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主任搓了搓手,“这样,你们先去……”
“呵”一口气,窗户上就蒙了白白的雾。
两只立耳,一个椭圆鼻子,两粒豆豆眼,就是荔城姥姥家养的大黄。
辛禾雪抿了抿唇,他坐在窗旁,被子底下把双腿抱紧了。
辛芝英和庄平忙了许多天,也没把手续办完,年后的假期却已经休完了,从前两天开始大人上班,小孩上学,各家各户又投入新一年热火朝天的日子里。
辛禾雪听不懂姨妈姨父说的地址,什么办公室,什么街道办,还要姥姥把村委会的盖章寄过来。
他好几天没见到姥姥姥爷,也没见到大黄,有点儿想荔城。
辛禾雪呼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他也不是很想留在菱州市,留不下来正好回去陪姥姥姥爷。
大黄好像喜欢村口的小花,不知道他离开家这么多天,有没有和小花轧朋友……
可是临行前姥姥反复叮嘱他,到这边要好好上学,认真读书,如果没能留下来,说不定姥姥和姨妈比他还难过。
而且……
姨妈做的咸菜烧小鱼好吃,莴笋炒香肠好吃,姨父载他坐自行车后座到菱州市好多地方玩了,同光哥哥还会睡前给他讲故事。
“唉!”
他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小孩子的烦恼太多了。
庄同光推开门,“怎么了?起床了吗?”
“哥哥。”
他自然而然地把脸躲进庄同光的颈窝里。
[亲亲。]
辛禾雪悄悄竖起耳朵。
他没听错,这个声音就是庄同光的,但是哥哥分明没有张开口。
[亲亲。]
他试探地用嘴巴碰了庄同光的侧脸。
庄同光闷着嘴巴,拍拍他的背,“醒了就起床吧,妈妈刚下夜班回来,我帮你穿毛衣。”
辛禾雪在心里“嘁”了一声,他还以为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反应呢。
比如夸他是读心侠,可以明年参加春节联欢晚会。
真没意思。
新毛衣是前几天辛芝英给买的,款式和庄同光过年的一样,看来是菱州市今年很时髦的款。
辛禾雪的毛衣是红色,庄同光帮忙扯着两个袖穿过手臂,他的脑袋从领口钻出来,乌泱泱发丝被静电顺过,贴着脸颊,像是刚出窝的猫崽子。
又穿一件厚棉袄,他被衣服挤得圆滚滚地努力给自己套上棉袜,穿进鞋里,小跳到地上。
电厂工作是三班倒,辛芝英最近排的是夜班,回家就得倒床上睡觉,庄平又是早班,干脆给两个孩子留了钱去早餐档口买着吃。
“妈,我带小雪出门了。”
辛芝英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她夜里在急诊困得不行,“嗯,去吧去吧。”
时候还早,人世间已经热气腾腾的一片。
筒子楼里锅碗瓢盆响,清脆鸟鸣伴着早晨日光,“叮铃铃”自行车转着轮子,“嘟嘟嘟”摩托车发动。
庄同光牵着弟弟走街串巷。
电厂在菱州市东郊,平原地带三座高大晾水塔格外显眼的地方,就是菱州电厂。
改革开放后,厂区早就不是封闭式的了,围墙敲了,租给个体户开店,各种小商店和春笋似的围着电厂开了一圈。
这些小商店买东西不要票,价格还便宜,厂里的职工吃穿用度都往这边来,方便许多。
早餐档自然也少不了,档口揭开锅,吹来白雾一大片。
“今天还想吃油条和豆花吗?”
庄同光抓着庄平留的早餐钱,低头问辛禾雪。
“嗯!”
这家早餐档口生意很红火,庄同光让辛禾雪先去搬小板凳坐好,他来排队。
队伍没多久排到他。
“老板,要两碗甜豆腐花,一根油条。”
“诶,豆花两碗八毛,油条一根两毛钱,一共一块。”
正好够庄平留的钱。
老板利落地将金黄的油条用粗草纸一捆,从木桶里舀出冒白气的嫩豆花,两个蓝边粗瓷碗盛好,一碗各加一勺白糖。
“来,端好嘞!”
辛禾雪上前端了自己的一碗豆花,“哥哥,坐那边。”
他们坐到档口前的一张矮方桌前,两个小板凳。
油条放到辛禾雪跟前。
庄同光道:“吃吧。”
辛禾雪瞥了他一眼,把油条从中间撕了两半,另一半泡庄同光碗里。
庄同光着急说:“我昨天吃过了,今天不吃。”
“你吃。”他想用勺子拌回辛禾雪碗里。
“不行。”辛禾雪眨了眨眼睛,“我不爱吃泡过豆腐花的油条,都软了。你吃不吃?不吃就是浪费,我要告诉姨妈。”
就庄同光爱吃泡软的,他就喜欢香香脆脆的。
再说了,咸油条和甜豆腐花一起泡,不就窜味了吗?
他喜欢一口油条,嚼嚼嚼吞下去,再一勺豆腐花。
辛禾雪虽然才五岁,但对于美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讲究。
“哥哥要去上学了,你知道怎么原路走回去吧?”
庄同光表情严肃,他更像他的爸爸庄平,不善言辞。
“你在家里自己看电视,黑猫警长上午有重播,等到中午妈妈就起来做午饭了。”
电厂附小有食堂,庄同光有饭票,中午不回家吃,白天家里就辛芝英和辛禾雪两个人。
“哦。”
辛禾雪点点头。
庄同光:“回去吧。”
背着书包,庄同光往附小的方向走,走出几步还回头去看弟弟的背影,确认辛禾雪往回走的是正确的路。
确认之后,庄同光继续向学校走。
他现在上二年级,电厂附小不像外头管得那么严格,一定要到七岁才上一年级,他六岁多的年头就上小学了。
附中就在附小的隔壁,路上有高年级的学生蹬着自行车。
走到半路,庄同光忽然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口。
猛地转身跑,三下五除二地从树后揪出小尾巴。
庄同光紧绷着脸,质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大两岁,个子能比辛禾雪高一个头,揪人就像是提溜小猫儿一样简单。
辛禾雪小声说:“哥哥,我也想去上学。”
姥姥和他说了,没文化很吃亏,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走得最远是到镇上,大了只能找个村里人结婚,继续生黄土小子。
所以在家里姥姥姥爷都不带他下地干活,白天把他送到隔壁以前做乡村教师的舅爷爷家玩。
他能认字,九九乘法表都会背了,舅爷爷夸他聪明,以后能考大学。
辛禾雪想,他还是想留在菱州市上学,就怕长大了嫁给村里的小虎,然后生几只小小虎。
想到那个画面,辛禾雪打了个哆嗦。
“你的户口还没办下来,很快了。”
庄同光提着他往回送,辛禾雪挣了挣,“我知道了,哥哥,你去上学吧。”
“我等姨妈送我入学。”他说,“到时候你要带我一起去学校。”
两只小手拉了勾勾,地上影子晃了晃。
“骗人是小狗。”
辛禾雪挪着步子往回走,这一片都是电厂的职工和附近的小商户,倒是不用担心有掳了漂亮孩子就跑的拐子佬。
姨妈不知道有没有睡熟,一会儿他开门又吵。
他拖慢了走回去的步调,时不时踩踩黄叶子,看看牵牛花,直把一步路掰成两步走。
“小朋友,你怎么在外面逛?”
辛禾雪抬起头,是一个容貌端正的叔叔,四方脸,头发浓黑茂密,戴一副眼镜,挺文质儒雅的样子。
他提着个公文包,旁边还有差不多打扮的人跟着。
那个叔叔问他,“其他小朋友都去幼儿园了,你家大人呢?吃过早饭了吗?”
怎么这么多问题呀?
辛禾雪背过手,手指绕着圈,皱着眉头看向陌生人,“我没学上,叔叔你呢,你没班上吗?”
中年男人身后的跟随者憋得连声咳嗽。
第205章 钟情妄想(3)
一个没用的玻璃药瓶,一根塑料吸管,灌上清水,再加点洗衣粉,统统搅和一番。
辛芝英打发小孩,“去,楼下去玩吧,看哥哥放学回没回来。”
透明的圆泡泡。
像变魔术一样,从小管口轻轻一吹,就在空中慢慢飘荡,轻轻舞动。
筒子楼外的地坪,树影斑驳,撒下一把夕阳,泡泡表面泛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一阵小寒风吹过来,冷得泡泡往下沉,落到一旁睡觉的老白狗鼻子上,打一个轰隆响的醒鼻。
老婆婆在院子里,坐着竹椅上剥毛豆,几个老爷在树底下象棋,人来人往,叮铃铃自行车响,放学的、上班的都各回各家。
几个大孩子在路口分别,有的噔噔噔上了不同的筒子楼,嗓子嘹亮。
“庄同光,明天见!”
“庄同光,橡皮明天还你。”
庄同光向几个同学挥挥手,回头被吹了一脸棉絮般的泡泡。
“哥哥。”
斑斓泡泡的圆弧倒映出郁闷小脸。
“那些都是你的朋友吗?”
“班里的同学。”庄同光上前,拿手掌根部抹了抹辛禾雪脸颊上蹭到的一点灰,“上哪沾到的?”
小花脸大惊失色,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光扒拉着一旁绿玻璃窗户看。
“还有吗?”
虽然明知道一点点灰不会妨碍他的可爱,但是辛禾雪很爱干净。
庄同光仔细瞅瞅,认真道:“没有了,刚刚擦走了。你是不是蹭到墙上了?”
辛禾雪憋气,“不知道。”
“真的没有了吗?”
他再三确认。
庄同光只好再说:“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哥哥,我很快就能上学了。”
辛禾雪说。
他们并排走着,庄同光背着小书包,“你怎么知道?妈妈说手续办好了吗?”
辛禾雪哼哼:“我就是知道。”
“反正我肯定过几天就能上学了。”他说着,悄悄勾住了庄同光的棉袄口袋,“所以明天带我去你们学校看看吧?我藏你课桌里,不耽误你上课。”
庄同光很认真地想,课桌抽屉里肯定塞不下一个弟弟的,所以他拒绝道:“不行。”
“我要去。”
“不行。”
“我想去。”
“不行。”
辛禾雪拽住庄同光的手,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
[撒娇也不行。]
他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眼角形状圆钝。
这张脸太白净,姥姥素来用雪花膏擦得香香的,像是春天里山头盛开了小梨花。
正因如此,鼻尖和眼眶有点点红就很显眼。
庄同光板着脸,重申道:“不行。”
[不会要哭吧?]
眼珠子一转,眼泪就要掉不掉地望着庄同光,一双眼睛噙着泪,像是野葡萄上挂露珠。
“哭、哭是没用的!”庄同光慌里慌张地乱了阵脚,勉强说,“就算你哭我也……”
水珠子啪嗒啪嗒地砸成花。
辛禾雪抬袖子抹了抹,全世界最委屈的小孩就站在庄同光面前。
“好、好吧。”
“但是你不能告诉爸爸妈妈。”
庄同光低声叮嘱。
辛禾雪得意地对K道:【你数秒了吗?】
K不解:【什么?】
【我发现只要我想,我能在10秒内哭出来呀。】辛禾雪被庄同光牵着手回家,【叔叔,我是不是应该去当童星?】
K:【……】
干嘛不说话?
辛禾雪:【无聊。】
讨厌不懂捧场的大人。
两个人拉了勾,进门前辛禾雪仔细让庄同光看了脸上还有没有泪痕,免得辛芝英看见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辛芝英正在长阳台晾衣衫,刷蓝绿色漆的平开窗,几块玻璃嵌在木框里,楼上楼下传来邻里笑闹声。
“姨妈,哥哥回来了。”
辛禾雪跑到五斗柜旁,垫了垫脚把装着泡泡水的玻璃瓶放到架子上,靠着墙角。
庄同光放下书包:“妈。”
“诶,你爸爸估计也快下班回来了。”辛芝英擦了擦手,“来,把这袋果子提去,找楼上张婆婆要两根葱回来,正好妈妈晚上炒鸡蛋。”
“好。”
他找到提起一袋蜜橘子,回头一看辛禾雪跑到辛芝英身旁,搬了个板凳,看着菜篮子小声道:“姨妈我帮你择菜。”
“好——”辛芝英拖长了语调,摸了摸辛禾雪的头发,“帮姨妈把黄色的菜叶子都择出来。”
庄同光低了低头,走的时候挑开电视机顶上盖的枣红大绸布,摸了一下。
是凉的,天冷还有点儿冻手。
掩上门时,他难免再望了屋里头的弟弟一眼。
“哥哥,你再讲讲吧。”
辛禾雪缩在被窝里,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来,眼睛水润润,明亮剔透地盯着庄同光。
庄同光只好再翻了页,他手里的《小布头奇遇记》是从附小图书馆借来的,旧书泛黄,封皮估计是破了,用牛皮纸糊着。
“‘我的腰都坐酸了。’小黑熊站起来,粗声粗气地说。”
他坐在床头,两只手握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忽然想来什么,庄同光偏过头,“你怎么在家不看电视?”
他连着好几天回来,一摸电视机顶都是凉的。
好像电视只有一家人吃晚饭时才看。
辛禾雪抿了抿唇,翻了个身,可能因为面向墙面,声音就闷闷的,“不爱看。”
庄同光塞了张树叶签,把故事书放到床头柜上,于是凑到弟弟旁边,“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看那个黑猫警长吗?”
低低的声音,在夜里像是交换什么小秘密。
“唔……”
“姨妈上夜班,白天要睡觉。”辛禾雪咕哝,“一只耳太吵了。”
他转过来,对庄同光认认真真地道:“一只耳的舅舅是吃猫鼠,更讨厌。”
庄同光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
好半晌,说了句:“睡觉吧。”
他蒙头脱了毛衣,铺在被子上,一伸手关掉了小台灯。
两个小孩睡在一张床上,庄同光直挺挺躺着,闭了闭眼,还没睡着,没多久就感受到肩旁靠过来一个小脑袋。
他们的睡姿很不一样,庄同光觉得自己是一个1,弟弟是他旁边的反向逗号。
庄同光瞥向窗外。
妈妈上夜班,爸爸上白班,如果弟弟在家里不看电视,那他去上课的一个个白天,辛禾雪都怎么度过来呢?
上幼儿园前,庄同光也有过不得已自己和自己玩的时间,很苦闷,不高兴。
但他后来上了学,就变好了。
一开始,庄同光听说有个荔城的弟弟要来,从此以后住在他们家,他一晚上没睡好,因为班上有个同学,家里妈妈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罚款不说,爸爸妈妈只顾上小的孩子,没心思理大孩子,那个同学就三天两头哭着来学校,还闹过两次离家出走。
庄同光不想吵架,也不想离家出走。
他一开始不喜欢这个新的弟弟,见到人之后,又觉得好像还好。
事情没那么坏。
庄同光见过同学家的弟弟,像个皱巴巴的猴子。
但他的弟弟很不一样。
[小白兔子。]
柔软的,雪白的。
庄同光抱住沉睡的辛禾雪。
他想,既然他是哥哥,以后这就是他的责任了。
“妈,我带小雪出门了。”
“嗯,去吧去吧。”
辛芝英躺在床上,头也没抬地摆摆手。
庄同光从饭桌小罐子底下抽出压着的早餐钱,揣进兜里,回头帮辛禾雪戴好了围巾,按平了围巾边角,小声道:“我们走吧。”
“嗯。”
辛禾雪点点头。
早餐吃小馄饨,辛禾雪吃不下的拌到哥哥碗里了。
他跟着庄同光去学校的路上,还专门多扫了几眼人群中的面孔,倒是没见到昨天跟他搭话的叔叔,类似装扮的也没见到。
那叔叔真奇怪,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庄同光!这是谁呀?”
有几个同样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跑上来,他们就是昨天和庄同光告别的那些同学。
有个男孩的家长和辛芝英庄平两夫妻关系熟,早在家里听说了,立刻抢答道:“我知道!这是你表弟。”
“你从哪里来?”
“你多大了?”
他乖巧回答:“我叫辛禾雪,从荔城来,今年五岁。”
“噢,那你比我们都小。”
“你笨啊,他是庄同光的弟弟,肯定比我们都小!”
“庄同光,你弟弟长得真漂亮,比隔壁班的小梅还漂亮。”
几个小孩,围着辛禾雪,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其中有一个问:“你脸白白的,是不是涂粉了?”
“没有,但早上哥哥给我涂了润肤脂。”
辛禾雪说。
“不信。”那个男孩摇摇头,“我捏一捏看看。”
[不准。]
[我的。]
庄同光死死抿着嘴巴,看了看辛禾雪好像没有抵触对方,想阻止的手又收了起来。
他们是在交朋友。
他不能阻止弟弟交朋友。
庄同光掐着手心。
那个男孩子的手就要捏上白嫩的脸颊。
辛禾雪却一躲,溜烟儿地到了庄同光身后藏起来。
一点点笑容转移到庄同光脸上,又板起脸,对朋友说:“我弟弟不喜欢你捏他脸,不要闹他。”
“庄同光你真小气。”
小男孩头一扭,不欢而散了。
庄同光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辛禾雪拽着他的棉袄袖子,扯了扯,庄同光于是偏下头来听。
“哥哥,你的那个同学指甲缝里有泥巴,肯定没好好洗手,不爱干净。”说坏话时小小声,“你少和他玩,舅爷爷说手不洗干净,虫子就会吃进肚子里。”
“好。”
庄同光点头。
他已经决定不和没有弟弟的小朋友玩了。
上课肯定是没办法把辛禾雪带进教室去的,庄同光只能把弟弟放在学校小卖部里。
小卖部是张婆婆开的,昨天庄同光才去楼上给她送了一袋橘子,带走了两根葱和一扎小白菜。
张婆婆乐呵呵的,“好,我肯定把你弟弟看好了。去吧去吧,去上课。”
庄同光拉开书包链,最里层还有一个辛芝英给缝的内袋,他从里面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紫色五毛纸币,是存了很久的零花钱。
抓了几颗糖,又拿了一袋塑料袋装的爆米花,把钱放到张婆婆玻璃柜台上,零食塞进辛禾雪怀里。
“我课间就来看你。”
庄同光说。
“哥哥我等你。”
辛禾雪坐在小凳子上。
庄同光每堂课一打下课铃就飞奔地跑过来,像是一只小豹子。
课间小卖部很受欢迎,他还要带辛禾雪躲到屋后去,免得讨厌的同学又来捏弟弟的脸蛋。
辛禾雪神神秘秘地捧着一个小帕巾,里边像是裹了什么圆鼓鼓的,一直等到了庄同光来,他才掀开。
“是张婆婆给的烤橘子,我捂了一节课,哥哥我们一起吃。”
蜜橘皮在火盆旁烤得微焦,稍微一剥开,黄澄澄果肉敞开来。
庄同光给他喂了一瓣,再捻一瓣放自己嘴里,还温热,果肉酸酸甜甜。
小卖部后头有棵榕树,风一吹叶子簌簌摇晃。
天气还没回暖,今天阴冷冷的,直往人领口袖管里钻。
辛禾雪的脸颊、鼻尖和手指头都冻红了。
庄同光看向他,“你的手套呢?”
“忘记带了。”
他把自己那半截款式的手套扯下来,给辛禾雪的手指穿上,“我下课再来找你。”
预备铃一响,庄同光又风一阵地跑了。
家里的辛芝英翻了个身,太阳从西边窗子照进来,发黄的阳光在屋子里漂游。
“嗯?几点了?”辛芝英迷迷蒙蒙地醒来,撑着床,“小雪?”
一看,早过了午饭的钟点。
孩子也没叫她起来做饭。
再一看,屋里头空荡荡。
“孩子呢?!”
声音炸响三楼。
放在小卖部的辛禾雪回家发了场高烧,于是春芽从枯草地破土而出的这一天,庄同光收获了一个完整的童年。
好在,高烧退了没几天,春天的新太阳升起来时,辛禾雪终于背上了去幼儿园的小书包。
他站在镜子前,托托后背的小书包,理了理自己的围巾。
脸色还有点大病初愈的苍白,抿一抿嘴巴,唇瓣才透出樱粉色,但都不妨事。
“魔镜,魔镜,谁是幼儿园里最可爱的小孩?”
第206章 钟情妄想(4)
幼儿园离附小不太远,正好是同一方向,庄同光可以每天和弟弟一起上下学了。
周记早餐档口的老板也识得这兄弟俩,他们来的时候不是吃油条甜豆花,就是各一碗小馄饨。
周记档口的馄饨都是由自家妻女来包,小家庭作坊,个个馄饨肉馅多而皮薄,小的那个孩子一碗十个馄饨吃不完,还匀两个到哥哥的碗里。
小的那个还不要葱,每次还要哥哥慢慢用勺子挑出来。
周老板干脆说:“那我不给你撒葱花了,好不好?”
结果小孩子摇头,认认真真道:“不行。”
在他的世界里,馄饨就是有葱花的,要切成青绿色小段小段,漂浮在热腾腾的白汤上,瓷勺往下一捞一个圆鼓鼓馄饨。
虽然他不吃葱,但是葱花就是要撒在出锅的馄饨汤上。
K默默地想。
秩序期敏感的小孩。
庄同光勤勤恳恳帮弟弟挑葱花,辛禾雪剥开蜜橘皮,果肉一瓣儿一瓣儿地分开。
“哥哥吃。”
他捻着一瓣橘子果肉,送到庄同光嘴边。
等庄同光嚼了吞下去,辛禾雪才问:“酸吗?”
他将挑完葱花的一碗馄饨推过弟弟跟前,回味了一下,“不酸。”
辛禾雪点点头,这才放心地给自己也喂了一瓣,小脸皱了起来。
“哥哥,让给你吃。”
他大大方方地把剩下大半个橘子让给庄同光。
厂区的幼儿园是一个低层楼房建筑,前面带有一个小操场,涂成彩色的滑梯,红色跷跷板,还有一个长方形沙坑。
矮矮的绿围墙底下攀着蓝色牵牛花,上面刷着红漆的标语,“五讲四美三热爱。”
幼儿园老师带着辛禾雪走进来,拍拍手,“从今天起会有一个新的小朋友加入我们的大雁班。”
“好耶!”
底下的小朋友振臂一呼。
“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老师低头亲切地问。
手指抓着书包带,辛禾雪礼貌地笑了笑。
等到做完自我介绍,另一个老师搬着一套木制桌椅从后门螃蟹似的进来,“新的小同学坐哪里?”
“老师!”一个男孩抢先举起手,“其他组都是六个人,我们红旗组只有五个人!”
“那小雪你坐到红旗组,可以吗?”
辛禾雪抬头望向老师,“老师,我都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