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便死了,李照恐怕是在皇帝下手屠杀他身边内侍时便也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他呢,被皇帝强行在棺材里锁了一个月,不知还能不能活过来?
到底要不要恢复?如今这般,难道不是更好?心绪平静,也更像他们皇家人。
“他们今日在哪聚会?”
“城西的一间茶肆,那茶肆的主人是兵部主事汪成文的好友。”
“什么时辰?”
“酉时。”
“那茶肆的主人什么来头?”
“没什么了不得的,张氏分支的子弟,家中早便败落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茶肆早早挂了打烊的旗,连门都关了,也不点烛,厨房后头的偏门,侍从恭敬地守着,每隔一会儿便打开那小门,“大人安好,快里面请。”
此次聚会的人不多,也就十三个人,由汪成文一手操办,联络的都是汪成文觉着在各部真正做实事,为官清正的人才。
苏兰贞和张平远都在其中,张平远接到汪成文暗示后迟疑犹豫了许久,便去问了苏兰贞,得知他也接到邀请后同意便不由觉着诧异。
“你那腿伤,那位可是出了不少力。”
“私归私,公归公。”
苏兰贞面若冰雪,平静道。
张平远点头,也能理解。
内宦荐官,着实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十几人在茶室内坐下,汪成文站在厅内,向众人拱手示意,“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我汪某人,汪某以茶代酒,敬谢各位高洁之志。”
汪成文先饮了茶,其余人也都纷纷举杯应和。
“前朝内宦祸乱,众人皆知。今又有大宦作乱,竟行僭越之事,咱们必定要在他未成气候时一鼓作气,将人打倒!否则之后他看中谁,便提拔谁,谁还会勤勉做事?诸位未见六部风气已乱,恐怕祸患就在眼前了!”
“汪兄说得不错!”
有人起身道:“我听闻那大宦竟在京中有几百亩不税良田,他对朝廷有何贡献,何以担当此等殊荣?!”
“内宦献媚,实在可恶,”另一人响应道,“不将此人参倒,朝廷风气何正!”
“……”
一墙之隔,卿云立在画后,静静地听着,那挂画挡着的那一小面墙,早让卿云提前凿空了,那些人说的话便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一旁茶肆主人被探子按着跪在地上,五花大绑,口中塞着一团抹布,正瑟瑟发抖,满脸恳求之色地看着卿云。
卿云上午来时便同他说了。
“你好好招待他们,若是不能做到若无其事,小心你全家的脑袋。”
说这话时,卿云正在品他们这儿的茶,眼连看也没看他,语气也是如常,之后便以一般平淡的语气道:“嗯,你这儿的茶倒是不错,走之前我得称上几两,带回去也叫皇上品鉴品鉴。”
外头群情激愤,纷纷控诉,无非是说他插手官员任命,敛财无数,自有良田豪宅,浑不似个内宦该有的本分。
“他们这些阉人,上辱其先,中伤自体,下绝其后,是天底下最卑鄙的小人,一旦叫他们掌了权柄,前朝之祸也近在眼前了!可恨各地干旱,边境战事,他一个什么用也没有的阉人却成日里招摇过市,僭越无比,真、真是……”
卿云听那人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抬手抿了口茶,神色中流露出几分笑意,他一直在等,等那个人说话,他又会怎么说他呢?
“严大人。”
那如冰雪般的声音一出,卿云杯子便顿在了唇边。
“若我没记错的话,户部乱账便是在你口中那个百无一用的阉人手上查明的吧?”
张平远正在喝茶看戏,听身旁苏兰贞冷不丁一句,险些没把嘴里的茶给喷出去,连忙扭头看向苏兰贞。
“苏兰贞!”有人早看不惯了,起身道,“你别以为咱们都不知道那阉人私底下探望过你,我是看在你的确是个为官清正之人的份上才叫得你,你若不认同,大可不必前来!”
“我只不认同严大人那句毫无用处,怎么?是我说错了?”苏兰贞淡淡道,“原来此处是一言堂,那苏某失敬了,”苏兰贞起身拱手,看向脸色难看的众人,“诸位言语当中对那位大人诸多不满,说来说去,不过因他是内宦,倘若程大人是由恩师推荐,各位是否便要夸恩师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这如何能够混为一谈?”立即再有人起身道,“阉人便是伺候皇上的,只需做好宫中事即可,官员任命原不是他们该插手的!这便是僭越!”
“皇上允准大人行走六部时,你为何不提那是僭越?”
“行走六部,那是皇上特许的,也是为推行新政,非常时期行非常事罢了!”
“如今程大人的升迁不也是皇上特许?洪大人,你多番攻讦,实际想攻讦的是皇上吧?你想说皇上偏信内宦,糊涂了,是吗?”
“你——苏兰贞!你休得血口喷人!你别得了阉人的好处,就忘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那阉人也不过是为拉拢你这出身低的,好插手内部罢了!”
张平远眼见对面都捋上袖子了,赶紧起身站在苏兰贞面前打圆场,“都是同僚,闲来无事谈天说地罢了,何必那么认真呢?”
苏兰贞抬手推了他的肩膀让他移开。
“程谦抑是否有才还尚无定论,除了保举程谦抑外,他可曾在六部做过一件错事?行差踏错过一步?你一口一个阉人,难道阉人便不是人?宫中内侍多是穷苦百姓出身,亏得你还自诩父母官,如此心胸狭隘,迂腐不堪,简直不配为官。”
苏兰贞步步逼近,他身形高大,字字如刀,简直是迫得人节节败退。
汪成文也看出来了,今日苏兰贞便是来砸场子的,便主动上前迎战,“苏大人如此慷慨激昂,是因受了他的好处了,不错,他有财有权,不似我们两袖清风,苏大人倒不如也说说看,那些良田豪宅又该作何解释?”
“那是皇上赏赐,你们若有不满,不如在朝会时死谏明志,一头撞死在金銮殿,才真叫慷慨。”
“你——”
汪成文险些被气得栽倒。
“怎么,汪大人不敢,”苏兰贞神色睥睨,“是怕自己前脚一头撞死,后脚皇上便找了人来顶你兵部主事的位子?汪大人,你在这个位子上也待了三年了,三年都没有半点挪动,我劝你还是别去嫉妒旁人,先想想自己到底为何迟迟不得升迁,是不是心胸太过狭隘的缘故?”
“我、我何时嫉妒!”
汪成文气得人摇摇欲坠,一群人连忙来搀扶。
苏兰贞扫视了围成一团的人,“诸位大人连苏某也辩不过,就别妄想什么倒宦了,简直贻笑大方,张大人,我们走——”
张平远忍了许久的笑,他是知道内情的,苏兰贞面上是个雪人,那张嘴可是能把工部那帮老油条说得都恨不上吊,连忙道:“诶,走走走。”
苏兰贞拂袖而去,张平远走在他后头,不忘拱手道:“汪大人别往心里去,道真不是背后告状之人,这儿茶不错,多谢款待。”
“你——你们——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汪成文气得直打哆嗦,众人不断安慰。
汪成文刚缓过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墙上那幅夜宴图忽然动了,一只堪称惨白的手撩开图画,素白的脸从画后显出,简直如同画中妖幻化成一般,汪成文瞠目结舌,终于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众官员见卿云从画中走出,也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倒地,惊恐万状地看着仿若凭空出现的卿云。
“诸位大人真是有闲心,看来是六部的事务还不够繁忙,”卿云瞥了众人,原是有话说的,只不过方才已有人把他们驳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便无话了,眼角眉梢都是寡淡之色,“看在他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你们,再有下回……”
卿云未将话说全,便径直离去,探子们将五花大绑的茶肆主人也扔了过去,一行人也离开了茶肆。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卿云脑海中时时回荡着苏兰贞方才说的那些话,马车轻轻摇晃,他面上神色毫无变化。
马车停在宫门内,换了软轿,卿云上轿前,问身边内侍,“茶叶呢?”
内侍神色一变,后头事情发展成那般,他早忘了那事,自然也以为卿云只是随口一说,便连忙告罪:“公公恕罪,奴、奴才忘了。”
他屏息凝神,却听身侧大宦只轻轻笑了一声,内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已许久没听这位大宦笑了,带着微淡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才叫他确信那大宦的确是笑了。
“忘了便忘了吧。”
茶肆一事,卿云未曾发作,只让他们自己悬心,不是都自视清高吗?想也不会怕的。
卿云眼瞥过去,那日参与聚会的人便低头回避,是不敢看他了。
卿云心下连鄙夷也无,只觉看不上。
若说真君子,他们实在差得太远。
真正的君子绝不会因一人的出身、身份便对那人定论好坏,他会懂得体谅他人的难处,也记得旁人待他的好,替人辩解出头……
卿云脚下踌躇,仍是踏入了工部,他方才一抬头,便见苏兰贞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卿云却是一瞬便避开了目光,苏兰贞微微一怔。
卿云正同工部另一位侍郎说话,却觉侧面似有人走来,余光已瞧见那双皂靴,便毫不迟疑地截断话头,转身便走。
他今日便不该进工部的,前几日便一直如此。
都怪苏兰贞,那一番话搅得他的心又乱了起来,那层被薄纱挡住的心竟又不知死活地重新迸发出热意,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好像永远学不乖。
卿云踏出工部大门,心下才轻轻舒了口气,他怔怔地想着方才苏兰贞望见他的神情,眼眸深邃,分明似是有话要同他说。
他想同他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该说。
即便他身边已是安全的,他也什么都不该同他说。
他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卿云尚未反应,待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卿云侧过脸,只斜斜地看到一个影子,便立即绷紧脸色离去。
身后脚步顿住,过了片刻,却又再次跟了上来。
卿云快,他便也快,卿云慢,他便也慢,始终没有真的追上来,只是一味跟着卿云。
卿云心下顿生出一股躁意,面上也微微泛起了红色,疾走了几步,却在下一个拐角处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被他撞得人没事,他自己倒是疼得闷哼一声。
“没事吧?”
卿云抬头,看到面色比先前晒黑了许多的李崇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李崇也听到了后头的脚步声。
“有人在追你?”
卿云尚未反应过来,胳膊便被扯了过去,李崇将他直接甩到了身后,如今天气冷了,李崇身披大氅,便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苏兰贞便和李崇打了个照面,他脚步顿住,瞥了一眼躲在亲王身后的紫色衣角,拱手道:“下官工部侍郎苏兰贞,参见齐王。”
“工部侍郎……”李崇淡淡道,“本王听说过,你是颜归璞的得意门生。”
“回王爷,那是误传……”
苏兰贞看着那衣角全然缩到亲王大氅之内,心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下官方才莽撞了,王爷若无吩咐,下官便告辞了。”
李崇颔首示意,苏兰贞后退而去,待得他走远了,李崇才回转过脸,“他为何追你?”
卿云脸色已恢复了白净,面上红晕消失不见,只瞥了一眼李崇的脸,李崇晒黑了许多,甚至显得有几分粗糙,他这般形象便和那俩父子瞧着更不一样了,这也是方才他睁大眼睛的原因。
卿云没回答李崇的问题,反而直抒胸臆道:“齐王殿下,你晒得好黑。”
李崇神色一怔,随即便笑了笑,抬手摸了下脸,“是吗?”
二人转身,并肩在回廊行走。
“殿下离京也一年多了。”
“嗯,”李崇道,“这次是父皇召我回京。”
“皇上政务繁忙,太子又在外监军,需要齐王殿下你回来帮忙。”
“是啊,我方才入宫觐见了父皇,说来也奇怪,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我觉着父皇面上疲态倒重了许多。”
“齐王殿下何不直说你觉着皇上老了便是。”
说起皇帝,卿云的神色语气更冷了。
宫中秘辛,苏兰贞不知,李崇却是知道的,毕竟他母妃还在后宫,而后宫本便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父皇……”李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道,“你还真是超出我预料的胆大。”
“不过向皇上推荐个把人才,怎么便胆大了?”卿云冷冷道。
李崇笑了笑:“便是我向父皇推荐人才也得反复斟酌,小心谨慎,你胆子未免也真的太大了,”李崇瞥了一眼卿云的侧脸,“比起此事带给我的震惊,我倒觉着你还安然无恙更叫我惊讶。”
二人在水榭停下,卿云立在栏前,颇为讽刺道:“安然无恙?”
李崇立在他身侧,负手看着凿出的小池水流轻轻流过,“比起你得到的,算是吧,如今在朝野上下,我恐怕你的影响力快超越我了。”
卿云道:“齐王殿下这便是哄我了,你可以明着招募幕僚,培养自己的官员,我呢?别说皇上会不会再多心,一气之下将我处死,便是招来的也都是些闻风而动,蝇营狗苟之辈,谈何影响?程谦抑只是个意外,再无第二个了,否则皇上也不会放我出来。”
李崇听罢,道:“我未料你竟如此通透。”
“在宫中也生存了多年,平日里也总陪着皇上处理政务,我若再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那我还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上回我替你与父皇说和,你们二人似乎还好,这回因这事,是真离了心了?”
“这话齐王最好去问你的好父皇,不必在我这儿旁敲侧击。”
李崇微微一笑,“我发觉你对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卿云冷冷一瞥,“这事是怪我吗?”
李崇颔首,“怪我。”
同皇帝的那些事,卿云实在是无人可说,先前还有个勉强算是“同病相怜”的秦少英可以倾诉一二,如今秦少英离去,他是真的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全憋在心里,憋着憋着他也快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了,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分明便是个活死人!
“啊——”
卿云忽然大叫了一声。
李崇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挑眉看向卿云。
卿云胸膛起伏,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了红晕,双眼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忽然捡起地上的石子往池子里狠狠掷去。
“你们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低吼着骂完的人胸膛起伏,像是张牙舞爪暴怒的小兽,李崇嘴角弯翘,又强行压了下去,看向波纹阵阵荡起的小池,道:“你说这话,我的确无法反驳辩驳,非要论的话,其实二弟还可以。”
卿云也快被气笑了,“齐王殿下,你是有什么毛病吗?不是替你父皇说和,就是替你二弟自夸,你是媒婆转世啊?”
李崇没说话,卿云翻了个白眼,心下那层薄纱终于随着方才的发泄只余下极淡的一丝阴影。
皇帝想逼疯他,皇帝想让他陪他一块儿去死?做梦!他偏不如他的意!
卿云捡起地上石子,又狠狠扔了数颗,每扔一颗便在心中骂一句老王八。
李崇一直在边上瞧着,还是忍不住道:“打水漂不是这么打的。”
卿云正在发泄,闻言微微气喘着停了下来,看向李崇,“什么?”
李崇脚底揩了揩地面,踢掉了脚下的几颗石子,都不满意,透过围栏捡了快薄些的石片,直起身向前一扔,卿云看着那石片像是活了一般在池面连跳了五六下,不由睁大了眼睛。
“多年不玩,还是有些生疏了。”
李崇拍了拍手,垂下袖子,负手站立,仍是那个稳重自持的齐王。
卿云扔了块石头。
“咚——”一沉到底。
卿云看向李崇,李崇偏了下脸,“挑一块薄的石片,不要石子。”
卿云捡了一块,李崇瞥了一眼,“可以。”
“扔的时候,人向后斜一些,手腕带上劲。”
卿云忽然想起秦少英当初教他怎么挥刀的事,石头扔出去,在水面竟真蹦了一下。
李崇点头,赞许道:“孺子可教,若是再多加练习,很快便会成为打水漂的高手了。”
卿云不理他,又捡了几块薄石片扔了三回,最后也就蹦那么一下,卿云有些泄气,便不扔了,捡了块最大的石头,双手扔出去,“咚”的一声,溅出了个大水花,李崇反应很快地向后退了退,胸口还是溅上了水。
“齐王殿下今天为何到六部来?”卿云扭头道。
李崇手指掸了掸身上的水珠,“父皇让我管一管户部的事。”
卿云心下明白,皇帝的意思是,缺钱,让李崇想想法子。
“齐王殿下倒是指哪打哪,这一年在外头奔波赈灾,没停过吧?”
“身为皇子,这是我职责所在。”
二人双双沉默了片刻,卿云转身欲走,却又被李崇叫住,“要不要来户部帮忙?”
卿云回转过身,神色已又换成了那副冰冷之色,“齐王殿下又有什么诡计来算计我一个小小的奴才了?”
李崇道:“我只是佩服你。”
卿云冷笑,“多谢,不必,再说,齐王殿下难道不怕你接近我,皇上会对你起疑心吗?”
李崇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卿云会那般说,卿云见他哑口,便讥诮地一笑。
李崇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初,他道:“太子都不怕,我怕什么?”
卿云抿了下唇,转过身便走了。
回到宫里,卿云便指挥宫人,将屋里头的东西一应全扔了,他要自己去库房重新挑,在库房里搜罗了一堆自己喜欢的物件,又将屋子重新装饰了一遍。
皇帝在两仪殿听内侍禀报,面上倒是也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容,“让他去折腾,他要什么便给他。”
当夜皇帝召他,卿云不去,不仅不去,还将门窗全都反锁了,他新让宫里头的侍卫加固的。
自己亲手关上门窗时,卿云手都在抖,有好几回怕得撤了回去,又想将门窗打开来睡。
不要,他偏不要趁皇帝的意!
用力关上门窗,反锁之后,卿云便躺回榻上,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被子,熬过去便好了,同那时一般,只要熬过去,便是什么都没发生。
“云公公自锁了门,说是已睡了。”
皇帝靠在榻上,手拿了卷书,神色却是没有被拒绝的恼怒,而是若有所思。
内侍静静地等着皇帝的命令,皇帝挥了下手,“便由他去吧。”
卿云这一夜没怎么真的睡着,翌日晨起竟在行进的马车里头打起了瞌睡,一直到六部门口,马车停下,他还在里头点着头熟睡,外头内侍不敢打扰。
不多时,后头也有马车驶来,内侍有些紧张,他们挡在了六部门前,正在迟疑要不要将卿云唤醒时,后头马车上的人下来了。
看到下来的是谁,内侍立即要行礼,被来人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别动。
李崇走到马车前,用眼神询问那内侍,内侍只能压低了声音道:“云公公睡着了。”
李崇没问卿云为什么在马车上睡,只道:“后头还有许多人等着。”
“是……”
内侍神色紧张,显然是有些怕叫醒卿云,李崇了然,干脆自己上去撩开车帘。
已是初冬,轿子里头堆了几个手炉,都是织金彩蝶套子的鲜艳颜色,卿云靠在里头,闭着眼睛歪着脸正在打瞌睡,一张白得过分的素净面孔上,黑睫红唇便也显得浓墨重彩起来,四周都氤氲着香气与热气。
李崇手撩着车帘,顿了顿,方要开口呼唤,却见那漆黑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打开的瞬间,似还半梦半醒,他看到了外头有的人,迷迷糊糊道:“殿下……”
李崇知道,他不是在叫他。
“是我,”李崇道,“你的马车停在这儿,后头的马车过不来了。”
卿云听到李崇的声音后便很快清醒,立即坐正了,眉头微微一皱,“已经到了?怎么没人叫我?”
“他们大约是不敢。”
卿云冷笑一声,“我有那么难伺候吗?”他一面说一面弯腰钻出马车,抬手发觉横在他身侧的是李崇的胳膊时已晚了,手掌早已提前搭了上去,李崇倒也是神色如常,搀了他下马车。
卿云站稳,放开手,果然瞧见后头马车全停着在等,他没多和李崇说话,径自进了六部大门。
几个随行的内侍倒是有几分紧张,不住地瞥眼看李崇,幸好齐王一向性子也柔和,未说什么,跟在内宦后头也进入了六部。
第143章
大军已抵达边境,正如程谦抑所料,大军稍作休整后,便发起了猛攻,三战三胜,捷报频传。
“看来秦将军是打算在寒冬之前速战速决。”程谦抑看了战报后道。
卿云道:“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程谦抑摇头,“难。”
卿云对程谦抑的能力已无质疑,他便道:“所以至少会拖到明年?”
程谦抑道:“兴许,我和秦将军无甚私交,对军队状况也不了解,实在难以下定论。”
卿云点头,“你如今在兵部如何?有没有人为难你?”
“大人放心。”
卿云淡淡一笑,“我知道凭你的本事,旁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你的,只你毕竟是我保举的人,若是有谁不长眼,给你脸色看,那也是不能的,他们既将我当作佞幸,我也该上点佞幸的手段才是。”
程谦抑听罢,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反道:“大人您既无私心恶意,何必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卑职不会给大人丢脸,日后一定会向众人证明大人您的眼光没错,也为大人您正名。”
卿云听罢,心下稍暖,面上也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先不谈这些,你妹子的婚事,我现下有个好人选,是都察院的,相貌英俊端正,人也稳妥,年龄稍大了些,正是而立,不过你妹子年纪也不小了,相差个两三岁我觉得正匹配,只不知你妹子喜不喜欢,我寻个机会让你妹子相看相看,如何?”
“卑职多谢大人,”程谦抑喜笑颜开,一双绿豆眼笑得都快瞧不见了,“我妹子就喜欢俊的!”
卿云也笑了,“你放心,这个她若不满意,我再给她挑别的好的,你是我的人,她便也是我妹子,满京城的才俊随她挑。”
程谦抑先是谢恩,后又止不住笑,“大人,我妹子比您大呢,哪能也是您妹子呢。”
卿云怔了一瞬,随即也笑了起来,“是吗?那我便叫姐姐吧,对了,有个自小照看我的姑姑也在京中,到时正好也叫上她,她们女儿家之间好说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