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憩时间过去,程谦抑高高兴兴回兵部去了,卿云同他说了那么些话,心情也不错,在厢房里拨弄香片。
战报一封封来,只能证明程谦抑到底有多么神机妙算。
秦少英无论是战败还是战胜,只要回朝,便是他走下坡路的开始。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料事如神,被埋没多年的程谦抑,能让秦少英此人迅速在皇帝眼中失去价值。
是用对主上感恩戴德的程谦抑,还是用也许心存怨恨的秦少英,皇帝根本不需要取舍。
卿云嘴角泛起控制不住的笑意,他从来没有放弃要杀掉秦少英。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可卿云却不知怎么,竟感到了阵阵空虚。
报完仇之后,他该做什么?
不,是他能做什么?
在很久之前,卿云就想过,要得到皇帝的爱,兴许他会付出比他想象得还要惨痛许多的代价。
等到真的要付出那个代价时,卿云却又不肯了。
他不愿将自己年轻的生命,自己一生的喜怒哀乐,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个阴森森皇宫里的主人。
可他却又想不出能够解脱的法子……他作茧自缚是被困住了……
卿云陡然暴怒地扫了桌上的香炉。
“啪——”
青瓷香炉砸在地上被摔得粉碎,正溅在推开门人的衣摆上。
卿云喘着粗气,双眼狠狠地扫了过去。
李崇双手推着门,神色有几分意外,“我以为你走了。”
此处是六部四品以上官员休憩的厢房,只卿云到了六部之后,其余官员便很少用这厢房,午间宁愿在各部休息,一向是没旁人来的。
李崇扫了一眼地上的瓷片,抬脚用靴子轻撇了撇,屋子里香气弄得他鼻尖发痒,“谁惹你生气了?”
“滚——”
李崇抬眼,卿云面上毫无顾忌之色,仍旧那般微仰着脸看李崇。
李崇看了眼身后,身后无人,除了他和卿云的人,其他人都对这间厢房敬谢不敏,那这个“滚”应当指的就是他了。
李崇进了厢房,关上了门,上前在卿云对面坐下,打开茶壶盖子,瞧了一眼里面的茶水,倒了一杯往卿云方向送了送,“父皇又怎么惹你了?”
“我叫你滚,”卿云冷冷地看向李崇,“你没听见吗?”
李崇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上回我便想说,我们父子三人的确各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只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和他们总不一样,如此迁怒于我……”李崇抿了口茶,看向卿云,“是否有些不公?”
“不公?”卿云向后靠了,一只脚抬起踩在榻上,胸膛微微起伏地看着李崇,“李崇,你在同我谈不公?”
“你们生下来便是王孙贵胄,我呢?!我生下来便注定要当太监!你同我谈不公?!”
卿云双眼目眦欲裂,“你—也—配!”
李崇没说话,只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尊贵的齐王这一句廉价的道歉,你我生来不同,且道不同,更不相为谋,没必要在此惺惺作态,我直白地说,我厌恶你!你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个小人!和你那母妃一样,恶毒虚伪做作!”
倘若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皇帝,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唯一的主子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其余无论是谁,他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能奈他何!
李崇定定地看着卿云,卿云发怒时,从脸到脖子全是赤色,眼睛亮得出奇,便如同一堆沙子里头忽然冒出金子一般闪光刺眼,叫人目眩得简直无法逼视。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般难听的话。”李崇淡淡道。
卿云毫不收敛,“那只能说明你做人太失败了,没人敢同你说实话。”
李崇笑了笑,被这内侍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甚至是有几分真心的笑,笑过之后,他便神色平静地轻轻叹了口气。
“永平七年,太子遇刺,后来也还是个悬案,宫内一直有传言说是我母妃所为,是为了让我登上太子之位。”
卿云冷笑,“以淑妃的性子,做出这事也不意外!”
“不是她做的。”
李崇道:“当时陈氏势力已然衰败,她没有那个本事去做那件事,太子遇刺的消息传来时,母妃正在宫中。”
“我不知在我们从猎场返回内廷的那几日,她在想什么。”
“我想她一定非常惶恐……”李崇垂下眼,看着杯中茶水,“她没做过,但知道她的嫌疑最大,生怕父皇疑心是她下的手,为没做过的事竟惶恐到了那个地步。”
“父皇回宫后翌日驾临蓬莱殿,他一进去,便见我母妃上了吊。”
卿云冷厌的眉眼一怔。
“你大约没见过我母妃,”李崇抬手点了下自己的脖子,“她颈上常年戴着珍珠链子,便是为了遮挡旧日伤痕。”
“她以死明志,险些真的丧命。”
“父皇从未真正爱过母妃,我觉着他大约也未曾对先皇后有多少真情,母妃对父皇总是怀着深深的恐惧,连带着我在父皇面前也战战兢兢,生怕出错,我的确做梦都想成为太子,那般或许母妃便不会再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李崇轻轻吐出了口气,“我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别太灰心丧气,其实我和母妃与你也没什么不同,在父皇面前,所有人都是奴才,父皇待人也从来都是那般,他已算是很喜欢你了。”
卿云没受到安慰,却仍是满脸愤怒郁色,“那又如何,我不稀罕!”
“不管他是皇帝,还是贩夫走卒,喜欢便是喜欢,喜欢便该对我好!他是皇帝,所以便可以折磨人,可以反复无常,可以出尔反尔?!”
卿云说着说着眼中便落下泪来,他不想的,可他在这上头从来无法自控,“我不服!我不要他的喜欢了!我不要他了!”
卿云竟就这般喊出了真心话,他也不后悔,只恨恨地盯着李崇,“你说得没错,你和淑妃在他眼里还不一定有我重要,你最好掂量掂量,要是敢在他面前胡乱说话,我若有个闪失,也必定拉你们母子陪葬!”
李崇见他哭得满面泪痕,神情又凶又蛮横,说的也都是要置他们母子于死地的话,可便是生不起气来,甚至还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怪不得他父皇和二弟都会对这小内侍如此迷恋。
李崇从袖子里头拿了帕子递过去,卿云揪了帕子就往地上扔,扔了不算,还下榻用力碾了两脚,踩完便挑衅似的看向李崇。
李崇瞥向卿云,竟从他身上还瞧出了几分纯稚之气。
上回打水漂时便是,分明经历了那些事,还有心思学打水漂,打得不好,还要生气。
李崇道:“我不会乱说话的。”
卿云道:“你以后也别找我说话,我看见你们姓李的就恶心!”
李崇道:“那么二弟呢?”
卿云吼道:“都一样!全都给我滚!”
李崇颔首,心说这倒也算是公平了。
卿云恨恨地盯着李崇日渐白皙,和皇帝有三分相似的侧脸,真的很想上去打几下,既然皇帝他打不了……
李崇注意到了卿云的眼神,道:“你的眼神仿佛是想……”
卿云已经抬手打了下去,李崇不假思索地也抬起手,一把便抓住了卿云的手腕,卿云惊愕,没想到李崇的身手那么好。
李崇道:“一事一论,今日惹你生气的似乎并不是我。”
“齐王至孝,代父受过又如何?”
卿云边说便踢了李崇一脚,李崇早已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没动罢了,衣袍下摆多了个鞋印,他微一挑眉,卿云便用力抽手腕,“放手,再不放我同他说你非礼我!”
李崇放了手,卿云趁机又给了他一脚,一面后退一面道:“你以后别再同我说话,否则我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卿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李崇看了一眼地面的狼藉和自己衣摆上的两个鞋印,不由轻摇了摇头。
外头侍卫这才进来,“王爷……”
“无碍。”
李崇手掸了掸衣裳下摆,“将这里收拾收拾,换个青铜香炉来,要重的,越重越好,人推不倒也举不起的。”
“是!”
李崇原想坐下休息,只厢房内实在香得人难受,还是起身出去了,想了想,又召来侍卫,“里头多备些清心降火的茶,再多放几个软枕。”
侍卫有些糊涂,不过还是应声答是。
李崇走出两步,又停下,“宫里头是不是进贡柑橘了?”
“是,皇上前两日才赏了两筐。”
“放里头搁着,记住,不许用瓷盘,那屋里头所有瓷的,易碎的全都撤了。”
“……是。”
李崇颔首,方想掏帕子擦一擦发痒的鼻子,才想起自己的帕子被卿云给扔了,又摇了摇头,心说以后身上还得多带两条帕子。
第144章
翌日,卿云进厢房时发觉里头焕然一新,唤人来问,得知是李崇的人换的,便叫人将所有东西全扔出去。
内侍们立即动手,别的都还好,便是那个落地的青铜香炉,几人合力都没搬动。
“他有什么毛病,这么间屋子摆个那么大的香炉!”
卿云恨恨道:“算了,不管那香炉,其余都换新的。”
“是。”
厢房的动静,李崇自然也知晓了,他人在户部,忙得不可开交,闻言笑了笑,“那些物件都是耐摔的,捡回来,别浪费了。”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六部,众人闲暇之余也不禁私下多有议论,这大宦竟已嚣张到不将王爷放在眼里,到底是有多受皇帝宠幸?
要说众人对卿云最深刻的印象,除了他的身份,自然便是他的相貌。
卿云初初来到六部时,众人未曾将他放在眼里,明里暗里也偷窥了不知多少回,只觉他肌肤白皙,相貌清丽,眼角眉梢看人时冷艳非常,因要求告做事,不时又流露出楚楚可怜的哀求之态,加之身量纤弱,远远望去便似伶人变宠之流。
众部官员虽嘴上不提,心中暗暗怀疑卿云是凭美色邀宠媚上,只皇帝英明,这种揣测说出来等同于妄议君主,故而谁也不敢明说。
之后卿云回来上了手段,众人被整治得叫苦连天,也无暇顾及他美不美貌了,见了他便只想远远躲开。
如今见卿云对齐王如此不恭不敬,当年那些揣测又不由浮上心头,只仍旧不敢议论,也只眉眼间传递神色。
此事自然也叫皇帝知晓,皇帝未曾同卿云说,如今他一开口,三句不到,卿云便要发怒,摔碗摔碟的也不知几时才能好。
“朕听说你同卿云在六部闹起来了?”
皇帝召了李崇问这事,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显然不是真将那当一回事,只闲聊消遣罢了。
李崇也笑了,“上回儿臣去接他回宫时,便在车上挨了他好一顿说,如今脾气越来越大了,说是见儿臣一回便要打儿臣一回。”
皇帝笑了笑,“他便是这脾性,如今对朕也时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李崇道:“他如此骄纵,父皇何不弃了,再挑个温顺可人的呢?”
皇帝抿了口茶,“温顺可人的宫里头遍地都是,一个个都是纸扎的人,有何意趣?”
“父皇既便爱他这个性子,何不多迁就些,”李崇微笑道,“程大人的确是个有才的,如今在兵部可是无人不服,可见他有识人之能。”
皇帝放下茶碗,神色之中显出几分缥缈,“朕倒宁愿他没有。”
李崇时常伴在淑妃身边,对皇帝在此事的了解自然很深,故而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难得休沐出来吃酒,你面上就不能露个笑模样吗?”
张平远拍了下苏兰贞的肩膀,苏兰贞负手在后,神色一如既往的冷然。
张平远知道他为何如此,便道:“何必为他担忧,他如今在六部,便是连齐王都要退让三分,管那些小人说什么呢。”
苏兰贞道:“小人何所惧。”
张平远道:“既如此,你为何还总愁眉苦脸?”
虽说这好友一贯是冰雪神色,然张平远到底和他相熟,能从这好友看似毫无变化的面上瞧出端倪。
苏兰贞不言。
张平远带着苏兰贞入了酒楼,二人进了三楼包厢,张平远道:“你今日倒舍得本钱,请我在如此华奢的地方吃酒,该不会是又要抓谁的把柄?”
苏兰贞抬眼,张平远心下一声哀嚎,压低声音道:“咱们今日休沐,你还要出来办公,道真兄啊道真兄,我从前认为自己已是六部之中难得清正勤勉之人,遇上你,我实在自叹不如。”
苏兰贞手指之间微微摩挲,道:“工部有人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你可察觉?”
说起正事,张平远神色也认真起来,“这是常有的事,道真兄,我知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这一事我劝你不要过分较真,细究起来没有好处,反倒误事。”
“我知道,”苏兰贞道,“若是一般的吃拿卡要,分润回扣,只要能将事情办好,我自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只有人做得也实在太过了,你忘了我那条腿是怎么断的了吗?”
张平远眼神一凛,“漕渠?”
苏兰贞颔首,“我隐忍不发,便是在等他们松懈。”
张平远吸了口气,“道真兄,你可真是太沉得住气了,我只愿此生永不与你为敌。”
苏兰贞道:“我闲来无事,非要与人作对?”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平远道,“那今日酒还有没有的喝?”
“有。”
苏兰贞淡淡道:“等抓了他的现行,让他付账。”
张平远差点没笑出声来,道真兄可真是既清正又阴险,既廉洁又不羁啊。
二人包厢的位置靠窗,窗户只推开了条缝隙,以供二人向下观察。
马车一辆辆驶来,下车的人当中也有几张熟脸。
这酒楼原本便有许多六部官员在此相约吃酒,那人也是浑水摸鱼,干脆以此来作掩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不容易引人注意。
“到底是谁啊?”张平远压低声音道。
苏兰贞道:“人来了便知道了。”
张平远道:“对我还卖关子,真是。”
“嘘,”苏兰贞道,“少说废话,免得分心。”
张平远闭口不言,一个劲地盯着下头,一辆熟悉的华贵马车由远及近驶来,张平远一眼就认出了马车的主人,连忙瞥眼看向苏兰贞,却见苏兰贞那张冰雪似的脸上果然现出了异样痕迹。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在六部引起众议的大宦,今日他是微服出行,只打扮得也十分高调,一身火红的狐裘大氅,大氅毛色鲜艳发亮,一下车便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他走得很快,身边侍从替他挡住周围人窥探的视线,几步便进了酒楼。
张平远看了苏兰贞好几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那位大人也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苏兰贞道:“此行是为公。”
张平远心说原来这位大宦在你心中乃是私事?
张平远到底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先前还有些云山雾罩,上回苏兰贞一人舌战群臣,那模样,张平远也是头一回见。
若说为正官场风气,苏兰贞和那位大宦离得也实在太远,且苏兰贞一向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人既在工部,自然脚踏实地,先将工部的事办好要紧,这些事,以苏兰贞的性子原本根本不会掺和。
既不是为公,那便是为私交了。
先前苏兰贞断腿,那位大宦亲自来探望,恐怕不只是因皇帝的授意,而是二人亦有私交之故。
张平远也是个办实事的人,对于家世门第出身这些也从来不在乎,否则他也不会折服于苏兰贞的能力,对这位举子出身的侍郎多加支持了,故而对苏兰贞和卿云有私交毫无异议,甚至也跃跃欲试,想同卿云交个朋友。
毕竟能慧眼识珠,挖掘出程谦抑这么一颗蒙尘明珠,张平远便觉着卿云的确厉害。
酒楼有贵客到,自然动静也大些,张平远竖着耳朵,听着动静,道:“好似在楼上。”
苏兰贞没理会他。
张平远自讨了个没趣,继续盯着楼下瞧,片刻之后,他便又“咦”了一声,“那不是都察院的俏郎君吗?”
被称为俏郎君的男子骑马而来,在酒楼门前勒马,干脆利落地下了马,他是只身前来,将马缰甩给身旁小二后,便急匆匆地进了酒楼。
“来了,”苏兰贞打断了张平远的闲话,道,“还真是他。”
二人盯着楼下下马车的工部司郎中,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怪不得那时他带头同你做对,”张平远道,“恐怕是早闻你的名声,便想除掉你了。”
“那日我在漕渠勘察,有个小吏一路带我行走,大风大雨,我心中记挂着漕渠,也未曾在意,如今想来,兴许也是他的人。”
张平远倒吸一口凉气,“他想害死你!”
苏兰贞神色如常,“官场之上,本便是你死我活。”
张平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苏兰贞活了下来,那便轮到那人死了。
楼上包厢内,卿云同尺素,还有程谦抑的妹妹程问筠在屏风之后观察。
“如何?”尺素含笑低声道。
程问筠道:“相貌是不错,只不知是否有才有德?”
卿云与两位女眷分坐一侧,手里转着茶碗,道:“这个姐姐可放心。”
程问筠面色微红,她是个大方女子,又道:“也不知性子同我合不合。”
“今日只是相看,你若看得中,之后便约出去玩上几回,便知性子合不合了,”尺素道,“这是最紧要的,若你们两厢相处不来,便是再好的人也无用。”
程问筠道:“姐姐这话真是合了我的心了。”
三人在里头听着,程谦抑与曾良酬在外头谈天说地,只觉曾良酬言语中极为稳重,卿云是觉着不错,他同程问筠今日才接触,程问筠胆子大得很,竟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卿云不动声色,笑了笑,“姐姐这是在瞧什么?”
程问筠道:“哥哥常说恩公如何清正如何持重,我便一向以为大人是个老头子了,未料瞧着比我还小上几岁呢。”
卿云不由失笑,“他在你面前唤我恩公?”
程问筠点头,“知遇之恩,没齿难忘,我代哥哥也谢大人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还请大人笑纳。”
程问筠给了卿云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件,全是女儿家在闺阁里打补攒钱做的小东西,卿云提了其中一个络子出来,略有几分失神,便道:“姐姐一个女儿家,这般送人络子,不怕被人说么?”
“旁人我自不会送,可是大人您——”
程问筠脸红了,自知失言,低头不敢说话。
卿云转了络子,不由低低一笑,“无妨。”
程问筠这性子是该配个稳重的。
看得差不多了,两位女眷便从包厢后头的偏门先走,卿云留下,他想再试一试曾良酬,程谦抑是他的人,倘若曾良酬是个迂腐之辈,对宦官有所偏见,那他也是断断不会将人配给程家的。
卿云从屏风后走出,曾良酬与程谦抑已酒过三巡,正聊得投机,却见屋子里头忽然走出第三个人,一时不由怔住,他没见过卿云,只觉他相貌清艳,通身的尊贵气派,气质极为不凡,便道:“阁下是……”
程谦抑连忙起身,他方才要说,卿云便道:“程大人,你也先走吧,我留下,同曾大人说几句话。”
程谦抑无有不从,便拱手退下,曾良酬见他对卿云如此恭敬,再加上卿云的面貌特征,还有什么不明白?
“阁下,是宫里的人?”曾良酬隐晦道。
卿云道:“不错,有眼力。”
曾良酬不知卿云现身为何,其实他也不知程谦抑为何约他,只同程谦抑聊得还算投机,便一直待了下去。
“曾大人应当知道程大人便是由我保举,为何今日还愿相见?”卿云道。
曾良酬更是糊涂,心说难道是这大宦想拉拢他,他平淡道:“曾某交友从不看出身,也不看官位,程大人热情邀约,我没有理由拒绝。”
“这么说来,日后程大人再约你,你还是会赴约了?”
曾良酬神色端正,道:“我同程大人聊得投机,自然还约会见,只这与官场上的事无关。”
卿云见他不卑不亢,心中也算满意,他也不打算利用程谦抑妹妹的婚事来拉拢谁,只不想给自己身边的人找个仇人罢了。
“曾大人尚未娶妻,是吗?”卿云道。
曾良酬未料卿云忽然问起这个,绷着的脸色立时有些尴尬起来,“这好似与阁下无关吧。”
卿云笑了笑,“有关无关难道还是你说了算?”
外头忽然有嘈杂之声,似是有人在跑,卿云眉头微皱,余光冷冷地瞥过去,“谁在外头吵闹?”
侍卫们连忙回禀:“大人请安心,是楼下正在追人。”
“追人?”卿云起身,这酒楼六部之人常来,他便道,“是六部的人吗?”
侍卫探身辨认,“是,好像是工部的人……”
张平远和苏兰贞一前一后追着堵人,被抓了现行的人一个劲地跑,张平远体力不支,已然跑不动了,撑着膝盖在原地大喘粗气,“你、你跑也没用……”
苏兰贞还未放弃,抬手一抓,在台阶处扑了个空,眼看那人从二楼快要下到一楼,忽地上头有人竟从天而降,一把便将那人按在了台阶上。
那人厉声喝道:“别动!惊扰大人用膳,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苏兰贞不假思索地抬头一看,便见卿云正在四楼神色淡漠地瞧着他们,身旁正是那个张平远口中都察院的俏郎君。
“大人,”曾良酬立在卿云身侧,道,“这般无令拘捕朝廷命官,恐怕不妥吧?”
卿云淡淡道:“要什么令,我便是令,曾大人,回见。”卿云微一颔首,见侍卫已将人交给了苏兰贞,便也下了楼,从后门离开了酒楼。
张平远也瞧见了楼上的人,他奋力挥手,道:“曾大人,快来搭把手!”
有都察院的曾良酬帮忙,工部司郎中很快便制住,也绝望了,曾良酬听了事情原委,便先将人五花大绑,捆在了屋里,唤了人去都察院叫人持令来抓人。
张平远同曾良酬私交不错,便道:“你今日怎会来此?我方才瞧见你是同……在一块儿?”
曾良酬面色微红,“是,我来时并不知想见我的人是他。”
“这也无妨,”张平远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衣裳的苏兰贞道,“我们同他也算有些私交的,尤其是咱们苏侍郎。”
曾良酬打量了一眼苏兰贞,他供职都察院,自然对各部官员情形了如指掌,只他是个清正之人,又见他相貌清雅温润,不禁道:“那位也约见过苏大人?”
苏兰贞抬眼,瞥了曾良酬的面孔,只觉他五官端正,眉目之间一股正气,正轻皱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