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遥张了张嘴,一丝酒气顺着半扬的嘴角溢出来:“我开玩笑的。”
薛容吁了一口气,骂道:“……你他妈把我约出来喝酒什么话也不说,光扯淡开玩笑是吧!”
虽然话里真真假假,他其实看得出梁以遥心里难受。
“不过……”
他看着梁以遥低下头,掌心贴住流光溢彩的玻璃酒杯,一点点地握紧。
就像握紧生命中每一件不能失去的东西一样。
“我确实放不开他。”
“……也绝对不会放开。”
之后的半个月里,蒋成心都没再见过梁以遥,想必是那人兑现了给自己独处时间的承诺。
这段日子里,说他完全没有想过他,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蒋成心发现,当那人再一次离开他的视野之外后,他的心虽然失去了震颤的感觉,但却反而变得比从前更平静,更坚定。
天气越来越热,毒辣的日头把大地烤得一片炙热,街上的高楼大厦就像蛋糕上融化的裱花一样,被高温虚化到变形。
还好公司的空调二十四小时不断,大大促进了加班的积极性。
“这份汪小姐的客户报告是谁做的?刚刚信托公司的人打电话给我,说里面有些产品上季度已经下线了。”
蒋成心放下座机电话,在办公室里问了一圈,都没人出声,只有文乔从一旁探出个脑袋来,努着嘴指了指隔壁科室。
她作口型:“好像是小林做的。”
小林是隔壁刚转正的新员工,大学刚毕业,性格比较内向,瓶底厚的刘海把她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低着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截雪白小巧的下巴。
蒋成心找到小林的时候,她明显吃了一惊,随后弯下腰,慌里慌张地翻出当时和客户对接的材料。
结果经过核实之后发现,这些已经下线的信托产品甚至过了部门终批,其中部分产品的代销费也没有及时更新。
蒋成心一想到自己要和审批流程里的一长串部门打电话谢罪,就觉得头疼:
“小林啊,先前张总把更新的产品明细发所有人的邮箱了,你是不是没有看见?”
“虽然你才刚入职,可能对公文系统不太熟练,但是有些重要的邮件还是要看一下的。”
“……你看,这个代销费还是原来的0.5%,如果客户真的签了合同就惨了,那我们可能得间接损失不少钱……”
他抬起头,正打算好好教一下小林补救措施,却看见小姑娘坐在自己面前,嘴巴瘪成一道,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
蒋成心呆住了。
他刚才的语气……有这么凶吗?
办公室不大,一些风吹草动都容易被添油加醋成面目全非的“大新闻”。
蒋成心只好先把小林带到招待客户的小贵宾厅,递给她一包纸巾:“先擦擦脸。”
小林坐在黑色的工学椅上,虽然低着头,但身体确绷得死直,仿佛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她先是用手背去揩眼泪,后来才接过纸巾小声地道了声谢。
“我记得你之前的带教是晓艳姐吧,她暂时修产假去了,要不……”
蒋成心看着小林膝盖上攥得死紧的手,有心安抚她:“要不我以后让子祺来带你吧,你有什么不了解的尽管问她,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憋在心里,这样更容易把事搞砸。”
小林张了张嘴,声音还有点发抖:“……子祺姐,她平时也挺忙的,我怕……”
“没事,我一会儿跟她说一声就行,她人挺好的,你别不敢和她开口。”
蒋成心又等了一会,见小林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冲他笑了笑:“现在不想哭了吧?”
“……才多大事儿,客户那边还没签合同,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我一会再慢慢教你。”
“我刚开始干的时候捅的篓子比你这个大多了,刚干这行的哪有不犯错的,但是要注意下次不要再犯相同的错了。”
小林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擤了一下鼻涕,目光垂下来:“对不起,蒋哥……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我是……”
她咬了咬唇,别过头:“我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刚好又碰上工作出错,没忍住……”
蒋成心想起了上次在工具房外听见的哭声,叹了口气,站起身,抻了一下西装:“行吧,我先去和其他部门打电话知会一声,你的工作先不急,把情绪调理好再工作,有不懂的可以去找子祺,或者直接来找我。”
他其实不怎么会安慰小姑娘:“可以吗?”
小林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埋得更深:“……谢谢蒋哥。”
蒋成心顺手把小办公室的门带上,回到工位后给文乔打了个电话。
文乔搜集八卦的能力和姜颜有得一拼,全公司上下的猫腻几乎都逃不过她的法眼,甚至连人事部还没发公文的职位调动她都一清二楚。
“……小林?这我还真不知道,她怎么了吗?”
蒋成心举着手机走到茶水间的落地窗前,小声地咳了一下:“你不知道就算了,可能是和工作无关的私事吧。”
“说到这个,前几天好像有人看到她和公司部的那个谁出去吃饭了,我还以为她们不认识呢。”
蒋成心一脸黑线:“什么叫‘那个谁’,你和我打暗号呢,就不能讲明白一点吗?”
文乔反倒“啧”了好几声:“就‘那个’啊!!和张副总有一腿的‘那个’,姓李,懂了吧?”
蒋成心翻了一下部门通讯录,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随后他又皱了皱眉:“张副总不是有老婆孩子的吗,上次帮他整理资料还看见他孩子上实验二小呢,还是我记错了?”
“……你没记错啊,反正这种事,你听听就好了,别往外传,更别说是我和你说的啊!——”
“行行行,知道了,放心吧。”
蒋成心挂了电话,沉思了半晌,也没想通小林到底怎么了,还是决定暂时把这事给搁在一旁,给其他部门打电话去了。
下班的时候日头虽然落山了,但那股火辣辣的余温还残存在空气里,随着风热烘烘地涌过来,直吹得人胸闷气短。
小区楼下的栀子不知何时开了花,叶片圆融融、绿油油的,花儿放眼望去尽是洁白的一团团,个别开得艳的更是硕大无朋,活像剪纸剪出来一般精巧。
蒋成心进小区的时候又被门卫大爷给拦下了。
“诶我说那个,1002啊——”
1002是他家的门牌号。
大爷抹了一把满是西瓜汁的嘴,扭头把一叠白花花的信搁在桌上:“喏,你哥又寄信来了。”
信封上的字迹有种陌生的熟悉,即使这么多年没再见过,当年偷偷临摹时的感觉到现在也还没忘得掉。
蒋成心移开视线,说:“大爷您误会了,他不是我哥。”
“不是你哥是谁啊,不是你哥能对你这么好,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啊,你这没良心的小孩哟……”
不知道梁以遥给门卫大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位大爷现在认定了他们是闹矛盾的兄弟俩,每次看见他总得把他叫住教育一番。
“这么大热的天,你哥还特意送了西瓜过来,说是什么培育的新品种,里头一粒籽都没有,让你带回家放冰箱里冻着。”
门卫大爷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把信扬了扬:“这些要不要带走?”
“还有他之前寄过来的东西,我都给你整纸箱里了。”
“刚刚你哥来的时候我和他说了,他说如果这些你不要,就全扔了。”
“………”
蒋成心只好拿起那叠信,忍不住问:“……大爷,下次他来的时候,您能帮我跟他说不要送东西了么?”
门卫大爷训练有素地闪烁其词起来,明显是被人教过:“唉呀……这个,下次你哥来的时候说不定就不是我值班了,我这也不能答应啊……”
蒋成心疑心门卫其实收了梁以遥的西瓜,不然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他收买。
“那下次如果你见着他再和他说。”
门卫大爷看见他把纸箱搬走了,露出一个很欣慰的表情,没话找话地感叹:“这就对了嘛,兄弟俩哪来的隔夜仇。”
最后又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唉呀我这么一细看,发现其实你和你哥长得还是挺像的。”
蒋成心:“……”
能说出这话看来绝对不止收了西瓜。
把纸箱搬回家,蒋成心把西瓜放冰箱后,就没再动过里面的东西,单是放着,放任里头的物件自生自灭。
倒是道明四很中意这个纸箱,每天都要过去拨弄几下,似乎是催促蒋成心快点把纸箱改造成它的玩具。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一阵子,时间来到了七月末。
这一天,正好隔壁部门的一位老同事退休,在南湖阁摆了宴席请部门的同事吃蟹。
当日傍晚风雨大作,雨越下越大,暂时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一干人只能被困在雅舍里头饮酒吃蟹,倒也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蟹是河蟹,并且全是尖脐,蟹膏富得流油,沾一口醋再配一口花雕,舌头都能鲜掉一半。
“小林,你要不要饮料?”
蒋成心开了一瓶冰镇的果粒橙,看小林的杯子是空的,便礼貌地问了一下。
小林看了一眼他撸起衬衫的手臂,搭在膝盖上的手又攥紧了几分,点了点头。
谁知这一幕在别的同事眼里又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哟,成心你最近好像特别照顾人家小林啊——”
“就是啊,怎么对我都没这么殷勤!小蒋我也要喝果粒橙!!”
小林的心提了起来,同时有点难堪地红了脸,听见蒋成心给她“哗啦啦”倒饮料的声音。
“……不要说得这么猥琐好不好,小林带教休产假了,我只是做业务的时候顺便带上她而已。”
“对不对,小林?”
小林愣了一下,抬头看见蒋成心咧开嘴朝她笑,那是一张心思很干净的脸。
紧接着便听文乔含糊地调笑道:“……你们这些人别乱牵红线行吗,一会成心的对象要吃醋了——”
“喂喂喂,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本来不是就有对象吗,我又没说错!……”
小林看着蒋成心尴尬的脸,目光从他紧绷的喉结往下移到解了一颗扣子的衬衫,里头的皮肤都红了。
说不上失望或者泄气,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刚刚冒出一点头的情绪压了回去。
果然,这年头不乱开黄腔,又有分寸感的好男人都有女朋友了。
蒋成心出门透气的时候发现小林跟在他的后面,于是回过身对她笑了一下:“怎么不继续吃了?”
“不想和里面的人一起喝酒,干脆就出来了。”
小林和他一起趴在被雨打湿的雕花栏杆上,仰着下巴望外头泼进来的雨。
“蒋哥。”
“……嗯?”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有对象。”
蒋成心挠了挠后脑勺:“这种事也没必要满大街说吧。”
“而且,现在应该暂时没有。”
他刚说完,咂摸了一下又觉得这话不对,又重新说:“呃……我就是阐述事实,没有什么暗示的意思,刚才那些人的屁话你别放在心上啊,他们就喜欢编排各种男女关系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知道。”
小林一低头,把眼底的情绪重新藏在厚厚的刘海之下:“大家都是这样。”
一场暴雨,把闷溽的暑气驱了大半,连带着周遭的草木气息也变得清新起来。
蒋成心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一口气喝了不少花雕酒,虽然不至于喝醉,但还是有点头晕。
尤其是胃,有种被烫着似的灼烧感。
“走,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他刚一提步,就不慎踩到木地板上的积水,整个人打偏似的踉跄了一下。
小林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蒋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脚滑了一下……”
蒋成心的话突然断了,并且好半天都没有动作。
小林怕人站不稳就没放开他,顺着他的目光往左侧的走廊望去,只见又有一群人被暴雨逼进了楼里,正在七手八脚地收着伞。
她不知道蒋成心在看谁,她只看见了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
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俨然是那群男女的中心人物。
隐隐约约看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师兄,服务生说收拾好了,咱们进去吧——”
“……师兄?”
蒋成心觉得梁以遥应该没看到自己,转过头,心里被那两个字的称呼刺得不太舒服:
“那边人太多,我们从右边走廊折回去吧。”
小林点了点头,这才从蒋成心的背上撤回手,那阵透过衬衫传到手心的肌肤滚烫感,至今还保留在她的掌心里。
走了四五步,她不知怎的,又神使鬼差地回过头,竟然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小林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但莫名被看得心里一跳,回过头,匆匆地拔腿跟上了蒋成心的脚步。
第67章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小洁儿,这就是老舅我跟你提过的师兄,现在在南安大学当教授,怎么样,是不是长得特像明星?”
单辰嘉一手扶着梁以遥的肩,特别哥俩好地拍了几下,朝一旁的外甥女挤了一下眼睛。
“当年在大教室上力学的时候,还有很多其他专业的人专门来看他,把教室都坐满了,结果到了考试的时候直接空一半的人,老师都懵了!”
洁洁也不怯场,他舅让她看就大大方方地看,看完撇了撇嘴:“你还叫人家师兄,我怎么感觉你比人家还老几岁。”
她其实早就在宣大的学生论坛上见过梁以遥的名字,只不过因为这位学长太过低调,而且年代过于久远,唯一被贴上去的照片还是几张图书馆偷拍照,很快就被后来居上的一众帅哥新秀给压了下去。
这会近距离地接触,视觉确实是经受了一波不小的冲击。
单辰嘉笑骂道:“废话!人家不婚不育没烦恼,你舅我孩子都几岁了,我能和人家比吗!”
梁以遥也笑了,评价了一句:“你这舅甥关系挺和谐。”
单辰嘉被损了也不生气,反而露出很得意的表情:“那可不,亲外甥女,从小就爱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智商和性格都遗传了我。”
“——什么叫遗传的你,那是我自己努力!”
洁洁嗓门正大着,看见转盘在自己跟前停了,声量突然小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夹菜。
梁以遥的手体贴地压着转盘:“想吃什么自己夹,别不好意思,我们吃饭没这么多讲究。”
师妹陈蔺也在一旁笑着:“是啊洁洁,刚才在车上不是老喊着饿吗,这会儿怎么又不敢动筷了?”
洁洁又看了她舅一眼,见单辰嘉给了一个“吃吧吃吧”的眼神,这才大胆放心地夹了菜。
单辰嘉见梁以遥态度这么随和,真一点架子也没摆,心里那块石头也才真落了地。
当年在宣京大学时两人虽然是同门,但本科毕业之后梁以遥就出国了,之后虽然回过几次母校,但都是因出差之故,时间太紧迫,容不得多聚几次。
这次一来南安就有求于人,单辰嘉自己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又拉上了和师兄关系好的陈蔺,想请梁以遥吃顿大餐,顺便问问他能不能让远在美国的导师替洁洁写封推荐信。
他这位师兄能做事,肯沉得下心,头脑又聪明,所以在导师那里的分量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先前单辰嘉还暗自嫉妒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做到一整天雷打不动地待在实验室,也做不到在这种非人的工作压力下还依然每天自律健身,便渐渐释然了。
前些天为了洁洁推荐信的事重新找上梁以遥,没想到他师兄同样是凌晨三点还醒着。
单辰嘉把洁洁的情况大致和他说了一下,最后得到了一句“小姑娘比你当年优秀”的回复。
他心里便知道,这个事多半是没有问题了。
“洁洁现在跟着赖学友的课题组是吗?”
梁以遥一边剥蟹,一边不经意地开口:“他还在负责HERA那个项目?”
HERA是宣京大学和JWST合作推进的科研项目,主要对再电离时期的各种谱线进行观测推演。
洁洁点了点头:“不过他现在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了,我听我师姐说他去年……还是前年,做了什么癌的切除手术呢,现在的主要工作好像也都是他学生在负责。”
“没事,反正你很快就毕业了。”
梁以遥对着她笑了笑:“有考虑过之后要申请哪所学校吗?”
“唉,那自然是哪里肯要我我就去哪里了。”
洁洁叹了口气:“不过能去美国那几所就最好了。”
“说起来,梁老师你为什么没留在美国啊?”
单辰嘉和陈蔺对视了一眼,这话他们也一直想问,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这个……”
梁以遥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等到剥完的蟹肉都有点凉了,才说:“这个大多因人而异,我确实是有很多同学在国外,不过要不要回国还是看个人自己的选择。”
他笑了笑:“而且,现在的就业环境也不是想留就能留的,你说是吧。”
洁洁应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那梁老师你不会被别人影响吗,如果你的导师想多留你几年呢?”
“那倒不会,那个老头从来不干涉我这些,所谓选择,也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梁以遥想起什么似的,手肘撑在桌上,眼帘却垂下来:
“无论是工作还是……”
洁洁还在等他的下半句话,却被屋外一阵又闷又长的雷声给打断了。
外头的雨势很猛,比刚才驱车赶过来的时候还要大,四周都是电动车警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今天的雨,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了。”
洁洁愣了好一下,才意识到是梁以遥已经另起了一个话题,转头看过去,正好望见那人近乎平静的侧脸。
梁以遥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温然地弯了一下嘴角。
一旁的陈蔺笑着抱怨:“是啊,等会打车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到,我现在看附近都还有几百个人在排队……”
洁洁也跟着傻笑了一下,但心里还是有点纳闷。
找了个空子,她偷偷凑到她舅旁边:“舅啊,你说,梁老师今天来吃饭是不是不大高兴啊?”
“你看他饭才吃了这么一点,蟹壳才一个,都没我吃得多……”
单辰嘉暗暗瞅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梁以遥,捶了她一下:“……你个小屁孩想这么多,师兄这次能来吃饭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还管他吃得多吃得少。”
“你自己的蟹腿也没吃干净,不要浪费!快点吃干净!……”
酒足饭饱,蒋成心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雨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子上一根漏出来的线头。
自从他知道门口的大道因为塌方被交警封了,所有人都要被困在这里之后,那种心乱如麻的滋味又回来了。
他想起刚刚看见梁以遥站在那群人里的感觉,突然忍不住想出去抽根烟。
蒋成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他只想把这个矫情的自己给一巴掌打醒。
难道只是因为这群人是梁以遥的同门?都是宣京大学的天之骄子,比普通学弟学妹的关系要更亲密一些?
还是因为看见那人站在一群陌生的面孔里,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蒋哥,你一会儿要和我一起打车吗?”
小林犹豫地看着他,刘海后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我听说你住在软件园附近,应该和我顺路……”
蒋成心正忙着收拾自己的心,闻言胡乱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你跟红姐她们走吧,我……唉我得去抽会烟,等会看看坐公交回去好了。”
“哦。”小林垂下了视线,又攥了一下手心,安静地坐回了位置上。
蒋成心跟同事借了个打火机,揣在兜里往外头走去。
南湖阁原本就是仿古的院式建筑,除了会客厅和包厢以外,还有不少没装修的空房间,都是清一色的木门掩着,还是以前乡下常见的那种老式门栓。
蒋成心走进一间空房,闻着屋子里发霉的木头味,听着外头泼水似的雨声,低下头,火星“嚓”地一声从他掌心里迸开。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放任烟草刺激性的味道在自己的口鼻蔓延。
有时候他实在痛恨自己的逃避,但同时又对这种逃避感到无能为力。
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裤兜里的手机“嗡嗡”振动着响了起来。
蒋成心叼着烟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愣了很久,紧接着后背立马渗出了一点汗。
这一个月梁以遥遵守承诺,没打过一通电话,没发过一条信息,几乎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而现在来电显示里的【学长】却显得格外刺眼。
——这意味着,梁以遥刚才就看见他了。
默认的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房间荡来荡去,和蒋成心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既做不到干净利落地挂断,也做不到毫无芥蒂地接听。
蒋成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通话因为长时间未接听而自动断了,但紧接着过了两三秒,铃声又长长地响了起来。
口中的烟顿时没了滋味,他紧握着手机,像个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仿佛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终于不再响铃,但门外却传来了另一个清晰的机械女音: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蒋成心身子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黑暗中转过身去。
只见虚掩的木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梁以遥放下手机,一言不发地立在门口,用一双被雨打湿的眼睛把他看着。
他用这种方式来找他。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找他……
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蒋成心的心痛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一本书的名字: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梁以遥此刻的眼神像冰冷的火焰,也像炙热的海水,仿佛呼吸之间就要将他整个人融化吞没。
直到手背被烟灰烫了一下,蒋成心才掐灭了那根刚点燃不久的烟。
他看着走近的梁以遥,手有点抖:“你也来这里吃饭?”
“这么久没和我说话,问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蒋成心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微愠,低下头:“……你答应了给我时间。”
“前提是你不躲我。”
他近得能闻见他肩膀上雨水的味道,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便被用力地拥进一个温烫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