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国叛逃?带着你们这些人从第一军团正规军变成人人喊打四处逃窜的星盗?”
他不可能将自己的部下引入歧途。
更何况这事情远没有伯顿想的那么简单。
别不说他们能不能逃过军部的追捕,希奥多亲王与军部之间联系紧密,前线多少将士的军备皆由他出资购买?
一旦因此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洛厄尔绝不可能自私到为了自己,去连累一手提拔他至今的索伦上将和其他军团的战友。
“好了伯顿,”摩挲了一下手中锃光发亮的银色枪支,洛厄尔再次重复了一年前他曾经对伯顿说过的话:“别垂头丧气的,你应该替我感到庆幸。”
庆幸那位希奥多亲王殿下患有信息素应激障碍,无法标记任何雌虫。
庆幸那位希奥多亲王殿下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翅翼。
身为第一军高级将领,洛厄尔知道的远比伯顿要多得多。
他知道希奥多亲王每年向军方支付的大额军费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也大概能猜到希奥多亲王向他提交匹配申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洛厄尔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
说愤怒,其实谈不上愤怒,毕竟他曾经为自己预见的结局,远比被摘除翅翼更加惨痛。
说不甘,也谈不上不甘,毕竟嫁给一只雄虫是奥诺里帝国每一只雌虫都无法逃离的宿命。
洛厄尔见过太多对雌虫动辄鞭笞、折磨、羞辱甚至虐杀的雄虫,对于希奥多亲王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也并不觉得稀奇。
奥诺里的雄虫大多如此。
洛厄尔对他们从不抱有任何期望,自然不会感到失望。
这世上唯独只有一只……
唯独只有一只不同。
脑海中浮现那张曾经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又恍若幻觉一样彻底消失不见的脸,洛厄尔感觉自己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胸口再一次传来又细又密的刺痛。
这痛感旷日持久且根深蒂固。
但对于洛厄尔来说,只要还能感受到这种痛楚,就是一件自虐般的好事。
因为他需要用这种感觉和手中的伯莱塔告诉自己——曾经在三等星度过的那三年并不是他一厢情愿捏造出来的臆想。
是真的曾经有一只名叫陆慎的雄虫从天而降拯救他,教导他,温柔地对待他,然后亲吻他,深入他。
那一千多个日夜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过,刻在他的骨血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真实。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从最初发疯一样的寻找,到抽出所有空闲时间驾驶飞船走过记录在案的每一个星球都一无所获……从一年多前开始,洛厄尔其实就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寻找一个名叫陆慎的雄虫。
接受了自己或许是真的被彻底抛弃,且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当然,这对现在的洛厄尔来说,也算不上一件坏事。
这样陆慎就不会看见他亲手毁掉了这张他曾经亲口说过喜爱的脸,
不会看见他被发情期以及精神力暴乱带来的情欲折磨到失去理智,变成一只连尊严都没有,渴望雄虫进入的可怜虫。
不会看见他被迫嫁给一只陌生的雄虫,然后狼狈不堪被他摘除翅翼。
想到这里,洛厄尔甚至从容不迫地笑了一声。
这几年来,或许是他对自己太差了,因为吃过的苦头太多,自然也就不觉得眼前的境况差到无法忍受。
洛厄尔不会选择叛逃,当然也不会懦弱到选择自杀。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洛厄尔的性命非常重要。”
能够避免被他不喜欢的雄虫进入已经足够幸运,至于极有可能会被摘除翅翼……洛厄尔不紧不慢地想,S级雌虫的恢复力强悍到逆天,对别的雌虫来说几乎能要了半条命的伤势,对他来说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一双翅翼而已。
只要满足了希奥多亲王残酷暴虐的掠夺欲望,不破坏亲王府与军部之间的合作关系。
他便可以重新毫无顾忌地回到战场上,平静且坦然地迎接虫神替他选择的最终结局。
这样想着,洛厄尔从烟盒里抽了支细长的香烟——他抽的这款烟味不重,还带有一股特制的白兰地香味。
跟记忆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像。
所以他尝的第一次就上了瘾。
在奥诺里帝国,所有虫都知道抽烟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也没有雄虫会喜欢一只身上带有烟味的雌虫,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雌虫都对香烟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唯独洛厄尔没有这种烦恼。
因为他在意的雄虫早已离他远去,他也不必继续在意自己的身体。
但其实,洛厄尔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如果忽略他左边脸上的伤疤,只看他完好无损的右半张脸的话。
他穿着军服外套抽烟的样子非常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吸了几口,烟雾在他舌尖滚过一圈,又从红润的嘴唇上飘出来几缕,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出去吧,”洛厄尔头也不抬跟伯顿说:“顺便传令下去,亚历克星第一军全体,明早八点,从驻地启程回首都星。”
伯顿愣了一下:“少将——”
因为在伯顿看来,明知道回去即将面临什么,何不借故多拖上一段时间,万一……万一事情就出现转机了呢?
洛厄尔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或许是他曾在三年间花光所有运气,以至于从那之后,虫神便再也不曾眷顾于他,所以洛厄尔也不再对命运怀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与幻想。
与其逃避犹疑,不如直面风雨。
见洛厄尔态度坚决,伯顿再怎么替他担忧,也只得将剩下一肚子的话咽下去,站直了后脚跟一碰,五指并拢行了个军礼下去传令。
洛厄尔又点了支烟,其实他现在还想喝点酒。
只不过军部规矩严格,为了一杯白兰地换二十光鞭实在有些划不来,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是在希奥多亲王提出要和他匹配的时候。
亚历克星一天中有三分之二时间都是夜晚。
污染也没有其他星球那么严重,因此当洛厄尔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隐约能看见大气层之外闪烁的群星,漫漫星海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熠熠生辉,然后倒映在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瞳仁里。
他还记得他十五岁那边遇见陆慎便是这样一个能看得见满天繁星的夜晚。
当时第二天难得空气难得没有以往那么污浊,天空也格外湛蓝如洗。
现如今,他这一生大概再也碰不到那样的好天气了。
半个小时以后——
“少将!”再次出现在洛厄尔临时办公室门口的伯顿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失措,不等洛厄尔询问他为什么不去执行军令而是又跑回到他面前,他压低了声音紧张道:“希奥多……希奥多亲王殿下来了!”
“你说什么?”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洛厄尔瞳孔微缩,“我们为什么没收到任何消息?”
从首都星到亚历克星虽然只需要花费三天时间,但按照正常程序,由希奥多所属的非武装飞船需要一共经过六个关卡,洛厄尔身为第一军少将,不该对此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回事,”伯顿加快语速,硬着头皮道:“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希奥多亲王乘坐的飞船已经在驻地降落,索伦上将让我立刻叫您过去——”
洛厄尔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又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将手中的香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灭,抬眸再次看了一眼窗外的满天繁星。
看来等不到明天了。
那位希奥多亲王殿下,也比他想象中更加着急。
“走吧,”洛厄尔抬手将军装外套穿好,准备就这么径直往外走的时候伯顿迟疑道:“少将,您的脸……要不要稍微修饰一下?”
这也是伯顿火急火燎跑过来的原因。
毕竟这是跟希奥多亲王第一次见面,如果因为那道伤疤惹了雄虫不喜……了解洛厄尔的态度之后,伯顿自然希望他能够在这段婚姻中获得雄虫的善待。
洛厄尔听见了这句话,也清楚伯顿的好意。
只不过他脚步未停,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必了。”
他并不在意希奥多亲王是否会厌恶他这张丑陋不堪的脸,而且对方应当也不是为了他这张不堪入目的面孔而来。
然而在他拉开门的瞬间,抬头就撞进一双陌生的、深邃的、湛蓝色的眼瞳里,洛厄尔动作蓦地一顿。
不知道为何,洛厄尔莫名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滞涩了一下。
他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张突兀出现在亚历克星战争前线且众星捧月的陌生面孔,应当就是那位在帝国大名鼎鼎,强行匹配他作为雌君的希奥多亲王。
只不过洛厄尔觉得这位希奥多亲王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奇怪到他们猝不及防双目对视的这一刻,他握着门把手站在原地,竟然忘了行军礼,连动作都慢了半拍。
紧随其后的伯顿也愣了愣,显得有些失礼。
不为别的。
他仰头望向这位有资格跟索伦上将站在一起的雄虫……他以前曾在星网上看过希奥多亲王的照片,但那仅仅只是半身照。
这会儿面对面见到本尊,伯顿忽然发现,这位希奥多亲王殿下的个子实在是好高啊。
受基因影响,奥诺里的雄虫普遍瘦弱矮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更加偏爱让雌虫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以从中获得居高临下的扭曲快感。
眼前的希奥多亲王却似乎比洛厄尔少将还高了大半个头的样子——要知道洛厄尔少将的身高即便是在军雌里都算是相当优越的那种了。
而且伯顿觉得,这位希奥多亲王的长相也之前在新闻上看过的还要英俊许多,深邃的轮廓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幅优雅的艺术品。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俊美的雄虫殿下。
饶是伯顿上一秒还在为少将的未来感到担忧,此刻仍然不受控制在心中惊叹出声:A级雄虫的基因果然不同凡响。
见洛厄尔跟索伦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索伦上将咳嗽一声,面带微笑向陆慎引荐道:“殿下,在此之前您应当还没有跟洛厄尔见过面,让我来正式向您介绍一下,他——”
“……洛厄尔少将。”没等索伦上将说完,陆慎便已经接过了他的话头。
索伦上将愣了一下,随即马上笑容满面道:“也是,毕竟您已经提交了跟洛厄尔的匹配申请,自然不需要我多说。”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莫名觉得方才希奥多亲王的语气不像是在表示自己知道洛厄尔是谁,也不像是在跟洛厄尔打招呼。
因为重音放在后面,更像是……用这种方式,在齿间掂量少将这两个字的重量。
洛厄尔自然也听出了这一丝说不太出来的异常,但他已经迅速反应过来,摘下军帽低头向面前的雄虫致意,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挑不出丝毫错处:“殿下,很荣幸见到您。”
陆慎依旧注视着洛厄尔。
视线专注到令人无法忽视,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几秒钟时间,陆慎方才转过头去望向索伦上将:“麻烦您一路送我过来,现在能让我跟洛厄尔少将单独待一会儿吗?”
虽然有一瞬间的迟疑,但索伦上将最终点了点头:“……当然。”
洛厄尔是他最得意的部下,他亲眼看着他一路从最低等的士兵做起,用最短时间展展出卓绝的军事天赋,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老实说,当希奥多亲王意图纳洛厄尔为雌君的消息传出来时,索伦上将曾一度大惊失色,甚至于想过要尽全力阻止这门婚事。
毕竟希奥多亲王藏在暗地里的癖好军部高层众所周知,而且他还患有应激障碍,无法正常释放信息素。
既然如此,那洛厄尔即将面临的,基本就是一条令虫绝望的死路。
然而希奥多亲王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
他不仅是当今虫帝的侄子,更是帝国最大财团深海的掌权人,每年为军方输送源源不断的军费……这其中牵连甚广,即便是索伦上将,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令索伦上将这一段时间都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直到三天前他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亲王府的致电——是希奥多亲自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希奥多礼貌和他寒暄了两句之后没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件事。
第一,他将于明日退回军部在半月前暗中“赠送”给他的最新一批战损军雌。
第二,他希望索伦上将能为他的私人飞船开通临时武装权限,让他能以最快速度顺利抵达亚历克星前线。
当时索伦上将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又听到希奥多在电话那头补充道:“后续我不会再要求军方暗中为我提供在战场上受伤的军雌,并且会以深海集团的名义为之前所有‘战死’的军雌家属额外支付十倍抚恤金,一切到此为止。”
“这件事方才我已经提前跟阿诺德元帅进行过深入沟通,所以您不必担心其他。”
“毕竟洛厄尔是第一军团少将,日后蓝海与军部关于赞助方面的合作不会因此出现任何变故,而且我承诺军需费用一定只多不少。”
在此之前,索伦上将跟希奥多也仅仅只是寥寥见过几次面,通话更是头一回。
因为这位曾经在幼时遭受过巨大变故的贵族雄虫性格实在冷僻怪异,不喜应酬,更不喜交际,即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永远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然而此刻电话通讯里的他却声音平静,不疾不徐,带着一股极强的说服力。
还有令索伦上将感到惊讶的温和有礼。
虽然心中震惊,但索伦上将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在电话里应下了希奥多的两个要求,两人快速谈定所有细节之后,索伦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殿下,恕我直言,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您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不论是原封不动送回战损的军雌,还是以雄虫之尊亲自赶往亚历克星前线。
这些都让他感到无法理解。
当时陆慎在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就在索伦上将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僭越,准备自认失言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或许您可以将其理解为诚意。”
“这是我迎娶洛厄尔少将应该付出的……微不足道的诚意。”
“对了,索伦上将,”陆慎说:“在此之前请不要惊动洛厄尔。”
“我想在他率军回到首都星之前,先一步走到他面前。”
可能是因为陆慎那天在电话里所说的话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索伦上将这一路都在惊疑不定地思考诚意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雄虫匹配雌虫什么时候需要表达诚意了?
不强取豪夺或肆意羞辱都已经算是不错,更遑论去为雌虫作出改变。
虽然不知真假,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希奥多的态度,对洛厄尔起码算是一件好事。
所以索伦上将自然愿意为他们创造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样想着,他冲着洛厄尔身后的伯顿使了个眼色,又将自己身边的那群听到风声便赶来凑热闹的军雌叫走,很快,这里就只剩下陆慎和洛厄尔两个。
洛厄尔有些说不出来的压抑跟烦躁。
他意识到,即便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与一只陌生雄虫缔结婚约的事实,但当他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洛厄尔的内心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巨大的抵触跟窒息感。
这位希奥多亲王患有应激障碍,无法对雌虫进行标记,所以不会触碰他,不会深入他。
可一旦缔结婚约,他们的名字便会并排写在奥诺里帝国的婚书上。
身份绑定,关系收到帝国的约束跟认可。
他的名字将从洛厄尔,变成希奥多亲王的雌君。
多可笑。
分明他曾经跪坐在另一只雄虫腿上,虔诚亲吻他的嘴角,用气声重复:“洛厄尔只属于您。”
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不受控制地往深渊下坠,洛厄尔想用最快速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毕竟他一贯擅长于此。
无用的情绪只会暴露弱点,让他显得软弱。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那位希奥多亲王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很平静地问他:“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洛厄尔回过神来。
他不动声息深吸口气,点头让出了自己身后的门,微笑说:“当然。”
陆慎率先走进去,一身军装的洛厄尔紧随其后。
亚历克星的环境并不算好,更何况刚刚经过了一场大战,临时搭建的军事驻地,办公室看起来相当简陋。
按照陆慎了解到的信息,洛厄尔在亚历克星待了近两个月,这间临时办公室也用了近两个月。
但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在里面发现哪怕一件私人物品,冰冷、单调、空洞,看起来跟以前的习惯截然不同。
陆慎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中似乎缓慢地闪过了某种很深很沉的东西。
洛厄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近乎荒谬地发现希奥多亲王的背影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非常相似。
身高、发色、站姿……甚至于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都像到不行。
让他在某一刻恍惚产生了某种强烈的错觉,不受控制向往前迈了一步。
清醒过来的洛厄尔身形蓦地一僵,在收回目光的同时也对自己产生了极其强烈地厌弃之感。
他是不是疯了?!
指尖攥成拳头,洛厄尔再次深吸口气。
他的手无意识在腰间的银色伯莱塔上摩挲了一下,索性抬眸直接望向希奥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道:“殿下,您跨越星系不辞辛劳来到这里,是有什么吩咐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吗?”
若是想在这里摘除他的翅翼,难免有些不太理智。
但希奥多如果当真这么迫不及待……洛厄尔面无表情地想,或许早些解脱也好。
陆慎转过身来。
从他在希奥多身体上醒来已经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乘坐飞船从首都星马不停蹄赶到这里,直到看见洛厄尔真正站在他面前,他方才有了一点他是真的重新回到了虫族异世界的实感。
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在飞船上看过了星网上跟洛厄尔有关的所有新闻。
……也看过他这张脸。
陆慎在这一刻清晰意识到,即便已经提前从梦境里预知,也在星网新闻上反复确认,但那时候曾经感受过的心痛,都没有此刻的万分之一。
深红色的疤痕从眉眼到下巴,突兀又刺眼地横在洛厄尔的半张脸上。
分明是一张曾经完美无缺的脸,此刻却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陆慎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不自觉走到洛厄尔面前,抬手抚摸上他曾经受伤的半张脸,低声问:“疼不疼?”
洛厄尔浑身一僵。
他不受控制地挥开陆慎的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骤然涌现出警惕和防备,脸色难看至极。
不仅仅是因为雄虫的突然触碰。
还因为在肢体接触的这一瞬间,他闻到了陆慎身上信息素的味道——虽然浅淡,但对于他这种从未得到过雄虫抚慰,始终依靠抑制剂度过发情期,且精神海濒临崩溃的雌虫来说,那一丁点信息素的味道就像水入油锅,足够他在顷刻之间就失去控制。
不可能。
怎么会。
洛厄尔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甚至根本没听清陆慎方才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熟悉的眩晕跟颤抖感陡然从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扶住桌脚才能勉强站稳身体。
能够在瞬间勾起雌虫的交配欲望,令他想要虫化的这股气息,的的确确是雄虫的信息素。
而且还是他最熟悉的白兰地味道。
可希奥多亲王不是因幼时遭遇患有应激障碍,被帝国医疗中心确诊无法向雌虫释放信息素吗?
如果传闻有误。
如果希奥多的病已经好了。
如果他不仅想摘除自己的翅翼,还想标记自己。
洛厄尔胸口剧烈起伏,金色长发瞬间被汗水浸湿,碧绿色的眼瞳流露出极度的抗拒与不甘之色。
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即便虫族没有贞操的概念,许多雌虫都会辗转在不同雄虫之间,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洛厄尔。
洛厄尔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跟除陆慎以外的人亲密接触是什么感觉,也根本不能接受。
他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下唇瞬间被咬出了血,指尖也狠狠掐入掌心,踉跄着想往外走,想尽快走到医务室去打一针抑制剂。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被人从后面攥住。
再一次闻到足以激发他本能渴望的信息素味道,洛厄尔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渴望,只有尖锐的抵触和警惕,什么亲王府跟军部之间的合作关系,什么庞大军费,什么负面影响,他全都顾不上了,哑着嗓子沉声说:“放……放开!”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他绝不能跟一只正在散发信息素的雄虫待在一起,尤其还是白兰地味道的信息素。
可攥着他的那只手那么用力,洛厄尔在发情状态下竟然没能立刻挥开他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洛厄尔双目通红,那双碧绿色的眼瞳陡然缩成一条冰冷的竖线,在极度危险的直觉下,他身后藏着的那对金色翅膀轰然展开,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跟陆慎重重区隔开来。
然而——
分明锋利无比,曾经收割过无数异兽性命的翅翼,却在接触到陆慎身体的瞬间变得柔软至极。
洛厄尔猛然愣住。
陆慎也顿了一下。
在他被奴隶贩子用锁链拴住的那段时间。
每一只雌虫都知道翅翼对自己的重要性,所以落到奴隶贩子手中的时候,对方为了评估他日后能卖出的价码,让他将翅翼张开,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听话。
或许是他眼神看起来太倔强,又或许是奴隶贩子觉得自己被一个未成年的雌虫奴隶给冒犯了,那人用锁链勒住洛厄尔的脖子,一脚将洛他踩在地上,然后二话不说将电击棒狠狠对准了他背后的翅囊。
稚嫩而脆弱的翅囊受到高强度电击。
尚未完全长成的金色翅膀不受控制地伸展开来,痛苦的、无力的耷拉下来。
洛厄尔被踩在地上颤抖,奴隶贩子脸上却露出了得意而残酷的笑容。
后来翅翼遭受电击或鞭笞就成为常事,原因很简单:一是为了让洛厄尔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二是让他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