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安静下来,纪颂在教室中央的空地上跪好。
毕竟是没有从小练舞的男性,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够柔软,心脏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莫名跳得很快。
教室里通铺了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镜,纪颂用余光飞快地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只炸毛的猫。
“你把腰塌下去,屁股翘起来,”钟离遥几步上前,用一把半臂长的尺子轻轻打了打他后腰,“弓着背不好看。”
小赵(伸手摸额头):是烧焦了吗?怎么会有静电。
颂颂:……
小赵(暗自得意):是害羞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颂颂:……我是在发烧!!!!![白眼]
钟离遥拍手表示开始。
纪颂额前的退烧贴没撕,一道黑白相间的纹路从左脸跨越鼻梁延伸至右脸,眼尾用纯黑色线条晕染拉长,眉上画了两处小三角作为耳朵。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镇定下剧烈心跳,说服自己不要紧张,再调整好双手撑地、双膝跪地的姿势,塌下腰,一张脸上乌黑灵动的眸子四处打望。
一匹斑马。
它微弓后颈,甩过脑袋,前蹄轻刨沙地,正在溪边饮水。
待它回身张望时,不远处一头雄壮矫健狮子猛地朝它扑来。
狮子前肢环抱住斑马的上身,獠牙锁住后颈——赵逐川并没有真正咬上纪颂的脖子。
他只是靠近。
鼻尖差一厘米,即将轻蹭上纪颂来回滚动的喉结。
斑马濒死般伸长脖颈,侧身顺势倒下,四肢保持着并行悬在半空来回乱蹬。
雄狮刻意发出的粗鲁吐息声近在咫尺。
斑马的声带遭受挤压,叫声变得尖锐刺耳,它喘着气挣扎一阵,气管被狮子彻底咬断,不动了。
狮子松开撕咬,垂下头颅去试探斑马的鼻息,又在它的腹腔处拱了拱,挥起前爪,将其毫不客气地翻成仰面朝天。
纪颂平躺在地板上。
他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直直撞进赵逐川居高临下的目光。
杀意在猛兽的瞳孔中如火焰般燃烧,雄狮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满意的气音。
他右手撑住地板,左手按在纪颂身上,五指凶狠地收拢,将纪颂的短袖下摆抓出一圈圈漩涡状的褶皱,纪颂很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
“别动,”赵逐川对纪颂做嘴型,“马上好。”
纪颂立刻闭眼屏住呼吸,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装死,好演。
但激烈挣扎后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控制呼吸,很难。
不远处,一只饥肠辘辘的花豹躲在金黄色的野草间,准备在狮子离去召唤同伴的间隙分食一口猎物。
女同学眯起双眼,背脊弓起,耳畔似有干燥的摩擦声窸窣响动。
狮子抬起前爪,轻松按倒它捕猎而来的口粮——纪颂仰躺着屏住呼吸,拼尽全力装死,可赵逐川的手掌心正一动不动地按在他胸前,两人的皮肤因运动而升温,触感火热。
下手还不轻,按得他想吐血。
纪颂偷瞄一眼远处的花豹。
不是吧。
不会还有两头猛兽争抢食物的剧情吧。
被咬成好几截要怎么演啊,那得上特效才行吧。
赵逐川伸手搂住纪颂的后腰,纪颂被摊煎饼似地翻了个面,他浑身瘫软地趴在地板上,此刻竟恍惚得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斑马了。
反正都奄奄一息。
还好有退烧贴垫着,额头贴地还不至于太疼。
现在就算赵大狮子往他屁股上踹一脚,他都没力气反抗……
雄狮转头,瞪大双眼死死锁定住花豹,胸腔里炸开雷鸣般的怒吼,它的利爪拍进沙土中,前肢的肌肉同草原金色的野草如波浪起伏。
另一处草丛中目睹一切的野兔被彻底吓得肝胆俱裂,一跳一跳地栽进灌木丛里,不知道是晕了还是吓死了。
一只狐獴静观全程,立在裸露的岩石边站岗,眼瞧着野兔昏厥,它也伏低身体,转身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这一组同学的完成度很高,”钟离遥打了个高分评价,“死去的斑马眼中甚至有泪。”
“……”
老师我是躺着犯困打了个哈欠不敢张嘴。
纪颂虚弱地为自己鼓掌。
“孟檀的花豹欠缺点儿火候,四肢发力更猛一些会更好,大美女的偶像包袱要放下哦,”钟离遥继续说,“云朵演的野兔非常好。虽然前面重头戏不在她,但她在狮子撕咬斑马时一直保持高强度的专注力,将一只小兔子目睹顶级猎食者捕猎后的恐惧演得很到位。”
“陈亭的狐獴选角巧妙,知道利用自己大眼睛高马尾的优势,”钟离遥曲起手腕,即刻换上另一副四处打探的神情,“但草原小卫士站在那里不能是呆呆站着,不能说大家的目光没聚焦在你这里,你就不演了。配角出戏是大忌。”
全班同学哗啦啦鼓掌。
“纪颂嘛,等病好了下次演个生动点儿的角色,老师期待你的表演,”钟离遥在打分表上勾勾画画,隔空点了下赵逐川,“你呢,嗯……”
“还不够凶残。”钟离遥微笑。
就三个字?
纪颂一怔,下意识侧过脸朝赵逐川看了眼,后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反应很平淡,只说:“明白。”
纪颂往后小退两步,挪到林含声身边,压低嗓音:“……这还不够?”
林含声:“我看你俩还以为要干起来了。”
纪颂磨牙:“换个词汇。”
林含声摆手示意自己嘴瓢,换了个说法:“打,打起来了。”
纪颂继续磨牙:“差点儿吧。”
林含声沉默几秒,指了指纪颂脖子上一处皮肤,说:“你这里黑黑的。”
纪颂扭头照镜子。
赵逐川化的狮子妆,鼻尖那一块涂得黢黑,颜料还没干就开始演,全蹭自己脖子上了!
“哦,”纪颂捂住脖子,假装通情达理,“没事,我下课去洗洗。”
点评结束,钟离遥下了原地休息的指令,所有同学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肩捶腿。
只有站着的赵逐川扭头过来看纪颂。
这人的确有张足够当男主角的皮囊,笑或不笑都张力十足,五官轮廓是亚洲人少有的丰满立体,要说“长得正”也不是能在影视剧中演军人警察那种,光是笑起来犯坏的眼睛就让他本人的气质添了份野性难驯,的确适合扮演一头雄狮。
“喂。”始作俑者歪头招呼。
纪颂这才回过神来。
赵逐川半张脸都涂满了浅棕色颜料,看起来却不狼狈,他眯着眼,皱起鼻头那一块乌黑,凶残地对纪颂呲了下牙。
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去。
留个很帅的后脑勺给他。
“……”纪颂花了好几秒思考斑马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想不出来。
下次我演个东北虎和你对咬好了。
下课铃响,纪颂第一反应就是冲去卫生间洗把脸。
西南地区的六月份炎热非常,午后的室外室内都闷得人心里发慌,纪颂趁着洗冷水脸,把脸埋在水龙头下冲了好一会儿算是降温。
他已经用钟离遥发的卸妆湿巾将脸上的油彩清洗干净了,脸上只剩靠近眼睛的部位要用棉签清理,他拿着湿巾再狠狠擦了几遍脸蛋,额前碎发湿透了,一副才栽进水里滚了一圈的样子,茫然地问林含声:“干净了没有?”
“行行行,”林含声撕开退烧贴,“啪”一声按纪颂脑门儿上,“快走吧。我真饿得不行了,去晚了食堂都没饭了,我们可是要跟大学生抢饭……”
纪颂看着自己眼线都擦不干净的黑眼眶,撕掉退烧贴,又弯腰下去开水龙头,说:“哎不行不行,我再洗一下。”
“别洗了!”林含声拽住纪颂的胳膊要往外走,突然冲门口进来的一个身影喊道:“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纪颂弯着腰在洗脸,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
他关掉水龙头,抬头看向卫生间的镜子。
那镜子如电影荧屏般呈长矩形,正中央映出另一张湿漉漉的脸。
“不去。我就在咖啡厅吃。”赵逐川甩了甩手上的凉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水顺着他喉结往下淌。
“行,那我们去了,”林含声拍了拍纪颂的肩,“你发什么呆?”
“没,”纪颂回过神,抹掉糊住眼睫的水珠,摇了摇脑袋,“走吧。”
赵逐川在洗手池再抔了把冷水,弯腰,站直。
镜中另一端,班主任金姐正斜倚在不远处的墙边等他。
赵逐川接过她递来擦脸的纸巾,站定脚步:“金老师。找我?”
金姐点点头,示意他跟上,师生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一楼咖啡厅内。
“每天上午上完课我会发手机,下午上课我又会挨个收。”金姐从身后拿出一个大托特包,敞开内胆,示意道:“你看看,哪个是你的?”
托特包里只剩三部手机了。
“这个。”赵逐川的手机在他指缝翻了个转再握进手里,“谢谢金老师。”
金姐抱臂,长舒一口气:“不用谢,以后下课记得来拿。虽然你交了手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藏手机,被发现了是要请家长的。你家长从京北过来一趟很麻烦。”
赵逐川点头:“好。”
“还有,你跟他们一起叫我金姐就行。你的盒饭在吧台,报名字去拿吧。”
赵逐川扫了眼没什么人的咖啡厅。
这真不会倒闭?
咖啡厅是集星经营的,其目的就是为给不回宿舍休息的同学们一个中午学习的空间,各式饮料都卖得很便宜,不爱去大学食堂凑热闹的同学可以在咖啡厅订盒饭吃。
现在大多数同学对校园环境新鲜感甚浓,还没吃腻食堂,一到饭点,集星的教学楼几乎没剩几个人。
赵逐川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不爱凑热闹。
干脆就不回宿舍了。
他去吧台领了份盒饭,瞥一眼菜色,口味偏辣,他不太吃得惯,但这边的饮食就是这样,他唯一见过不吃辣的本地人是林含声,说是要保护嗓子,少吃辣椒。
赵逐川曲起手指,长按开机。
拨通电话后,赵逐川到吧台要了瓶矿泉水,又坐回最靠里边的小沙发上,确认背后和对面都空无一人,才压下音量:“妈。”
“那边怎么样?”女音温柔,“你在吃午饭?”
用纸巾擦拭掉一口小米辣下去闷出的汗,赵逐川咳嗽一声简单概括:“人好,老师好,饭也好。”
电话那头的女声轻笑:“听说你今天表现不错,小遥给我来电话了。说你演了一头……吃斑马的非洲狮?很遗憾她没有现场录视频。”
“……”
“你真的啃了演斑马的同学?”
“……”
赵逐川很想问,他入学第一晚就在教室欣赏他妈二十岁拿最佳女主角的华语电影是否出自他妈的手笔。
在赵逐川还很小的时候,赵添青根本没什么时间和空间带他,助理和保姆常常追着赵逐川满地跑,赵逐川四五岁那几年就特别爱反复看那部电影,边放边喊,看妈妈,看妈妈。
“因为那个同学发烧了,所以我才让他躺着。”
赵逐川顿了顿,不想再聊学校发生的事情,“你呢,我走了之后还有人在家门口拍你吗?”
“还有的。”赵添青迟疑,“也许,小川。他们真不是冲你来的。”
“你都藏了我十七年了,再多藏一年也不难,”赵逐川揉揉眉心,闭上眼往后仰去,“我真觉得这边挺好。你不用担心。”
跑步去食堂的路上)颂颂突然问: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跑着跑着慢下脚步)小林震惊:你还真想啊?
第6章 五月
不等赵添青开口,赵逐川继续说:“这学校地理位置偏僻,人员构成也简单,我在这里比在家那边自在。”
如果在京北集训,不管是老师也好,学生也罢,圈里圈外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人精,不出一个月就会有人知道他是赵添青的儿子。
况且从高二这年开始,已经有媒体开始捕风捉影。
在此之前,赵逐川都一个人住在他自己名下的另一处房产内,平时出门都有专车专人接送,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戴口罩走地库,那种躲躲藏藏让他想起新闻上不雅风波中的男女主角,很像过街老鼠。
至于生父……
他都不知道到底是谁。
赵逐川对小时候的许多细枝末节已经记不清了,但他妈赵添青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单身未婚。
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赵添青一直饱受“小三”非议,赵逐川了解她的年少成名、心比天高,绝对干不出这事。
在这个年代,未婚生子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个词放在赵添青身上,那就是挡不住的洪水猛兽,万丈风波,而赵逐川本人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所以任何动作都要等到高考结束之后。
赵添青一听儿子又闭嘴装哑巴,一时间忍不住絮叨:“小川,你的台词还是得回来学。小遥是我同门师妹,我清楚她最擅长的不是这个。我还听说集星的朗诵老师是个没有什么水花的主持人……我打算找我以前的老师教你,她是人艺话剧出身的。”
赵逐川语塞。
以他妈的好胜心与严苛要求,自己一旦走了这条路出现在大众视野,那就得争第一,可是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每周来回飞三千多公里实在太消耗精力。
他并不觉得集星的老师有多差。
甚至,集星的学生资质也不错,比如纪颂、林含声、孟檀、陈亭,个个都是能在各大院校排名前十争一争的外形条件,比他在京北一些艺术学校见过的同学都更出众。
至于专业水平……还很未知。
思忖几秒,赵逐川决定先试试好坏:“那我这周先回来上一节课。”
赵添青进退有度,点到即止:“别的呢,你在学校认识新朋友了吗?”
新朋友,没有。
新的人,倒是有一个。
“有一个是我初中同学,”赵逐川的眼前仿佛跑出一只活蹦乱跳的斑马,他弯起嘴角,“还有一个……好像叫纪颂。不知道是学什么的。”
说话声音不够亮,演戏又容易走神。
身体还不太好。
赵逐川:“他入学第一天,他就监督我看你演的电影,不让我睡觉。”
他妈的声音果然尖锐起来:“看我的电影你还敢睡觉?”
“看太多次了,倒背如流。”赵逐川喝完最后一口矿泉水,抿了抿嘴唇,“这个同学,脾气不太好……劲劲儿的。”
纪颂觉得自己脾气可太好了。
哪个人能受得了脖子被不熟悉的人蹭一鼻子灰?
除非对方演的是米老鼠、史努比,或者丧尸围城、抗日剧。
从下了表演课开始,况野一直夹在臂弯里的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就一直在提醒他——
冷静,算了,哎呀小事,都是为了艺术。
“算了,”林含声拍拍他肩膀,“颂颂,你就看在赵逐川是我老同学的份儿上,算了!下次不跟他一组演了。”
不说还好。
一说,纪颂就想起今天钟离遥说为了培养默契和提高效率,分组成员一月一换,下节课还有新的主题。
老师们都很忙,除了金姐这种全天24小时要守着一群小孩儿的班主任之外,几乎没有全职在任的,所以每周的课都需要金姐根据各位老师的时间安排,通常一次课就要上半天,对老师和学生来说都很消耗精力。
纪颂拿起湿巾,死命擦脖子。
黑灰色印记是擦掉了,皮肤反而留下浅浮起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下午上学,林含声跟着他追:“你这痕迹好暧昧啊,会被金姐叫去办公室的!”
纪颂无所谓:“荨麻疹了呗。”
叫就叫,又不是人啃的。
林含声摇头:“不是,你是不知道集星抓早恋抓得多严。”
纪颂脚上步子没停:“集星还管早恋?我们马上升高三都快成年了。”
“金姐要管的,”林含声追着纪颂一个劲儿解释,“光从这点上,我就特别佩服金姐,特高瞻远瞩,特有预见性……”
纪颂在室外都穿着外套,只有发根和衣领那一块皮肤光裸在外,很是闷热。
进了室内,他两三下脱掉了外套搭在肩膀上,打开相机对焦取景,好一会儿才回答林含声的话:“你刚才说什么预见性?”
林含声卖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敲响,电梯轿厢打开,一群一群踩点的学生往外涌,走廊上人来人往。
纪颂没急着进教室。
他背靠在白砖墙边,单手用相机咔嚓两张,记录下青春期少年衬衫衣摆在午后挥霍出的阴影。
好时光无论何时都不能够被浪费。
第三次快门按下,他无意间捕捉到赵逐川一闪而过的侧脸。
赵逐川才解开半覆面的凉感面罩,面罩的系带还挂在他耳朵上。
明明就是很简单地一个取下面罩的动作,那张贵气十足的面孔却很是上镜,随手拍的照片顿时拥有了出自哈苏相机质感。
照片要构图没构图,要光影没光影,甚至还有点糊——
可纪颂的手放在删除键上,就是下不去手,舍不得删。
算了,存着。
审美不论性别,颜狗一败涂地。
原本要进教室的人身形一顿,转头精准捕捉到了镜头:“你在拍我?”
“我不小心拍到的。”纪颂实话实说。
赵逐川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他伸手道:“我看看。”
毕竟别人有肖像权,纪颂很快按开相册把相机递了过去,赵逐川垂着眼,二话不说,把那张将他面孔拍得模糊的照片一键删除。
赵逐川手指勾着面罩,抬眼:“你病好了?”
纪颂被问得发蒙:“好了啊。”
赵逐川“哦”一声,才说:“照片我删了,因为你把我拍得很矮。”
他说完转身进了教室。
纪颂顿时脸上臊得慌,像引以为傲的审美被踩在地上践踏了,又忍不住怪自己暴殄天物。
下午的课是讲电影的,他们目前学的初级阶段还涉及不到拉片①,老师只能先放一些专业性强的电影抬高学生们的审美和兴趣。
这本该是纪颂最感兴趣的课。
可他从进教室到上交手机,满脑子都是怎么能让赵逐川来当他的模特儿,在上课铃响起之前,他还跑林含声的桌边去:“你觉得可能性为……”
眼前落下一只手指圈成的大鸭蛋。
“零,”林含声推搡他,“快回座位去,你别瞎想了。”
“我听说李欲老师会布置拍片子的作业,我考戏导还需要作品集,”纪颂悄声,“他真不接活儿?我攒了许多胶卷,可以……”
林含声倒吸一口凉气。
快闭嘴吧你!
接活儿和赵逐川,这两个关键词有半点关联性吗?
“他读初中时就是出了名的不爱照相,也不让人拍,他上过我们学校表白墙好几次,回回他都亲自去联系皮下让人删掉,”林含声推了推纪颂的手臂,示意他快回自己座位上去,“他要真喜欢别人拍他,他早成网红了。”
纪颂锲而不舍:“胶卷都不拍?这么没品?”
林含声小幅度摇头:“没呢。我猜跟这没多大关系。”
“哦,”纪颂学他不经意间蹦出来的口音,“他一直长这样儿吗?”
“呃。”
林含声差点咬到舌头,调整了一下,费解道:“不长这样长哪样?”
“我意思是,”纪颂居然有点说不出口,“初中就很好看了?”
林含声托腮:“嗯,主观来说,穿校服还要更帅点儿吧。我们班女生都说他是那个,那个……”
纪颂一怔:“Gay?”
林含声也跟着发蒙,过了几秒,脸颊倏地爆红:“不是!”
“不好意思,”纪颂努力回想那个古早词语,“那是,校草?”
林含声还不太自在:“土不土啊你。”
纪颂笑了一声,心说集星还真是捡到宝了。
班上不乏外形条件不差的男生,但个个都人靠衣装马靠鞍,每天换着花样当潮男,“我很帅”三个字恨不得写到脸上,基本风格趋同不分伯仲,只有赵逐川是光站在那儿看一眼就让人知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这才能叫“草”。
纪颂又问:“他吃软还是吃硬?”
林含声:“软硬不吃吧。”
纪颂:“他每天不是戴个口罩就是戴个面罩装覆面系,他不热吗?我送他一个挂脖小风扇怎么样?”
“会吹面瘫的,哥。”
“可是他都已经……”
看老师来了,林含声赶紧推他,“你快回座位!”
林含声气质温吞,不是纪颂想要的模特,况野那张脸又太具有独特性,只适合拉去少数民族风景区拍马背上的山大王。
班上没有任何一位男同学比赵逐川更出众了。
现在才五月份,集星刚开学,还有大量短期培训生要等暑假才来。
以明跃和彭校对赵逐川的激推劲儿,大概率也不会有男生在外形条件这上面能比得过他。
纪颂抱着这个念头惴惴不安地坐下,一抬头看到黑板上一板一眼三个大字:赵逐川。
负责放片子的戏导老师已经一声不吭地进来了。
纪颂也不敢喧哗,趴下身子,下巴抵在手臂上,朝林含声使使眼色,后者立起书本,只用口型回答:自我介绍。
什么时候?
林含声翻着白眼趴桌上做了个烧昏过去的动作。
“……”
好吧,有点可惜。
戏导老师沉默着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
他本人气质沉郁,瘦削的脸上戴了一副极为细致的枪色眼镜,碎发早长过了鬓角,用发绳胡乱地扎了一把甩在肩上,却并不邋遢,只是显得恹恹的。
老师的胳膊像汽车雨刮器擦掉黑板上的名字,取而代之是两个字:李欲。
“我的名字。”
李欲曲起手指敲了敲黑板,再写下八个字——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戏导专业文化分太高,纯走这一条路的同学很少,如果只走联考,表演和播音又不考这些,所以一节课下来,班上就只有纪颂和另外一位女同学在认真听讲。
导演专业上岸率实在太低,全国就那么几所专业院校招那么些人,完全就是孤注一掷,纪颂自己心里也明白。
“老师希望你们能在入梦与出梦中积累创造与体验,以身外的视角去体验电影中不同的人生虚实交织……真正地留下影像和故事带给你们的美好。”
小赵:我再帅你也不能拍我[墨镜]。
颂颂:那我再刷刷好感度![求你了]
①拉片:一种基础训练方法。深度拆解零件一般地去剖析影视作品,帮助学生深入理解镜头语言、叙事逻辑、视听表达等核心创作要素。
第7章 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