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时候终于露出了点表情,虽然是苦笑,他将相框放了回去,口中说道:“我爹今年还不到五十,所谓的末日降临后,他觉醒了能察知未来的特殊能力,但见鬼的是,使用这种能力,要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爹就老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他现在很少使用异能。今天你们到了,他不得不动用异能,但他需要先吃点东西,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进食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薛慎问道。
“敖舍。”
敖舍高大却有些伤怀的背影消失在了他自己关上的门后,屋内灯光昏黄,不是电灯,是老式油灯,灯罩擦得透亮,里面的油也透亮。
“咳咳,咳咳,”一片寂静之中,老人忽然又咳嗽了起来,众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一只枯黄的手臂朝上指着,“水。”
“我去吧。”窦露从地上起身,拎着水壶,老人脑袋后垫了不少枕头,省去扶他坐起来这一个步骤,壶嘴照他说的喂进他嘴里就行。
窦露给老人喂过水后,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弯下腰,凑得极近观察对方——虚弱干瘪得像一颗失了米的穗子。
“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呃——”老人努力抻着嗓子,在窦露希冀的目光里,“尿——”
“……”窦露直起身,往回走,“来个男的。”
“我来。”林梦之大喇喇地跨到床边,他一把掀开被子。
老人的身躯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小,像极了八九岁孩童的体型,还是只有骨多肉少的那种,盖着衣裳,粗心些可能还要以为这床上是不是根本没躺人。
林梦之想到了奶奶,一时情动,直接就把老人打横抱了起来,抱起来后,他才想起来问:“尿哪儿?”
老人用手指了指门外。
林梦之倒没什么不自在,他把人大喇喇抱出去后又大喇喇抱进来放回到床上,重新盖被子时,他手腕却突然被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给一把攥住,老人浑浊的双眼透出亮光,开口吐词异常清晰,“情路坎坷。”
林梦之反应了一下,“你跟我说话?”
“应该是在跟你说话。”有两人凑了过来,其中一人道:“可是,你为什么会情路坎坷?不管是从哪方面看,你都是毋庸置疑的光棍儿和老光棍儿。”
“感觉爷爷只能说这么多了。”薛屺说。
坐在角落里的乌珩靠着墙,过多的雨水使他精神萎靡,烤了会儿明火他才觉得身上干燥舒服起来,旁边谢崇宜在地上垫了张毯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昏过去了。
想到这里,乌珩小心地起身摸过去,在谢崇宜旁边单膝跪了下来,把手指伸到了对方鼻息下方。
还好,还有呼吸。
少年又静悄悄地摸了回去,心情好了点,胃口也跟着冒了尖,他从口袋里拽出一大根肉卷,啃得嚼得嘎吱咔嚓响。
“哥,我要上厕所。”沈如意满眼阴鸷,拉着愣神的沈平安,走到门外的空地。
他一直往前走,离大家越发远了,沈平安停下脚步,对着对方背影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沈如意转过身,踩着一路泥浆,怒气冲冲到了沈平安面前,他二话没说,一拳头打在了沈平安的脸上,沈如意没用异能,完全是小男生的那点力气,以至于沈平安的身形连晃都没晃一下。
“妈妈死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沈如意质问道,“那个人,乌珩,抬手就把她杀了,你为什么都不恨他?”
沈平安眼神淡漠,“你是希望我为母亲的死缅怀还是希望我恨乌珩?”
“……我都要!”沈如意咬牙切齿。
“前者不需要你说,我非真的草木,后者,”沈平安眼中的淡漠散掉些许,声音也缓和了,“不可能。”
“他有男朋友,你个变态!”沈如意指着沈平安说。
沈平安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沈如意看了一会儿,上次见面之前,对方的身高还只将将超过他的肩膀,现在却已经与他鼻子齐高了,让他一时间差点忘了,对方不过也才十四岁。
“不是你想的那样。”否定后,沈平安也不想解释,以沈如意的见识,他的世界里没有除了拉钩上吊一百年和亲小嘴以外的感情。
沈如意失望地放下手,“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成长,而不是在原地踏步,你不愿意也无所谓,都是你的自由。”
“如果成长是变得跟你一样冷漠无情的话,那我还是保持原样算了。”沈如意用恨恨的语气说完后,撞开沈平安的身体,朝屋子那边走去。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房屋前的空地,看见水池子前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林梦之,一个乌珩。
乌珩手中捧了一条粉白色的鱼,鱼肚子圆鼓鼓的,鳞片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一样,跟手捧它的人的肌肤是相似的颜色,对方长发挽在耳后,凑近嗅着鱼身,然后被鱼尾巴扇了一下下巴,又叽里咕噜地拉开距离。
鱼从他手心跳了出去,没接触到地面就变成了一个粉白头发的男孩儿,脸色不算好看。
乌珩擦着手上的滑腻,解释道:“我只是好奇你好不好吃。”
这时候,林梦之已经给鱼缸换好了水,他抱着鱼缸,邀请秋李,“来,可以进来了。”
“脏。”秋李言简意赅地表达嫌弃。
“现在就这条件,还有水就不错了,你是不知道前面高温那会儿,尿都没得你喝,你还挑三拣四……”林梦之说道。
秋李直接转身进屋。
“哇,这哥们儿真的好难伺候!”林梦之看着乌珩。
乌珩把手伸进鱼缸洗了洗,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如意以及后面出现的沈平安,前者的表情在与自己视线相撞后,仓促避开,丢下一声冷哼,先一步冲进了屋子里。
林梦之抱着鱼缸,对走过来的沈平安意味深长道:“小孩子教育要趁早哦,免得最后长成乌芷那种小兔崽子样。”
三人一同进了屋,敖舍正好招呼开饭。
老人比所有人都先有动作,只见他一下子就把被子掀了开,从床上彻底坐了起来,两条干瘦的腿放到床边,神气十足地踩到底上,精神百倍地朝吃饭的屋子里走去,惊掉了屋子里众人的下巴。
“合着这老东西诓我们玩儿呢!”林梦之追上去要理论理论,却被大铁锅里的炖鸭子香晕了头。
“这是我们本地的麻鸭,变异之后个大肉嫩,下蛋也多,现在做血鸭最合适,”敖舍从碗柜里拿了一摞碗,揭开锅盖,给每只碗里都夹了好几只形似玉米但个儿要小不少的东西,“没有大米,只能暂时用没成熟的玉米当主食,芯子也能吃,你们可以试试,是甜的。”
窦露看着锅里,“还有姜蒜?”
“地里本身就有,末世一来我跟我爹就各刨了不少储存下来当种,前两个月才种下,现在长势很好,”敖舍也大方,说完后便又道,“你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一些走,地里不止姜蒜,还有不少绿叶菜。”
“先吃饭吧。”敖舍说。
乌珩吃玉米棒子如吃水果,玉米粒和玉米芯子一起咬进嘴里,甜得流汁,鸭子他也犯不着吐骨头,全都能嚼碎咽下去。
从汉州出发到现在,除了零嘴,这还是他们一行人的第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不声不响,哪怕是饭量最小的没有异能的人类,也吃掉了三四根玉米棒子和一大碗鸭肉,乌珩就自不必提,他只是塞了个牙缝,在其他人打饱嗝的时候,他的心已经飘去了鸭子窝。
“喝点花茶,金银花,我爹晾的。”
用过饭后,敖舍给每个人都泡了一大碗花茶,花朵很大,一碗就四五枝,但茶汤颜色已然鲜艳澄澈,清香扑鼻。
乌珩不喜欢,他见谢崇宜像是觉得不错的样子,把自己手里的也给了对方。
“谢谢哥哥。”谢崇宜一点都不客气,也不含蓄,语气恭敬,眼神却在吃人。
乌珩还在回味鸭子。
老人这会儿不再窝在床上,敖舍为他搬来了一把舒适的躺椅,调整了靠背后,他半躺在上面,身上盖着毯子,像一根盖住了苗的黄豆芽,只剩一颗瘪瘪的脑袋露在外面,他手中同样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屋外雨水淋着田野,叮里当啷,房间里竟莫名地悠闲了了起来。
“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明天一早再走。”老人叹了口长气,但声音比吃饭之前有力了许多。
但他说完后,叠着好几层褶皱的眼皮却慢慢耷拉了下来。
“喂喂老头儿,别睡,你不是说你老早之前就在等我们?”林梦之在旁边摇了摇他的肩膀。
老人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眼珠使眼皮格外凸出,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手中的茶杯却端得稳稳当当。
少顷,老人缓缓睁开了眼,他浑浊如泥浆的眼睛变成了蓝色,非靛青非天蓝,而是层次丰富的深蓝,而且已不像眼球,更像两颗缓慢旋转着的星球。
他最先看向的人是阮丝莲,谁都没想到会是阮丝莲,他看人的眼神与之前的玩笑之意全然不同,他周身出现了一种活了几百岁的倦怠平静感。
“怀孕很辛苦吧?”他开口便说,“一定要保持清醒呀,永远记住你人类的身份,而不是蛇母。”
“另外,这几个小东西是从神山里被你带出来的,好好将它们养大,保护它们,也是保护你自己,传说黑蛇会对对它们心怀不轨者施以诅咒。”
“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阮丝莲怀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阮丝莲说过谢谢之后,微微垂下了双目,不想解释任何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下一个被看中的是窦露。
“可怜的,被诅咒的孩子。”
寥寥不到十个字,老人就看向了下一个目标。
两个都不算是好的预兆,后面再被看中的人已经不太能笑出来了,但还是很期待。
“蜘蛛有八条腿,只需要保证两条腿的健康,你就还是飞檐走壁的英勇无畏的人类拯救者。”
薛屺嘴角抽了抽,苦着一张脸,看向旁边的人,“哥……”
薛慎还来不及安慰弟弟,那双蓝色的眼睛就转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兰形棘心的你会拥有很幸福的一生。”
后面谢崇宜“噗嗤”笑出了声。
薛慎:“……”
老人咳嗽了两声,看向下一个,沈平安。
“生前默默无闻,死后高朋满座。”
屋子里一下安静得都能听见干柴被烧得开裂的噼啪声,前面说了好几个,但也没真的谈论到死亡。
林梦之伸着脑袋到沈平安跟前,“这不很正常,死了之后你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重孙重女都来给你磕头,可不是高朋满座?”
“说得也是。”沈平安点头道。
说到应流泉时,老人道:“你会如你所愿,死得惊天动地。”
“哇,应老师,你背着我们天天在背地里给自己写什么小剧本呢?”林梦之搓搓腮帮子,觉得活跃气氛越来越不是人干的活儿了。
跟他们比起来,情路坎坷好像都不算什么事儿。
最后,他忽略掉了杨澳周意雪智等人,眼光笔直地看向谢崇宜,“昨日死,今日生。”在乌珩嘴角刚扬起来的时候,他发觉后半句是老人说给自己的,而不是说给谢崇宜。
“什么意思?”乌珩轻声追问道。
老人又垮下了眼皮,喘着断断续续长短不一的气,“水……”
茶杯不方便,林梦之赶紧去拎水壶给他嘴里灌。
但当他再睁眼时,眼神又变得有如一开始那般混沌,他似乎失去意识,口中呐呐,“春天就快要结束了,夏天将要来了,凛冬之后,一切都将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圆满的句号……”阮丝莲若有所思,“是指灾难结束了?”
老人的眼睛在混沌与明亮之间切换,他清晰道:“同悲万古尘,你们可以给人类最后的时代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一个漂亮的句号,但只会是句号,一定是句号。”
房间里变得比之前还要安静。
安静一阵过后,林梦之凑得比之前还要近,“老头儿,你这异能准不准?”
“当然准!”老人还没出声,敖舍就迫不及待为父执言,他不悦地看了林梦之一眼,说道:“这大半年要不是我爹,我和我们左邻右舍估计早死了。”
“我爹累了,我抱他上床休息,你们也去休息吧,二楼的房间都能使用,你们随意。”
敖舍抱了老父亲上床,盖好被子后,他拎着菜刀又出了门,说要再杀只鸭子炖一锅汤,给老父亲补一补。
留在屋子里的众人也没有立即去休息,反而还给火盆里添了柴。
“你们觉得……”
“等等,我先说,”窦露沉着脸,打断了林梦之即将出口的无聊屁话,看着阮丝莲,“你怀孕了?还是蛇?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阮丝莲娴静的侧脸纹丝未动,林梦之从旁边拉了窦露一下,“不要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
“那聊聊我们兰形棘心的学委大人吧。”窦露面色不虞道。
“针对我?”薛慎不确定道。
短暂又勉强的插科打诨没能彻底驱散不清不楚的预言带给人的失落,众人强坐了一会儿,还是不禁前后脚上了楼,各自埋进被子里,睁着大眼在一片漆黑和唧唧啦啦的虫鸣声中思考未来。
乌珩还不太困,对思考人生也不感兴趣,他千疮百孔的人生经不起细想。
所以他蹲在院子里给X挖蚯蚓当夜宵。
小臂粗的蚯蚓,拽出来丢出去,X吃得可香了。
蜀葵则趴在火盆旁边睡大觉。
谢崇宜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乌珩身后,少年挖土挖得极为专注,一连挖了好几条出来,才注意到自己。
乌珩朝后瞥了一眼,又继续翻土,声音如雨水潮湿绵软,“你不舒服就待在屋子里。”
谢崇宜在他旁边蹲下来,托腮看着对方挂了雨水忽闪忽闪的长睫毛,“想跟你在一起。”
乌珩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然后翻土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班长,我们要开心地度过后面的每一天。”
谢崇宜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我会对你好。”乌珩发自内心道,然后葱白一样的手指从湿软的泥土里拔了出来,一条身体粗长有力的粉色大蚯蚓正在他手中疯狂扭动,“吃蚯蚓吗?”
作者有话说:
X:人,和我一样的待遇,不满意?
谢崇宜微笑着推开了乌珩的手腕,“先给孩子吃。”
“孩子”伸长脖子,一嘴就叼走了乌珩手中的蚯蚓,吃面条似的一下就吸溜进了肚子里,然后继续巴巴地看着乌珩,
乌珩也低头继续给鸟刨食儿,以前挖蚯蚓需要用铁锨,现在用异能就方便很多,但蚯蚓也不是以前的蚯蚓,所以仍是需要翻土。
谢崇宜在旁边打了个哈欠,“那老爷子说的话,你如何看?”
“……不怎么看,你活着就行了。”乌珩给谢崇宜递出第二条蚯蚓,这条更大更粗,谢崇宜甚至看清了蚯蚓不断伸缩的头部。
“孩子还没吃饱。”谢崇宜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后,说道,“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乎?”
“他说的不一定会成真。”乌珩说完,猛一抬头,“好香。”
敖舍的鸭子已经炖上了,他还放了一把干杂菌,汤水香气便越浓厚,乌珩和谢崇宜沿墙摸进厨房,身后跟着同样蹑手蹑脚的X,可敖舍还没有离开,他坐在灶前,沉默地剥着花生。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男人突然出声,显然是意识到有人溜了进来。
乌珩与谢崇宜对视了一眼,走至灯下,和X一齐坐在了一条长板凳上面(X站在上面)
一坐下就要人家给自己老爹炖的鸭子汤似乎不是很好,乌珩捡起一把花生,给谢崇宜手中也塞了几颗,也开始跟敖舍一样剥起了花生。
敖舍有一副传统概念里很男人的身板与面庞,气质如大地一般沉默且厚重,他不言语,剥了好久的花生,才开口说话,“几个月前,我爹说你们是人类的火种,虽然我在你们身上没有看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话,还算什么火种。”乌珩剥了花生,丢进自己嘴里,他只嚼了一口,就面无表情地吐了出来,是末世以前的花生。
敖舍良久未出声,最后破开荒露出一个笑容,“好像也是。”
“但,”乌珩有不解的地方,“他不是说人类会被画上句号?”
“我不太清楚。”敖舍说,“只是的确会死很多人。”
“已经死了很多人。”谢崇宜吃这花生没有怪味,但也算不上好吃。
敖舍道:“还不够多。”
“这些花生是我们自家以前种的,存了几大袋,我准备明天去种一些,等到了季节就可以丰收了。”
“我烤了几个红薯,你们吃不吃?”
没等他们点头,敖舍便起身,从灶里刨了几大个黑不溜秋的带皮红薯出来,他把红薯丢到两人脚下,“小心烫。”
谢崇宜拽着X的翅膀尖,“你试试烫不烫。”
X露出凶狠的眼神。
“我想喝鸭子汤。”乌珩直接道。
敖舍转身取了汤碗,舀了一大碗,还放了一只鸭腿到碗中,“我知道你晚饭没吃饱,这锅鸭汤本来就有你的份。”
X在旁边,脑袋跟着那碗鸭子汤转,眼中全是不明白,十分不明白,这里的所有生物中,明明只有它才是适合被投喂的存在,因为它是一只可爱的小宠物鸟。
“吱呀~”
木门发出被挤开的声响。
回过头去,发现是蜀葵,它用脑袋顶开门,左瞄右瞥地走了进来。
乌珩把吃干净了的骨头丢给了它,捧着碗大口大口喝着汤。
“喝完了自己盛,要是没有了,明天我再重新做,”敖舍把簸箕还没剥完的花生倒回到了口袋中,扎紧袋口,将剥好的花生收进柜子,擦了一遍灶台,“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敖舍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门关上了,X一下飞到灶台上面,踱来踱去,因为灶台上的锅被敖舍盖了一口大锅盖。
X用爪子试探性地又踩又抓,但锅盖既重盖得还严实,它屡屡失败后,看着坐在不远处气定神闲的两个人,“吃饭。”
没人理睬它,它跳下来,飞快地走到他们面前,“哥哥,吃饭。”
被叫到的乌珩还来得及做出反应,谢崇宜先一步伸手捏住了X的嘴巴,“谁教你的?”
X被捏着嘴巴自然讲不出话来。
谢崇宜推开它,“以后你不许再叫了。”
X展翅离开地面,在两人头顶上飞来飞去,“哥哥,哥哥,哥哥——”它喊得异常响亮。
谢崇宜不跟一只鸟计较,他跟它的主人计较了起来,笑眯眯地问旁边的人,“你教的?”
乌珩在进食的间隙回答了谢崇宜,“你叫我的时候它听到了,自学的。”X会说的话多了去了,还不是单纯的学舌,因为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
谢崇宜这才仰起头,他看了会儿X,对方还在得意洋洋地飞着,但突然间,它身形一顿,骤然呈直线下降,直接到了男生手中,X一下子就知道可恶的人类对自己使用了异能,气得大骂你妈的我妈的。
乌珩在一旁慢慢地放下了碗,他转头看着谢崇宜,“陈医生让你现在最好不要使用异能。”
“知道啦。”谢崇宜凑过去亲了乌珩一下。
X在谢崇宜怀里,作势也伸长了脖子,要去亲乌珩嘴巴,乌珩闪躲得极快,还用戒备的眼神看着X。
谢崇宜却高兴了,他分出一只手勾住了少年的脖子,交换了一个湿吻,过后抵着对方鼻尖低喃,“很自觉,很乖。”
另一边,对亲来亲去不感兴趣的蜀葵无声无息探头,把狗嘴放进了被乌珩放低了的汤碗里。
田间的昆虫叫了一整夜。
敖舍将乌珩摇醒,乌珩睁开眼,看见敖舍也是一张惺忪的脸,对方指了指门外,“我爹叫你。”
乌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跟着敖舍下了楼,坐到老头儿床铺旁边。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房间里还是暗的,所以敖舍点燃了油灯,乌珩坐下后没一会儿后,他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鸭子汤从厨房里出来,看样子是要喂给老头儿喝。
老头儿靠着一堆枕头,看样子比昨天晚上还要虚弱,他喝了几口汤后,木木地转头,目光落在乌珩的脸上。
“那个地方,是人类的希望,好好保护它。”
乌珩凑近了些,“死亡之地?”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只觉得那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有着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丰沃的土地和植被,但也有着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多变的气候。”老人如同枯树枝的双手交叠在被子上,“不久之后,一场近乎于导致人类灭绝的灾难将会降临。”
乌珩静默无言,他不知道情况还可以糟到哪里去。
“要提前准备了。”老人低头喝了敖舍喂到嘴边的一勺子汤,却没能全部吞咽下去,顺着嘴角直接淌乐下来,敖舍红了眼睛,沉声让他别再说了。
老人摇摇头,“准备大量的食物,防御,要足以防御一切。”
乌珩想起了谢崇宜几个月前为北方基地忙活的那一段时间,还有之前络腮胡说的北方基地已经不复存在,很显然,人类的居住地正在被毁,但到底要被摧毁到什么程度,这场灾难才会停止,按老人所言——人类几乎灭绝。
“带几只鸭子走,能带的都带一些,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老人肉眼可见地在衰老,头皮都萎缩得有些像核桃壳表面了。
鸭子不必说,乌珩本来就要带上几只。
老人显然还有话要说,干瘪的嘴努力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张开,终于成功张开时,他用两只手紧握住乌珩的一只手腕,“敖舍,让他跟你们一起,他很有用处。”
乌珩没犹疑,直接点下了头,“没问题。”
老人终于放了心似的,小小的身体陷进了一堆枕头里,偏过头去不再喝汤,他像是在笑,脑袋始终偏向乌珩坐着的这一边。
“灾难终将落地,任何人的死亡,都微不足道。”
他说完后,大喘了一口气,乌珩见过奶奶这样,临死之人的换气格外困难,所以他又靠得离对方近了些。
而老人竟然在这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是很快又顺着他的头发滑了下来,他用似乎是未来的亲历者的欣慰着的眼神看着他,口中道:“真是,辛苦你了。”
乌珩虽然不解,但没有问。
在最后的时间,老人把目光给了一旁泪眼朦胧的敖舍,“与人为善,方能长久之。”
他说完之后,目光微微下落,“去,换一碗热一些的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