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只是痛苦。
在欧洲降谷零第一次为他拍照时,降谷零对“猫”说想和他一起去看长野的天空时,两个人在商场里互相买衣服折磨对方后相视大笑时,一起靠着观景台的栏杆说等下要赶回去拯救那锅牛肉汤时,降谷零给他的T恤后面用清凉贴围出一个爱心并且画了Q版头像时,两个人同时按慢了响铃时……
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时刻里,诸伏景光确确实实能从中感受过快乐。
这就足够了。
虽然还有很多的遗憾,但至少曾经有过温暖,也足够他坦然面对死亡了。
苏格兰作为组织的核心实验体之一,既不适合活在组织覆灭之后的光明里,也会给他在意的人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险。那么用他的性命去葬送这黑暗巨兽,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对于1207这句夹杂着无数沉重情感的挽留,诸伏景光只能像一个已经失去完整语言表达能力的人,再次重复道。
“对不起。”
那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一个傍晚。
在这个宅子的左后方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枪响。这栋建筑毕竟很可能是百来年前的老建筑,隔音效果自然算不上良好,平时能得到清净全靠地面上铺的吸音地毯和绝不开口说话的仆人。
对枪声最熟悉不过的前任狙击手目光随着声响动了一下,眼里清楚地浮现出一抹困惑,但最后大概是想到自己出不去,只能再次低头看书,只是时不时放下又抬起的左手能证明他并没能沉浸于阅读。
他身上的衣物里悄然增加了什么。
外面的枪响越来越密集,甚至时不时有爆炸声响起。
在挂钟的时针指向“6”的时候,那面墙壁再次准时打开送来餐食,可与此同时诸伏景光也听到了那多日没有动静的门第一次主动从外面传来了锁舌被拧开的声响。
没有多思考一秒,诸伏景光把支架上的餐饮丢到一旁,用托盘把支架敲碎,侧身跳入这深不见底的、如同电梯井一般的空间。
那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栋宅子。
手、脚、背,轮流用三个支点来避免自己下坠得太快,好在这个空间足够狭窄,在脚后跟察觉到墙壁厚度的不对劲时,猫眼青年双手撑墙,腰部发力,在双脚快要失去知觉之前踢开了一面可活动的墙壁。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一模一样面具的人齐刷刷地转头望来。
没空去在意这场景多令人头皮发麻,诸伏景光的关注点在于他们正试图转移一些叠起来装满了奇怪肉块的盒子以及一个个泡满了尸体的透明柜子,而其中一个柜子里的尸体即使脸部已经有少许变形了依旧被他一眼认出来了——是加藤千奈。
胃部传来不适,诸伏景光掏出第一个炸弹,往前扔去后立马放任自己坠落并引爆。
曾被松田阵平得意介绍的炸弹炸开,即使真正炸开的时候诸伏景光已经往下坠落了一段距离,依旧被余波冲击得胸口一阵剧痛,耳朵也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见声音。
这栋宅子果然不止地面上可以看到的部分,等到诸伏景光停止下落的时候,距离他那个房间少说也有接近五层楼的高度了。
现在四面包括脚下似乎都是实心墙壁,在没有热武器的情况下就算是诸伏景光也奈何不了,他还不想贸然使用自己最后一个炸弹。
就在他思考自己要不要爬上去寻找其他下来的路径时,大概是刚刚那颗炸弹引起的连环反应,摇晃中诸伏景光感觉似乎有一半的宅子夹着噼里啪啦的火在往下坍塌。
诸伏景光:“……”松田有时候还是太谦虚了一点。
缩在角落里的他躲过了这一阵倒塌,才费劲地扒开自己身上的石块和木头,并再次感慨还好这栋是老宅,否则他此时估计已经被砸得失去行动能力了。
坍塌之后,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房间都显露在他眼前。
诸伏景光能看到远处已经陆续有人在赶来了,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看那衣着大概是公安的人。
时间不多了,猫眼青年一边咳嗽一边忍着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翻身下了脚下的房间。
是资料库。全部都上了锁并且用防弹玻璃保护着,诸伏景光无从翻看,也看不懂上面的起名方式,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其中一份被命名为“沙弗莱”。
诸伏景光摩挲着手里最后一个炸弹,原本想要直接引爆,想了想,又翻身上了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今天可能是下过雨,橙红色的晚霞和肉眼可见四处蔓延开来的火光连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界线。
但比起像是要燃烧起来的天际,那抹倒映在海蓝色猫眼里的浅金色才是占据了诸伏景光全部注意力的存在。
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降谷零依旧穿着波本经典套装,可脸上早已没了波本惯常的游刃有余,只剩下不可置信和惊慌——他清楚地看到了坐在资料库正上方的诸伏景光。
与此同时,宣告着一切结束的提示音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响起:“组织已覆灭,降谷零好感度不满百,任务失败,即将开始数据清除!”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淌过脸庞,诸伏景光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最后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天空和降谷零。
然后引爆炸弹,用力往资料库内部扔去。
在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身体仿佛被什么操控着往火海里跌去之前,他笑着对那个被几名下属死死拉住的金发男人说道。
“再见,zero。”
“降谷先生,这份文件不是昨晚才刚给您吗?您昨晚有休息吗?”
刺猬头的公安拿着足足有巴掌厚的报告书,站在自己的上司面前,怀疑自己是不是咖啡喝多了出现幻觉。
组织覆灭后,公安并没有能得到一丝一毫的休息时间,数不清的善后工作还等着他们去做,还有和其他国家机构——主要是FBI——关于成功果实的切割问题,好在功劳确实大部分属于日本公安,且组织大本营也在日本,他们切走最大块的那份也理直气壮。
但即便如此,公安也集体加班到凌晨接近一个月了。
没办法,谁让零组有一个工作起来好像不要命的组长,不仅自己卷,也带得所有人都不得不卷。
每当有人因此试图产生怨言的时候,都会被降谷零的工作效率和强度给震撼到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情绪——就譬如现在的风见裕也。
这里的“昨晚”,指的是凌晨3点,而此时是风见裕也刚随便吃完早餐坐到工位上的7点15分。
全靠咖啡续命的风见裕也下意识地往上司的桌面上扫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咖啡相关的东西,他纳闷地想:听说降谷先生的信息素是咖啡,难道这人能用自己的信息素给自己提神吗?不对,信息素又不是真的咖啡……果然是最近加班加多了都开始胡思乱想……
差点当着上司面给自己来两巴掌清醒一下的风见裕也神情恍惚地拿着被上司批阅过的报告书走回工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的修改意见开始汗流浃背地进行修改,完全没留意到降谷零根本没回他的话。
降谷零看向桌面上堆积如山、需要他签批或者核对的文件,已经想不起来他多久没休息了。
三天?四天?
但他不敢休息。
不是事情已经急迫到需要他不眠不休地工作,只是降谷零一旦稍稍停下来,就无法克制地想起那名黑发猫眼的青年。
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地感知到,当他不久前才意识到自己爱上苏格兰,而刚又发现苏格兰便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人、是“猫”的时候,对方就在自己眼前毅然决然地跳入火海,那绵延不断的绝望。
虽然向来都不怕危险到甚至能有些“疯”,可降谷零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那个傍晚,是降谷零第一次完全抛弃理智、即使面对着巨大的爆炸声和无尽的火海,克服本能也只想抓住那个人。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上的泪水和跌落火海时无意识向他伸出的手。
可降谷零拉不住。
那栋宅子是公安发起总攻最后的一个目的地,降谷零在那里守了一整晚,看着那里的火被扑灭,但无论是他自己下场找得灰头土脸、手上多处皮肤被余热烫伤,还是在场其他救援人员的反馈,都没能在其中找到存活的生命体。
看着一具具烧焦的尸骸被抬出来,降谷零无法自控地去想那会不会是他,但又只能祈求那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以他掌握的那些情报,在组织覆灭之后完全可以走在阳光下,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倒下。
可是……“猫”好像从来没考虑过他自己。
当降谷零收到那些来自“宫野姐妹”“梅斯卡尔”的情报时,他其实很清楚,背后真正的情报提供者是谁,就像“猫”当初把之前所有的贡献换成给田纳西的一次机会一般。
虽然降谷零之前多少察觉到一些这样的倾向,但他对“猫”的能力实在是太过信任了,从最开始接触对方开始,“猫”给他的感觉就是无私、聪慧、狡黠、温柔……几乎可以把一切美好的词语拿来形容对方,所以他就算意识到对方偏消极的态度,也只是拐着弯去劝对方。
他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么惨烈。
现场的简易尸检报告出得很快,几乎是每出一份都会立刻递到降谷零的手上。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有可能是。
深肤色的手指捏在洁白的报告纸上,用力到指尖发白。
有下属小心翼翼地靠近降谷零:“请问降谷先生……是在找哪位?”
金发的公安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苏格兰、绿川唯、“猫”……都是他,也都不是真正的他。
“苏格兰。”沉默半晌,他只能吐露出这个或许伴随着对方时间最久的代号。
下属一愣:“就是之前降谷先生收集资料,想要策反并争取上层同意的那位代号成员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降谷零几乎要笑出来,笑自己之前的高高在上,笑自己的一无所知。苏格兰何须自己策反……只要他承认自己就是“猫”,公安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可是降谷零笑不出来,他那双往常用起honeytrap时能让无数人脸红心跳的紫灰色眼眸,此时已经被爆炸后现场的恶劣环境熏得发疼。
最后一抹夕阳都沉入了海平线,可盛夏的炎热并没有褪去多少,加上未散尽的余热,在场的其他人早已满身大汗了,只有降谷零觉得寒意源源不断地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等到所有的现场简易尸检报告都出来,确认有两具尸体可能和苏格兰有关,但更具体的要回去对比查找尸体的身份。加上还有不少是已经死亡一段时间的尸体,这不是一项短期内就能出结果的工作。
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就算是降谷零也只能等待。
他不愿意去相信,苏格兰真的就这样丧命于火海中,就算是自己亲眼看着他坠落、被高高跃起的火苗一瞬间吞噬,还是忍不住去想,说不定这只是多智近妖的“猫”脱身的一种方式呢?就好像那天赤井秀一和宫野明美演的那一场戏一般。
可之前“猫”的种种做法与态度,以及在坠落之前,那沿着上扬眼尾落下的泪水……种种细节也都在告诉降谷零:不是的,这个人确实不想活下去了。
他一开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格兰会心存死志,直到公安上周和意大利军事安全情报局(AISI)联系上,在交换情报的时候得知梅斯卡尔在组织覆灭前一个多星期就与AISI联系上了。
降谷零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决定:“我要见梅斯卡尔。”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他邮箱里还躺着“梅斯卡尔”给日本公安的情报,那么和本人沟通关于这些情报的信息再合理不过吧?
无人看得出金发公安的私心。
在那个混乱暧昧的日子,处于易感期的降谷零曾经因为梅斯卡尔而吃醋——即使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原来那种像被柠檬汁浸泡的心情原来是吃醋——但冷静状态的降谷零,其实是能看出来苏格兰对梅斯卡尔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情谊,那么对方除了给一起长大的宫野姐妹准备情报,为什么还要特地为梅斯卡尔准备情报……
很大可能是梅斯卡尔和苏格兰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者苏格兰欠了梅斯卡尔人情。
降谷零有预感,他一直寻找不到的答案或许就在梅斯卡尔的身上。
在刚接通视频对话的时候,梅斯卡尔的表情是极其冷淡的:“不管你们拿到的是什么,都是假的,我从来没向日本公安传递任何信息——”
却在看清对面人的长相之后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能想到组织内炙手可热的情报专家、苏格兰的情人波本,竟然是日本公安?看这级别,应该还不低吧。”
没有理会,也可能是无法去面对来自知情人的讥讽,向来擅长用带着毒药和刀刃的话语刺向他人的金发青年没有进行任何反击,而是直入主题:“情报是苏格兰以你的名义送来的。经过初步核查,基本属实。”
梅斯卡尔瞳孔紧缩,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苏格兰,还活着吗?”
心跳不受控地逐渐加快,在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中,降谷零几乎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尚不清楚,我们也在全力搜寻着他的下落。所以希望你能把他相关的情况告诉我,作为交换,AISI那边我也会帮你。”
此话毫不作伪。原本降谷零便在为策反苏格兰做准备,现在把苏格兰便是之前一直为公安提供情报并且牵线了田纳西的“猫”这个消息上报,理事官也很支持继续全力搜寻苏格兰的下落,毕竟这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组织情报库。
除此之外,降谷零其实暗地里没完全放弃在组织期间积累下的情报渠道,即使是灰色的、见不得光的方法也好,恨不得把整个鸟取县和东京都翻过来找人,也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梅斯卡尔却像是忽然情绪崩溃了一般双手捂脸,摇了摇头:“我也并不清楚苏格兰为什么这么做。”
降谷零微微闭眼叹气:“你再好好想想吧。”
结束了这个虽然时长不短、实际上却没说几句话的视频通话,降谷零明白,或许自己的死亡判定书很快就要下达了。
刚刚梅斯卡尔看似拒绝回答关于苏格兰的问题,可他举起双手时,那仿佛无措的手部动作却是在用最小的幅度给降谷零打手语:【邮件】。
苏格兰身上的秘密不适合暴露在公安和AISI的视线范围内。
意识到这一点,降谷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梅斯卡尔的邮件来得比想象中要快,降谷零无暇去思考梅斯卡尔在AISI的处境大抵还称得上不错、公安接下来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谈判方法和AISI打交道,直接看向正文。
第一句话便是:
【苏格兰是组织最重要的实验体。】
不过一屏的邮件,降谷零却看了一整晚。
他的手边泡着一杯葡萄乌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苏格兰看他注意到安全屋里的葡萄乌龙气息时,曾经递给他的一包茶包。
彼时的波本刚查到组织高层想撮合自己和苏格兰,正是对苏格兰最为迁怒的时候。
以他的演技,依旧能保持着明面上对苏格兰的正常态度,但对于这份来自苏格兰的“小礼物”却是想转身就扔掉的。最后因为急着出任务而随手放在了一边。
幸好他没扔。
电脑屏幕因为长久未使用而暗下去,又被降谷零重新按亮。
只是在看邮件吗?
透过这些冷冰冰的文字,降谷零看到的是苏格兰同样没有温度的人生。
年幼进入组织,如同养蛊一般在鲜血中长大成为组织的一把枪,又在少年分化出第二性别的时候沦为组织的实验体,看似成为BOSS身边红人从此得到优待步步高升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一个用完就会被销毁的基因容器。
没人会关心容器是否自由、痛苦,容器就只是容器。
苏格兰的人生是冰冷的,苏格兰却是鲜活的。
他会促狭着给自己起“zero”的昵称,会特地给自己做芹菜的美食然后在自己跟莱伊吵起来时和善地拉架,会在欧洲的时候给自己发日常照片哪怕自己几乎不会回应,会温柔缱绻地告诉自己长野的天空很漂亮,会珍惜自己给他的猫咪发夹哪怕猜到里面装了窃听器和发信器……
会用那样让人心疼的表情问自己“你是清楚自己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才这么有恃无恐的吗”。
降谷零其实是清楚的,自己在那一刻的心动。
却也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恨那一瞬间的心动。
那是降谷零背叛内心想要和那人结婚的誓言的证据。
可谁能想到,“猫”是苏格兰,他想要结婚的那个人……也是苏格兰。
在和加藤博之一起被皮斯科的人控制住的那个夜晚,降谷零清楚地听到了那声焦急而惊恐的“zero”,于是他躲开了那枚致命的子弹。
他蹭开自己眼罩的时间太晚,加上眼睛一下子没适应过来,只能看到非常朦胧的一个背影。
但就是这个甚至连轮廓都看不清的背影,让降谷零瞬间把他和模糊记忆里那个稚嫩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在下一次和“猫”的通话里,降谷零很想直接问,“猫”先生明明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么能否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这些年来你过得怎样?
然而他是潜入组织的卧底搜查官,他习惯了对任何事都多疑谨慎,便只能挑着更明显的问题去问对方:昨晚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在等待回答的短暂时间里,降谷零却觉得比过往任何生死关头还要紧张,他无法自控地想到,只要“猫”承认,那他无论如何都想冒险一次,和立场其实已经很明显的“猫”开诚布公。
但是最后“猫”否认了。
他否认救了降谷零。
想起过往对“猫”无数次的试探都以失败告终,想到刚刚明明降谷零已经明确说出他听到了那声“zero”可“猫”还是选择否认,降谷零的大脑重新冷却了下来。
在那一刻,他确实是失望的,“一起去长野看天空”这个约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降谷零已经能从这样的趋势里察觉到或许这个约定实现的可能性很低。
降谷零承认,最开始听到“猫”提及长野的时候,自己虽然确实有被触动过,但更多的是想根据这个显然对“猫”很重要的地方去打开对方的心扉,来套取更多的组织情报和更多关于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他终究是人类,也会有心,在几乎每天一次的通话中他感受到了“猫”其实也是竭尽全力想倾覆这个黑暗巨兽的,于是一开始只是当做借口被他反复提及的约定,慢慢进入了降谷零的心里。
他是真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便也会因此而感到伤心失望甚至有那么一丝怨怼。
可降谷零又能时不时地感受到“猫”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身不由己,所以他想着,不要去逼问对方,等到组织覆灭的那一天,他们总能用真正的身份去面对彼此,那个约定也总有实现的一天。
……为什么当时的态度不能再强硬一些呢?
这个遗憾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慢慢发酵,几乎要成为缠着降谷零的心魔。
为什么他没有去深思“猫”身不由己的理由?为什么他没有想到“猫”对他那么了解甚至能准确地救下他,正是因为“猫”本来就一直在他身边?
是降谷零从认识苏格兰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傲慢的偏见,纵使他偶尔能窥探到其下的一丝温柔,也只是高高在上地觉得对方没其他人那么无可救药、本质依旧是犯罪分子罢了。
就连降谷零在对苏格兰进行临时标记后,确认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苏格兰,原本想着要策反苏格兰,也因为宫野明美和赤井秀一假死一事而最终暂缓了开口。
现在想来,苏格兰当然会表现得狠辣,既然他是“猫”,那便早就知道莱伊的卧底身份、也能推测那其实那是场假死的戏码,背后甚至很可能有波本的影子。
那只不过是,苏格兰因为他那可能会被组织操控的实验体身份,又一次推开援助之手的证明。
苏格兰考虑到了田纳西,考虑到了松田阵平,考虑到了降谷零,甚至考虑到了降谷零背后的公安……唯独从未考虑过他自己。
等到时针指向“4”,电脑屏幕再一次暗下去的时候,降谷零的视线才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他捧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葡萄乌龙,茶的香气早已在这一晚里消失殆尽,可金发青年依旧缓慢但珍惜地把它喝完了。
自临时标记过后过了将近二十天,降谷零已经无法再从任何地方或者物品上捕捉到一丝属于苏格兰的葡萄乌龙气息,如同现在依旧无法确认苏格兰的生死行踪一般。
这个人仿若从未出现在降谷零的生命中。
带有咖啡因的葡萄乌龙原本该是提神的,但已经将近四天没休息的金发公安却终于在他最渴望的气息中睡着了。
“透,醒醒,画廊快要关门了。”
睡眼朦胧中,安室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是相当温柔好听的声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被贴心地披了一张薄毛毯。
猫眼青年大概是喊他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实在有点累人,便干脆半蹲下来,右手手肘搭在桌边,下巴则搁在手臂上,搭配他脑袋上那顶贝雷帽和两侧的猫咪发夹,比起安室透负责的新晋画家,更像一名大一新生。
安室透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抱歉,唯君,明天就是你的第一次画展,我却在这个时候睡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绿川唯的动作打断了。
修长有力、非常适合拿画笔的手指虚虚搭在安室透的唇上,蓝色猫眼里透露出对他话语的不认同:“透为了准备我的画展已经有三四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吧,我昨晚落下东西回来拿的时候发现还亮着灯,我就知道是你。”
不知道是因为这话里的关怀,还是因为这个过近的距离,尚且年轻但已经长袖善舞的艺术经纪人居然呆愣着没有回话。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这个举动过于亲昵了,绿川唯连忙收手,白皙的脸上似乎比往常多了些红晕:“总之,透今晚应该好好睡一觉。”
下了这么一个定论后,猫眼青年看到了放在桌侧的一个浅蓝色便当盒,像是转移话题一般开口问道:“透这么忙还要自己带便当上班吗?”
“这个啊……也不知道是谁塞到我抽屉里的,来源不明的食物本来不想碰的,但实在是色香味俱全所以就不知不觉吃光了。”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里流露出真情实感的苦恼,却在扫过绿川唯脸上稍显不自然的表情后顿了一下,“唯君知道是谁做的便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