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停下很久了,项睿坐在前面大气不出充当透明人。后座寂静异常,萧永慕鼻孔里的两个揪已经掉落很久,但他怎么越发感到窒息。
“我们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什么才是最合适的相处模式。”夜葬雪留下这一句,推开车门,安静离开。
萧永慕盯着后视镜里的人越来越远,他有些委屈地独自进家,一进家门便开始疯狂捶打无辜的抱枕。
凯撒本翘着尾巴出来迎接他,见状一个急刹回窝去了。
“人呢?人呢?出大事了……”萧永慕进意识海里哀嚎。
“唉,忙,都忙,忙点好啊呜呜呜呜……”他继续哀嚎。
“怎么了?”季源上线。
“今年不是厉家继任仪式嘛,我俩一时冲动,来了一个世纪大坦白。”萧永慕情绪有点崩,将两人的对话简单复述给了季源。
“他PUA你。”季源说。
“呃……哥哥你好直言不讳。”萧永慕情真意切的哀嚎,被这气定神闲的一句噎回了喉咙里。
“理智回来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抛开咱俩的关系我还是站你。你俩的开始不就是因为他张口就来的那些男模瞎话,他但凡开口说自己叫夜葬雪,你都能骑上绑匪跑。”
“……话虽这样说……”
“你俩就不是一个段位的,你还和他讲什么道理。他既然一直知道你怀疑他和顾彦的关系,那他怎么不主动解释,看你膈应这么久纯粹是想满足自己恶趣味。”
“啊?也是……”
“他的诉求不就是你对他的探索欲和占有欲不够吗?他自己就和盘托出了吗?不把和厉家的仇摊到台面上不就是觉得世家利益错综复杂而他不完全信任你吗?”
“也是。”
“总而言之吧,这人性格有点问题是板上钉钉的,就看你认不认吧。不过这么久了我怎么看你还挺接受度良好的,你m?”
“你放屁!”萧永慕火冒三丈。
第91章 蚕食
“好吧你不承认的话就当我放屁,不过你确实有一点做得不好。”季源默了默,还是说。
“哪里?”
“为这段感情加注了非常明确的目的性,不合你意便瞬间天崩地裂。其实厉泽御继任仪式被毁和你关系并不大,夜葬雪应该也只是想让你吃吃醋作一作,没想到你直接零帧起手坦诚相见。”
“因为我那会儿真的难受。”萧永慕挺委屈的。
“彼此彼此吧,听起来他也逃得挺尴尬的。”
“……那你说……”
“嗯?”
“你说我喜欢一个人,想为他付出,是一定会逐渐失去自我的主体性吗?我是必须断情绝爱,抛弃掉所有的弱点和软肋,才能获得世俗上的成功吗?”
季源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是。”
“不是就好,我也确实得想想我俩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了。”萧永慕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十分失落。
被他锤得七拐八扭的抱枕,嗷呜一声被他捂在了自己脸上,再抬起来时,眼睛的位置,两个深颜色的圆,不规则,有点湿。
萧永慕狠狠自闭了好几天。
这几天夜葬雪一直没有过来,两人也没有联系,颇有些冷战的味道。
推开他房门的还是熟悉的项睿。
为他带来了积压的工作文件。
人不是一座孤岛,工作会追着人跑。
萧永慕垂死病中惊坐起,起太猛眼前发晕又躺回去,嘴里念叨着哎呦哎呦要了命,黑着一张脸一项项签完,突发奇想抬头。
“这几天夜葬雪有去上班吗?”
“一切如常。”项睿瞥了他一眼,将文件归置到仅仅有条。
“他还有心情上班……”萧永慕脸色更难看了。
“且昨天他带的队伍刚完成了一个新项目,项目组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项睿声音越淡,戳心越狠。
萧永慕要破防了!
他仰天长啸!
“不是,我这儿还满脑子情啊爱啊,他倒是抓准机会事业更上一层楼了?”
“不止如此。”项睿也是憋得狠,一句一句往他心窝扎。
这一年来,萧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夜葬雪的身份。
一年前,有个员工欺上瞒下为自己谋利,夜葬雪揭发罪行给主管,没想到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是他勾唇一笑拨通电话给萧永慕打去,萧永慕当时正在撸狗心情好,接起电话也是随意喊了声宝宝之类的称呼,本来吵闹的办公室瞬间寂静。夜葬雪气定神闲,寥寥几句描绘了一个小人的恶毒形象,听的萧永慕大怒,拍板开除。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项睿心想:狐假虎威。
但他确实小瞧了这人,原本对夜葬雪的印象是温顺清澈脾气超好的男大学生,后来变成有些小聪明的可造之才,再后来,说的好听点,结果导向,以利为先,说的难听点——
【优利贷功能是谁拍板上线的?这种大额借贷是需要以对用户长期的信用调研做支撑,谁给这个功能开放了这么大的预算权限?】
【用户的隐私协议这么简短,对比之前的版本省略了近三分之一的条款,还玩了这么多文字游戏,好,就算用户不看,他们不看是理由吗?】
【这个邀请返现的弹窗和无法退出只能等待播放完毕的借贷广告是谁批准上线的,我知道营业额增加了35%,但是用户流失率也增加了7%啊,这种专为短期转化的项目是谁批准的?】
【投放联合推广的这个公司前段时间我记得暴雷了吧,合作没有终止吗?怎么还提交过来让萧总审批?】
项睿头越来越疼,他是总助,不是总裁。但凡他是总裁,都得把这些东西一个个打回去重做。
这种不要命项目呈上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私下一查,桩桩件件,皆有夜葬雪的手笔。
再一查,更不得了,有人投诉萧氏投放高利贷性质的广告,挣黑心钱的投诉被自作主张压在了公关部,公关部联合市场部自行进行整改,并未汇报上级。
好一个欺上瞒下。
项睿头皮发麻。
但经夜葬雪这么一折腾,萧氏利润大幅上涨,员工绩效奖金翻倍,颇有些一方霸主的雄风。萧氏非常明显地划分出激进派和保守派,激进派行事大胆利润雄厚,人员数量迅速扩张。
而现在完成的这个新项目,则是夜葬雪站稳脚跟的最后一环。
“他现在在萧氏,影响力大约已经超过我。”项睿苦笑道。
“好熟悉的情节……”萧永慕听着听着,逐渐痛苦面具。
“前几天,我突发奇想统计了萧氏合作关联方的名单,发现一家名为鑫荣资本的公司频繁出现,金融商贸货运矿业皆有涉及。注册地虽在A市,而我从未听闻,仿佛是有人刻意切断了这家公司进入我耳朵的渠道。”
“夜葬雪的吗?”
“他并非法人,但确实应当有关联。”项睿揉了揉眉心。
“应该是。”萧永慕垂下眼帘。
“鑫荣三个月前暗中租用了大量无人机,近期还收购了一个大型屠宰场。”
“那就是。”萧永慕闭上双眼。
“我并不否认夜葬雪对于萧氏的付出,自他入职,萧氏的各项产业皆兴兴向荣,市场占有率达到顶峰。但,自从我发现了鑫荣科技的存在,沿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总觉得……”
项睿话说了一半,他眼中老板对夜葬雪的纵容已经不单是宠爱,更像是有什么把柄攥在人家手中,告状也需要仔细斟酌。
“说下去。”
“白蚁啃食房梁,细密的黑点从边缘开始逐渐向中心蔓延,直到蚕食殆尽。当然我的比喻并不恰当,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按目前的形势来看,双方算双赢。”
“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萧永慕有些恍惚。
“我之前也和您汇报过两次,那时的情况还没有如此严峻,而且您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项睿叹了口气。
“我的重心在别处,那人也不能分成两瓣儿用啊。”
萧永慕这段时间的重心在肆友娱乐,干的有声有色,对于业务并不熟悉且决策像看天书的萧氏业务,自然能敷衍就敷衍过去。
“嗯,我一直记得您当时回复我的话。”
那天的萧永慕神秘兮兮,以一个说悄悄话的姿势对他苦口婆心。我是管不了他,你也当心一些别和他正面碰上,他背景不简单。
“所以我和他的交流一直不多,业务也非常默契的划分开来,导致萧氏内部越发站队明显。”
“夜葬雪行事大胆,不拘小节,能搞多少利润搞多少。而我这边风格相对偏保守,决策也多是您深思熟虑的结果。”
总助,你拿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还能撑这么久,也是为难你了。
“何况您已经将各项核心业务逐渐迁往子公司,我会认为这是您的保险措施,虽然我并没有理解其真实用意。”
“确实是。”
“您有心理准备便好。”
有什么心理准备,有萧氏不少人已逐渐离心的心理准备,还是夜葬雪总有一天会脱下狼皮的心理准备,还是他的爱情不得善终的心理准备。
萧永慕没问,项睿也没接着说下去。
“从今天开始,萧氏所有非紧急项目一律叫停,紧急项目按实际情况逐渐紧缩,日常项目仅维持基本运转,不再批准任何新提案。”萧永慕猝不及防开口。
“您确定?”项睿震惊。
“子公司的运作一切如常,且加急归拢所有核心技术与资产。”
“明白,我立即部署。”项睿正色。
“二十多年前,厉家煤矿塌方多人遇难的资料再帮我备一份。”
“好的,我尽快传您邮箱。”项睿点头。
就这些,也没有太多要交代的了。萧永慕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突然来了一句,“苏念和云安的近况你有了解吗?”
“苏少爷在国外,云安入职了许氏。”
“好,”萧永慕扯出一个笑来,“这段时间以来真的是辛苦你了。”
“不敢邀功,按我对公司的付出来讲,我和夜葬雪的辛苦程度,倒也差不太多。”项睿也跟着他笑了一下。
“也没什么可以感谢的,给你包个红包吧。”
“谢谢老板。”项睿的笑容灿烂了一些。
安顿财务给项睿包了个七位数的大红包,萧永慕打开了电视,肆友娱乐出品的选秀节目已经开始播放预告,后期剪辑都经过他亲自审核,节奏紧凑,笑点十足。
萧永慕看得捧腹大笑又满地打滚,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精准预测每个笑点,直到面无表情。看了很久,看到天黑,天又亮起。
手机屏幕亮起,进来一条消息。
会给他发消息的人并不多,从前的狐朋狗友已经消失断联很久,脑子里面的三位多用意识海,不留下痕迹。
萧永慕盯着屏幕,直到手机熄屏,也没点开。
铃声响起,进来一个通话。
屏幕上夜葬雪三个字在震动弹跳。
萧永慕盯着屏幕,直到铃声停掉。
铃声又响起,进来第二个通话。
屏幕上项睿两个字在震动弹跳。
萧永慕按了接听。
“老板,我被威胁了。”那头的声音次次啦啦断断续续,有些听不真切。
第92章 崩塌
本来面如死灰的萧永慕一下子提高音量,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你被绑架了还是什么?你现在的人身安全有保障吗?”
“是威胁,两辆重型越野将我的车别在了地下车库,车门打不开,信号被切断,他们应该带着屏蔽信号的设备。别了三个小时,刚走。”项睿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完整起来,他语调镇静,但仍留有一丝惊魂未定的颤音。
萧永慕重重放下心来,“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鑫荣集团。他们冲我喊最近调查他们太深入,手伸得太长了,让我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别出来瞎蹦跶。”项睿苦笑。
萧永慕没说话。
“不过确实,最近我调查了太多有关他们的事,惊动了他们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做事这么……狂野。”
电话那头,萧永慕沉重的呼吸声顺着听筒起起伏伏,他突然问,“子公司的核心业务归拢完成情况怎么样了?”
“您下令加急,已经加班完成。”
“好,即刻开始准备被收购吧。”萧永慕道。
“收购?收购什么?”项睿没反应过来。
“被肆友集团收购。”
所有的核心业务、技术、资产、人才划给子公司,后以收购形式打包塞进肆友集团,完成最后的权力交接。一个阳谋,金蝉脱壳。而最后留在萧氏的,只剩下华而不实的美丽空壳。
顶梁柱抽走,大厦轰然崩塌。
“您为什么……”
萧永慕截断了他的话,“我这里属实是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你愿意去肆友当副总裁吗?薪酬翻倍,你手下信任的人也可以都带去,跳槽条件参考你的意见来。”
“……您要推荐我空降进别的公司当领导?”
“对,分管互联网科技,是你熟悉又擅长的领域。正好,你和路起元一文一武,非常完美的配置。”
“路起元是……”
“一个从未在萧氏路面过的萧氏员工,目前是肆友集团技术部部长,难得的技术型人才,工作经验不足,但性格不错,你多带带他。”
项睿恍然。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什么近一年不间断招聘了那么多留薪停职的人。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一切的?”
挺久了,从他提出建立肆友,从夜葬雪入职实习,甚至再往前推,从封从周推荐路起元进萧氏的时候。
“去年暑期那会儿吧。”
“也是,那您呢?”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项睿也不再当他是老板,以朋友的姿态难得来了句玩笑,“以您的现状,应该开心自己总算有机会逃离这无趣的资产阶级牢笼了。”
“是啊,我居然被赶鸭子上了这么久的架,”萧永慕怒从心头起,消沉好多天的他无端亢奋了起来,“我早不想干了!我不干了!我终于可以不干了!”
“我能申请破产吗?也是成就一番大事了哈哈哈哈四大世家被我干倒一个!”
“……萧氏达不到可以申请破产的条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氏剩余的体量依然可以排进A市前二十,您死心吧。”项睿当头给他泼了盆冷水。
“那真可惜。”萧永慕抽抽鼻子。
挂掉电话,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再然后是浓浓的疲惫。这段时间他日夜颠倒,睡眠质量严重不足。或许是因为绷紧的弦终于断裂,全身上下的力气只够将自己挪到卧室,床向他扑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如同最最普通的一天,阳光晒得被子暖烘烘,房间里飘着黏腻的香气,黄油面包刚刚出炉,培根在煎锅上滋滋作响,牛奶燕麦的味道醇厚甘甜,耳朵敏锐的凯撒欢快地冲进来,将头埋进他的被子里拱拱拱。
卧室门口,夜葬雪探了个脑袋进来,“醒了?醒了就出来吃早饭。”
萧永慕没动。
“你的待机时间越来越长了,开机速度打破了全世界1%的人。”夜葬雪无奈摇头。
萧永慕还是没动。
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炸毛,他按亮了床边的手机,日历显示,距离厉泽御的继任仪式,竟然已经过了十三天。
“你怎么进来的?”萧永慕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哑掉了,声音嘶哑难听。
“反锁就是为了防我是吧,”夜葬雪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一字一顿,“我怕你出什么事,撬门进来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冰箱里的东西几乎没动,厨房和餐厅干净到一尘不染,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我忘了。”萧永慕慢慢挪进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的思维有些迟缓,将水龙头打开捧了把凉水浇到自己脸上,神智总算清明了一些。然后他沉入意识海,幽幽道。
“封哥,我和夜葬雪的结局,应该也就今天了。”
“做个了断?”封从周的声语速肉眼可见的快了一些,“你先别冲动,我马上派人赶往你那里,我让他们在你家门口待命,若发生什么脑内及时联系我。”
“好。”
“窗户打开,窗帘拉开,”封从周快速思索着,“尽量让你俩的身影保持在窗外可见的视野里。”
“这么严重的啊,好啊。”萧永慕点头。
出了卫生间,他一言不发,先去开窗,后将餐桌上的盘子挪到阳台的茶桌上,放不下的就摞起来,摞得满满当当。又把夜葬雪按到对面的藤编椅上,自己也坐了过去。
“吃饭。”萧永慕指了指。
“你……”夜葬雪皱眉。
“先吃饭。”萧永慕说。
夜葬雪不说话了。
今天的溏心蛋煎得很好,一戳,金色的蛋液汩汩流出,热气在阳光里缕缕升起。
两人静默无言,你一口我一口,安静吃完了这顿早餐。萧永慕用擦了擦嘴角,“终于发现萧氏出事了,所以赶紧跑来找我的吗?”
夜葬雪却没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低头好像笑了一下,“这就是你想好最合适的相处模式吗?”
他指指窗外,“狙击手?”
“麻醉弹。”萧永慕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这么隆重,你应该在门口的位置放一个安检门,我带了什么危险物品能嘀出来,”夜葬雪将盘子里剩余的食物归拢,盘子叠好,“不过我什么都没带,也不是,冰箱里有我带来的冰淇淋小蛋糕。”
萧永慕没说话。
“中午一起吃吧,早上吃太凉会拉肚子。”夜葬雪说。
萧永慕还是没说话,他叹了口气。
“看来不进入正题,你不理我,”夜葬雪歪头,“我在职的这段时间,萧氏的各项指标都是在稳步上涨的,虽然不全是我的功劳。但我自认还算尽心尽力。与鑫荣资本的结盟一定是利大于弊,我们的资源可以互补,并不冲突。”
“可以理解。”
“我和项睿井水不犯河水,且我们两方的决议都要提交你审批。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影响过你的任何决策。倒是项睿,他反对的项目会和你多提两句危害,你一般也会听他。”
“事实。”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鑫荣资本去找过他,但我和他们交代过,所以使用的方式也是最轻的,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人身伤害。”
“好的。”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夜葬雪说,“在整个过程中,我并不认为我存在什么过错,或者说这一切都有你的默许。所以我不理解你为何要隐瞒,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算计我。”
“你没有从中获利吗?”
“人之常情,你觉得我会打一年白工?我不是慈善家。”
“你没有想过要架空我的权利吗?”
“没有,”夜葬雪摇头,“权力不是这么个架空方式的。”
“那是什么方式?”
夜葬雪眼神微暗,“博弈太缓慢,灭口最有效。就像窗外高处对准我的那个枪口,叩下扳机一切大功告成,但你不会。而我也没有。”
萧永慕的嘴角扯起一道僵硬的弧度,他笑得有些发苦,“你太自信了。”
“你也挺自信,这段感情里我们都挺自信的,谁也不要说谁。”
是啊……是啊……
谁不是在恃宠而骄。
萧永慕抬手捂住眼睛,似乎只有完全挡住视线,才不会将自己的情绪泄露的太彻底。
但是……但是……
夜葬雪见解释了这么多,对面人仍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很轻地叹了口气,“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只有站在俯视的角度才有安全感,是不是习惯讲话半真半假。是的,可能小时候缺乏安全感,我的母亲希望依靠我来引起注意,将我赶到门口一跪一天,那时正值冬天,寒风刺骨,我撑不住晕了过去,是被疼醒的,母亲拿掰断的衣架边往我身上抽,边嫌弃我没用。”
萧永慕整个人完全僵住了,他慢动作一般将手紧握成拳,指甲死死掐入掌心,遍布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人。
“后来她死了,我以为得到解脱。但基因的力量实在强大,二姨一家对我也不好,说真话时常挨打,只能编谎话讨好。”
萧永慕所有的表情都完全凝固,仿佛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仿佛是大脑在拒绝解析传到他脑海里的一字一句。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我没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夜葬雪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不是心疼,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绝望。
“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萧永慕突然开口。
“可能是厉家干的,也可能是别人,我没有非常关注这件事,没查过。”夜葬雪觉得他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复。
“那你会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夜葬雪观察了萧永慕的神情,毕竟同床共枕那么久,结合萧永慕突然凝滞的神情,他微眯了眯眼睛,试探性回了一句,“无关紧要。”
萧永慕的瞳孔骤然放大,连带着眉梢痉挛般抽搐了一下。夜葬雪沉思片刻,他换了个更明确的措辞。
“也看人。比如我母亲死亡的罪魁祸首如果是你,那我可以完完全全不在意。”
完完全全不在意。
原来这个让他一直以来如鲠在喉的死仇,如此无关痛痒。
最后一根弦完全崩掉了。
莫名其妙。萧永慕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他为这一刻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欺骗,背叛,我一直在利用你,我从未对你产生感情,夜葬雪因为仇恨跳起与他同归于尽,等等。
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这么轻飘飘拂过,像一阵风。他被一阵风追杀得如此狼狈,连滚带爬,慌不择路。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剩一句——
那怎么不早说呢?
那为什么不早说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
夜葬雪是反派。
但只是厉泽御和顾彦的反派,不是他们四人的反派。若不是调查出夜葬雪母亲的死与萧家有关,在封从周并不必须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反派与他们四人,并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
为什么不早说啊?
就明明,如果他没有背负这份仇怨,如果不是他心虚,如果不是他歉疚,对于欺骗,对于隐瞒,任何事让他不舒服的事情,他明明都可以理直气壮开口去质问。
你和顾彦绝交,我不喜欢他!
我需要掌握厉泽御的近况,他最合适。
为什么?
方便报我的杀母之仇。
我帮你!
(萧永慕义愤填膺地冲出去)
你为什么利用萧氏谋利?
因为想要壮大自己的势力来对抗厉氏。
为了什么?
方便报我的杀母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