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红尘光影在水面倏忽变化轮转,浅金气象愈发凝实。
黑莲即将彻底隐入焦土沉睡的刹那,一向昏暗的堕神境骤然复明。
万千金丝自莲心迸射而出,鎏金双瓣绽开通天光华,自弱水上方缓缓浮现。
铺天盖地的金芒亦轻柔拢住最后几点快要消散的金尘,一边亲昵卷起河畔蜷起的小小黑莲苞。
无咎瞬息惊醒,重新化为人形,怔怔看着几乎覆盖整片弱水的灿金花朵,懵然喃喃:“...优昙...并蒂?”
两株花茎还在绞缠着疯长,优昙缓慢开合,一点点游向河畔呆立的人影,遮天蔽日的金瓣弯起,几乎要将人整个卷进花心。
亦是此时此刻,他看清金蕊下流光溢彩的赤金双核,和被笼住的那点金尘。
天妖兀然反应过来。
“优昙...铸心。”
他抱着那枚赤金心核凝聚起的金影现身时,引魂使早已在忘川等候多时。
无咎瞥人一眼:“你来得倒是快。”
“小仙职责便是引魂入轮回,”面具后的人笑了声,“上师残魂可渡忘川,自是第一时间收到了警示。”
无咎:“难怪那些年你迟迟不现身。”
“无论是谁,引魂使从不渡无识客。”
他懒得与人争辩,只是将那缕金影放入引魂使提着的素白纸盏中。
“不过您竟真为他铸成了识…”引魂使盯着心核上流转的优昙纹,“实在让人意外。”
天妖不语,只是默然望着纸盏中异常安静的残魂。片刻后,毫不犹豫转身。
引魂使忽的将人叫住:“还请容许小仙多嘴一句,”
无咎回眸看人。
“入轮回者,前尘俱忘。何况只是一缕残魂,天生缺失了太多前尘记忆之载体。”引魂使语气微顿,随即低下头道,“此番分别,大人可已做好打算,弃绝前缘?”
无咎却是懒得同人委婉:“你是说他或许再也认不出我了?”
引魂使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此番轮回不同于...”
她的话被冷不丁打断。
前方黑影依旧步履不停向前走远,徒留冷冷淡淡的尾音盘旋黄泉上空:“若认不出,就将他杀了重新扔进轮回,然后找到,再问。一直认不出便一直给本大爷滚进轮回道不许一日安宁,直到他记起全部的那天。”
引魂使:“......”
京都长街喧嚣。
赤发墨影悠然自得躺在其中一间的檐上啃梨。
他在这方小世界已徘徊近两年,踏足九郡十八州的庙门,揪着无数僧侣的衣襟问过同一句话:可曾见过一个额生优昙金印的和尚?
得到的总是战栗摇头。
偏偏轮回前给魂体烙下的刻印只能指引他寻来这片方位,却始终难以精准找到人。
赤瞳中闪过清晰可辨的烦躁。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耐心执着过一件事了。
下方人头攒动,起初还不知是赶上什么节庆这般热闹,但人群的细碎讨论如苍蝇般源源不断钻入耳中。
他也是被迫听了个大概。
“都让让让让,前头羽林卫已经在清道了,听闻圣驾和国师一道去南郊祭坛。”
伙计踮脚张望:“真是稀罕事!国师有半年没出过宫了吧?上回见他还是去岁冬至祭天的时候。”
茶摊旁的老者捋须道:“待会都仔细些。御辇经过时莫要喧哗——降罪为次,若是惊扰了国师清净,当心降下天罚。”
“自然自然,我等岂敢冒犯国师大人。”
另一人附和:“可不,谁有那等胆子。听说西域进贡的妖想刺驾,国师瞥一眼那妖就化成灰啦…”
......
......
眼见下方吹捧越发夸张,啃完第三个梨的无咎烦躁闭眼。
关于这人,他听了一路的讨论耳朵都快起茧子。
期间倒也不是没猜想过这传闻中见首不见尾的国师是寂煊转世,但初来乍到时就偷偷潜入宫中一趟,很快被他否决。
分明是个装神弄鬼的道士。
前身曾入主梵天境,佛缘之深厚非几世可断,他根本就没指望过在寺庙以外的地方将人找到。
陷入烦闷还将没有新果子续上的妖浑然不觉下方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倏然安静,自顾将啃完的梨核凌空重重掷出,准备再次随机砸个小倒霉蛋。
只是这一回,变故陡生。
沉闷的弹跳敲击声响在满街死寂中异常明显,羽林卫刀剑齐出:“有刺客!”
无咎总算反应过来砸到了哪儿,略微起身看向下方满目惊骇警惕的众人,却也没什么表示,嗤笑一声继续躺了回去。
倒霉鬼是皇帝也给他忍着,有本事钉死他。
箭雨泼天而至的刹那,天妖懒洋洋翻身,准备任由箭矢把自己钉成刺猬。却听梵钟轰然自鸣,所有箭矢突兀悬停半空。
“且慢。”冷清声线自云端落下,素纱禅衣曳地,悄无声息自高台下的帘幔后现身,“惊驾之罪,还望陛下宽恕。此子非人,可否交由贫僧处置。”
听闻熟悉嗓音,无咎倏然坐起。回头看向下方遍寻不见的人,顷刻跳下落在人身侧,一眨不眨盯着那袭素净白衣。
记得?还是不记得?
“你...”
他刚想开口,冷不丁被人施了个禁言咒。
几条褪色丝绦悄然垂落,牢牢分束手腕。丝绦一端,被人轻巧捏在指间。
无咎:“......”
这点微末法力,硬挣倒也不难,但他不想在人间弄出异象将那只烦人的白泽招惹来看热闹。
他才勉力忍下被束缚的不适,就听皇帝大笑道:“既是国师要的人,恕他无罪。”
待到皇帝仪仗远去,他顺从地被带入了护国寺一隅禅房。
只是腕间丝绦不知何时化作了几条锁链。
...这和尚怎么转世了也还是喜欢锁他??
银链极长,蜿蜒向屋外,随着人走动碰撞叮当作响,好在没什么重量。
无咎在房中背着手来回踱步,眉目紧蹙,思索着待会见面时的场景。
若毫无记忆,难不成当真要如他起初的打算直接将人重新扔进轮回?
寻人这事实在无聊了些。
但无半点记忆的话,纵然清清楚楚知晓眼前人定是他所寻之人的转世,莫名的也升不起太多搭理的念头。
到底...
思绪纷飞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眼前面容别无二致,眼神却比他曾在梵境见过的更显淡漠。
只是一心想确认结果的人无暇注意,只急切地扑上前将人抵在门边,一字一顿道:“你到底记不记得我?”
寂煊垂眸静立,如佛堂泥塑般无悲无喜。
“施主,”僧人声线清泠若雪涧融冰,“贫僧只识众生,不记私缘。”
“那下一世再见。”
断刃应声而出,直劈对方心口——却在触及衣襟前被无形屏障轻描淡写地化去。僧人抬指拂开刃尖,动作似曾相识地掠过妖眉心优昙印,激得那烙印灼灼发烫。
无咎拧眉,这破锁链不挣开,他一时间竟打不过这和尚。
但若是挣开...他下意识看了眼天穹。
除了白泽,看热闹的指不定还有某个看门的蠢蛋...
走神的这会儿功夫,他没能察觉腕上细锁悄然收紧了三分。
“不过…”寂煊忽然捻起一缕红发,任其缠绕自己指尖,淡淡道,“施主腕上的优昙印,倒与贫僧额心胎记同源。”
“你有印象?”
对方却不再应话,只是自顾走去桌案后翻开几卷经文。
他刚准备上前,就听门外侍从轻扣门扉。
“进。”
那人恭恭敬敬递上一叠不知什么案卷,旋即看向这边:“大人,这妖物您准备如何处置?”
无咎: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仿若对身侧灼灼目光视而不见。
许久,才淡然出声:“护国寺落叶堆积,便交由他扫尽。”
“你做梦。”
无咎本能反驳一句。
只是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抄起角落的扫把跑了出去。
侍从:“...他...这...”
寂煊抬眸望着迅速消失在庭中的身影,无声轻叹:“由他去。”
天妖拄着扫把,靠在银杏树下陷入沉思。
扫地是不可能扫地的,无非是趁机出来独自待会儿。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莫名有种预感,他若再与人共处下去,兴许事态难以受他所控。
可他已是诸天唯一的上神,按理来说,没有什么能超脱他的引导。
但面对转世后的寂煊,仍是无端让他生出了一丝微弱的不自在。
只是记忆缺失而已...当真能让一个人变化那样大?
何况后来所言,证明对往事尚存一丝印象。这样一来,恢复记忆便只需一个契机。
...契机虽难寻,总比再次轮回记忆彻底丧失强。
无咎打了个哈欠,抱着扫帚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毫无所觉以银杏为中心,脚下徐徐延伸无数诡异的黑色图腾。
天色愈发黯淡,有身影缓缓走入图腾,俯身将彻底失去意识的人轻缓抱起。
第68章 终章:HE(下)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寒玉床上。玉床位于一座刻满古怪符文的铜制方台中央,四面空旷昏暗,幽森冷寂,环境像是某处不知名的地下。
“醒了?”清泠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来人端着一盏药茶走上高台,袖摆拂过时带起微末檀木香,“你睡了三日。”
“我怎么会睡那么久?”
“大抵是寺中法阵,与你身上的气息相斥。”
无咎疑惑张望。
这地方的确多出几重压制,但若是这原因,初入寺时,他就该察觉了。
他正想起身,就见僧人指尖轻点,两条枯褐藤蔓突兀从床边蜿蜒伸出,托起他上身,将药盏递至唇边。
出于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和信任,无咎不假思索垂首尽数饮下,随即飞速伏在床沿吐渣:“呸呸呸,难喝死了,给我喝的什么鬼东西。”
寂煊垂眸凝视人片刻,又递出一碗清水:“毫无防备,也不怕有人给你饲毒。”
无咎一脸莫名抬头:“你为什么会给我饲毒?”
不料这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搭住碗沿的手指无意识用力,略显紧绷。
自顾低头啜饮清水的人浑然未觉上方淡漠金瞳隐隐泛起一丝黑雾。
察觉口中苦涩味道淡去,无咎正欲翻身下床。枯褐的藤蔓霎时如蛇般从地下延伸而出,温柔却牢固地缠缚住四肢,藤身优昙纹路在幽光下隐隐流动。
他愣了会儿才抬眸瞪人:“你干什么?”
先前拿那几条无伤大雅的细链子锁他他可以不计较,这些藤蔓,却是让他连动弹都有些难度。
“既不设防,眼下又何必警惕?贫僧有一事不明,还请施主解惑。”
“那你不会直接问?给本大爷松开!”
一时没懂眼下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走向,无咎一把揪住人衣襟重重拽下。对方却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将额头抵上来,呼吸间带着灼人的温度。
“片刻就好。”
金芒缠绕周身,轻触着探入妖识海。却见百年前忘川彼岸花丛间赤影浅眠,倏忽又见弱水河畔清泪无声。
识海这样私密的领域头一回被旁人轻易侵入,虽没什么痛楚,天妖还是瞬间炸毛,重重推了把人:“滚开!”
藤蔓随之收紧,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妖缚得更紧。僧人修长指尖重重压在人颈侧突突跳动的血脉处,藤上优昙纹路深深陷入怀中人苍白皮肤。
无咎挣扎动作微不可察缓和了些许。
“滚...?”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低眸间,浅金的瞳色不知何时被黑雾与血色尽数覆盖。
“可踏遍九郡十八州执着寻我的人,不是你么?无咎。”
“你记得?”无咎一愣,随即暴怒挣断右腕藤蔓,“不对,你明知道我在找你还故意不现身!”
只是那藤蔓似有生命般,断口处汩汩冒出血来。他顿时反应过来,“你用自己做阵眼囚我?”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僧人居高临下俯首,眼神悲悯,幽深眸色却透着点令人心惊的诡异。
“这样不好么?”断裂的藤蔓重新游弋着缠上无咎指骨,血渍顷刻污了天妖半身。
“你得偿所愿,我也不必日夜梦见死在你手中的画面。”
寂煊俯身,忽然将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也能触到剧烈跳动:“这里…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在疼。”
近在咫尺的人眼底浮动着猩红碎光,尽管面上仍是那副冷清模样,袖中手指却已掐得泛白——正是压制杀念的惯用动作。
“你不对劲。”
无咎总算反应过来,刚想扯开这些阻碍行动的藤蔓试图查清异常。
抬眸望见僧人颈口处隐约可见的反噬伤痕,又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线生机,眼下他们境界差距过大,要是一个不小心将人再次重伤至湮灭那可不妙。
这点迟疑,落在人眼中不期然化作更阴郁的偏执。但一切沸腾翻涌的心绪被掩藏得很好,寂煊垂眸望着怀中人许久,蓦然低头轻吻天妖发顶。
只是光滑的枯藤突兀泛出一层尖刺,施加的束缚力道越发沉重,缓缓游移半寸。
尖刺掠过皮肤,还在走神的无咎吃痛,本能张嘴重重咬下。
齿间很快盈满血气,一如当年无数次的饲喂。
他回过神来,望着人颈间清晰齿痕和还未止住的溢血,不假思索再次凑近舔了舔。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藤蔓如活蛇般缠紧身下人腰肢。
蔓尖探入天妖单薄的玄黑衣襟勾勒描摹锁骨轮廓,倏地分叉缠住双腕按在头顶。绽开的优昙花强行塞进人指缝,逼他攥住带刺的花茎。
无咎自是不愿,偏每道挣扎都引来更为凶戾的缠绕和侵入。
灵活细长的枝蔓温柔抵在齿关摩挲,迫使人唇齿开合。
受制于源源不断传递至脑中的快感,无咎终于溃败启唇。细枝很快得寸进尺地深入,毫不怜惜掠过口腔几乎快探至喉间。
眼看就要将人彻底惹恼至暴起,那细枝又仿若会读心般缩回寸许,转而绞缠住舌尖。枝身冰凉苦涩,像是蛇的信子。
僧人俯身,指腹重重摩挲过妖发红泛泪的眼尾。末了,又轻柔吻上人眼睫。
偶尔喘息的间隙,他还能接收到身下人凶恼的瞪视。只是隐而未发的嗔怒俱成一派引人心甘情愿沉沦的风情。
他心知肚明为何。
护国寺地底不见日月,算不清时间流逝。
初识情欲之欢的妖似乎终于不堪承受,抬手拽住他衣袖。
藤蔓适时松开寸许。
他从善如流接住扑来怀中的天妖,听见人轻喘着在耳边祈求:“快点结束...停下。”
僧人垂眸,像是浑然不觉。一手箍住怀中人肩腰,一手温和覆住人被汗水濡湿的纤长手指,虚虚搭在心口位置,轻声道。
“当年你捅穿这里时…可没停。”
藤蔓再次自后方缠上妖的腰肢,优昙花开处溢出更为浓郁的蛊惑香雾。
寺底庞大法阵将一切暧昧动静尽数隔绝,从始至终无人打搅。
无咎偏头看向四周密不透风流转的金色梵文,无言闭眼,几乎只能被动承受上方索吻。
这遭于他而言,起初虽有些猝不及防,但亦是他所愿。
他总觉得转世后的寂煊对他有些莫名的疏离,索性借此机会卸下人防备试图查清异常。
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有些不受控制。
至少到现在,他还是没能分出什么心思接触人神魂境。
“怎么了?”
耳畔有嗓音温和询问。
他气冲冲瞪人一眼,短暂的思绪清明间忽的反应过来,骤然将人反扑在下哑声开口:“不许反抗。”
但他很快知道什么叫错得离谱。
神魂相触的刹那,天妖浑身似过电般轻颤,重重跌进人怀中。像是被整个裹进绵密的情丝里,四肢软得不像话。
意识涣散间,他察觉对方揽着腰将他抱住浅吻。
只是这点轻抚,便险些将人惹出泣音。
清浅熟悉的嗓音几乎抵在耳廓响起,灼热气息似钩子般深入钻进脑髓,逼得人止不住地发抖。
平平淡淡的语气不像嘲弄,更像是蛊惑:“想神魂交融,何不直言?”
藤蔓趁机缠得更紧,优昙香雾浓得化不开。
天妖在剧烈情潮中恍惚看见僧人神魂境深处,那株苍翠巨树几乎覆着一层透骨的深黑,原本明媚天色也像是迎来暗夜,充斥着无尽黑雾。
......
......
...到底谁才是魔物啊???
在第四次被人关回护国寺地底时,无咎终于耐性耗尽,果断化作黑雾遁逃。
城郊一处不知名山头,天妖懒洋洋靠在树上,等着某位故人前来。
天际坠下一道流光,爽朗笑声自下方传来:“小莲花,终于舍得暴露踪迹了?”
“别废话,找你有事。”
白泽诧异抬眸。
“我找到了他的转世,但有些不对劲。”无咎扭过脸,烦躁抓了抓头发,“他好像堕魔了。”
白泽:“......”
“你要不再看看?你觉得我像也堕魔了么?”
无咎:“......”
察觉人脸色不对,白泽当即转口:“别生气嘛,这不是看你烦闷,逗逗你。”
随即正色道:“但恕我直言,这才第一世轮回。纵然修不成正果,以上师之来历和功德,纵然将他扔去堕神境受修罗日夜撕咬,也绝无可能堕魔。”
“可事实如此,我不明白...为什么。”无咎抿唇低声道,“谁懂你们正道修行的路子。”
白泽沉吟片刻,亦正色几分:“但我不是你,无法以界外之神身份干预此间因果。这样,我随你一同前往,远远看上一眼。”
两人踏着落叶返回护国寺时,已临近傍晚。
才靠近,白泽便眉目紧拧遥遥望向寺中:“你说的没错,金黑交杂,的确是堕魔之象。但似乎有什么束缚住了他,否则这方人间早就成了炼狱。”
无咎抬眸,却只看到漫天绚烂晚霞。
“我什么也没看到。”
白泽:“正常,你带我去找他。”
无咎思索片刻:“这会儿他平日应当都在东南角的那间院子呆着。”
仗着这些时日的特赦,某只混了个脸熟的天妖轻车熟路将白泽带入守卫森严的护国寺后方。
只是才靠近,两人俱愣在原地。
地上篆刻满地的清静经泛起半圆金华笼住禅院。白衣僧人阖目跌坐血泊中,戒刀仍钉在心口。透过树影,清晰可见脊背上千百道新旧交织的刀痕。
右手却还保持着捻诀姿态,院墙的优昙藤蔓因失血萎靡蜷缩。
白泽几乎一眼断定道:“上师的确堕魔不假。但此间魔物是他,以院中这棵银杏树设下伏魔之阵的,也是他。难怪这地方如此安宁,连半点警示都未达上界。”
无咎刚欲走近,一名老僧忽而从远处快步走来:“两位施主莫近,徒儿每日需如此,方可暂压心魔。”
随即诧异道:“你就是那只出逃的小妖?”
“什么出逃的小妖?本大爷就是出去...散会儿心...”
无咎越说越没什么底气,干脆转移话题:“他这是在干什么?”
“净业。”老僧回过头,袖袍微动,“他每日受心魔所困——总见一片赤影持刃碎他心腑。不知根源为何,只知每至月晦,唯有剜心刮骨,方能暂静。”
随即长长一叹:“也不知前世欠了何等业债...”
无咎垂眸低喃:“怎么会...”
残魂转世后要么什么也记不得,要么遇上故人后能有所感应...
哪有只记得这样几段搅得人神魂不宁的身陨画面的。
“他前世...”白泽也一时哑然,索性继续沉默打量着整片法阵。
老僧又看向无咎:“施主来时,老衲方见他不借外物静了三日心。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
老僧:“若施主愿留下伴徒儿渡过此劫,寺中自当以上宾相待;若不愿,亦不强求,只盼莫再…忽来忽去。”
无咎:“......”
但他不想一直被关着。
老僧摇摇头,也不再多言,只恭敬合掌一礼便慢悠悠走远。
“无咎,”身侧一直遥遥观察异象的白泽忽的开口叫他。
“嗯?”
白泽:“我或许猜到根源了。”
“什么?根源不就是...”
白泽:“与你有关,但兴许不完全与你有关。”
无咎:“说人话。”
“你看那优昙藤蔓上,可是有某种符文?”
无咎:“......不认识。”
“罢了,有人擅此道,我给你将他找来。”
周遭再次空无一人,无咎盯着那藤蔓,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正想随意找处石块坐下,转身之际冷不丁已身处院中。
他索性与人面对面盘腿坐下:“伤这样重,还乱用法术。不惜命的秉性倒是一脉相承。”
寂煊:“为何,还要回来。”
无咎理直气壮:“我什么时候跑过?”
却见对方又问:“同谁一脉相承?”
无咎:“当然是你,还能有谁。”
对面已然轻轻闭眼,不愿再开口。
安静不到半刻钟,院外熟悉气息出现。无咎飞速起身跑出院外,就见某位半死不活的门神盯着藤蔓郁郁寡欢:“我就知道你们找我来准没好事。”
白泽:“什么叫没好事,只是让你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毕竟个中古怪,刚才也同你说了。”
裴昭扯出个苦笑:“看完我还有命么?”
无咎:“什么意思?”
白泽恍然拍掌:“所以你已经看出了是什么?”
无咎:“快说,到底什么情况?”
他看着目光殷切的天妖,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要想断定,还需一试。”
“如何试?”
裴昭踱着步转了两圈,蓦然执起身侧天妖手腕。风刃在人指尖划开一道血口,无咎顺从跟随带引,几行晦涩符文蓦然出现半空。
“去。”
随着血符放大急速飘向远处,触及藤蔓的刹那,整座禅院光华大盛。
万里晴空似有雷霆降落轰鸣落下,骤风急掠,整间寺院倏忽碎裂成灰。
无咎双目微睁,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幻化出黑莲影笼罩整个护国寺。将那道即将崩散的磅礴威压牢牢锁在禅院,这才堪堪避免了大半人间被夷为平地的下场。
随着飞灰落尽,一览无余的平地上,他也终于看清因强唤魂魄离体气息暂寂的僧人,和压在残魂上的一深金色一纯黑两道通天赦令。
无咎刚想上前,蓦然察觉身后两道气息俱奄奄一息。
“你们没事吧?”
白泽艰难起身:“再不回上界进生息泉呆着,下一个神魂散尽的就是我了。咳咳...居然是真言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