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国兴和妻子朱翠风赶忙挤进办公室里,他嘴上骂着,却也把路阳挡到自己后头,和对面的家长隔开了。
辛禾雪被匆匆赶来的辛芝英抱住,又被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转圈地检查了一遍。
他抬头对辛芝英和庄平说:“姨妈,姨父,我没事,放心吧。”
朱翠风一看自家儿子把这对面的小孩揍得这么惨,深吸一口气,拧住路阳的耳朵,“妈妈平时怎么和你说的?!”
路阳嗷嗷喊疼,“掉了掉了,妈你想让你儿子变成一只耳吗?”
辛禾雪在外头听见,赶紧拍了拍辛芝英的手背安抚,就走到办公室里面去。
他上前牵了牵朱翠风的另一只手,“阿姨,这不是路阳的错。”
朱翠风一看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娃娃,水灵得和什么似的。
怔愣一下,就松开了拧路阳耳朵的手,“是怎么回事?那你和阿姨说说。”
路阳不满地搓了搓耳朵。
辛禾雪说,当时是苏壮带着好几个小跟班来围堵路阳,非抢他的动物饼干,抢不过就动手了。
所以这么说来,不仅是苏壮先挑事的,带头动手的也是苏壮。
带了好几个小跟班,还被打成这样,这倒是很丢份了。
路国兴没忍住笑,“苏科长,你看这事闹得……”
苏科长的脸上挂不住,儿子又还在干嚎,他继续道:“路班长,你为人父母,怎么态度这么不端正?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我儿子先动的手,你看看,你儿子也就青了下巴一块角,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孩子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下手这么狠。”
说完了,苏科长还低低骂了一句,“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苗灵和之前几个一起玩的小同学,牵着自己的家长进来。
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道:“老师,苏壮不是第一次抢别的同学的饼干了。”
“他之前就抢过辛禾雪的!”
“他还扯我的辫子,我的发卡都被他抢走了。”
“苏壮经常欺负其他同学,背着老师打架!还老是说自己的爸爸是行政科的科长,要把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赶下岗!”
“他说锅炉班的工人都没文化,只会清煤灰,还说苗灵的爸爸妈妈就该一辈子待山里,还回来市里抢工作抢房子!”
这些话背后的意思都太势利,小孩子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说的。
这样一来,既排除了其他小孩子诬陷苏壮的可能,又让苏科长背后为人处世的态度赤裸裸暴露到太阳底下来。
面对众多家长不满的视线,苏科长一下子哑火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辛芝英牵着辛禾雪的手,一语不发地往家里走,庄平也同样面色沉重,只不过他平素都是老实寡言的性格,所以情绪变化显得不是那么明显。
庄同光牵着弟弟的另一只手,一路上也没说话。
辛禾雪唇线抿得直直的,隐蔽地往上瞥了一眼姨妈的脸色。
他还有点心虚,因为这场局面也有一小部分他的原因,他告诉路阳,到时候苏壮来抢饼干,一定要吓唬吓唬他。
没想到苏壮他们和路阳直接打得不可开交,其他同学拉架都拉不过来。
掩起门来,辛芝英坐在沙发上。
雪青色的窗帘布筛出一道夕阳,漂游在家具表面,橱柜上一张镜子反射微光。
“小雪。”辛芝英招招手,“过来。”
辛禾雪揪着手指,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姨妈……”
“对不起。”
辛禾雪懵懵地抬起头,这句话由辛芝英说出口。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姨妈的表情,嘴唇颤抖着,眼睛闪着泪花的。
抬起手来,他轻轻地碰了碰辛芝英的眼角,疑惑地问:“姨妈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辛芝英泪水决堤,用力抱紧了辛禾雪。
“你这孩子,在幼儿园里被欺负了怎么不和姨妈说呢?”
他低着头,小手生疏地拍了拍辛芝英的后背,“我没事,我没事。”
辛禾雪将求助的视线投注到庄同光身上。
庄同光绷着脸,站出来开口,“妈,是我的错,小雪之前不高兴,我没发现他被人欺负了。”
庄平叹了一口气:“该怪我,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明白,他肯定是听见苏科长的儿子说那些话,想到我在锅炉班上班,他才不敢和大人说。”
辛芝英接过丈夫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捏了一下辛禾雪的脸,看着那白嫩脸颊微微变形,她一笑,无奈道:“你和你妈妈一样,都太懂事。”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眼中追忆。
“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姐姐,只比我大九个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的姐姐是妈妈从亲戚家那抱养,过继来的。那个时候,有的人家里生的孩子太多,多得养不起,七八个孩子饭都吃不饱。有的人家又生不出,你的姥姥当时怀不上,正巧亲戚家送养小孩,就拿一袋米把我姐姐抱了过来。”
“她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一起长大,谁敢欺负我,她第一个为我出头,我得到了好吃的,第一个想着她。”辛芝英说,“那会儿到了要上初三的时候,没一年就要中考,中考之后又要考虑上中专、上技校还是上高中。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
“你妈妈就主动跟姥姥说,妈,让妹妹去上学吧。她说她不喜欢读书,正好能初中毕业去打工补贴家里。就这个理由,我当时还傻傻地信了,其实她是骗人的。”
辛芝英稍许哽咽,“她很喜欢读书,出去打工她还捡了别人不要的高中课本自学。”
所以她刚刚才说,辛禾雪和她姐姐一样都太懂事了。
辛禾雪眨了眨眼,给姨妈擦了擦眼泪,“妈妈想到能够让自己喜欢的妹妹上学,应该是很开心的。”
“小雪。”辛芝英抹走眼角的泪,正色道,“我知道你聪明,你能理解姨妈想说什么。”
“就算不是我生的,你和你哥哥,也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她一手揽着辛禾雪,一手揽着庄同光,抱在一起,庄平从侧方环住他们。
“我们是一家人。”
“有什么事情,都应该和我们说,一家人要一起面对,再大的事情大人都会解决。你明白吗?”
倒春寒的夜里,辛禾雪感受到暖融融的热量,他用力地点点头,像是终于找到窝的小流浪,心结打开,才有让爱涌进来滋养的空间。
“我会保护你的。”庄同光牵紧弟弟的手,郑重得像誓言,“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春深了,鸟雀声声啼鸣。
庄同光帮助弟弟穿好外套,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还升温,围巾就不用戴了。
整理完领口,服服帖帖,庄同光说:“好了,我们去客厅吃早餐吧。”
今天轮到辛芝英休息,庄平也还没出去上班,所以早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一起吃早餐。
是西红柿鸡蛋挂面,蛋煎得金黄,边缘焦了一圈,红彤彤的西红柿切瓣埋在面里,汁水酸甜。
外头有敲门声。
时候这么早,会有谁来?
辛芝英疑惑地拉开门,“诶?朱姐、路工?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正是朱翠风和路国兴,说起来也是一栋筒子楼的,这家人住在五楼,辛芝英一家在三楼,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也熟识面。
热闹地寒暄了一阵,辛芝英热情招呼道:“来,吃早餐没有?我再去下一锅面。”
朱翠风赶紧制止,“不用不用,不麻烦了,我和路阳还有他爸都吃过了!我听说你今天休息,正好,昨天没来得及道谢。”
路国兴提着一网兜鸡蛋,拿了一罐麦乳精,“这是路阳他奶奶送来的,乡里的土鸡蛋,好吃!还有这罐麦乳精,给孩子补充营养。”
对于什么道谢,庄平和辛芝英满头雾水,急忙拒绝,“不不不,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
朱翠风笑得合不拢嘴,“你们真是太客气了!昨天啊,要多谢你家小朋友帮我们家路阳说话,不然路阳这缺根筋只会挥拳头的,被苏家小子冤枉了还说不清!”
“也多亏是你家小朋友说出口,否则我都没想到,我这成天上房揭瓦的小子,居然算是做了一桩好事,行侠仗义了。”
两家家长凑到一起,好好说道了一顿昨天的事情。
他们说着说着,路国兴往身后看看,“诶,路阳呢?快和同学说谢谢。”
路阳已经自来熟地坐到了沙发上,和辛禾雪一起看电视。
辛禾雪放下碗筷时,嘴唇上还沾了点汤汁,粉润润,亮晶晶。
庄同光给他递了手帕子,提醒了一下。
路阳看辛禾雪仔仔细细地用手帕擦干净嘴巴,眼睫毛低垂着,又长又密,像是小扇子,让人心痒痒。
他抓住辛禾雪的手,得到一个疑惑的目光。
“我家里有彩色电视,能看彩色的黑猫警长。”路阳一本正经地提议,“你到我家来,当我弟弟吧。”
作者有话说:
庄同光:哪来的黄毛
辛禾雪很有礼貌。
他对路阳说,他不能当他的弟弟,但是路阳可以邀请他到家里一起看彩色的黑猫警长。
路阳想不明白,为什么辛禾雪可以当庄同光的弟弟,却不能当他弟弟。
不过他还是接受了辛禾雪的建议。
“那我邀请你今天下午放学后到我家里来看电视。”
路阳说。
辛禾雪正要点头答应,庄同光出声了,“不行。”
路阳梗起脖子,两道乌黑眉毛皱起来了,“我又没问你,我问的是辛禾雪,你话真多。”
“就算是哥哥,也不能管得这么宽。”
庄同光不过是才说了一句“不行”,他就噼里啪啦点了爆竹似的一连串轰过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话多。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犯冲,路阳和庄同光对彼此第一印象都不怎么样。
路阳转头认认真真问辛禾雪:“你说,你愿意今天下午放学来我家看电视吗?”
辛禾雪本来正要点点头,想了想,偏过去问:“哥哥,我能去吗?”
一边是新交的朋友,一边是照顾他的哥哥,辛禾雪心里明亮镜子似的清,天秤显然向哥哥那边倾斜过去。
庄同光把碗筷叠起来,“今天妈妈休息,等下午爸爸下班后,我们一家人要到外面去下馆子。”
他着重音强调了“一家人”,同时撇了恨不得加入这个家的路阳一眼。
看向弟弟时,他缓和面色,“昨晚才说的,你忘了吗?”
辛禾雪想起来,有点抱歉地对路阳道:“那我今天不能去你家看电视了,下次吧。”
路阳的表情垮了下来,直接对客厅里的朱翠风喊:“妈!我也要去下馆子,跟他们一起去!”
朱翠风一叉腰,怒目道:“我看你是想吃擀面杖了!怎么哪儿都有你?”
路国兴笑呵呵道:“你辛阿姨和庄叔叔一家要一起吃饭,你倒好,搁这又唱又跳的。”
“切。”路阳不甘心,“我能给他们表演节目。”
眼看爹妈不答应,他又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握住辛禾雪的手,“那你明天要来我家看电视。”
路阳父母齐齐摇头,对辛芝英和庄平无奈道:“路阳他这孩子是真难管教,也不知道随了谁。”
“小孩嘛,都这样,皮起来真叫人没完没了。”当家长的深有体会,辛芝英翻旧账说,“同光之前也是,偷偷把他弟弟带到学校去!也没和我们说,我和他爸都急得要把屋顶掀过来找人了。”
两家人乐融融地谈天说地了一通,到后头朱翠风先告辞,“这也快到了孩子们去上学的时候,就不打扰你们了。”
“小雪,去幼儿园了。”
庄同光已经背好了自己的书包,手上提起辛禾雪的。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路阳,瞅了两眼还没播完动画片,“这么快?”
“再晚就要迟到了。”
庄同光摸到电视机右侧的小旋钮,逆时针旋转到底,黑白电视机的屏幕中央就出现一个快速缩小的白色光点,紧接着彻底黑了下来。
“我们走吧。”
他刚关掉电视机,回头一看,就看见路阳捞起辛禾雪的手牵着,“走,我们去上学!”
庄同光上前揪住人,拍掉路阳的手,“松手、松手!”
抢先揽着弟弟往外走,快速下楼梯,好像后头跟着什么洪水猛兽。
“凭什么就你能牵!”
“因为这是我的弟弟。”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回头叫我妈也给我生一个辛禾雪。”
“哥哥,走慢一点。”
“路阳,朱阿姨是没办法生出一个我的。”
“啊——那怎么办?科学家有办法吗?”
筒子楼外绿意渐渐深了,枝头的鸟雀吵吵闹闹,春光直把三人的影子拉长了。
辛禾雪播种了两颗玻璃珠,收获了一个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大麻烦。
苏壮请假了,路阳干脆就占了他的位置,亲亲蜜蜜地和辛禾雪坐一块去,上午的餐点一个馒头都要掰两半来和好朋友分享。
交到了新朋友是很高兴。
辛禾雪抿住嘴巴。
可也有点苦恼。
虽然路阳揍得苏壮鼻青脸肿,让其他小朋友很解气,但他当时一挑十的事迹深深烙印在这些幼小的心灵里,路阳往辛禾雪旁边一坐,其他小朋友都不敢来和辛禾雪玩了。
这当然不是太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路阳很闹腾。
庄同光性格像庄平,比较沉稳,苗灵平时很开朗,实际还是一个比较文静的女孩,这样一算下来,路阳真是辛禾雪到了菱州市里,交到的第一个会上房揭瓦、翻墙逗狗的闹腾朋友。
有时候像是风吹草动点了就着的野火,窜一下燃烧起来,辛禾雪还必须得拦着他,不让他打架。
“喏。”
路阳又一次把下午分的手指饼干给辛禾雪。
这个饼干得名于它长条的形状,鸡蛋香浓郁,咬起来酥脆,饼干渣子化在嘴里甜甜的。
辛禾雪已经从几次推脱的态度,变成了慢吞吞说一声谢谢,就能坦然接受路阳喂的饼干了。
也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因为他如果拒绝,接下来一直到放学后,路阳都会追着他喂东西吃。
脑袋里神秘的叔叔告诉他,这是因为,如果想要和别人家散养的小猫拉近距离,最好的办法是投喂食物。
K叔叔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说和猫交朋友的道理,也可以应用到人和人交朋友之上吗?
这么一想也是对的,外面的宣传标语都写“民以食为天”,食物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重要。
辛禾雪点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跟我交朋友?”
他嚼嚼嚼,饼干就脆脆地化在嘴里。
辛禾雪觉得,拳头硬不是路阳交朋友路上存在的障碍,路阳之所以朋友少,除去这个原因,纯粹就是对方对其他小朋友不理不睬。
傲气得很。
路阳摇头说:“不知道。”
辛禾雪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交朋友?”
作为回赠,辛禾雪把蜜橘塞到了路阳嘴巴里。
姨父家那边的亲戚送了很多蜜橘,辛禾雪不爱吃橘子,原本是无感,现在越来越不爱吃,他很怕酸,橘子酸得他睫毛都要掉了,橘子皮的气味让他想要打喷嚏。
但耐不住家里的橘子好多,大人们都塞到他和哥哥的书包里做课间的零嘴。
正好,都被路阳消耗了。
一点儿也没浪费。
辛禾雪满意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沾着橘子汁液的手指。
路阳还在冥思苦想辛禾雪刚刚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交朋友?我为什么要和其他人交朋友?”
“第一,我不喜欢打不过我的;”他认真地讲自己的规矩,“第二,我不喜欢能打过我的;第三,我不喜欢和我打架的。”
真是把所有可能性都堵死了。
辛禾雪惊讶得嘴唇微微张开一点。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交朋友?”
“那不是很明显吗?你又不会和我打架。”
“可是我打不过你,那不是就满足了第一点吗?”
辛禾雪严谨地和路阳分析他话里的逻辑问题,还说,其他小朋友也不会和路阳打架的。
所以在路阳说的话里,三个条件前后矛盾,也不符合实际,理由不成立。
[呼噜咕噜说什么呢。]
[听不懂。]
[想亲。]
辛禾雪警觉,乌黑的发丝翘翘。
他直截了当地质问路阳:“你在想什么?”
路阳老老实实交代说,他在想辛禾雪嘴巴里是不是甜甜的,里面有年糕。
“年糕?”
辛禾雪不明白路阳为什么这样联想。
活动室的地板上铺着一层爬行垫,路阳大咧咧往后一躺,“你说话软软的,绵绵的,好像有年糕。”
突然想到什么,路阳一骨碌又灵活地滚起来坐着,兴奋道:“我知道了,我为什么喜欢和你交朋友。”
他凑到辛禾雪跟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好像猫眼玻璃珠。”
不是很懂路阳的比喻。
不过,辛禾雪很吃这套,他喜欢别人赞美他,他的眼睛就是很漂亮。
“理由通过。”
他点点头,下达判决。
苏壮自从被路阳打了一顿之后,再也没来上幼儿园。
辛禾雪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路阳,一下子吓得不敢来了?
后来他听说苏壮的爸爸被匿名检举受贿,证据交到投诉信箱里,苏科长目前已经被停职调查了。
受贿是什么意思?
匿名又是谁的名字?和佚名是亲戚吗?
辛禾雪不明白。
但是隔着一道街的对面筒子楼里,苏家传来锅碗瓢盆一起吵架的声音,丁零当啷。
辛禾雪正在刷着牙,听见庄平说,是因为苏科长的工作没了,还面临警察叔叔调查,他老婆正和他吵架要离婚。
“那苏壮呢?”
庄平摇摇头。
辛禾雪看向庄同光。
庄同光回以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看来哥哥也不知道。
辛禾雪不禁想,那么曾子实应该是对他撒谎了,竟然跟他说,苏壮不敢来上幼儿园,是因为庄同光堵他了,还拿了木棍吓唬,很可怕。
哥哥怎么会做这种事?
抹除了庄同光的嫌疑,辛禾雪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塑料蓝色牙杯,从走廊的水房回到家里,一推卧室,门后好像顶到了什么东西。
辛禾雪好奇地扒着门。
一个打磨得光滑的木棍,“咚”一声,斜斜地倒在地上。
“辛禾雪,我爸让我去小卖店打酱油,一起去!”
“辛禾雪,我偷了我妈藏的黄桃罐头,出来一起吃!”
“辛禾雪,下楼玩!”
“辛禾雪,《葫芦小金刚》预告今晚要播了,快来我家看!”
路阳乐此不疲地每天过来找辛禾雪,情景一次次重复,他总能找到一个个由头。
庄同光“啪”地按断铅笔尖,作业本出现一截灰线,他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傍晚光线洒在走廊上,他沉着脸,“小雪还没回来。”
“他去哪儿了?”
路阳刨根问底。
庄同光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我弟弟也不会立刻去你家的,他还要在家里吃晚饭。”
路阳撇嘴,“哦,那你跟他说,吃完晚饭过来。”
庄同光关上门。
门外路阳还大声喊:“七点半《葫芦小金刚》就要播了!”
邻里打趣道:“路阳,又来找禾雪玩啊?”
太阳彻底沉到山底下,深蓝色夜空挂起来了,窗外能看见月亮。
时候已经入夏了,墙角落地风扇摇着头呼呼地吹,面向客厅的饭桌。
辛禾雪洗过澡了,身上有很淡的洗发水香,正拿筷子扒拉碗里见底的米饭,加了丝瓜汤泡饭,甜丝丝,滑溜溜。
辛芝英无奈道:“小雪,别吃那么急。”
他抬起头含糊地说了一句,“姨妈,我一会儿去路阳家里看电视。”
“在家里看不行吗?”
庄平好奇问。
辛禾雪解释:“嗯……葫芦小金刚不一样。葫芦兄弟穿不一样颜色的衣服,路阳家里的电视看得清楚。”
庄同光给弟弟夹了一筷子金黄的鸡蛋。
“咕吱”一声。
辛禾雪安安静静地不动了。
一颗白牙,瓜熟蒂落在碗里。
家里人因为这颗初次换的牙,热闹开了锅。
“哎呀,换牙了。”
“换的是上牙还是下牙?”
“难怪你弟弟前几天说牙齿晃晃的。”
只有话题的主人公不吭声。
“唔……”终于,辛禾雪捂住嘴巴,闷闷地说,“我今晚不去路阳家看电视了。”
他把碗搁在桌子上,好像小蘑菇一样顶着乌云回房间里。
庄同光盯着换了的那颗牙,一边心疼弟弟,一边眼睛亮起光,看向辛芝英,愉快道:“妈,我们家也换彩色电视吧。”
也许是形象与以往不同,所以路阳一直盯着他看。
他双手摆在课桌上,一下了课,就郁郁不乐地把脸埋进肘窝里。
教室墙上的风扇呼哧呼哧摇着头,绿色扇叶打转,夏天渐深了,意味着很快就要到暑假了。
“辛禾雪,我妈问我要不要去报夏令营,你去吗?”
路阳搬着笨重木头椅子,挪到辛禾雪旁边,手臂支着脑袋撑在桌上。
辛禾雪趴在手上摇摇头,只留给路阳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路阳好奇地盯着他耳后挂的小白绳子,耳珠子粉粉的,像乡下快熟的野桑葚,“你怎么戴了口罩,你热不热?”
“还有,昨晚我叫你来我家看电视,怎么不来了?”
他控制不住手痒,去勾辛禾雪耳朵上挂的白绳子。
结果手背被拍开了。
“不许动。”
辛禾雪抬起头,乌发刘海潮热,额上黏着几缕,黑亮亮眼睛都蒸出一层水光。
“我是关心你,你看你都热得出汗了。”
他讷讷道。
路阳还是第一回被好朋友凶,虽然也不算是凶,但辛禾雪之前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冷淡。
辛禾雪只跟他说了三个字,可是每一个字都像一支箭扎进路阳心里。
他们再也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小孩子的情绪快得像是大晴天里突然刮风下雨,瞬间就来了。
见辛禾雪不理自己,路阳背过身去,气咻咻地搬着椅子挪走了。
乌亮亮的眼眸闪了闪,辛禾雪在口罩底下紧紧抿住嘴巴,看向路阳的背影。
可等路阳再转过头来,他又是一副趴在桌上留别人一个后脑勺的样子。
只头顶一缕发丝倔强地翘起。
什么……
真的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