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站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跟喻辞说不通了,他就是要把自己整死这个事实以后,眼中流露出剧烈的恨意,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左右看了一眼,随手抓起藏酒柜上放着的酒瓶,大步追着喻辞的方向恶狠狠地抬起手来。
下一秒,就在酒瓶“砰”地一声即将砸到喻辞头上的那一瞬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傅呈安一脚将罗浩踹倒在地,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啪”地一声,价值过万的威士忌酒瓶碎在地上。
听到声响,熙熙攘攘的大厅里,瞬间周围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喻辞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手腕,下意识望向来人。
他根本没把罗浩放在心上,刚才差点被偷袭的时候也仅仅只是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反应过来是傅呈安突然出现拉了自己一把,嘴角一点点弯起来,正准备说话,却注意到傅呈安的侧脸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凝神色,严肃冰冷中甚至好像还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后怕。
喻辞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是罗浩这样一个废物的反扑,这有什么好后怕的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踹倒在地的罗浩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冲动的时候无所畏惧,这会儿看到傅呈安出现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是真把喻辞得罪死了,他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惶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喻……喻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一时冲动。”
他望向傅呈安道:“傅呈安,傅学长,我知道你跟喻少关系好……你帮我说句话,帮我求求情——”
陶也看到眼前这架势忍不住想骂脏话,这两人果然是认识的!
但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他不想给罗浩跟傅呈安任何在喻辞面前接触的机会,更何况现场还这么多人!
伸手招来距离最近的一个服务员,陶也语速极快低声交代了几句,让他把过来参加开业典礼的宾客都领到另外一个区域看表演,不要凑在这里看热闹。
看着服务员离开,陶也又是心头一阵火起,毫不留情又踹了罗浩一脚,“你他妈还有脸找人替你求情!要是刚才那一瓶子砸下去现在喻辞脑袋已经开花了,你赔得起吗?求情,你敢在老子开业的时候跑来闹事还好意思求情!”
傅呈安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才在外面接了个工作电话稍微耽误了一会儿,进来还没来得及给喻辞发消息就看到罗浩抄着酒瓶子眼睛通红朝着喻辞快步走去的身影。
那一瞬间傅呈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跳了一瞬。
前世喻辞车祸身亡报道的画面瞬间涌上脑海,不可遏制的联想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瞬间冲上去将喻辞扯到自己身后,然而即使已经确认罗浩不可能对喻辞产生任何伤害,他依然没有获得片刻放松。
他甚至没意识到他将喻辞的手臂箍得有多紧。
紧到仿佛要把人深深按进自己的血肉里。
喻辞自然也察觉到了傅呈安的紧张。
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因为傅呈安甚至紧张到了有点异常的地步。
喻辞没有多想,只当傅呈安是担心自己,于是伸手戳了戳傅呈安的胳膊,又晃了晃,语气中带着笑:“哎——你再捏紧点儿我手要断了。”
傅呈安后知后觉松了手,他胸口起伏了一瞬,望向喻辞问:“……还要进去喝酒吗?”
“你想喝就喝,”喻辞勾了下唇,压根没看罗浩,完全没被这件事影响心情:“我刚还让人倒了两杯川崎25,你喝喝看喜不喜欢,要喜欢的话走的时候让陶也打包两瓶带走。”
傅呈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说,最终只是牵住了喻辞的手。
这会儿保安已经来了,死死将罗浩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挣扎却无济于事,被这么多人围观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满脸涨得通红。
看到傅呈安跟喻辞握在一起的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当即一亮,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在一起了……你们在一起了?傅呈安,你快让他们把我松开……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陶也在旁边听到这话就暗骂了一声晦气,连忙给保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把人架走,连一秒钟都不要在这里耽误。
罗浩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拿捏喻辞的方法自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于是他拼命想挣脱保安的钳制,在惊慌又得意的状态下,声音越发刺耳难听,“傅呈安,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必须得帮我!”
见傅呈安不回答,甚至根本连看都不看他,罗浩忍不住着急起来。
他原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灵光许多,终于意识到傅呈安这是不准备承认他们之间的交易了,心下一沉,咬紧牙关大声威胁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你他妈是不是想耍我?”
听到他的话,喻辞脚步一顿。
他眉头微皱,有些不理解。
下意识望向傅呈安:“什么交易,你们之前认识?”
对上喻辞目光的这一刻,傅呈安只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揪紧了,自重生以后竭力想避免的一幕依然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生,他感觉自己手心冰凉,甚至有些麻木。
他依旧没说话。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陶也见状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压低了声音怒斥保安:“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拖走叫警察啊!”
罗浩挣扎不得,依旧盯着傅呈安,胸口起伏,怒不可遏:“你敢不帮我!”
“你就不怕我把那些事——”
“不用你。”傅呈安终于开口打断罗浩的话:“我会自己亲口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罗浩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下定决心的味道,看得罗浩忍不住脊背发凉,他有些慌了:“……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敢?”
他没想到傅呈安真能把喻辞追到手,更不信傅呈安敢跟喻辞说出真相。
傅呈安不是跟喻辞有仇吗?
把话说穿了喻辞恨他都来不及,还怎么报仇?
更何况喻辞是什么性格。看他就知道了,整个淮江敢让喻辞不痛快的人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就算傅呈安后悔了,觉得搭上喻辞获得的好处更大,他难道就不怕坦白以后鸡飞蛋打吗?!
罗浩根本不知道傅呈安在想什么,完全无法理解,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遏制的惊慌和怒意,“你敢耍我?你想骗我,故意看我倒霉是不是? ”
“好,你不帮我是吧?”此刻罗浩心中对傅呈安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喻辞,熊熊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剧烈挣扎,不顾保安的钳制,转过头望向喻辞道:“你放我一马,你放我一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他妈给我闭嘴!知道是秘密就好好咽进肚子里!没人对它感兴趣知道吗?!”陶也用手指着罗浩,压低了声音警告道:“我告诉你啊,今天是我酒吧开业的好日子,你要敢给我搞砸了,不用喻辞,我第一个出手整死你!”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罗浩反而豁出去了。
他无视陶也的威胁,死死盯着喻辞跟傅呈安,阴森森开口道:“怎么样,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喻辞突然产生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看了傅呈安一眼,习惯性准备让罗浩直说,然而话到嘴边,傅呈安忽然握紧了喻辞的手。
两人双目对视,傅呈安张了张口。
喻辞注意到傅呈安的眼中不知为何布满了血丝,那双平日里又黑又沉的眸子此刻还藏着许多他连看都看不懂的晦暗情绪,让喻辞的心脏一时间像被人攥紧,似乎与他共感。
他问:“他要说什么秘密?”
傅呈安不说话。
喻辞又问:“是跟你有关吗?”
罗浩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傅呈安是成绩优异的清贫学霸,喻辞几乎找不到任何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点,以至于罗浩口中所谓的秘密让他觉得荒谬又可笑。
喻辞这辈子从来不受人威胁,更不屑跟罗浩这种人讨价还价。
可是对上傅呈安那双突然没了往日平稳和沉静的眼睛,他心里忽然又不确定了。
没人知道喻辞心里怎么想的。
他盯着罗浩那张又丑又险恶的脸看了良久,久到陶也都顶不住压力差点要跳出来和稀泥了,喻辞才开口说:“没什么不敢听的,但我为什么要听你说?”
罗浩愣住。
陶也也愣住。
傅呈安原本已经完全下沉甚至如坠深渊的心在这一刻像忽然得到了一个敕令,他不受控制地松了松拳头,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有某种具体的、细致的涩意和钝痛在这一刻清晰缓慢地涌上心头。
跟傅呈安设想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不论罗浩怎么挑衅,就算喻辞再怎么好奇,只要他摇头,喻辞就不会再听罗浩说哪怕一个字。
从上一世也是这样。
喻辞好像轻而易举就对他付出了全盘信任,从未考虑过有任何被欺骗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
他又凭什么?
喻辞的爱这么明显,明显到傅呈安再一次深刻而强烈地意识到上一世的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可笑。
他们站立的位置光线昏暗,使傅呈安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孔显得有些晦涩不清,他看着喻辞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我们换个地方,”傅呈安说:“我都告诉你。”
喻辞点了点头,他没再看罗浩,只是跟陶也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傅呈安一起往外走。然而被彻底忽视的罗浩被保安钳制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个彻底,脸色难看至极。
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于是他发疯一样冲着喻辞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句:“你这么相信傅呈安,只想听他亲口说,那你知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喻辞脚步瞬间停顿下来。
陶也心里也掀起惊涛骇浪,恨不得自己根本不在现场,他骂了句脏话,然后一巴掌踹在罗浩腿上,忍不住庆幸自己刚才早早清了场,这些话没被其他人听到。
怀着自己不好过也绝对不让其他人好过的汹涌恶意,罗浩带着极度病态的畅快欣赏着喻辞跟傅呈安此刻的脸色,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恶毒至极。
“他跟我是一伙的,他收了我十万块钱才故意接近你,想欺骗玩弄你的感情。你以为你得到的真心吗?哈哈哈,全部都是假的!”
“不信你大可以现在问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喻辞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甚至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在这一刻从指尖开始冷却,瞬间凉遍全身。
他没有看罗浩一眼。
他有些茫然地转身望向傅呈安,像是怀疑,又像是确认:“你听清楚了吗?”
“……他刚才在说什么?”
傅呈安心下微滞,握着喻辞的手已经微微发凉,眼前的情形跟上一世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压得他一瞬间甚至有些喘不过气,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喻辞的手,甚至攥得越来越紧。
他深吸口气,看着喻辞的眼睛再次请求:“换个地方行吗。”
“他刚才说的那些,换个地方,我都告诉你。”
喻辞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理智上说,他根本连罗浩说的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这个人就像一条阴沟里的臭虫,咬不死人但很会恶心人。
但此时此刻看着傅呈安的眼睛,他又忽然有知后觉意识道——傅呈安跟罗浩之间大概是真的有与跟他有关的交易。
认识到这一点的喻辞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个闷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收敛神色,想把手从傅呈安手里抽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攥得太紧,最终喻辞还是任由他牵着自己一起出去了。
“……”陶也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虽然未知全貌,但事情听起来甚至比他之前猜测的更加严重。
这他妈闹得都叫什么事啊!
他没忍不住又踹了罗浩一脚,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说!”
“既然这么想说,他们俩走了你他妈就好好跟我说!今天一字一句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看起来应该是要下雨了。
傅呈安跟喻辞一起坐进车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喻辞盯了被风刮到前挡风玻璃上的树叶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座椅位置往后调了一点,又打开座椅加热功能。
营造出一个很舒适、很适合聊天的氛围以后才转头望向傅呈安道:“……什么情况?刚才罗浩说的十万块钱——”
“是真的。”傅呈安打断了喻辞的话,直接承认。
喻辞动作顿了一下:“所以——”
傅呈安尝试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自己最不愿意被喻辞知道却又不得不坦诚地一切:“之前你在酒吧替人出头,罗浩挨了你一顿毒打,觉得是你害得他在人前丢尽脸面,所以他一直很恨你,想找机会报复你。”
“但罗家毕竟比不过喻家,他不敢明目张胆跟你作对,”傅呈安顿了一下:“……直到听说你喜欢男人。”
现在大环境虽然宽松和包容了很多,但同性之间的感情毕竟不是主流,大多数人依然会带有色眼睛看待这个群体。
喻辞有些木然地从里面捕捉到关键信息,望向傅呈安艰难总结:“……所以他想到用这件事情来对付我,花了十万块钱找到你,让你来故意接近我?”
傅呈安心下微沉。
其实他有很多句解释还有很多句抱歉要说,但却因为想说的太多导致一时间无从说起,他喉结滚动,终于认罪:“是。”
明明车里开了空调,副驾驶还开了座椅加热。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年淮江冬天特别冷的缘故,喻辞觉得自己手掌心被冻得有些微微发麻,连带着胃部也隐隐作痛。不知道过了过久,他听到自己问:“所以都是假的吗?”
可能是酒喝多了,导致他现在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你之前说的喜欢是假的,追求也是假的。”
“是吗?”
在这一刻喻辞忽然感觉到巨大的荒谬,甚至有点好笑。
他想到之前在林宛墓碑前面喻晟点到为止的劝告、想到陶也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他不高兴的担忧,还有他每一次听到其他人对傅呈安质疑时满不在意的笃定……所有这一切在此刻仿佛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巴掌,隔空狠狠扇在喻辞脸上。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别人的讨好。
不论男女,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向来可以一眼看穿。因为不论将欲望藏得多深多好,只要有所图谋,都能在细枝末节里发现端倪。
唯独傅呈安不是,他在傅呈安眼里看不到任何算计。
喻辞以前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不一样,而是自己蠢。
是他在望向傅呈安时,主动给自己的眼睛加了一层滤镜,
喻辞感觉自己的心脏不断下沉,那种巨大的、被背叛的、难以言喻的钝痛跟昨天晚上和傅呈安进入他身体时带给他的疼痛感合二为一。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坦白?”喻辞难以理解:“你为什么要承认?”
“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就只差那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你明知道只要你说一句否认的话,我就不可能在你跟罗浩之间选择相信罗浩,你明知道——”
喻辞没说下去,傅呈安也没接话。
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里蔓延开来,喻辞等了又等,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直到他忍无可忍,终于伸手去摸车门,傅呈安突然越过身来,将人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喻辞剧烈挣扎,但傅呈安力气实在太大。
“放开,放开!”
挣扎无果,喻辞抬起手来一巴掌扇在傅呈安脸上,眼中燃烧着令人心惊的怒火:“我要下车!”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
以至于傅呈安的头甚至被扇得偏了过去,脸上几乎瞬间浮现起几道红色的指痕,
然而他的手依然死死钳制住喻辞,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可以任由喻辞发泄,任由喻辞打骂,但他绝不可能松开喻辞的手。
上辈子犯过一次的错误,傅呈安这辈子不可能容忍自己再犯。
被完全占据下风的压制感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喻辞死死盯着傅呈安的眼睛,呼吸急促,而且因为自己感到痛苦所以忍不住想刺伤别人,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伤人:“所以你现在是后悔跟罗浩合作了吗?十万块钱嫌少,觉得跟我在一起能获得更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傅呈安已经吻了上来。
他似乎是将某种强烈的、翻滚的情绪全部倾注在这个吻里,喻辞下意识想要反抗,却被傅呈安箍住后颈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动靠在椅背上承受。
直到被傅呈安撬开唇舌,所有怒气跟防备全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碎,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放弃了抵抗,还是忍不住想回应那一刻,终于清醒过来,狠狠咬住傅呈安的舌头。
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在他们两人口腔中蔓延开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口咬的有多狠,喻辞胸口剧烈起伏着把头转到一边。
傅呈安抬起手来膜了抹嘴角的血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也有点红了。
他看着喻辞的侧脸,胸腔中那股浓烈的情绪几乎让他完全没有办法理性思考。
连着两辈子的愧疚是真的。
心疼也是真的。
可真到了坦白的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也是真的。
知道喻辞短时间内没有下车的打算,傅呈安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解释,说话时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很低很沉。
他讲他之前在便利店打工时被喻辞醉酒时毫无意识的一个吻搅乱心神是真的,明知大海捞针还不自量力跟同事换了三个月夜班想再次遇到喻辞也是真的。
……只是他没想到再次遇见是在A大。
更没想到终于知道了喻辞的名字,却也同时被告知,他是喻氏的那个喻。
这件事是藏在傅呈安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必要,他表情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将自己所有的卑劣喻与不堪全部摊开来摆在喻辞面前。
其实真说出来了,竟然也不算复杂。
傅呈安那个并不怎么爱他却最终还是骂骂咧咧承担起养育责任的妈死在喻家一个地产项目的工地上,从脚手架上失足跌落,抢救无效死亡。
当时傅呈安还小,没什么文化的外婆受人蒙骗签下一份代理维权协议,将喻氏集团给到的所有赔偿全部卷走,以至于傅呈安曾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食不果腹的生活。
傅呈安的外婆是很典型的怨天尤人性格。
她从来不会反省自己,于是在傅呈安少年时漫长灰色的记忆里,几乎每一天都被各种各样的谩骂和指责笼罩。
她指责傅呈安不该出生,指责傅呈安拖累害死亲妈,指责别人骗他们孤儿寡母的钱,甚至指责已经足够赔偿的喻家丧尽天良……可偏偏她是傅呈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即便他厌恶至极不胜厌烦,也始终无法干脆逃离。
上大学以后,傅呈安原本想过再也不回老家。
他拼命打工挣钱,三伏天连轴转十八个小时累到中暑晕倒都不休息,日子过得再艰难窘迫都固定在每个月二十号给陈姨转一笔给外婆的生活费,为的就是在尽到自己该进的责任以后,彻彻底底斩断他跟那个家的所有联系。
直到某天外婆在外面走路时突然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摔了下来,傅呈安在她被人送到医院抢救以后接到电话。
也是陪护的那段时间。
他藏在钱包里喻辞的照片无意中被外婆看见。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喻辞是谁,意识到自己跟喻辞之间宛如鸿沟一般的巨大差距,也决定将那些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全部埋藏于心。
但那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怦然心动。
他再怎么冷静克制,依然忍不住偷偷从商业杂志上剪下一张喻辞出席喻氏旗下高奢酒店开业典礼的照片藏在自己的钱包里。
照片里喻辞一身剪裁良好的白色西装,浓密乌黑的短发顺着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面对镜头勾起一个闲散又随意的笑容,在镁光灯下气质矜贵,极度惹眼又让人不敢接近。
傅呈安不知道外婆是怎么知道喻辞身份的。
大概是照片里喻辞身后的酒店logo太过显眼,又或许是她这么多年始终对喻氏怀恨在心,每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跟喻家有关的新闻都格外关注。
她误以为傅呈安在学校里搭上了喻家这个生在金字塔尖的大少爷,歇斯底里要求傅呈安应该借这个机会去找喻辞要钱。她认为只要当初给的赔偿没落到他们手里,那就永远是喻氏欠他们的,甚至威胁傅呈安要亲自去A大当面找喻辞算账。
傅呈安觉得可笑至极,同时也身心俱疲。
看着外婆那张苍老又精明算计的面容,他在某一刻忽然近乎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生在淤泥里,那么无论你怎么拼命努力想要向上,永远都会有一股力量会拉着你,拽着你,让你不停下陷。
巧的是,回到学校那天他再一次遇见了喻辞。
大概是约了人赛车,综合楼门前的停车场停了十几辆吸人眼球,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跑车,喻辞嘴角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闲散笑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坐进一辆银色的帕加尼里。
那天太阳很大。
傅呈安站在综合楼的阴影处看着喻辞的侧脸,他被金黄色的阳光照耀着,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每一个头发丝都仿佛在提醒傅呈安跟喻辞之前的差距。
他已经忘了自己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想到了外婆充满算计和威胁的脸,或许想到了自己付完住院费后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口袋,又或许想到了那个寒冷夜里热火朝天的吻……他从来都不想生活在阴沟里,他甚至没想过要伸手捞月,可为什么即使是远远看上一眼都困难重重?
傅呈安很轻地笑了一下,是那种对自己嘲讽的笑。
他回拢思绪,没有去看喻辞究竟是什么表情,平静了一会儿继续将卑劣的自己完全剖开:“遇到罗浩是个意外,但确实是我主动送上门去找的他。”
同一天晚上。
傅呈安在打工的酒吧碰到了喝醉酒的罗浩,因为在酒吧挥金如土,因此经理服务周到,让他跟另一个人帮忙把罗浩送到车上,临走时罗浩掏出厚厚一沓钱塞到经理怀里,打了个酒嗝道:“帮我……帮我在你们这儿找几个长得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