意归顺这根蛮横的猫猫权杖。
他红着脸洗干净了比他脸更红的沈璧然。
阁楼上开了窗,散去空气中暧昧的罪证。他搂着沈璧然快要睡着时,几根发丝扫过脸颊,沈璧然趴在他耳边说:“这些茧让你很性感,顾凛川。”
十八岁夜晚的风与此刻的晚风跨越时空相融,六年前与六年后,一般无二的两句话在顾凛川耳畔重合。
他眸色黯下去,眼中只看见沈璧然狡黠的脸,耳边只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
他说茧,是认真地心疼沈璧然。沈璧然明明听懂了,却不理会。不理会也就算了,还要一脸无辜地勾他回忆起他们做爱。
那种久违了的,觉得沈璧然可恨又可爱,咬牙切齿却偏偏无可奈何的感觉回来了。
但长大后的他似乎更能看懂沈璧然,他知道这是宽慰,沈璧然用顽劣的方式对他说这没什么,你少矫情,我自己都没觉得苦,还颇感骄傲。
原来人是可以多次的、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地爱上同一个人。
晚风在他们之间兜来转去,他凝视沈璧然,沈璧然也淡笑着回望他,一切尽在不言中。许久,余光里一幢大厦忽然熄了灯,打断了那种粘稠的、让人难以自拔的气氛。
“顾总。”沈璧然眨眨眼,“我困了,送我回家吧。”
顾凛川点头,“好。”
“对了。”沈璧然忽然想起来,“小桃酥刚才没顾得上尝。”
“已经让人给你打包好了。”顾凛川说。
沈璧然显然很开心满意,转身往回走,顾凛川落后半步跟上,在晚风扑背时解开西装扣子,脱下来搭在他身上。
回云澜国际的车程有点远。沈璧然在车上吃光了一整盒桃酥,酒精松弛了连日工作紧绷的神经,升高的血糖加重了困意。他一条胳膊支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车玻璃上自己和顾凛川的侧脸,渐渐睡去。
迈巴赫没有一丝颠簸,他睡得很沉,梦到十五岁那年和顾凛川一起去英国的公学交流,在圣诞派对上,他们都喝多了,他沉沉睡着,是顾凛川把他抱了回去。
梦里这双托着他后背和膝窝的手臂比真实的记忆中更结实、更有力,但梦还是复原了当年的情形——顾凛川抱着他穿过国际生公寓走廊,轻轻放在宿舍床上,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手和脸,理顺头发,还轻轻亲吻他,在他耳边说:“晚安,沈璧然。”
曾经的少年顾凛川只敢亲吻他的脸颊,而梦里的顾凛川更符合沈璧然当下的心意,轻轻吻了他的唇。
沈璧然很满意,在梦里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晚安顾凛川”。
第二天清晨,沈璧然醒来,坐在床上发懵。
他的脑子好像正在被一只大铁锤抡。
许久,他不确定地戳了一下glance,“在吗?”
glance拙劣地模仿宋听檀宿醉状态打了个哈欠,“嗯哼~”
沈璧然疑惑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嗯……这就需要我们共同来复盘一下了。”glance换上智能客服的腔调,“我最后一次捕捉到声音是你们互道晚安,发生在0点21分。”
沈璧然屏住呼吸,许久,依稀回忆起一丝梦境,心道不好。
“是什么样的晚安?”
“我将称之为【黏糊】。”glance果断定论,又严谨地补充:“他是很爱你的那种黏糊,你是睡懵了的那种黏糊。”
“……”沈璧然扶额,“往前倒一倒。”
“好呐。
“倒数第二次有声音是0点15分,他叫了你两声,我推测是在车里试图喊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