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摩擦的脆响,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回响,
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与密不透风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地牢里那股腐烂的恶臭记忆。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这里没有加州的阳光,没有李离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
只有一盏悬在天花板中央的、发出昏黄光晕的节能灯泡,像一只垂死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他。
他反手关上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试图汲取一点坚硬的实感,来对抗脑中那片混沌的海洋。
不是钝击,不是撕扯,而是尖锐入骨的酷刑。
两根烧红的钢针,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从他的太阳穴两侧,
带着旋转的狠劲,一寸寸楔入脑髓最深处。
魏明的声音,那黏腻病态的喘息与呓语,化作一群繁殖力惊人的跗骨之蛆,
在他耳蜗深处筑巢,不断蠕动、啃噬,搅得他五脏六腑翻腾、痉挛。
他想给李离打个电话。
这个念头,是此刻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喘息的浮木。
他想看看那张清冷漂亮的脸,哪怕只是隔着屏幕。
他想听听那个能让他瞬间安静下来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
手机被他从口袋里摸出来,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他满是冷汗的掌心。
他指尖颤抖,解锁屏幕。
屏幕亮起,壁纸是李离的侧脸睡颜。
那是他们同居的某个清晨,程肆偷偷拍下的。
照片上的李离,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扇形阴影,眼下泪痣无辜,睡颜恬静,脆弱得毫无防备。
这是他的宝贝,是他用命守护的净土。
程肆的指尖悬在视频通话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落下。
屏幕自动暗去,他重新点亮,可那指尖依然悬空,不敢触碰。
浴室的镜子里,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蛛网般的血丝,
下颌线紧绷,浑身都散发着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不受控制的狼狈与暴戾。
不能让李离看到。
他怕自己眼里的疯狂会吓到他的宝贝。
他怕自己此刻的失控,会玷污了李离看他时,
那双总是带着信任与依赖的、清澈的眼睛。
程肆颓然地垂下手,像被抽走所有力气,任由手机滑落,砸在了一旁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
他踉跄着走进狭窄的浴室,一把扯掉身上那件沾染了林间潮气与硝烟味的T恤,
狠狠摔在地上。
他拧开水龙头,将水温调到最冷,任由那冰锥般刺骨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他想洗掉,洗掉魏明留下的所有痕迹。
那黏腻的声音,那变态的眼神,那地牢里令人作呕的气味。
可那股深入骨髓的恶心感,怎么也冲不掉。
它已经渗透了他的皮肤,融入了他的血液,此刻正随着脉搏,在他身体里疯狂叫嚣。
他关掉水,胡乱抓起毛巾擦了擦身体,最终还是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那张床上。
床单散发着许久未曾见光的霉味,可他已经无暇顾及。
头痛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涣散,他不是睡过去,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
强行拖拽着,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那把名为“魏明”的钥匙,用最残忍的方式,撬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囚笼。
无数的画面碎片,毫无逻辑地、暴力地冲刷着他的感知。
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带着鲜明的色彩、温度、声音和气味,重新活了过来。
“亲爱的……”
山林里黏腻的呼唤,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雇佣兵训练营,尘土飞扬的格斗场。
一个青年站在他对面,身形不算顶级的壮硕,皮肤是优越的、近乎病态的白皙。
那张带着几分阴柔的脸上,眼神却锐利如刀。
教官的命令下,两只有力的大手,一深一浅,重重交握。
考核成绩单上,两人的数据咬得极紧,如同两条缠斗的毒蛇,不分上下。
那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是雄性动物之间最原始的吸引。
“你终于,舍得来看我啦!”
枪林弹雨,断壁残垣。
他们互为后背,将生死交付彼此,一次次从尸山血海中杀出重围。
“夜鹰,我的后背,永远交给你。”
魏明的声音,在震耳的爆炸声中,清晰地传来,带着全然的信任。
程肆能感觉到,那削瘦的后背紧紧贴着自己,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坚定的依靠。
“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黑暗的审讯室。心狠手辣的蛇王,用枪口顶着程肆的额头,
逼迫他执行一项违背底线的命令。
是魏明挡在了他身前,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不行,我来。”
他替他承受了那些肮脏与屈辱。
那一刻,程肆看着他单薄却坚毅的背影,
心脏被一种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狠狠撞击。悖逆的念头开始疯长。
“求你……疼我,像以前那样……”
某个任务结束后,在异国他乡的廉价旅馆里。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水和劣质消毒水的味道。
他第一次,顶着所有世俗的认知,将那个总是带着浅笑的男人压在身下。
他疼爱他,近乎粗暴地占有。
而身下的魏明,温顺得不可思议,全然地配合,讨好,顺从。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迷恋与痴狂,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阿肆,疼……”
他听到魏明带着哭腔的低喃,却又感觉那是一种极致的引诱,让他更加疯狂。
“那个李离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你!”
巨大的爆炸。火光吞噬了一切。
他在废墟中疯狂地搜寻,嘶吼着那个人的名字,吼到声带撕裂,满嘴血腥。
最终,他在安全区域,看到了毫发无伤的魏明。
他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情与依赖。
只剩下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像在看一只可笑的、入戏太深的蝼蚁。
那一刻,程肆明白了。
始作俑者,就是他。
滔天的厌恶。
所有的情绪瞬间将他吞噬。
“爱你……”
濒死的边缘,他又看到了魏明。
那个人,用一种救世主的姿态,俯瞰着躺在血泊中的他。
然后,对他下达了最恶毒的命令。
“改造他。”
“让他忘了自己是谁,让他成为我最听话的狗。”
散碎的每一帧,都镌刻着魏明与程肆。
爱与恨,信任与背叛,占有与毁灭。
程肆深陷在这场梦魇里,像一个被锁在椅子上的观众,被迫观看一场关于自己的酷刑。
他不再是冷眼旁观,那些被遗忘的痛楚、爱欲、绝望,正无比真切地在他四肢百骸中重新肆虐。
他感同身受。
他正在被自己的过去,一刀一刀地凌迟。
与此同时,研究院。
顶级实验室里,灯火通明。
李离终于完成了今天最后一部分数据模型的推演。
他摘下护目镜,疲惫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颀长的身体深深地靠进柔软的椅背里。
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精神和身体都绷到了极限。
但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程肆,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习惯性地,想看看有没有那个男人的消息。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发一些琐碎的日常,像只黏人的大型犬。
没有新消息。
李离的心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去倒杯水。
就在这时,屏幕的顶端,毫无征兆地跳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剧烈闪烁的弹窗!
一个醒目的、跳动着的红色感叹号,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赫然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那是幽灵为程肆定制的生命体征监测设备发出的最高级别警报——危机警报!
李离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周遭声音尽数消散,只剩他擂鼓般的心跳,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手机像灌了铅,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没有去捡。
他僵在原地,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手脚冰冷如置冰窟。
极致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窒息。
过了足足十几秒,李离才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一寸寸地、僵硬地弯下腰,捡起了手机。
屏幕没有碎,那血红色的感叹号依旧在疯狂跳动,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他点了好几次,
指尖都在屏幕上胡乱地滑动,才终于点开了那个警报。
一排排冰冷的数据,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心率:145次/分(过速)】
【体温:39.2℃(高热)】
【血压:160/100mmHg(偏高)】
【神经元活动频率:异常峰值】
还好,不是心率下降,不是体温骤降。
只要不是在往下掉,就还有希望!
李离在心里疯狂地、语无伦次地安慰着自己,
可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减弱。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不断攀升又回落的恐怖曲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感觉吸进肺里的全是冰碴子。
他瘫坐在椅子上,用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指尖,点开了与程肆的对话框。
他想问他怎么了,想问他在哪里,想让他快点回话。
可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脑子里一片混乱,
最终,只发过去一个字符。
一个用尽了他全部力气,承载了他所有恐惧与祈求的字符。
第119章 心疼!他嘴上调戏,身体却在崩溃!
那个问号,烧红的钢针般,耗尽李离全身气力,狠狠扎进他几乎停跳的心脏。
手机屏幕幽冷的光,映在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清冷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惊恐与空洞,一丝暖意都无法透入。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凝固成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琥珀。
每一秒流逝,都如一把生锈钝刀,
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来回切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研究院的实验室,安静得可怕。
那些平日代表科技与未来的精密仪器,此刻运行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低微嗡鸣,
化为生命倒计时的催命符,衬得他心跳轰鸣,愈发震耳欲聋。
他僵坐在那把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上,背脊挺直,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柔软与支撑。
整个人,骨骼被瞬间抽离,只剩一具冰冷、不堪一击的皮囊,
在名为恐惧的寒风中簌簌发抖。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条条狰狞、代表着程肆生命体征的曲线。
心率。体温。血压。
神经元活动频率。
每个数字的疯狂跳动,都是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瞳孔,烙下滚烫、血肉模糊的印记。
他不敢眨眼,呼吸都忘了。
他怕一闭眼,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就会在下一个瞬间断崖式跌落,
变成一条冰冷、再无起伏、宣判死刑的直线。
恐惧,深海万米冰冷潮水,无声地、彻底地从四面八方将他淹没。
他张着嘴,喉间发出濒死鱼类挣扎般的喘息,
吸进肺里的却是稀薄、带着消毒水和金属味的冰冷空气。
窒息感,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程肆……程肆……”
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不成调。
那个名字,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
那半个小时,于李离而言,即是横跨一个黑暗绝望的世纪。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数据曲线冲上骇人峰值,
每一次攀升都让他的心脏骤停,每一次停滞都让他坠入冰窟。
终于,屏幕上,那几条曾一度飙升到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曲线,
开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回落。
虽然依旧在危险值边缘疯狂徘徊,但终究稳住了。
没有再继续恶化。
李离紧绷到极致的身体,骤然一松。
他全身核心支撑被抽离,重重地、瘫软地靠回椅背。
那瞬间袭来的虚脱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指尖的冰冷,开始缓慢回温。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慌,却依旧是心底的嗜血水蛭,贪婪吸食着他的力气。
不行,他必须听到程肆的声音。
他颤抖着指尖,几乎凭借肌肉记忆,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点了拨出。
急促、单调的“嘟——嘟——”声,通过听筒传了过来。
每一声,都是审判的重锤,沉重敲打着他脆弱不堪的耳膜。
那单调的铃声,是刺破梦魇的锋利冰锥,暴力地、精准地刺入程肆的混沌。
他的意识,正深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由背叛与爱欲交织成的黑色沼泽里。
越挣扎,陷得越深。魏明那张病态阴柔的脸,那些黏腻入骨的呓语,
那些被遗忘又被强行记起的亲密与酷刑,化作无数条湿滑触手,
将他死死缠绕,拖向更深、名为“过去”的黑暗。
他几乎就要被这片混沌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铃声响了。
那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个有光,有温度,有李离的世界。
程肆猛地放弃所有挣扎。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些纷乱记忆,不再与那份滔天恶心感搏斗。
他强迫自己放空意识,任由那些关于魏明的、肮脏画面潮起潮落,汹涌又退却。
他放任身体漂浮,不再抗拒沉沦,在彻底沉没前,松开了所有抓握。
就在第三遍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瞬间,他终于从那片黑暗沼泽中,挣脱出来。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嘶哑。
还好,赶上了。
他摸索着抓起震动不休的手机,汗湿指尖在屏幕上胡乱划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声音暗哑,那是被无数砂纸反复打磨的粗粝与干涩,带着浓重疲惫。
只一个字,却让电话那头的李离,瞬间卸下所有防备。
那颗悬崖边的心,带着淋漓血迹,终于落回实处。
“你没事吧?!”
李离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曾散尽的、剧烈后怕引发的颤抖和隐约哭腔,
“程肆,你别骗我,你的生命检测刚才报警了!”
听到那熟悉、带着急切关怀的清冷嗓音,程肆的嘴角,
在李离看不见的地方,扯出一个虚弱却真实的弧度。
他紧紧攥着身下被冷汗浸湿的床单,用尽力气,
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一贯的、不正经的安抚。
“没事,宝贝儿,做了个噩梦,吓着了。”
他停顿了一下,强忍脑中尖锐刺痛,故意让低沉嗓音里,染上几分蛊惑的沙哑,
“怎么?想我啦?”
这句轻佻的问话,化为暖流,瞬间驱散李离心底最后的寒意。
他眼眶发热,却大大方方承认。
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委屈,
“你都走了多少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刚才警报响的时候,我都吓死了!我以为……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程肆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却牵扯着四肢百骸的酸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李离敏锐捕捉到了。
程肆立刻掩饰过去,
“笑岔气了。你老公我强悍得很,放心吧,阎王爷暂时还不敢收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温柔,
“有你这么个漂亮宝贝儿在家等着我呢,我可舍不得死!”
听着程肆还能贫嘴调侃自己,李离那颗被恐惧攥紧的心,才算彻底松开。
他佯怒骂回去,鼻音却出卖了他。
“你个老不羞的!谁是你宝贝儿!”
“滚蛋吧,我……我要去工作了。你……你照顾好自己。”
程肆没再闹他,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听话挂断电话。
狭小的安全屋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程肆颓然坐在床边,那张强撑出来的温柔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无尽疲惫与厌恶。
他点燃一支烟,昏黄灯光下,他颓丧低下头,缭绕烟雾模糊了他冷硬到骇人的轮廓。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最终,定格在那个从出生起就陪伴着他、此刻却让他无比厌恶的部位。
他抬手,带着几分恨意,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不争气!”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对着自己,低声咒骂。
那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深入骨髓的恶心与自我嫌弃。
“那种恶心玩意儿也能勾起你的兴趣!”
他脑中闪过李离清冷干净的脸,
再想到梦里魏明那黏腻的喘息和自己身体可耻的反应,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他认命地站起身,踉跄着走进浴室。
那条被汗水与某些黏腻液体浸透的内裤,被他一把扯下,
嫌恶地甩进垃圾桶,看也没看。
他拧开花洒,将水温调到最冷。
冰冷刺骨的水流,万针齐发,兜头浇下,狠狠砸在他滚烫的皮肤上。
一身燥气,被这冰水瞬间浇熄。
那颗被梦魇搅得混沌不堪的大脑,也在这剧烈的物理刺激下,被强行淋得清醒了几分。
梦魇中的画面,却依旧顽固地、一帧帧地在眼前闪回。
程肆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滚烫的身体。
他用手臂粗暴地搓洗着皮肤,直到泛起刺痛的红痕,只为洗去那份被污染的感觉。
他克制着那份翻江倒海的恶心与烦躁,开始强迫自己,
去梳理那些被唤醒的、属于“夜鹰”的记忆。
信任与背叛。
占有与毁灭。
一切,都与那个叫魏明的疯子,紧紧纠缠在一起。
他想,这副被魏明碰过、甚至还对他产生过反应的肮脏身体,
怎么配再去拥抱他那个洁净无瑕的李离?
一想到这里,程肆眼底温度尽失。
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杀意。
你最好祈祷,别再落到我手里。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不尽灵魂深处的污秽。
程肆赤身坐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水珠沿着他肌肉分明的线条滑落。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以及魏明那挥之不去的精神腐臭,侵蚀着他感官。
他从皱巴巴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支烟,点燃。
昏黄的灯光在逼仄的空间里挣扎,无力地照着他。
烟头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灭,映出非人的、近乎残忍的冷静。
缭绕的烟雾升腾弥漫,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让他的存在变得虚幻。
他的思维却从未如此清晰。
这一次,他不再抵抗,主动推开尘封已久的“过去”之门。
任由那些被魏明用卑劣手段强行唤醒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肆虐。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酷刑的囚徒,而是手持解剖刀的法医,冷静地、一帧一帧地,审视着自己那段被遗忘、被扭曲的人生。
梦魇中的一切,在清醒的意志下,被冷酷地重新演绎。
枪林弹雨中的信任,竟是被魏明利用的工具。
廉价旅馆里的亲密,是他满足控制欲的精心表演。
爆炸火光里的背叛,是计划的必然环节。
审讯室里那句“他不行,我来”的维护,不是保护,而是确保他这件“作品”的完整性。
最恶毒的命令,“改造他”,才是魏明真正的目的——将他变成一条听话的狗。
每一幅画面,都带着魏明那张病态阴柔的脸;
每一个声音,都染着那浸入骨髓的腔调。
曾经让他头痛欲裂、恶心反胃的一切,此刻都化为一条条冰冷的、指向真相的线索。
一条清晰的逻辑线,将所有散乱的记忆碎片精准串联。
他终于拼凑出那个完整的、充斥着爱欲、背叛、算计与毁灭的过去。
程肆指尖夹着燃过半的香烟,纹丝不动。
他想起龙牙那个夜晚,欲言又止的讲述。
他现在完全明白,这次突如其来的梦魇,就是魏明精心设计的陷阱。
那个疯子,试图用这种方式,撬开他记忆的牢笼,
让他重新变回那个被情感与记忆操纵的、属于他的“夜鹰”——一个听话的、深爱着他的木偶。
魏明的算盘打错了。
程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嘲讽的弧度。
他的意识,远比魏明想象的强大。
他庆幸自己提前从龙牙那里逼问出至关重要的信息,有了最基本的心理准备。
更重要的是……李离那张清冷漂亮的脸,浮现在程肆脑海。
那双总是带着疏离与警惕的眼睛,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备,盛满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电话里,那带着哭腔的急切关心,此刻依旧在他耳边回响。
“我以为……我以为你……”
是李离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纯粹到极致的爱与关怀,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构建了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魏明那些试图污染他精神的伎俩,泼洒在坚冰之上,
除了让他自己显得更加肮脏可笑,根本无法渗透分毫。
既然如此……程肆将烟蒂狠狠按熄在床头烟灰缸里,心中的犹豫彻底熄灭。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他不会主动触碰任何与魏明有关的事情。
那个疯子既然喜欢表演,就让他一个人在舞台上尽情蹦跶。
憋着他,晾着他。
一个急于炫耀的猎人,在迟迟等不到猎物反应时,或许会自己乱了阵脚,整出意想不到的“惊喜”。
接下来的日子,程肆的身影穿梭在世界各个角落的阴影之中。
他不再是那个开着网约车的慵懒司机,“夜鹰”回来了。
曼国,一家藏在潮湿小巷深处的地下拳场。
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劣质酒精和血腥的铁锈味,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几乎要掀翻简陋的屋顶。
程肆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狂热的赌徒格格不入。
他平静走到登记处,用蹩脚的曼语说要上场。
管事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轻蔑地上下打量他,
吐掉嘴里的槟榔渣:“小子,这里可不是健身房,会死人的。”
程肆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美金,拍在桌上。
胖子眼睛一亮,贪婪地舔舔嘴唇,给他安排了今晚的压轴场,对手是连续三个月无败绩的拳王“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