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不稳,吹出去的节奏都乱了,苏廷慌忙垂下眼,不敢与叶修明对视,手指抹上更多的药膏,以此掩饰指尖剧烈的颤抖。
他的手腕倏地被一股力量攫走,惊得他恍然抬头。
叶修明的眼神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许多苏廷未曾见过、也读不懂的东西。就像暴雨压城,黑压压的一片,充斥着雷声殷殷。
苏廷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却被箍得更紧,他被一双热烈的眼神纹丝不动地盯着,心中悄然翻涌着慌乱。
“小爸,如果顾见清今天绑的人是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像这种假设都带着血腥味。
“我现在已经疯了。”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抽干。
苏廷又一瞬间感到自己不会呼吸了,腮侧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叶修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锁着他,让他有时间去读里面的东西。
可他绞尽脑汁,还是读不出来。
叶修明的眼睛里有更为原始的东西,那是种能撕裂所有冷静的狂暴。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们养父子的关系,因为那件事而画上五年的休止符,按理说关系应该更冷淡才对,可为什么自己忍不了他受伤,叶修明忍不了自己被绑?
叶明修率先在混乱中泄露的真实、带着占有欲和侵略性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管意味着什么,在自己这里都是不作数的。
苏廷淡淡地站起身,用冷淡疏离的语气说:“不可能出现这种假设。”
他刚走两步,就微微侧身说:“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可能不会天天回家,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叶修明见机立刻道:“小爸,我刚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没了,可以去扉合……去你那里锻炼一下吗。”
周叙白确实给自己说过叶修明这个不靠谱的“商业计划”,当时他只轻嗤一声,表示深深地怀疑,现在倒好,资金池不见了,正好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念想。
“好吧,明天西郊爆破,你跟我一起吧。”
“西郊……是蓝色仓库在的西郊吗。”
“对,”苏廷说,“其实我完全可以把顾见清放在那里不管的。”
叶修明不敢置信地说:“你真想过这么做?”
“说实话,想过。”苏廷一笑,“但是因为机缘巧合,他保住一条命。”
叶修明微微有些颤抖:“是因为我撞的这一下,你心软了。”
苏廷实话道:“是。”
其实苏廷言不由衷了一次,他与顾见清的恩怨是真实的,曾经的深爱也是真切的,对待爱过的人,人要心怀悲悯。
叶修明话锋突转:“小爸,为什么一定要在西郊建住宅,那里据说并不宜居。”
苏廷用略带迟疑的干涩语气说:“这个话题我不想继续了,明天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没有强求。”
话音未落,他就消失在叶修明逐渐恍惚的视野中。
那一晚,叶修明失眠了。
他闭上眼,就想起苏廷用手指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的触感,苏廷指腹的余温似乎扎进了心里,让他心乱如麻。
还有苏廷额间微微摆动的发梢。
看自己专注的眼神。
这些都让他迷惑乃至困顿,使他囚于一座看不见光的小岛,只能微蜷着身子,用力去分辨这种感情的成分。
他也失败了。
苏廷是救自己于水火的养父,不是大街上随便什么男人,任何僭越和冒失的行为都是对这种契约的亵渎。他甚至不想去动自己跃跃欲动的身体,只一味地沉浸在苏廷温柔的抚触中。
他很小就对“界限”有着强烈的敬畏感,父母疏于管理,焦点从不在他这里,他也不求不争,每天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习,勤修素养,习得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所以这样的“界限”也应该在他跟苏廷之间,永不切断。
没什么纠结的。
这一夜,很不平静,叶修明睡得并不算踏实,有几次都冲到苏廷的门外,听他屋内的动静。
咫尺的距离,却是天堑,真是个令叶修明悲绝的事实。
苏廷心烦的时候会看书直到半夜,这次也不例外,可当他连烦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时候,更加让人意乱的时刻到来了。
苏廷听到了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一向感觉灵敏,深夜的静谧又放大了各种感官,懵然地望着房门,不知道站那门背后的人是不是……叶修明。
苏廷的好奇胜过了那丝恐惧,踩着猫一样轻曼的步子,缓缓扣动房门把手。
只听“咔登”一声后,苏廷与有点鼠眉鼠眼的叶修明四目相对……
“小爸……我……我好像又发烧了。”
第64章
苏廷下意识的反应是叶修明骨折的胳膊、淤青的腿开始蔓延炎症,立即就想抓着叶修明往医院跑,但当他无意间看到叶修明心虚的眼神时,旋即又恢复了理智,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满地看着叶修明。
又来这套?
令人诧异的是,在苏廷摸了摸叶修明的额头后,竟发现他真的有些低烧。
“我们去医院吧。”苏廷当机立断道,“看看是哪里出问题了。”
只有叶修明知道这烧是哪来的,是心中的无名烈火憋的。
就像碧海生潮,如渴思浆。
叶修明紧紧盯着苏廷那双乌黑的桃花眼,突然觉得浑身燥热,像被火烤了一样,他舔了舔下唇,心思稍定后才说:“还像以前那样,小爸抱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完也觉得有些过火,生生地与苏廷错开视线。
那阵浓烈的不安再次向苏廷袭来,仿佛曾经的“爸爸我爱你”成为了一则残酷无双的预言,会将苏廷再次拉回炼狱。
苏廷冷漠地回看他一眼,又沉默地退回到房间。
就像潮涨潮落之后,仅剩干涸的河床。
叶修明被那声振聋发聩的关门声敲打回了现实,他万不该在即将成年的时候对同性恋的养父提出这种要求,万一外人知道了,传出去了,苏廷还怎么做人?
可他想跟苏廷睡觉的原因,真的不是因为内心的欲念在作祟吗。
血气方刚的年纪,最容易将荷尔蒙误解为喜欢,自己那无处发泄的欲-望,凭什么要让最亲近的养父去承担呢。
“小爸,我刚才开玩笑,你早点睡吧。”
苏廷独靠在门背后,沉沉地闭上眼睛,他同叶修明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天清早,叶修明就学着以前苏廷的样子,提着个烘焙篮在他门口候着,苏廷很早醒来,也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欧陆早餐的香气浓郁,却燃不起他的一点食欲,再出来的时候,他早已装扮好,是随时可以出门的装束。苏廷边走边拧着袖钉,在衬衣西裤外直接套上大衣,瞥了还单手拎着烘焙篮的叶修明一眼,说:“还不准备准备,不是要跟我去西郊吗。”
叶修明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忙收拾一番后直勾勾地盯着苏廷,“今天我开车还是你开?”
苏廷斜睨着他手上的石膏,“某人别逞强了。”
甘当他嘴里“某人”的叶修明嘴角带着诡秘的微笑,说:“好啊,苏……小爸。”
苏廷双手按上方向盘的一瞬,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的腿好点了吗?”
“早上发现全紫了,不过不要紧,我年轻,过几天就好了。”
苏廷斜斜地看过去,替他遗憾道:“这下你去不了裴安的车队了。”
叶修明:“有些事情不是我可以做,就一定会做的。”
他一语双义,聪明的苏廷一听便全部参透,突然说:“修明,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当什么?”
这辈子还没过完,叶修明是想不到那么远的,笑道:“我不知道,你呢?小爸?”
“我想当一片云,伤心时就结成雨滴流入山川,高兴时就化为蒸汽直上九霄。”
“其实……”叶修明轻笑道,“你这辈子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苏廷郁结于肠地看着他,“有些事情我明知不可以做,就一定不会做。”
“小爸,我……”叶修明吞了几个音,被苏廷发现了些许端倪,立马打断了他,“修明,就这样吧。”
随着油门轰的一声,黑如暗影的跑车疾驰而去。
西郊工业园区的前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建起的老厂,随着产业转型和时代变迁,老厂房的周围建起了许多新型工厂,但老厂那些带着峥嵘岁月痕迹的巨型管道,多年来屹立不倒,城西的开发也就因为地缘地貌的原因被耽搁了。
苏廷早年间在城西低价拿了不少的地,不夸张地说整个西区都被扉合收纳,所以他拼了命也要爆破这根难啃的骨头,还不惜花费五年的时间一点点地拆除。
周叙白一开始还差点因为西郊工业园跟苏廷闹不合,后来在知道苏廷还瞒着他收了这么多废地的时候,立刻将爆破送上日程。
今天就是算了老黄历的好日子。
爆破现场的监工拉着图纸,给周叙白讲解都哪些地方安置了炸药,还给了他几个安全帽,说:“这次主要爆破的区域是那些老管道,离我们这里比较远,你们想看也是可以的。”
周叙白掐着时间,焦急地等苏廷的到来。
“可以开始了吗?”那监工问。
“等等,老板还没到。”
“你们老板还亲自到场?”监工啧啧称奇,“爆破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西郊有多大仇呢。”
这问题周叙白也问过苏廷,都被他淡淡地用一句“提高地价”带了过去。
所以就没再追着不放。
终于,苏廷在众人的瞩目中,迟迟赶来,与他一道的,还有个长相清俊的男孩,手上打着石膏。
叶修明虽然不理解拆除西郊工业园的意义,但这是苏廷想做的事,所以他就定要到场支持。现场正有条不紊地用对讲机进行爆破前的最后一次确认,苏廷的眼神带着餍足,眉目间气定神闲,仿佛真的是大仇得报的一天。
叶修明望着那间蓝色仓库,想起小时候逃课跟踪苏廷的事,不免心中一乐,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伤感。
对苏廷来说更重要的永远都不是回忆,而是生意,想到这里,叶修明便无奈地看着远处高大的管道,对苏廷说:“小爸,是不是太近了,我们离远一点?”
苏廷执拗地摇头,说:“就当是看场烟花。”
可是空气中隐隐的味道让叶修明眉头紧锁,他问苏廷:“你有没有问道一股苦杏仁的味道?”
苏廷摇摇头,对周叙白说:“可以开始了。”
周叙白把起-爆-器郑重地递给苏廷,“先提前祝你美梦成真。”
苏廷一笑:“就缺你这句话。”
倏地,他按下起-爆-器,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第65章
那是预期的爆炸,沿着布下的爆-炸物依次发出巨响,曾经辉煌的厂房逐一变成废墟,倾塌下来,发出阵阵雷鸣声,苏廷的眼底映下这狂暴的一幕,笑意也来了,伴随着一个时代的轰塌。
紧接着,不是爆炸声的消退,而是从已爆破的管道伸出传来更大声量的爆炸,火焰如同巨兽,从管道的两端和裂缝中喷涌而出,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动。
不好!是管道里的残留物!
喷涌而出的还有大量燃烧不尽的火球,正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它们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距管道几十米远的蓝色仓库都被波及了,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撤退!快退!”
监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还是周叙白首先反应过来,在人群中挥舞着胳膊,示意大家快点跑。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懵的苏廷还在状况之外,轰鸣声遮住了周叙白的声音,让他怔怔地看着火海逐渐绵延成一片,成为炼狱般的存在。
从火球落下到连绵成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叶修明终于从周叙白的呼叫声中分辨出这并不是预期的效果,心中悚然一惊,在火舌即将临近的时刻,迅速单手抱住苏廷,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带他猛跑了一段,直到来到开阔的平地,他的手还是迟迟不愿撒开。
苏廷想从他的臂膀里退出来,可惜叶修明不让,并在管道远远喷出另一个火球后,下意识地用整个身体盖住了苏廷的。
他身体的温度仿佛滚烫的火舌,闷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苏廷终于清醒了过来,原来叶修明刚刚闻到的苦杏仁的味道就是剧烈爆炸的源头,那巨型管道里残留的量是个迷,威力也是个迷,直到大地都开始震动的时候,苏廷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郑力摆了一道。
他自己是个门外汉,不知道爆破的厉害在哪里,雄踞金城几十年的郑力还会不知道吗。
郑力一定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再来钳制叶修明,以至于叶淮安。
不久之后,扉合非法爆破导致十里八乡寸草不生的新闻就会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到时,想要消除这件事情的影像,苏廷还是只有求助于郑力。
到时候,他一定会让自己交出叶修明的。
没想到这段时间的昼劳夜苦,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苏廷看着眼前微微有些颤抖的叶修明,轻叹一声,兀自怪着自己。
是他太不小心了。
火海的威力还未减退,管道内又发出殷殷的爆炸声。
苏廷拍了拍叶修明的后背,轻声说:“你跟我也算见过末日了。”
叶修明意识到压着苏廷的时间太久,忙退下来,坐在地上,侧脸偏头看着那传说中的末日。
也许是此情此景让叶修明生出不一样的情愫,他的喉结滚动一圈后说:“我还想跟你一起看看别的。”
苏廷听进去了。
但他用极精巧的残虐说:“我不想,叶修明。”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叶修明抓起苏廷的手轻轻抚触了一下,“但我希望有那么一天。”
苏廷顺势将手收了回来,周叙白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怎么会这样?之前我们做勘测的时候没有发现管道里有残留啊!”
苏廷叹了口气,知道他永远也斗不过那些位高权重的人。
“我先报警,”周叙白叉着腰,看了眼尚在懵圈的苏廷,说:“我建议你这段时间躲在国外,今天这场爆破也是我的命令。”
“不行,周叙白。”苏廷站了起来,“我不允许你再为我挡枪了。”
“哦对了,你还要带着咱儿子,”周叙白也算是看明白了,批文拿下来这么快,难保不是谁的阴谋,“看好他,别丢了。”
说完,他就让秘书给他们定了到罗马的机票,再按出报警电话,给了他们一个“快走”的眼神。
叶修明突然开了窍,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这场火灾。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几乎很快就将这次事故与之前的车祸联系起来,不出意外,那个人一定是郑力。
所以叶修明不想牵连到苏廷,劝他:“留在国内有危险,小爸……都怪我。”
苏廷的心中生出一丝暖意,叶修明也是受害者,他能有什么错呢。
“但是我想留下来解决郑力,小爸,你不用管我,先走吧。”
苏廷惊道:“你能怎么解决?”
叶修明长舒一口气:“他不想让叶淮安开口举证,我就让他得逞。”
周叙白突然心生敬佩地看了叶修明一眼,知道他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魄力实属不易。
只要他能把叶淮安和郑力之间的事情想明白、解决清楚,才能永绝后患。
躲避永远不是办法。
所以当周叙白叫的车到了后,他直接把苏廷抱到了里面,“咣”的关了车门。
他拍了拍车门,司机立即就踩了油门,带着苏廷离开了这片混沌。
周叙白转身看着叶修明,突然发觉这孩子长高了,也成熟了。
“你真的想好怎么做了吗。”周叙白问。
“郑力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小爸,我只能这么做。”
周叙白:“可你父亲把你扔到没人认识的地方,绝不是让你有一天暴露在敌人面前的。”
“他不是也没松口咬死郑力吗。”叶修明道,“他们的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可一旦牵扯到我小爸的安危,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苏廷很快就在周叙白安排的眼线面前,快速出了关。
他回看了眼关内,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当他再次呼吸着金城的空气后,飞机很快平缓地起飞,向罗马进发。
十多个小时后,他将再次踏上这片盼望许久的土地。
周叙白还算了解他。
罗马这座城市是活的博物馆,人们在古迹旁生活、工作、恋爱,在街上步行总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再加上交通混乱,充斥着各种摩托车的噪音,喧嚣中自有温暖。
他这次入住在万神殿旁西班牙阶梯顶端的奢华酒店,景色绝佳,屋顶酒吧可以俯瞰全城,到了晚上,他便走到广场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下,呼吸着整座城市杂乱的气息。
就在他决定回酒店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廷,怎么是你。”
第66章
苏廷先是看到一双白色的德训鞋,视线再往上,是条白色的长裤和意式咖色的休闲西装,苏廷立即起身,视线与那位不速之客齐平。
“傅西辞。”
傅西辞打趣道:“以前见你总是带瓶酒,现在反而觉得手里少点什么。”
“你怎么在罗马?”
傅西辞说:“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已经把CaosOrdinato的租约退了,决定在罗马重新开始。”
苏廷确实没时间留意Threshold的格局,对这位老相识的骤然离开也一无所知,只叹世事无常,人生就是一次巨大的迎来送往。
他问:“为什么想离开国内呢。”
傅西辞:“因为天天看见一个不可能的人,对自己是场煎熬,所以还不如永不相见。”
苏廷笑了,说:“想喝酒吗?”
“行啊,我的CaosOrdinato开到了你曾经许愿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苏廷恭敬不如从命地跟在了傅西辞的身后,傅西辞说:“我之所以给自己的餐厅起名为‘有序的混乱’,说的就是罗马这座城市,你能看到古老与现代、神圣与世俗、辉煌和破败,总能在混乱里找到某种岌岌可危的秩序,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混乱至极的是冲动,而只有爱才能在混沌里找到有序。”
苏廷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是为了躲西郊爆炸事故才出来的吧。”傅西辞引他到了CaosOrdinato,熟悉的布局让苏廷找到了一丝在家的感觉。
“瞒不过你。”苏廷无奈一笑,“新闻我不敢看,都写了什么?”
“通篇一律的黑稿,说你们扉合草菅人命,再配上现场的图片,连我都觉得你是个黑心的商人了。”傅西辞给苏廷取来他最爱的起泡酒,让服务生倒入杯中。
“你也信吗?”
“我认识你,当然不信。”
苏廷笑笑:“可我确实如他们所写,只是为了抬高西区的房价才这么做的。”
“扉合还发出一则声明,说管道内的爆-炸物是有心人放置的,已报警取证,不过这声音太微弱了,很快就湮没在那些黑稿里。”傅西辞说。
“谢谢你帮我留意国内的新闻。”
苏廷还关心一件事,别人会不会顺藤摸瓜地找到自己曾泄露的那些照片,又会不会因此大做文章。
“我的那些照片……没在这次事故里一起被扒吧。”
傅西辞敬他一杯,说:“没有,舆情被控制在了可控的范围,一切关于你本人的事情都没被深挖。”
这背后不知道周叙白做了多少工作,又不知是否有叶修明的推波助澜。
修明……怎么样了?“我想去打个电话,可以吗?”苏廷问道。
“你永远是自由的。”傅西辞深情地看着他说。
苏廷愣了愣,转身踏入街道,指尖颤抖地给叶修明拨去电话。
试了几次后,都是无法接通,于是他改打周叙白的电话。
很快周叙白憔悴的声音就传来了:“还好吗?”
“我还好,调查得怎么样了?”
周叙白:“警察说这周之内就会有消息,就是媒体的攻击太猛了,都两个跌停了,这次市值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停,”苏廷打断他,“修明呢?为什么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派去跟踪他的人说,小叶子从中午就去了郑力家,现在还没回来,我跟钟祥正在商量对策。”周叙白说的时候也是双眼灼痛,不知道苏廷听了会多心痛。
“去了郑力家……那修明就是被人控制了,能报警吗?”
“我们第一时间就找了警察,但他们好像不敢搜查郑力的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周叙白急得半个脑袋都是麻的,揉着头皮道:“他应该不会对小叶子做什么的。”
苏廷也拿不准了,身子也是颤抖的,忙拢了拢围巾,说:“周叙白,我觉得我就是个懦夫。”
“那你也不能回来!”周叙白近乎丧心病狂,“万一郑力跟那帮警察沆瀣一气,最后咬死说管道里的残留物就是我们没有勘验仔细,你想坐牢吗??”
“可我也不会让你去吃牢饭,第二次。”
“放心,只有法人才有责任,所以你只能躲着。”
苏廷挣扎道:“可是修明该怎么办。”
“那个郑力不就是想让叶淮安在牢里闭嘴吗,他敢对小叶子动一根手指头,我都会让钟祥给牢里的叶淮安送信!”
事态好像被相互制约的两股势力稳住了,苏廷顿时心下略宽,想来修明也不会真被波及到人身安危。
可世间的险恶,叶修明终于要以身试法了。
就算只是心灵上的挫伤,也足够苏廷觉得有些怅然,当他回到餐厅时,故意比傅西辞多喝了几轮,很快脸上就有了一丝醉意。
傅西辞想起自己离苏廷最近的那晚,难免有些意见,伴着深沉平和的夜,他说:“那晚我应该对你下手的,说不定你就是我的了。”
苏廷醉眼朦胧道:“那你为什么不做呢?”
傅西辞说:“我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凡人,就当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有序的混沌吧。”
苏廷没有回应,抄起外套,拉着傅西辞向街边走去,他明显放下了沉重的戒备,来到了近在咫尺的许愿喷泉边。
他从外套中取出一枚硬币,双手捂在嘴边喃喃了几句,然后随着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那枚硬币掉入水中。
傅西辞想起七年前在这里遇到苏廷时的场景,心里有种灼痛,他小心翼翼地搂着苏廷的腰,说:“我还给你找了很多古币,你肯定会喜欢。”
苏廷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看他,在月色中他的轮廓很美,由衷地笑道:“这次我许的愿里有‘再回罗马’了,所以……一定可以实现的对吧。”
“你许的什么愿?”
“秘密。”
傅西辞:“你的秘密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