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远听出了古怪,便道:“怎么了?他约见你所为何事?”
曾良酬眉头更紧,显然是难以启齿,在张平远的再三催促下,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问我有无婚配。”
张平远“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给喷了出去,张平远惊呆了,忙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曾良酬既尴尬又无奈,“我说与他无关。”
张平远不禁道:“然后呢?!”
曾良酬抿嘴不言,被张平远直接晃了胳膊,“曾兄,话说一半,你是要我死啊!”
曾良酬也只好继续道:“他说,无关有关不是我说了算的,”他眉头轻皱,道:“他是不是想给我做媒?”
张平远看向苏兰贞,觉着这事好笑有趣,便笑道:“苏侍郎,他问过你婚配之事,给你做媒了吗?”
苏兰贞低垂着眼,整理了袖子上的褶皱,对曾良酬微一拱手,“此人便交给都察院了,苏某告辞。”
第145章
天气渐冷之后,战场局势果真如程谦抑所料开始变得焦灼起来,边境那些人简直有越打越多的态势,最新传来的战报军队已开始以防守为主。
“你保举的那个程谦抑倒是的确很有远见。”
卿云与皇帝同桌而食,坐在皇帝对面,原本规矩如此,只是他从前不管那些,一向都贴着皇帝坐。
“我也算难得一回没看走眼了,也不知吃了多少亏,上了多少当,被骗了多少回,才碰上这么一个争气的。”
卿云接了宫人递来的帕子,眉目清冷地看向皇帝,“今年年节我想在宫外的宅子里过。”
皇帝看向卿云,“不行。”
如今不仅卿云懒得敷衍,皇帝也是一样。
卿云胸膛起伏,二话不说便将桌上的碗碟砸了个干净,宫人们早便退得远远的,等卿云砸完了,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淡淡道:“年节你得陪朕,你若想松快几日,冬至可以准你夜宿。”
卿云得到自己想要的,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愿多待。
这么个成日给自己甩脸色的人,皇帝却是仍不舍放手,甚至比从前更爱。
从前卿云只知他的一面,如今,他的另一面也叫卿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二人相处,纵使卿云嘴里全是难听的话,也是皇帝难得可以真正放松的时候。
对皇帝的抗拒只能持续到黑夜降临之前,卿云逃不开那四方的昏暗天地,他同皇帝的关系已然恶劣至极,二人谁都不曾想要粉饰太平,连在床上卿云也时常发狂。
“别碰我——”
卿云使劲推拒,皇帝却容不得他的拒绝,抓着他的双手制住他。
“我讨厌你!你滚——”
卿云一面哭叫一面踢打,只恨自己生了那般不争气的身子,终于还是软了身子败下阵来,几回之后便晕了过去。
只他不能醒,若是醒了,也不管什么时辰,爬下床便走。
皇帝也拦过,只卿云如今才不管他什么上不上朝,需不需要休息,皇帝拦他,他便打,谁也别睡了!
卿云恨透了他,出了寝殿便又一通狠砸。
甘露殿的宫人们也不由战战兢兢,从前两人好时,宫人们也都好过些,如今两人闹成这般,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也不知二人还有没有和好如初的时候。
旁人不知道,卿云自己却是知晓的,他永远不可能再对皇帝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唯一剩下的便只有厌倦和恨意,他低估了皇帝,也高估了自己,若要他再像从前那般曲意逢迎,他做不到!
厢房之中,青铜香炉袅袅升烟,卿云一手扶额,闭目养神,面色自那回被关禁闭之后便一直没怎么恢复,比寻常人要更白上三分。
年关将近,六部里头事多也不多,一群紧绷着忙完便等年节,卿云也只是在这儿躲清闲罢了。
“大人,”外头侍卫忽然道,“都察院曾大人求见。”
卿云睁开眼,“让他进来。”
曾良酬提着礼盒,颇有些不好意思。
上月酒楼之后,程谦抑再约曾良酬,曾良酬应约之后,程谦抑才说出实情,曾良酬心中早有几分揣测,便说他久未娶妻是他性子古怪,不看家世也不爱美貌,只要个能同他回到家后有话可说的女子。
程谦抑将自己当初如何消沉,妹子又如何勉励他的事说与曾良酬听了,曾良酬一听便已深感佩服,当下便请求相见。
这一见可了不得了,二人似是有夙世因缘一般,一见如故,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曾良酬送程问筠回府,竟有些依依不舍,已盼着下一回相见了。
如此短短一月,二人便已定情,只等年后开春的好日子结亲。
曾良酬得此佳偶,他也不是不知好歹之辈,除了感谢上苍,敬谢程谦抑外,自然也要谢一谢卿云,毕竟程谦抑说,是卿云相中的他。
“大人,”曾良酬进门,跟着卿云的侍卫称呼,“明开来多谢大人恩典。”
卿云已从程谦抑口中得知喜讯,见曾良酬一副喜事将近的模样,心下便也有几分高兴,“你坐。”
曾良酬坐下,大方道:“大人常居宫中,明开实也找不到机会感谢,快要冬至了,今日特携礼来谢。”
卿云瞥了一眼那礼盒,淡笑道:“你有心了。”
曾良酬道:“还要多谢大人为我与问筠牵线搭桥。”
卿云道:“你们是月老牵着的缘分,这么多年,她一直等着你,你也一直等着她,这都是你们命里定好的。”
曾良酬面色微红,垂下脸轻轻笑了,他一贯也是个面容整肃的人,也是而立之年了,此时面上竟露出情窦初开般的腼腆笑颜。
卿云看着他此番模样,心中竟是泛出了几分微微的酸苦之意。
“你日后必定要好好待好,”卿云缓声道,“我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待她不好,不止是程谦抑要找你的麻烦,我也不会放过你。”
“大人请放心,”曾良酬丝毫不恼,笑道,“若真有那日,我第一个不放过自己。”
卿云看着曾良酬满脸幸福笃定的模样,却没来由地仍是想到人心易变等种种灰心之语,当下神色也倦了,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便起身道:“走吧,我送你。”
曾良酬既来六部拜见,就不怕人瞧,他行得正坐得直,便是同内宦如常交往又如何,当下谦辞几句后,便大大方方地同卿云一块儿出了厢房。
“大人面色似乎不大好,”曾良酬道,“我有几个温补的家传古方,可供大人一用。”
“哦?”卿云好奇道,“你祖上是行医的?”
曾良酬笑道:“正是,我曾祖父是御医,只是后来家中勒令不许行医,便断了。”
卿云道:“为何?”
曾良酬道:“宫中倾轧斗争,实在太难。”
卿云颔首,表示理解。
卿云忽然脚步停住,曾良酬也跟着停下,问道:“怎么了大人?”
卿云脸微微向右侧偏了偏,淡淡道:“无事。”
送走了曾良酬,卿云叫来了他身边的暗桩探子,探子刀柄上刻的是梅花。
卿云身边轮换的探子当中至少有一半是秦少英的人,他们同卿云约定,倘若身边全是秦少英的探子,没有皇帝的暗桩,那便佩梅花刀,卿云自可随意施为,只不太过,他们都可有法子应对。
卿云立在六部门口,望着六部尚未关闭的大门,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终仍是转过身上了马车。
终于盼来了冬至,卿云起了大早收拾,连早膳都没用便出了宫,他早和尺素提过,尺素也很早便在宅中等他。
卿云下了马车,一敲门,尺素便亲自来开了门。
从前的事,卿云也并非忘却,只他身边唯有尺素能勉强算是亲人,再找不出第二个,也只能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当年尺素也算是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二人如今的关系不能说是多么亲密,也能说上几句同旁人无法说的真心话。
只同皇帝之间的事,卿云仍是难以启齿,尺素在宫中多年,实则早便看出了端倪,只也不戳穿罢了。
“你如今在宫中可还好?”
尺素倒了热茶。
卿云没喝那茶,他神色略微有些恹恹的,因冬至要外宿,皇帝心下不满,昨夜折腾了一宿,皇帝知道他每常昏过去便不省人事了,故而昨夜故意每每在他要昏过去时又将他弄醒,卿云恨得要命,在皇帝身上留下了无数抓痕,还扇了皇帝两个耳光,两人在寝殿里实打实地闹了一整夜。
卿云团着大氅,微闭着眼半躺在榻上,懒懒道:“好不好的,便是那般了。”
尺素道:“近日瞧你似又有些灰心丧气了。”
卿云不肯承认,“我如今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正如你所言,熬一熬,以后出了宫,清清静静地养老便是。”
他才不信皇帝会真的要他一生一世陪着他,等他年老色衰,皇帝早晚会看上去比他更年轻貌美的。
“那是我那时说的气话,”尺素温婉一笑,“还是你点醒了我,怎么如今糊涂得倒成了你了?”
“糊涂有时也是好事。”
“只你不是那样的人,你骗不了自己。”
“别说得好似你很了解我一般!”
卿云反感道:“我是来这儿休息的,不是听你唠叨的!”
尺素道:“你在哪不能歇呢?你来这儿,不便是为了听我唠叨?”
卿云盯着尺素宁静的面孔,胸膛微微起伏,忽地掉了滴眼泪,声气也弱了,“姑姑,我讨厌宫里……”
尺素抬手,将这个自小她喂大的孩子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宫里头的苦,我知道,你生在宫里,也是苦了你了。”
卿云靠在尺素怀里,幼时的事他已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只尺素身上的味道还是隐隐令他想起幼时他也曾依靠在这个怀抱里,那时他觉着这个怀抱便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讨厌他……”
卿云喃喃道,“他有再大的权力,我也不爱他。”
尺素道:“我在宫里头伺候过三个娘娘,便没一个真心喜欢先皇的,真龙天子,他一句话,一口气,对凡人便是电闪雷鸣,倾盆暴雨,又有谁会爱上一个随时能给你降下灭顶之灾的人呢?”
卿云轻眯着眼睛,“是啊,他不高兴,便可以想怎么对我便怎么对我,我却不能对他如何。”
“你若将那当作差事,心中也便不会太苦,你若产生过真心的期待……”
尺素手掌轻轻抚摸着卿云柔软的面颊,“卿云,那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不好,是他辜负了你。”
卿云摇头,眼中泪珠洒出,“我从未对他有过期待,我只以为他再薄情,总也拿我当个人,是我错了,他连自己都不当作人看,又怎会将我当作人?”
尺素心下难受,卿云年岁也不小了,又是生在宫里头的,照理说也该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可总说些纯稚言语,叫人听了更为他心疼。
“心里难过便哭吧,”尺素轻声道,“在姑姑跟前,不用顾忌。”
原是出来过节的,也难得能逃脱那宫里头一日,卿云本只想高高兴兴的,听了尺素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抱着尺素便大哭了起来。
尺素听他哭起来还像个孩子一般,亦是心痛难忍,她何尝不希望当年将他送出宫,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尺素心下难过,亦是不住落泪。
这般哭了一场后,卿云也好多了,脱了大氅,脸上红扑扑的,一面用帕子擦脸吹鼻涕,一面笑,“屋子里头好热,哭得我头都晕了。”
尺素也忍不住笑了,“我去拿些冰饮给你。”
卿云点了点头,“我想吃冰柿。”
“有,”尺素笑道,“化好了,就等着你吃呢。”
卿云盘腿坐在榻上等着,便听仆人在外头远远道:“大人,有人来拜访。”
卿云神色立即变得冷淡,声气低沉,“谁?”
“是一位名叫苏兰贞的苏大人。”
卿云瞳孔微缩,尺素也回来了,“是苏大人?”她忙对卿云道:“苏大人租了我从前那个院子,他也在六部当差,兴许你也认得。”
“他为什么租你的房子?”卿云扭头看向尺素,方才还像个孩子般哭泣的人如今神色一敛,气势便不同寻常。
尺素解释道:“我将宅子托给了房牙,是房牙帮我租出去的,苏大人为人不错,价钱出得也合理,我便应了,也不知他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我出去瞧瞧。”
卿云入了内屋歇息,要了冷帕子敷眼睛,又叫来暗探,暗探持的仍是梅花刀,“今儿大人您难得出宫松泛,咱们自然尽力让大人舒心。”
“说得好,那你们也滚出这院子。”
暗探二话不说,便应了声是。
卿云也不知人到底走没走干净,只心中繁乱无比,苏兰贞来这儿做什么?他到底是来找尺素,还是来找他的?
苏兰贞见到尺素,倒也不震惊,他已提前打探清楚,知晓尺素便是看顾这屋子的姑姑,先同尺素打了招呼,便开门见山道:“我来拜访……大人。”
尺素很惊讶,想着卿云既在六部,总有官员来往,便拉开院门让人进来了。
苏兰贞早听闻卿云在京中有一豪宅大院,入内果然处处奢华典雅,院中装饰极美,厅内随处可见名贵物件,尺素派仆人去通禀卿云。
仆人连忙进了内院。
“大人,那位苏大人想拜访您。”
卿云正在内屋软榻上,闻言,指尖微微一颤,沉默片刻后,沙哑道:“打发他走。”
“是。”
仆人出去便说卿云不见客,本朝第一大宦,不想见便是不见,不必编什么借口。
尺素正在同苏兰贞闲谈,听罢,微微一怔,心想大约是卿云顾忌自己方才哭过,如今脸色不大好看的缘故,便道:“大人,既是不巧,还请先回。”
苏兰贞沉默片刻,便拿了盒子放下,道:“那我先告辞了,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礼。”
尺素推辞,苏兰贞却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仍是放下离去。
尺素便端了那盒子进了内屋,“那苏大人好客气,还带了礼,怎么,你与他素日在六部相熟?”
卿云冷冷道:“不熟,他的东西我也不要,你扔了吧。”
尺素微微一怔,她未说什么,只拿着那盒子退了出去。
卿云独自在内屋待着,一直等尺素喊他出来吃午膳,用了午膳后,卿云面上露出了些笑模样,他不想上街逛,因怕遇到京中眼线,便宁愿在院子里头和仆人们投壶玩双陆。
等到用了晚膳,卿云便不住打瞌睡,尺素便催他去睡,卿云不肯,独自在院子里头看积雪,他盯着逐渐被黑夜染上颜色的雪,心下那股焦躁之意终是按捺不住,召了仆人来问。
“今日除秽物了吗?”
“已都除净了。”
“都扔了?”
“是,已被街道司的人收走了。”
卿云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冷冷道:“下去吧。”
如此又过了片刻,便有仆人悄悄过来,手里捧了个盒子,“尺素姑姑说,让奴才把这个给您。”
卿云定定地看着刻着兰花的锦盒,他也不知就这般看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那盒子已经到了他手里,仆人也退了下去。
卿云手掌颤抖,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才一咬牙将那盒子打开。
盒子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一方帕子,一把钥匙,一张薄笺。
手指轻轻挑出那张薄笺,卿云将那薄笺打开,只见上头写着一行诗:愿遣清风随我意,唯盼君身岁相宜。
卿云抓了那薄笺,将那锦盒抱在怀里,忽然往院门跑去,门口仆见状连忙打开了门。
外头寒风扑面,卿云原是头脸红热,在寒风中疾走了几步后,面色热意减退,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卿云口中呼出白白的热气,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想做什么?!
卿云死死地攥着怀里的东西,不能了,他已不能了,他早已不能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过,卿云猛地扭过身,身上的大氅跟着他跌跌撞撞转身,他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忽觉不对,猛地抬起脸,却见那灯火阑珊之下,一高大身影提着灯正从他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走来,远远的,似乎见到了他的身影,便也猛然顿住。
四目相对,泪水模糊了卿云的视线,那是谁?是他的长龄,还是谁?不,不重要了,是谁,都应当是他的。
苏兰贞向着卿云走了过去,他停在卿云面前,先看到他面上的泪,再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锦盒,喉间轻滚,抬手抹了下卿云面上的泪,他见他几回,好像他总在哭。
微凉的手指滑过面颊,卿云猛地扑入他的怀中,苏兰贞手一颤,提着的灯落在地上,他几是毫不迟疑地抬起了手,便将扑入他怀中的人紧紧抱住。
仆人奉了茶,便都退了出去。
卿云去屋里头又梳洗了一番,心中清明不少,那一番激动便减了许多。
苏兰贞坐得端正,目光却是不停地去看卿云。
方才在外头,卿云忽然扑入他怀中,苏兰贞当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便不假思索地也将人抱住,只将卿云抱住的那一瞬间,他那种种心思便都奇异归位。
原来如此。
苏兰贞心下大定,他本不是个左右摇摆的人,故而即便卿云又似清醒过来一般推开了他,他亦锲而不舍地跟着进了院子,卿云没令人赶他走,他便一直跟到了内屋。
外头寒风呼啸,屋内茶香清幽,卿云深吸了两口气,只字不提方才他扑上去抱苏兰贞的事,反而冷着脸道:“苏大人今日多番拜访,所为何事?”
苏兰贞看着他在烛光下雪白的侧脸,泛红的眼睛,沉默片刻后,道:“大人近日面色似不大好,我心中一直挂念,只是没找到机会问候大人。”
“我很好,苏大人不必挂心。”
卿云又变了。
苏兰贞已习惯他的忽冷忽热,只如此之快的变化还是叫他有些始料未及。
就在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里,方才那个泪眼婆娑,抱着他送的锦盒往他怀中扑的卿云便消失不见了。
卿云此时面上写满了冷淡、拒绝,若不是苏兰贞衣服上还残留着被他抓出的褶皱,他真要以为方才在外头抱他的卿云是他的幻想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卿云虽摆出了送客的态度,却没有真的出言赶苏兰贞走。
苏兰贞在他心中算什么呢?
如果说从前是因他有几分像长龄,令他对他有短暂的移情,之后苏兰贞出事,卿云知他身世,移情更是深了一分,一直到那日茶肆,他在暗中听他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在维护他,叫卿云原本因被关禁闭而封住的心有了一丝松动……
他该是他的,他便该是他的!
卿云心中有个声音锲而不舍地叫喊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正在死死地压着他,他若要他,必定会害死他。
“那日在酒楼……”终于还是苏兰贞先开了口,“我见你同曾大人在一起。”
卿云面无表情道:“我同谁在一起,与苏大人何干?”他眼望着被关上的门,冷淡道:“曾大人是个青年才俊,我很喜欢他。”
苏兰贞看着卿云,他没有接卿云的话,而是自顾自道:“我当下心中竟有几分不舒服,如同堵着一般。”
卿云攥着椅子扶手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
“那时我也不知为何会有那般心思,”苏兰贞缓缓道,“后来得知曾大人正和程大人的妹妹相看,我便明白了,那日你其实的确是在给曾大人做媒,我心下那股郁气才散了。”
卿云静静地听着,他想他该阻止他了,他该叫他闭嘴,让他滚出去了,可他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还想催苏兰贞继续说下去。
“你我相识也不算短了,只相处不多,见面亦是不言,你多次躲我,我也无法。”
苏兰贞看着卿云,卿云却是始终没有看他。
苏兰贞道:“你问我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我为的便是同你好好说一说话。”
卿云久久不言,半晌,才道:“说完了吗?”他低垂下眼睫,手指因用力而泛红,“说完了,你便可以……”
卿云的嗓子像被一团棉花哽住,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让苏兰贞走的话。
“我未说完,却想听你也说一说,”苏兰贞道,“为何对我忽冷忽热?为何对我说了那些话,又不理我?为何方才在外头那般紧紧地抱着我,眨眼之间却又变了?”
在官场上,苏兰贞一向善于蛰伏忍耐,出其不意再痛击对手,譬如他对那个工部司郎中一般,他分明早便怀疑他了,却一直隐忍不发,步步为营,将人玩弄于股掌,最后才将人抓了个先行。
可对于卿云,苏兰贞却连半点手段也使不出来,像个愣头青般直言追问。
卿云仍旧强忍着,冷道:“苏大人也不是头一日认识我了,我便是这样善变的人。”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他,“不,你不是。”
卿云觉着自己快受不了了,他已尽力不去看苏兰贞,不去看那张和长龄相似的面庞,不去想苏兰贞待他的心意。
“你……走吧,”卿云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一口气道,“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他神色之中毫无变化,从头至尾都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仿佛从前他对他的那些温言软语都不存在。
苏兰贞搁在膝上的双手微蜷,“若我,不答应呢?”
卿云心下一颤,方才那已是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听了苏兰贞这话,却又忍不住道:“你凭什么不答应?”声音却也已有些发颤了。
“我想见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行?”
苏兰贞双眼始终不放松地盯着卿云,“若你真的厌我,对我没有半点情谊,那我便应你。”
卿云手指因大力已逐渐泛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直冲心头,他忽然什么也不想顾,再不想粉饰了,什么该与不该,他不管了!他什么都不管了!
卿云倏然起身,他仍是未看苏兰贞,手指哆嗦着伸向自己的腰带,解开了腰带上玉扣。
苏兰贞原正看着他,见状便立即垂下眼回避了眼神。
不过片刻,苏兰贞垂下的视线中便见上衫落在卿云的臂弯里,卿云已移步到了他面前,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气直直地沁入苏兰贞的鼻腔,苏兰贞低着头,热意从脖颈一直攀升到他的面颊。
“为何不敢看我?”
卿云声音淡淡,“苏兰贞,我要你抬起头来看我。”
苏兰贞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已红到了耳朵,一张冰雪般的脸简直快要融化。
下巴被抬起时,苏兰贞忘了反抗,泛红的面色却在看到卿云赤裸上身的一瞬间便褪去了颜色。
一只手拉开了一层层名贵的布料,露出里头白皙单薄的身躯,原本雪白的肌肤上被不知多少爱欲痕迹沾染,那些痕迹或深或浅,重重叠叠,身前两点更是红肿不堪,正在轻轻发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