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槿玹的车可炫了,我拍了照片一查,没把我吓死。天价车说不定只能看这一次,你也看看,沾点财气。”
伊维将他拍的照片给絮林看。
手机屏幕上,照片里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司机坐在车里,半张脸在挡风玻璃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絮林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把抓住伊维的肩膀,近乎吼了起来:“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啊?啊!谁啊?”
“那个司机!”
伊维被他抓痛了,龇牙咧嘴说道:“就在山下面的停车场啊,估计现在快走了吧。”
絮林头也不回,忙不迭往山下奔去。
伊维在后面喊他:“你去哪里呀?絮林!”
絮林一步跨几个台阶往下跑,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耳膜里咚咚作响。
昨天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男人,就是纪槿玹的司机!
他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
路过半山腰的停车场,空荡无人,只有几辆空空的大巴车停在路边,絮林扫了一眼,直接往山底下跑。
月华山最大的停车场在山脚下,即便他们和丹市的学生分了两个山头,停车场却是共用一个的。
纪槿玹的车应该就在下面。
絮林脚步不敢停下半分,他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一段山路他跑得气喘吁吁,到达山脚的停车场时,他的内脏仿佛都快炸开,肺里翻腾着往嘴里涌的铁锈味几欲让他当场作呕。
他剧烈地喘息着,在偌大的停车场寻找起来。
另一边。
纪槿玹站在路边,翻看着手机上助理刚刚传来的文件,因为临时需要参加一个会议,纪槿玹提前结束了这场他并不感兴趣却不得不参加的活动。
安排的司机很快到达,一辆黑车远远地从道路尽头驶来,停在纪槿玹面前。
“少爷。”
司机下车帮纪槿玹打开车门,纪槿玹抬脚刚要上车,却在即将迈进车里时突然停了动作,将脚收回。
一直低着头默默注视着他动作的司机一愣,抬头,冷不防对上纪槿玹冰冷的视线。
“纪槿玹!”
絮林声音传来的那一秒钟,意外陡生,司机飞速伸手摸向他腰间,纪槿玹觑见他动作,眼睛眨都没眨,反应迅速地一个抬腿横踢直接踹中司机的脑袋,司机被这股大力踢了个正着,眼前登时漆黑一片,整个人倒飞出去滚了几圈,手上的小型遥控也滑落在地。
纪槿玹踩住遥控器的外壳,漫不经心,随意地踢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地上的司机口鼻鲜血直流,纪槿玹这一脚踢得很重,他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纪槿玹回过头去,远处是正朝自己这边奔来的絮林。他口中似乎在喊着什么,离得太远,听不太清楚。
“咳……”
司机口中发出含糊的低咳声,纪槿玹将视线从絮林身上移开,又看向地上的人。
司机任由脸上鲜血流淌,缓缓地从地上撑着爬起。
他的西装大敞,腰间赫然绑着一排微型炸弹。
眼见事情败露,他也不反抗,只是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注视着纪槿玹,突然对他笑了。
“纪先生说得不错。”司机口中吐着血沫,哑声喟叹道:“少爷您……确实能成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足够疑心,足够机警,只是可惜……你们,纪家的每一个人,根都烂透了,个顶个的铁石心肠……”
说到这里,司机低声笑了起来:“你们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报应会来的,纪先生已经成了第一个,少爷你就该是第二个了,哈哈哈——”
在他逐渐变得癫狂的笑声中,他身上绑着的炸弹响了两声尖锐的鸣叫,下一秒,他就被当场炸成漫天不成型的血雾。
紧随其后,纪槿玹面前的黑车爆出一阵怪异的异响,车子瞬间炸出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和喷涌而出的黑烟立时笼罩在纪槿玹站立的区域。
这一连串的动静只发生在几秒间。
地面好似都被震得抖了三抖,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翻了附近的几排车辆,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蔓延在停车场上,车辆碎片和乱石迸溅四处,足足过去两分多钟,场面才渐渐平息。
絮林的耳朵里鸣叫不止,像是在水底下,声音都听不太清楚。略微缓过神后,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慌张地看向身下。
看到司机作为人肉炸弹炸开的那一秒钟,絮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机械地动作着,脚步未停下半分,猛冲向微微愣住的纪槿玹,随后在黑车爆炸前,扑在纪槿玹身上,将他扑倒在地滚了几圈,用自己的手臂和身体做防护,帮他挡了大半。
絮林被迎面炸来的火舌扑了个正着,炸碎的车辆崩成了一堆飞散的废铁,滚烫,锋利,其中一片巴掌大的铁皮刀子一样擦过絮林的左脸,他第一反应没觉得痛,只觉得脸上很痒,有什么东西从他头上淌了下来。
“你没事吧?”絮林擦都顾不上,一脸焦急地询问身下的人。
被他用双臂和身体紧紧护住的纪槿玹毫发无伤,絮林看他安然无恙,立即松了口气。
转眼瞥见纪槿玹的脸上和衣服上沾了点灰,脏了不少。不合时宜地想,这位爱干净的少爷待会儿肯定洁癖又要犯了。
纪槿玹没有回答絮林的问题,而是用一种错愕、惊诧交杂在一起的神情盯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还从来没有看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絮林甚至有心思想取笑他,话还没开口,视线里先出现了一串一串红色的水珠。
由一点点的滴,汇成了流动的小溪,大片的红色油漆不要钱似的从自己身上倒下来,如数泼洒在了纪槿玹的衣领上,染红了他的脖颈和衣服,在他的锁骨里积了一滩小水洼。
纪槿玹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那副好似被人脑袋开了瓢的血鬼样。
后来的事情絮林就不怎么清楚了。
他迷迷糊糊的,被送进了医院,躺在医院平车上被满院推着跑时,纪槿玹全程都陪在他身边。他失血过多,彻底晕过去之前,听到纪槿玹和医生在说话。
“没有伤到要害,眼睛能保住,可是面上这么大的创口,愈合也会留疤,他的脸,大概率是无法恢复原样了。”
纪槿玹沉默了很久,吐出两个字来:“先治。”
絮林自那之后就意识全无。
再次醒来,一睁眼,入目都是刺眼的白。
他在医院里。
絮林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躺在床上,手背上扎着留置针,正在输液。
他人刚醒来,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先没有急着坐起来,转动眼珠去打量自己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宽敞很干净的病房,病房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病房里没有人在,絮林挣扎着从病床上往起坐,这一动弹,没忍住嘶了一声,他的左半边身体痛得像被车轮碾过,背上还火辣辣的,低头一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自己的上半身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
好不容易在床上坐好了,针管微微回血,他倒抽着凉气龇牙咧嘴,才发现不止身体,他的左半边脸也很痛。——好像被一只生着尖锐口器的怪物啃食,疼得他坐立难安。
呼吸里都是血的味道。
他用另一只手一摸,摸到一层纱布。
他的半张脸都被包得严严实实。
是了,爆炸。他是被爆炸波及了……
对了,纪槿玹怎么样了?!
病房门就在此时被推开。
他刚还在心里挂念的纪槿玹就这么走了进来。
看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也没有外伤,大概没什么事。运气真好,不像自己,包成了木乃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纪槿玹一进门就见他歪歪扭扭地坐在病床上,轻声询问。
絮林一愣。
怎么感觉,虽然纪槿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面无表情,语气却好似没那么冷冰冰的了。
“很痛吗?”见絮林不回答,纪槿玹又问。
絮林摇摇头,因着这个动作半张脸更痛了,他忍了忍,才说:“还好。”
“你身上和脸上都缝了针,别乱动。”
还缝针了。自己从小到大还没缝过针呢。絮林问:“我什么情况?”
“后背有烧伤,和一些嵌进去的铁片和玻璃,数量不少,但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神经也未受损,碎片已经取出来了。脸上……”纪槿玹目光闪了闪,说,“也受了伤。”
“哦。”絮林一听也没在意,从小受伤受习惯了,忍了会儿就习惯了这些疼痛。被炸了依旧四肢健全,絮林道:“看来我运气也没有那么差。”
他问起当天的事情:“对了,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闻言,纪槿玹定定地注视着絮林,把絮林看的一脸莫名其妙。
纪槿玹安静了两秒,沉声道:“没有。”
“我躺多久了?”
“三天。”
“三天……哎呀!学校那边!”三天,露营活动早结束了。絮林忽地想到学校那边他还没请假,自己距离毕业只有一步之遥,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年,别因为这档子事出了什么岔子。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忘了身上还有伤,这一动一下子就痛得一抽抽,机器人似的僵在了床上。
纪槿玹道:别乱动。”
“可是……”
纪槿玹按住他的肩膀,似乎很不满他在病床上瞎动弹:“我已经帮你请了假。”
絮林一怔,震惊疑惑:“……你帮我,请了假?”
“嗯。”他不再乱动,纪槿玹便松开了手,“你这阵子就暂时待在医院里,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絮林揉了揉被他抓痛的肩,喃喃道:“这真的不会耽误我毕业吗?”
“不会。”纪槿玹信誓旦旦。絮林想着他也不至于骗自己,就暂且放下了心。
两人不再说话,病房又安静下来。
絮林重新躺回床上,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滴答,他突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时隔两年,没想到又和他说上了话。
明明都伤成这样,怎么还笑得出来。纪槿玹问:“笑什么?”
絮林眉眼弯弯,温声道:“好久不见了,纪槿玹。”
一周后,絮林身上和脸上的缝合线被医生拆除,絮林在镜子里,第一次看到了藏在纱布下,自己受伤后的脸。
他险些没能认出来。
他的左半张脸颊上趴着一块不规则的红色伤疤,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扩散至自己的颈肩处,这是灼烧的痕迹。还有一道狰狞的割口,从他左边太阳穴的位置,一直斜着划到左眼下方,缝合过又拆除的狰狞割口,像一条裂开的荆棘条。
比较严重的地方还渗着轻微的血水。
一块烧伤的疤痕,加上一道割口,全部挤在半张脸颊上,实在是……惨不忍睹。
医生见他长时间盯着镜子看,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大概不能说是留疤,应该说是毁容。
当时絮林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情况紧急,医生只能先保住他的小命,也来不及去思考要怎样缝针才能让他脸上的疤小一点。其实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那血肉模糊的半张脸是恢复不了原样了。
和小命比起来,小脸就不那么重要了。
但又有谁会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脸呢。
医生安慰道:“你的伤口现在还没完全愈合,看着会有点吓人,这阵子恢复期要好好上药,防止感染。”
“等以后彻底恢复了,如果实在介意疤痕,可以用手术去除。”他的伤口太深,手术也不一定能完全让他的脸恢复原样。
这后半句医生没有说。总要给人一点希望。
絮林轻轻摸了摸脸上受伤的皮肤,指尖下是凹凸不平的触感。
他眨了眨眼。
“留就留吧。”
絮林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满不在意:“男人身上谁没几个疤。”
况且,为喜欢的人留的疤,这不是男人的勋章吗?
絮林毁了容,所有人都为他可惜。
唯有当事人,一脸的云淡风轻。
上好药,敷上纱布,絮林拎着一袋子外敷内服的瓶瓶罐罐往自己的病房走,经过护士站时,瞥见电视里面正在滚动播放的一条新闻。
——一周前,丹市城郊某户外停车场突发车辆爆炸,一名四十七岁司机当场死亡,一名路人受伤,事故原因经调查为电路老化过载,引发车辆爆燃。
絮林思考了两秒,觉得这个‘路人’指的就是他。
那个司机可是被当场炸成了肉沫,人肉炸弹的自杀式袭击,居然被伪装成一起意外事故。
是纪家……纪槿玹压下来的吗。
电视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下午一点整。
絮林看时间到了,立马回了病房。
推开病房门,空空如也的病床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听到开门声,纪槿玹扭头看了过来。
絮林笑:“你来啦。”
“嗯。”
絮林住院的这一个星期以来,纪槿玹每天都来看他。
下午一点钟准时过来,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陪他一个小时,两点钟准时离去。像个固定时间点刷新的NPC。
“伤……怎么样了?”纪槿玹问。
“已经拆了线,刚上好药。”絮林把袋子往床头柜上一搁,“不那么痛了。”
纪槿玹简单翻看了一下袋子里的药物,皱了皱眉:“怎么就这些。”仿佛嫌医生开的药不够似的。
絮林说:“这些药足够用了。”
纪槿玹不置可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槿玹,”絮林坐到床边,晃了晃脚,说:“我想出院。”
絮林这两天打听了一下,他住的这家医院在主城市中心,听说原本只接收Alpha和Omega,不知道纪槿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没有丝毫异议地将他这个Beta塞进了这里,还住上了私人病房。
他旁敲侧击从护士口中询问了一下病房的费用,惊人地发现这里住上一天的价格就够他花上一整年,心里暗暗感叹真不愧是纪家的小少爷,花起钱来的豪迈样可真是让他这等穷人见了世面。
絮林肉痛钱,不管是谁的钱都肉痛。
他不想住这里。
他曾试过想要自己出院,可每次只要自己一有出去的意思,脚刚刚踩到医院大门口,就会有人及时把他拉回病房去。
可以是医生,可以是护士,甚至也包括保洁阿姨。
絮林没那么傻。猜到这些大概都是纪槿玹的‘眼线’。在这个医院,仿佛纪槿玹的话就是圣旨,纪槿玹不点头,他就永远无法踏出这个医院的门。
他没办法,只能从纪槿玹这边下手。
絮林说:“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我想回学校。”
纪槿玹闻言,蹙眉道:“你伤还没好。”
絮林努力争取:“已经拆线了,背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脸上的伤医生说只要按时用药就没关系了。我自己可以上药,我不想待在医院里。”
“不行。”不出所料得到了纪槿玹的拒绝。
“为什么?”絮林不甘心。
他很不理解:“我只是脸上受了点伤,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为什么非让我住在这医院里?”
他这话似乎惹纪槿玹不高兴了。虽然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可是却肉眼可见地沉了脸,他咬紧着牙,脖颈上爆出一条凸起的青筋:“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他不答反问,絮林茫然:“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纪槿玹的声音冰冷,似乎藏着股怒意。
絮林愣了愣,沉默了。
“我没要求你那么做。”
“我没要求你为我送死。”
“……”絮林五指攥紧,指甲陷进肉中,喃喃着:“谁说我送死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吗,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纪槿玹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絮林左脸的纱布上。
“为什么?”纪槿玹还在冷声逼问。
仿佛这个问题被他积压在心里很久很久,如今终于能够问出,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絮林深吸一口气,话题避不过去,忽然有些破罐破摔。反正……反正自己马上就要毕业,离开丹市了。
他卸了力,随意地往床上一躺,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晃着他的眼睛。
絮林微眯起眼,说:“这都不知道,为什么?很简单啊。”
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纪槿玹的脸,坦坦荡荡道:“因为我喜欢你啊,白痴。”
告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既然自己很快就要走了,走之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不怕被拒绝,不怕自己告白之后得到纪槿玹的疏远和无视,更不怕他有可能产生的厌恶。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纪槿玹似乎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听到絮林的告白之后,他怔了有半分钟,久久没有反应,像是被病毒攻陷崩塌死机的程序。
这和絮林想象中他可能出现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难不成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吗?
“明明是你要我说的,你怎么这个反应?”絮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戏谑道,“你没被人表白过啊?”
“……”纪槿玹扭过头,几秒后,又看向絮林,问:“……为什么?”
絮林被他这么一问,静了一息,耳朵根子随即发了烫。为什么?是问为什么会喜欢他吗?
絮林清了清嗓子,有些羞于启齿,不知怎么说明,只道:“你怎么总喜欢问为什么。喜欢能有什么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啊。”
纪槿玹看起来不太理解。
他没有回应絮林的告白,默默起身,离开了病房。
今天只待了半个小时。
他走后,絮林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走到落地窗旁。
没一会儿纪槿玹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看到路边停着纪槿玹的车。他身边多了好几个保镖。
车子扬长而去,絮林手贴着玻璃窗,目视着载着纪槿玹的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当天晚上,护士给他送来了许多的药。
护士说,这些都是纪槿玹从各地搜罗来的,有一些甚至市面上没有的卖,都是些很好也很昂贵的药。
全部用来治疗絮林的脸。
絮林拿起其中一瓶药罐,心里乱糟糟的。
他和纪槿玹表白之后,接下来的一周,纪槿玹照旧下午准时过来,再准时离去。他变得比以前更安静了,有时除了刚到的时候和絮林打一声招呼,随后就能一声不吭直到离去。
絮林拿不准他对自己的表白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不同意,也不回应。
他只是每天履行着他来医院看望絮林的任务,像一尊会动的哑巴雕塑。
絮林便默认他已经拒绝。
老实说,并没有太失望。毕竟这才正常。
经过一阵子的休养,絮林很快就能健步如飞。他的恢复能力向来强悍,对自己脸上的伤也毫不在意,不好好抹药,护士只好每天都过来监督他。
随着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絮林在医院待不住,一心就想出院回学校,偏偏这里的人防他跟防贼似的,他愣是飞不出这座固若金汤的碉堡。
可恶。这家医院不是从来不收Beta病患的吗,既然这样,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不好吗。
他又拜托纪槿玹让他出院,纪槿玹的脑袋就是不肯点一下。
无法,絮林只能自己想办法。当他第十四次试图在深夜逃院无果后,不知道谁大嘴巴走漏风声,告诉了纪槿玹。
纪槿玹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时间段。
并亲历了他的第十五次逃院现场。
絮林的病房门被医生护士重点关注,只要出去就会被盯上,于是他另辟蹊径,欣喜地发现病房厕所里有一扇半开的小窗,正对走廊死角无人注意,只要卸下窗户,他就能从这个窗户里翻出去。
那天晚上,絮林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把窗户卸下来,腿都伸出去一条,门却冷不丁被推开了。
他和纪槿玹四目相对。
对视了有半分钟,絮林窘迫地将伸出去的那条腿收回来,踩在马桶水箱上,讪讪道:“窗户做的不错。”
十分钟后,絮林哀怨地看着一个大叔拿着工具将厕所窗户封死。
彻底断了他的路。
病房的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纸袋。
纪槿玹又带来了很多的新药。
“为什么不好好抹药?”纪槿玹问。
絮林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告密,也不反驳,就道:“我真的已经好了,我想回学校。”
他脸上的纱布已经取下,左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纪槿玹反问:“这叫好了?”
“不然怎么样才叫好?又不流血了。”絮林不解,心中忽地冒出一个猜想,不敢置信道,“你该不会是要等我脸上的疤全部消了才让我出院吧?”
纪槿玹的沉默让絮林心惊胆战。
“那怎么行。”虽然医生说他的脸能治好,但絮林知道自己的情况,并没对此抱太大希望。
想也知道,他脸上的疤想要彻底消除少说也得花上几年功夫,还得药物,机器,手术并用,这还是往好了想。如果做最坏的打算,说不定下半辈子他脸就都这样了。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耽搁。
絮林无比诚恳地说:“我快要毕业了,我必须得回家去,我不用再住院了,真的。”
纪槿玹问:“回家?”
“是啊,我得送样东西回家去。”
“送完了再回来。”
“再回来?”纪槿玹说得理所当然,絮林哑然失笑:“我不回来了。”
絮林说:“毕业之后,我就回十三区,不会再来丹市了。”
闻言,纪槿玹又使出了他的沉默大招。
四周变得很安静。
絮林脱下拖鞋,擦着自己的脚趾,刚刚踩在水箱上,蹭到了点墙灰。
纪槿玹的目光绕着他的脚趾转了一圈,忽然开口:“你需要什么?”
絮林抬头,一脸茫然:“需要什么?什么意思?”
纪槿玹道:“你是因为我而受伤,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会补偿你。”
是,絮林接近自己本就目的不纯,也许他之所以在爆炸时不计后果挡上来,目的就是为了图他的一点好感,好用这种方式挟恩图报,从他这里获取更多。只是他并没有想过最后的结果会弄成现在这样,也许他也在心里后悔。既然这样,就答应他的一点要求,算作是给他……这张脸的补偿。
也让他不至于来丹市白走一趟。
喜欢?这只是絮林说给他听的一面之词而已。
絮林从十三区到这里,接近自己也是只想攀高枝,攀高枝的人最会权衡利弊,他们不会为高枝豁出性命。
絮林说喜欢他。可是喜欢他,却还是要离开,要走,再也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