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和别人交流,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不言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霂看不下去,强迫他进食,可是每吃一点,絮林就会全部吐出来。不受控制般,吐出胆汁才会停下。
他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开始失眠,难得的几次安稳觉还是在安眠药的作用下,但没有睡几个小时就被噩梦惊醒。
那一日,李霂正在和医生谈话,忽地听到病房里传出一阵极大的声响,连忙冲进去,就看到絮林从床上摔了下来,半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他去扶他:“絮林,絮林!你怎么样了?摔到哪里了?”
絮林抬起头,苍白如纸的脸上都是冷汗,眼底乌青。
他出了神,还在恍惚,说道:“我……做了个梦……”
李霂把他扶到床上:“那是噩梦,都过去了。”
絮林的身体很凉,李霂将被子裹在他身上,希望他能暖和起来,然后,他听到了絮林的呢喃声。
“我梦到,我刺穿了他的手,砸了他的头,他身上都是血,我听到我自己和他说,让他去死……”絮林道,“是不是因为我说了那样的话…所以…他才会死?”
李霂动作一顿,两秒后,继续帮他裹被子。
他心口刺痛,哑声道:“和你没有关系,不要这么想。”
絮林闭上眼,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不再说话。
李霂坐在床边上,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他。
他注视着絮林的脸,垂下了眼睑。
絮林曾和他说,他喜欢过一个Alpha,他们在一起,六年。
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现在,李霂可以确定了。
絮林口中的那个Alpha,就是纪槿玹。
每次他们相处时那微妙的气氛,纪槿玹看絮林的眼神,絮林反常的态度,都可以证实他俩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
李霂前期还能自欺欺人,六年又怎么样,再怎么深刻又怎么样,他们已经分开了,没有可能了。或许自己能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但是,当那一天,整栋大楼摇摇欲坠,絮林明明只要跟着他就可以安全撤离,可他却在明知前方是不归路的情况下,仍旧决定返回,去跟着纪槿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有那么好吗。”
李霂喃喃着,伸手抹去絮林眼尾的潮湿。
“你说恨他,为什么又会为他难过。”
李霂沉声道:
“他要真那么好,怎么还要丢下你一个。”
“他难道不知道,留下来的人,是最痛苦的吗。”
絮林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当他又一次勉强进食,还没吃几口,胃里翻涌,白着脸抱着水池吐得昏天黑地,就在这个时候,病房里突然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宗奚。
宗奚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没休息好。他看到消瘦的絮林,愣了愣,讶然:“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絮林没什么力气,闻言摇了摇头,没说话。
李霂瞥了眼宗奚,没搭腔,默默扶着絮林坐到床边,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小口小口地抿。
宗奚观察着絮林,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他死。”
絮林喝水的动作一停。
李霂蹙眉,反感宗奚这个时候还在火上浇油。
谁知宗奚又道:“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絮林抬眼,看向宗奚。
怎么,是好友的死让他也疯了吗?这是找他来撒气了?
两人对视了半晌,宗奚闭了闭眼,又睁开,道:“你以为他死了吗?”
絮林一怔。
宗奚道:“他没死。”
“不过,半死不活了。”
絮林手上的杯子落在了地上,热水溅了满地。
“现在有空吗?”宗奚道,“想去看看他吗。”
半个小时后。
絮林坐上了宗奚的车。李霂不放心他,陪同一起。
车上,宗奚说了来龙去脉。
爆炸坍塌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宗奚听到消息急忙赶往了现场。而那个时候,絮林正好离开了研究所,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
当天晚上,宗奚几乎把他能调动的人都派了过来,终于,在清晨五点钟的时候,发现了纪槿玹。
“他在地下室里。”
当时的纪槿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躺在一片血泊里,意识全无。没人知道他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宗奚把纪槿玹带了出去,因为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又怕生出额外的波折,宗奚勒令不许透露半点风声。
既然纪槿玹已经找到,救援车和搜救人员自然开始撤离。
一无所知的絮林却误以为,纪槿玹已经死了。
他们放弃了他。
“这一个月里我忙着照顾他,没时间去管其他事,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丹市,没想到你居然还在。”
宗奚揉了揉眉心,疲惫非常:“他昨天晚上才从ICU里出来,人一直没有醒。”
“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没有原因。”
宗奚的车载着他驶进了一家私人医院,七楼的单人病房里,纪槿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罩着氧气面罩,胸口微微起伏。
絮林和宗奚并排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后,再次看到纪槿玹,絮林一时间呼吸不上来,木头似的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的人看。
宗奚看了一眼他,说道:“他身体上有很严重的贯穿伤,发现他的时候,伤口已经感染,高烧不退。他的左腿粉碎性骨折,做了内固定,植入了七根钢钉,如果恢复的好,以后他能正常行走,不过,大概率是不能跑了。”
“……”宗奚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絮林每个字都能听懂,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宗奚说:“告诉你这些,不是博你的同情,我只是坦诚地把他的伤势告诉你。这些伤,听起来严重,养好只是时间问题。我找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帮得上忙。”
絮林这才扭头看他,面露不解。
宗奚想要做什么做不到,还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他能帮得上什么忙?
宗奚解释:“比起他身上的那些伤,他有一件事,是现在万万等不得的。”
“我知道你和他有恩怨,我一个局外人,说不了什么。但现在,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为我命在旦夕的好友请求于你。”
他睨了眼身后的李霂,李霂瞧出他接下来似乎是要说一些私人的话题。这个话题只能让絮林知道。
李霂望向絮林,看到絮林恍惚的表情,李霂静了静,苦笑了声,他对着絮林道:“我下去给你买点热饮料。”
说完,不等絮林回答,转身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他的身影不见之后,宗奚才缓缓道来。
“你知道,他被你反向标记,需要你的信息素。三年前,你给他留的那些信息素,他不舍得用,即便舍得,三年的时间,也早就耗光了。”
“他的易感期越来越频繁,为了压制住,他甚至不惜滥用药物,导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现在的腺体,如果没有你的信息素供养,即便他养好身上这些伤,也命不久矣。”
“前阵子,他从十三区回来之后,就想做腺体剥离手术。”
絮林睁大眼睛。
……腺体,剥离?
什么意思,是,挖掉腺体的意思吗?
“是,”宗奚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他想挖了他的腺体,当一个Beta也没关系。”
“……”絮林讷讷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宗奚笑了笑,喃声道,“你说他为什么呢。他在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什么在乎的人呢?”
“他就是为了,能在这世上,再多活几天。”
宗奚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絮林,絮林心中茫然,不能言语。
“他明知道你的信息素能救他,可他却不想问你要,不敢问你要。怕你误解他。他更心知肚明,就算问你要,你也不会给。既然早晚都是死,如果剥离了腺体就能让他多活几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选择呢?”
宗奚说:“他以为你恨极了他,以为,就算他死了,你也不会有丁点难过。”
“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宗奚注视着絮林憔悴的模样,道,“不过看样子,好像并不是。”
宗奚说的这一番话好似一记重拳砸在絮林身上。
他脑袋发晕。
所以那个红色的雪人,那里面的血,就是纪槿玹的。
他苍白的脸色并不是因为感冒,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捡地上的排骨,吃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这个决定吗。
“做了手术,就是Beta了吗?”絮林问。
宗奚回答:“如果成功,是。如果失败,他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成功的概率,只有一半。”
……死。
他会死。
絮林五指紧握,指甲陷在肉里。
他就不怕吗。
他怎么敢这么做。
一夜之间从十三区消失无踪,那一天,就是他做好的诀别?
洗干净送还的饭盒,那盒草莓,就是他的诀别礼物?
絮林紧咬着牙。
开什么玩笑。
宗奚接着说:“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得知他要做手术的消息之后,赶到,阻止了他。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那时想着,反向标记说不定也能清洗,或许不用剥离腺体,也能救他一命。”
宗奚叹了口气:“但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道:“所以我今天才找你来。”
“絮林,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絮林进了病房。
他走到床边,俯视着床上的人。
纪槿玹身上穿着病号服,能看到衣服里缠裹着的绷带。他的脖子上环着一个白色的医用项圈,里面密密麻麻的细针从内部延伸出来,扎进他的脖子之中。
后颈腺体的部分,与床边的仪器之间连接着一根透明的导管。
絮林伸手,按在项圈的开关上,啪嗒一声,项圈内部的细针一一收回,项圈打开,絮林轻轻地将项圈从他脖子上摘除。
一摘下来,昏睡中的纪槿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痛苦般地皱起了眉头。
絮林撕开后颈上的阻隔贴,缓慢地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纪槿玹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但是仪器上的数据却显示得很稳定。絮林坐到床边椅子上,就这么静静地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纪槿玹眼睫颤了颤,絮林以为他会睁开眼睛,但最后,也仅仅只是颤了颤。他没有醒来。
这么过了一个钟头,病房里除了消毒水味,此刻已经弥漫着两道混杂在一起的信息素。
絮林闻了闻,除了闻到自己的,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纪槿玹的信息素应当是很浓郁的,可是因为他们的匹配度很低,所以在絮林的感官里,纪槿玹的味道始终是一股快要消逝的花香。
“……”絮林重新把阻隔贴贴了上去,起身,离开了病房。
李霂和宗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两个人各坐一端,离得很远。
絮林一出来,李霂就将自己手上一直温着的热牛奶递给他:“喝一点。”
絮林喝了几口。
宗奚说道:“这阵子需要麻烦你每天过来一趟。先帮他度过这个难关,等他醒了……以后的事情,我们再讨论。”
絮林点点头。
宗奚问:“你什么时候出院,如果没有地方住,我给你另外安排。”
絮林的脚伤恢复的还不错,即便装着固定器,走路也没什么大问题了。他本可以早就出院,但最近因为情绪不好,吃不下东西,需要在医院输营养液,所以一直没有办理出院。
“不用了。”絮林回绝。
出了院,在外面租个小宾馆也没有问题。
宗奚想了想,递给絮林一张名片:“你去这里住。我会给你安排好。”
名片上,是一个酒店的名字。
絮林知道这里。
是他遇到纪槿玹的那个酒店。
原来是宗奚家的产业。
见絮林不收,宗奚直接把名片塞到了他的口袋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离开医院之后,李霂和絮林一起回了医院。
那天晚上,李霂给他送过来的食物他一点点,很慢地吃完了。
没有再吐。
絮林睡了个安稳觉。
那些日日夜夜纠缠着他的噩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纪槿玹什么时候会醒来。
就这样过了十天,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纪槿玹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个时候,絮林正在摆弄花瓶里的花。那是护士送来的,就这么放着怕蔫了,絮林便找了个瓶子插了起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只百合,余光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扭过头去,就看到病床上的纪槿玹睁着眼睛,侧着头,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
絮林动作骤停,像被冻住了。
纪槿玹静静地盯着他看,半晌,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弯了弯,说了什么。
絮林把花插进花瓶里,走到床边,俯下身,问:“什么?”
他一凑近,纪槿玹眼神一颤,目光中除了意外,还带了些不敢置信。
絮林看他不说话,又问:“哪里不舒服吗?”
正要按下呼叫铃,就听到近在咫尺的纪槿玹哑声说了一句:“我以为,在做梦。”
絮林僵硬地握着小小的呼叫铃,按下按钮。
他坐到椅子上,将脖子上的抑制贴贴上。
纪槿玹看了他的动作才发现,絮林在给他提供信息素。
二人之间静寂蔓延,直到护士的到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
纪槿玹的苏醒很突然,一时间许多人围在他床边给他检查。
絮林远远站在外围,透过人群的间隙,撞上纪槿玹的视线。纪槿玹一直在看他。他避开他的眼睛,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上的固定器。
李霂陪了他这么久,前天已经离开先行归队,絮林因为脚伤,请了短暂的假,顶多只能再留一个月,就也得回去了。
他身体没有再闹什么问题,就出了院,这几天住在一家小宾馆里,没有去宗奚给他安排的酒店。宗奚也没强求。
絮林想,纪槿玹能在他离开丹市之前醒来,这是好事。
给纪槿玹检查完,一群人忙忙碌碌又各自散去。
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纪槿玹还不能动,就这么枕着枕头,望着絮林。
絮林安静几秒,道:“宗奚还不知道你醒了。”
纪槿玹沉默。
“他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絮林道:“是他找到的你。没有他,你可能就死了。”
纪槿玹动了动嘴,却不是和他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道:“我以为,你不会帮我。”
他的视线移到絮林后颈的抑制贴上。
房间里残留的信息素提醒着纪槿玹他不是在做梦。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絮林一直在给他提供信息素。
放在以前,这是他完全不敢想的事。
絮林手指一蜷。
须臾,他说:“如果有一个人即将死在你面前,只有你能救他,只要是正常人,谁会见死不救?”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你不用多想。”
“我没有多想。”纪槿玹像是生怕他误会,道,“我只是……很意外。”
纪槿玹声调很怪,是一种长期缺水的干哑。
听他说话,好似喉管下一秒就要被割破出血。
这里就絮林一个,他没想太多,走到床边,给他倒了杯温水。纪槿玹显然虚弱得无法自主活动,无法,絮林只得扶起纪槿玹,水杯放到他唇边,给他喂水。
纪槿玹脑袋枕在絮林的臂弯里,一点点地喝着水,双眼却紧盯着絮林的脸。
絮林被他看的不自在,说:“不许看我。”
纪槿玹立马垂下视线。
这一垂,看到了自己的左手。
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他去瞥絮林的左手,也是空空如也。
没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扔了吗?”他问。
絮林莫名其妙,扔了什么?
纪槿玹动了动他的手,絮林才理解。他是在问那两枚戒指。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絮林就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内脏血管被堵塞无法呼吸的憋闷。
絮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视着他,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
纪槿玹眨了眨眼,说:“我受了伤走不快。让你先走,你会更容易获救。走了一个,总比两个都走不了的好。”
“当时我下去之后,你为什么不赶紧下来?我不相信你来不及。”
“就是来不及。”
“撒谎!”
絮林锐利的目光让纪槿玹有些无所适从,他避开,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解释:“我……撑不下去。如果我先走,我会耽搁很多时间,可能还会连累你,害你送命。”
“我那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纪槿玹推下絮林,看到他平安落地,并被李霂牵着远离危险地带时,压在心口的大石才终于消失。所以下一秒,当爆炸的火光冲开那扇紧闭的门扉扑面而来时,他也没有太多惊慌,甚至可以说很平静。
至少,絮林走了,絮林安全了。
“你自己就不怕送命?”絮林听得很生气,“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样的,怎么?难道我的性命就比你的重吗?”
说到这里,猛地一怔。
【你死了,会比他自己死,更让他痛苦。】
忽地,脑海里闪过叶年一和他说的话。
絮林耳朵里嗡鸣不止。
纪槿玹,纪槿玹的脸上是一副茫然的,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道:“是。”
他嗫嚅着:“我……不想你受伤。”
纪槿玹的身体受伤严重,腿更甚,完全不能下床行走,恢复期至少也要一年。絮林也不能在丹市陪他一年,他有事情要做。
因此,这一个月里,絮林让医生提取了他大量的信息素。
他回了军营,纪槿玹还能用这些。
宗奚知道纪槿玹醒来之后,偶尔会来看他,两个人话不多,宗奚板着脸不怎么搭理纪槿玹,似乎还在闹别扭。
那一日,絮林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
宗奚先开的口:“你为什么会在地下室里?”
纪槿玹当时明明是在四层,如果是爆炸楼体坍塌,他再怎么坠落,也不可能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地下室里,而且还完完整整。那间地下室大体完好,没有被波及其中,正因为纪槿玹在那个地方,所以误打误撞才捡回一条命。
“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不止是宗奚好奇,絮林也很好奇。他屏息,听着屋里的声音。
几秒后,纪槿玹才开口,讲起了当时的经过。
那个时候,絮林刚刚离开,火焰便冲破房门涌了进来,整个房间刹那间被火海吞噬,那根绳子也烧得一干二净。纪槿玹没有退路,他捂着伤口,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也没打算做太多的挣扎。
意识恍惚时,他踩到塌陷的地面,坠到了三层,那个时候,因为失血,他神志已经模糊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
所以,他摸着走到了地下室,说是走,其实就是顺着渐渐坍塌的楼板往下跳,不管高度,不管前方有什么障碍物,他的腿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摸到那间地下室后,他关上门,力竭,倒在了屋子中央。
躺在他伪造的,絮林的房间里。
闭上了眼。
这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每次易感期到这里来,也是准备,万一自己熬不过去,就死在这里。死在,能离絮林稍微近一点的地方。
自欺欺人。
失去意识之前,他本想去拿那一件他偷来的絮林的衣服,抱在怀里,做自己的陪葬品。但想想现在的自己满身是血,会弄脏,就遗憾作罢。
“我以为那就是结束了。”
纪槿玹说:“我做了很多的梦,梦到了很多事情,以为是我死前的走马灯。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絮林时,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宗奚黑着脸,讥道:“那真遗憾啊,没让你死成,走马灯白看了。”
纪槿玹没有恼,反而笑了:“谢谢你。”
宗奚闻言,愣住。
“谢谢你救我,为我操心。”纪槿玹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死了。絮林也不会来帮我。”
“……”宗奚太阳穴一抽一抽的,他何时见纪槿玹这样郑重地和他道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起身,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出了门。
一拉开病房门,对上病房外,絮林的脸。
宗奚悄悄把门关上。
阻挡了门内与门外,确认纪槿玹看不到他们。
宗奚看着絮林,问:“你还好吗?”
絮林的脸很白,像在出神。他一说话,絮林回神,摇摇头,“没事。”
“你听到了?”
絮林点点头,道:“不是故意的。”
“也不是什么悄悄话,听到就听到了。”
两个人倚在走廊里,宗奚递给他一支烟,絮林接过来,含在嘴里。
宗奚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絮林说,“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丹市耽搁了这么久,再不回军区也不像话。”
宗奚吐了口烟,没吭声。
絮林道:“我提供给医生的信息素,能让他用上一年。如果不够,再问我要吧。”
宗奚弹了弹烟灰,问:“那一年之后呢?”
絮林不语。
二人静静地抽着烟,一根烟下去,宗奚摁熄烟头,道:“明天有空吗?”
絮林问:“怎么?”
“你不是后天才回吗,明天一天,我建议你可以去一个地方看看。”
“哪里?”
宗奚侧目,悠悠道:“那个别墅。”
一听到这个,絮林生出抵触心,他在那个地方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久到现在想起那个房子心情就会一落千丈。
宗奚这个时候让他去那里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主意。
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宗奚打断他:“我没有坏心思。”
“就是提个建议。”
“你想去也好,不想去也罢。”
“随便你。”
宗奚抽完烟,转身离开,留给絮林一个背影:
“我就是随口一说。”
絮林望着面前的山头,迟疑了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宗奚昨天和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絮林在床上翻了一夜,始终想不明白宗奚为什么要和他说这话。
犹豫了一早上,他打着车,报了目的地,本以为自己报的是医院的地址,结果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山脚下了。
山下空无一人,只有那道黑色大铁门矗立在原地。
门上有一道密码锁。
需要密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