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蓝戎被吞没在了烟雾中。
他眼中的湿润极速蒸发,瞳孔异常干涩,铺天盖地的白雾让他痛得无法睁眼,视力也严重模糊。
本能地掏出了腰间的枪,蓝戎一咬后槽牙,迅速冷静下来,闭着眼在黑暗中熟练上膛。
台下陷入巨大混乱,来宾们被保镖掩护着撤退,犯人也纷纷逃窜。
蓝戎镇定而敏锐地捕捉到一股荔枝香,非常劣质,绝对不是天生的味道。
成分复杂,一定是经过了某种改造……他心底涌起一股惴惴不安的直觉,抬脚向前走,一步,脖子上立马感到一凉。
针管抵住了他的大动脉,而一只柔软苍白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蓝戎,还记得我吗?”
针尖狠狠一扎———猛然间,直接捅进了蓝戎的血管!
陆砚雪同时听到一记枪响,蓝戎果断肘击,狠狠撞向他肚子,前些天刚缝合的小腹立刻皮开肉绽,血像泄了闸一样上下狂喷。
他嘴角瞬间喷出一口血,耳朵、腿根也凶猛溢出,整具身体像被戳了洞的破布娃娃,棉絮从四面八方流淌。
两个狱警率先赶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蓝戎———!蓝戎!!”
陆砚雪彻底失控,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他齿缝间全是血,笑起来时露一口血淋淋的白牙:“你还要赚多少钱?!你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你把我父母还我!把我的身体我的尊严还给我啊———!!”
“你根本不是人,你四处抓平民百姓,你也配当监狱长!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疯子!你……”
“砰!”,他被狱警按倒在地上,脸颊重重撞击地板,但他不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亢奋地起来反抗。
他拼命直起上半身,时隔多年仍旧以仰望的姿态看向蓝戎,凝视那双令他恨之入骨的眼睛,喃喃道:“……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正常的身体还给我……”
他全身哆哆嗦嗦地抓上了蓝戎的裤腿,意识已经完全陷入疯癫状态,呆呆愣了几秒,又倏然绽开一记狞笑。
一口咬住蓝戎的小腿,陆砚雪用尽全力,被狱警一棒子打在了牙上也不松口。
“那就一起死!那就死掉好了、大家一起下地狱!!”
蓝戎表情出现从未有过的阴狠,他狠狠踹了陆砚雪一脚,虽是疼痛承受方,却仿佛在睥睨一件垃圾。
狱警们一下又一下棍棒打在陆砚雪身上,台下外宾云集,烟雾逐渐散去,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公然开枪。
帕森监狱,一个尊重“人权”的地方。
蓝戎捂住了自己喉咙上源源不断流出的血,他看到蓝仪云上台,但步伐平缓,确认他没死之后便恢复了面无表情。
陆砚雪在这时候扑起来,眼前遮天蔽日的烟雾被散开,他看到台下所有人都一齐看过来,看向自己,于是走到最台边,含着满嘴鲜血振臂哭吼道:
“蓝戎杀人!蓝仪云杀人!他们把犯人关进手术室,他们改……”
“砰———”,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子弹贯穿了他的头。
安全出口最前方,曲行虎的视线逐渐模糊成一个圆点。
放下了枪,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枪口缓缓飘散出一缕白烟,热量散去,倒映出陆砚雪一张惊恐愕然的脸。
他临死时都保持着瞪大眼睛的神情,呆愣愣看着曲行虎,不知他何时出现在观众席,更不知为何向自己开枪。
曾经,他们是彼此配合越狱的舍友。
三个月后,他代替狱警,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陆砚雪轰然向后倒去,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舞台在此时徐徐降下帷幕。
来宾们松了一口气,主持也硬着头皮上台,干笑道:“小插曲,小插曲,诸位不必惊慌。”
被幕布覆盖的后方,蓝戎周身气场骤寒,凉凉地扫了一眼蓝仪云,一字不发,他跟随狱警紧急前往医务室。
蓝仪云冷眼掠过已经断了气的陆砚雪,没有产生丝毫情绪波动,但想起刚才那一幕———她陷入沉思。
她根本没允许释放曲行虎。
紧锣密鼓的后台,演出人员们还在各忙各的,没有人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为了不影响他们排练,墙壁特意做了隔音加厚。
彭庭献插队做好了妆发,他对每一个被自己插队的人都说抱歉,然后微笑,在搞特权这一块儿十分信手拈来。
大家清楚他的身份,有人拒绝,也有人默默忍让。
就这样,彭庭献成为了第一个得空的人,他发现沈娉婷中途过来一次,说是视察后台,但也只是草草睨了他们一眼,像是在找什么。
她很快离去,同时有几个富商来后台抽烟。
彭庭献从他们一人中看到熟悉面孔,从容自如地走过去,脚步微停,那人立刻发现了他。
年轻的富商眼睛一亮,挥了挥夹着烟的手:“彭董。”
和他交谈的几个富商也诧异地转过头去,有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离开,不想和他走太近,生怕得罪蓝仪云。
年轻富商却施然一笑,大方走过来,主动向彭庭献伸出一只手:“久违了彭董,最近过的怎么样,能适应这里吗。”
彭庭献笑着回握他的手,说:“还可以,你呢,最近公司周转过来了吗,记得上次金融危机,你说自己压力很大。”
富商眼睛又亮了一下:“彭董居然还记得我一个后辈说过的话,我真是……那次酒后失言,让彭董见笑了。”
彭庭献温善地和他对视,没说话。
“多谢彭董关怀,公司最近情况还算可以,”富商轻笑着说:“当然还是不能和您的泊林比,贵司人才辈出,最近发展也是非常积极。”
“哦,是吗?”
彭庭献眨眨眼,勾起唇道:“有多积极呢。”
富商也是个聪明人,低下头,从善如流地答:“您的副董最近刚刚出院,接见了几位合作商,似乎要出口一批武器。”
“但新闻报道上隐去了信息,不清楚买方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还是使用了您曾经设计的合同方案。”
富商在此刻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秒轻蔑。
他也同样是设计起家,所有武器均亲力亲为,虽然孟涧把彭庭献送进了监狱,但他并不想和这位所谓的赢家成为一路人。
腹中毫无墨水的草包,把原设计师送进了监狱,还要用别人留下的武器。
彭庭献在听到“合同”二字时心脏漏了一拍,接着,一股如释重负的狂喜涌入神经,他兴奋得手掌都不自觉抽搐了下。
但他强悍地压了下去,面色波动不大,只是笑意更深,一字一顿地对富商说:“谢谢,以后有缘再聚。”
后台的门这时被打开,一位狱警探出头来,找到彭庭献的身影,提醒道:“准备上台,钢琴已经布置好了。”
彭庭献心情出奇地好:“好的!警官。”
礼堂中暗流涌动,刚刚开枪的曲行虎被狱警带走,众人惊魂未定,不停压低声音揣测。
陆砚雪的尸体已经被现场清理,他们擦干了血迹,却来不及抹去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舞台帷幕此时再次拉开,上升的速度却非常慢。
慢到人们先听到了琴声,然后才看到演奏者的鞋。
一双漆黑锃亮的黑色皮鞋缓缓显露,演奏者小腿笔直,瘦而不纤弱,他的后脊随之暴露眼前。
———在略显狭小的琴凳上,男人依旧坐姿笔挺,保持着最高规格的标准的演奏姿势。
彭庭献穿着一件优雅的黑色西装,琴音自他的指尖流淌,议论纷纷的台下忽然被吸引注意力,沉默下来,一齐向他看去。
幕布在此刻升到最高,彭庭献的身体、脸、还有在琴键上灵活跳跃的手指都被展现出来。
台下俨然是成百上千道打量,观众心思各异,没有人为他的开幕鼓掌。
但彭庭献并不在乎。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余光无意中瞥见琴边有一片淡淡血迹,但他依然从容地闭上了双眼,继续专注弹琴。
手指飞速而准确地在琴上移动,每按下一个琴键,都将礼堂的安静带入更高一层。
他今天表演的谱子非常拿手,是六岁时作为皇室庆典的开场嘉宾,在R星无数身份显赫的大人们注视下完美演奏的一首曲子。
那时候台下掌声雷动,人人惊叹于他的天赋异禀,光环与艳羡一同笼罩全身,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但眼下的此刻,他面对的是鼻尖似有若无的悲凉血腥气,而台下也只有偶尔几声叫好。
观众们对他更多的是打量、好奇、议论甚至漠视。
彭庭献悠悠睁开了双眼,回望台下的各种目光,他反倒将嘴角勾得更欢,猛然按下一记重音,将副歌部分当场升调。
琴音瞬间铿锵,澎湃激昂的曲声环绕整个礼堂,有人忍不住鼓起了掌,大声叫好。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在台下响起,彭庭献变调时还抽空朝下看了一眼,眼睛一眯一睁,裴周驭居然不在。
他又闭上了眼睛,沉浸式呈现整场表演,琴声掩盖了礼堂外窸窸窣窣的埋尸声,他耳朵抽动了一下,将这份细微的声响无视。
今晚他不屑去管任何人,只为演出,为台下的观众,更为自己接下来即将自由的日子。
钢琴落下最后一道尾音,回响穿透四方,彭庭献缓慢而优雅地从琴上撤离了手指,不带一丝留恋,他施施然起身,走到了舞台中央。
站在钢琴前,他一手背后,一手抚肩,深深向台下鞠了一躬。
标准而得体的绅士谢幕礼,他抬头,嘴角挂笑,在徐徐落下的帷幕中隐没了脸庞。
台下掌声后知后觉响起,不是他们对彭庭献抱有敌意,而是演奏水平太过高超。
技巧与情感兼顾,让他们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监狱,还是钢琴独奏会。
过了一会儿,第二位表演者上台,蓝仪云外聘了一些演出乐团,他们技术精湛,犯人中能够作为代表演出的只有彭庭献一个。
庆典持续进行到深夜,晚上十点钟,主持登台谢幕,来宾们一个接一个起身,对今晚这场典礼不置一词。
乐团们带着乐器离去,因为表演钢琴的人只有彭庭献自己,所以,众人散场后,他的那架钢琴被留在了台上。
彭庭献从后台去而复返,偷偷从幕布后面钻出了身子。
他刚才看到一群狱警离开,被紧急召开会议,而霍云偃也没过来带他回五监,只命人传话,让他老实待着。
不知不觉,彭庭献忽然想起程阎下午那句:“要变天了”。
他又重新坐到了琴凳上,从头到尾,轻轻抚摸了一把琴键,其实从刚才表演的第一秒钟,他就在想,这架钢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用?
怀着愉悦而轻松的心情,他长叹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大发慈悲的神情,按照记忆中的曲谱,弹下了第一个音。
琴键被后续接上,他流畅地完成了一段民歌旋律,台下在这一刻空空荡荡,无人关注的舞台,他可以放肆弹奏一些在他看来俗不可耐的东西。
他确实不喜欢霍云偃当初给他的这几首曲子,但自从猜测到这些旋律或许和裴周驭有关,在即将出狱的今晚,他愿意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奏一首离别歌。
再次陶醉地闭上眼,彭庭献嘴角笑容愈发扩大,他特意给曲子降了调,将演奏速度放缓,在潺潺如溪流般的缱绻琴音中陷入了美梦。
一旦孟涧动用合同,他将翻案、重审、见到自己久违的帅气律师,到时候……
蓦然,一根手指插入了他流畅完美的琴声中。
裴周驭将食指按在了C8键上,这是钢琴最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就将彭庭献的美梦截停,不留一丝情面。
彭庭献眸中闪过一丝恼怒,睁开眼,霎时和裴周驭撞上了视线。
他显得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裴周驭眸色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们自从上次在食堂擦肩而过后便再没有见面,彭庭献隐约感觉到他在故意和自己冷战,但这完全不重要,他最近在忙一件头等大事,这不,直到今晚才有了进展。
而且是非常关键的、重大的进展。
一想到这里,彭庭献的呼吸都轻快许多,肩膀不自觉松懈下来,重新对裴周驭展露微笑:“小裴,你是不是想我了?”
“真可惜,最近没抽出空来见你,我刚才的表演你有看吗?怎么样,是不是弹的比之前厉害不少?”
何止厉害不少。
裴周驭冰冷的目光掠过琴架,那里什么都没有,彭庭献甚至不需要谱子,只凭当时几晚的记忆就可以默弹出属于他星球的民歌。
而玻璃房最需要他传递情报的时刻,要么弹不全,要么弹得磕磕绊绊。
他眯起了眼,整个人仿佛覆上了一层霜雪,冷冽而危险异常。
偏偏彭庭献笑弯了眼,一侧肩头压到钢琴上,歪着脑袋和他对视:“你怎么不说话,小裴,想我就要说出来啊,怎么,回八监住了几天,又……”
嘴唇霎时袭来一股温热,突然的,他的话被打断。
裴周驭直接亲了上来。
他对情绪的表达方式向来不温柔,第一次接吻,便狠狠咬住了彭庭献的嘴唇,Alpha锐利的犬齿瞬间刺入唇肉,血液蔓延开来,两人的嘴角迅速被染红一片。
彭庭献清晰地感到有一股红色热流从嘴角滑下,这太疼了。
太疼了。
———疼得他龇牙咧嘴,露出生平第一次狰狞的丑陋表情。
彭庭献的五官彻底拧成一团,他眼中恨意迸发,毫不留情地用力推开了裴周驭。
裴周驭被他推得一踉跄,他抬手擦血,彭庭献也抬手擦血。
两个人对峙而立,像两匹阴沉沉的狼敌视对方,彭庭献感觉嘴上的血擦不完,他对疼痛敏感,无比、非常厌恶。
眼角不争气地发了红,他强忍生理本能,第一次恨不得当场不顾形象地捅死一个人。
他面部抽搐了一下,裴周驭擦完血,又一次猛然吻了上来。
第80章
他这次带上了半威胁的意味,一只手牢牢掐住彭庭献的脖子,手心用力一撞,狠狠撞疼他的喉结。
彭庭献果然被迫张开嘴,他的牙关失守,裴周驭的舌头立马卷了进来,同时五指收拢,一根根掐紧他的脖子。
男人古铜色的大掌爆绽青筋,每一根深青色的隆起都犹如毒蛇缚身,缠得彭庭献呼吸困难,生理性的眼泪立刻飙出来。
他没有再反抗,而是下巴微昂,深深拧眉冷视裴周驭。
裴周驭敏锐察觉到一滴温热,刹那间睁眼,撞进彭庭献赤红的瞳孔里,那里因缺氧和呼吸困难而绽开血丝,湿润化开,是自己亲手制造的模样。
不知为何,裴周驭呼吸变得紊乱,一口咬上彭庭献的舌尖,闷喘了一声。
彭庭献的第二滴眼泪紧跟着落下,但这次他没有因疼痛闭眼,而是双目低垂,冷眼向下睨,注视着这滴眼泪掉进了裴周驭嘴里。
泪液裹挟着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即使是咸的,裴周驭应该也可以闻得到。
———獠牙被另一对獠牙磕碰,彭庭献忽地笑了声。
他难掩讥讽地睥睨裴周驭,感觉以自己从上而下的这个视角看,裴周驭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匍匐在地上张着嘴等待自己大发慈悲吐一根狗骨头。
“哈。”
彭庭献霎时发出了这样一道声音,他眉目间暴怒散去,化为一片要笑不笑的鄙夷,有趣极了。
裴周驭却没有闭上眼,他近距离审视着彭庭献脸上的表情变化,不放开他温热的舌尖,却在脖子上缓缓张开了手。
他感觉彭庭献要回应他。
果然,他的后脑勺被摁住,彭庭献扣着脑袋亲了他一下,这个吻温柔而浅尝辄止,彭庭献吻技很好,只是向来吝啬给予。
这个安抚性满满的动作一出,裴周驭慢慢冷静下来。
两人又贴着唇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彭庭献先推开了对方。
他抬起手背擦嘴,把血液、唾液、还有为数不多的泪液一并擦去,裴周驭紧盯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末了,没有人主动开口,彭庭献反倒成了先破冰的那个。
“你饿疯了吗?”
裴周驭不语。
“裴周驭,你是不是这儿有问题,”彭庭献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自己脑袋,指尖在太阳穴一戳,讥唇一笑:“好吃吗?”
他露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神色,裴周驭有直觉他问的不是自己的嘴唇,彭庭献的嘴巴像淬了毒,又要训斥他一句。
裴周驭罕见皱眉,脸一冷,再次逼近彭庭献。
彭庭献张开的嘴巴瞬间哑然,条件反射地抬脚往后退,裴周驭还在步步紧跟,“咚”一下,彭庭献后背磕在了钢琴上。
裴周驭的目光随这声动静望过去,停留在他瑟缩了一下的尾椎骨,而彭庭献龇牙“嘶”了一声,一只眼瞅见裴周驭被吸引注意力,立刻趁机道:
“裴警官,你是不是会弹琴?刚才的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了,你来弹一首曲子,就当给我道歉了。”
他语速很快地说完,侧身给裴周驭让出钢琴,然后笑着挑眉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闪身就要走,裴周驭却一只手按住他的肩,一个字都没说,缓慢而不容置喙地把他压回了琴凳上。
彭庭献的屁股被迫落座,他在这一秒忽然走神,感觉自己和裴周驭这一幕非常眼熟。
像小时候教导自己弹琴的严厉音乐老师。
一时对这个行为感到诧异,彭庭献眼底闪过不耐,不知道裴周驭又要作什么,难得陷入了一次沉默。
裴周驭却俯身捞起了他的手腕,牵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钢琴上。
“弹的很好。”他终于开口,平静无波:“比在八监的时候好得多。”
“……”
彭庭献耷拉的嘴角重新挂起,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裴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你副歌弹错了两个音,”裴周驭一点情面不给他留,甚至咬重音强调:“我说的是表演。”
“你刚才在台下看?”彭庭献诧异。
“没有。”
“那谁告诉你我弹错了两个音?”
“钢琴。”
彭庭献直接嘲讽出声,笑得眯起眼:“裴警官,你每天多说几句实话会死吗。”
裴周驭神情依然淡淡的,对他的尖锐不置一词,彭庭献冷笑着盯了他一会儿,过半晌,忽然按响了琴。
他快速把副歌部分弹了一遍,比刚才表演时的节奏加快甚至二倍速,囫囵吞枣式弹完,他又悠然向裴周驭勾起唇:“哪两个?”
裴周驭视线掠过他阴阳怪笑的脸,抬起指尖,跨过他的手臂,一边盯着他的眼,一边盲按下去两个琴键。
他将声音都按到底,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目光像在看白痴。
彭庭献注意到他随手指导时伸过来的指尖都是弯弧状,弹钢琴的手型是非常能鉴别一个人水平的东西,即使裴周驭没真的弹,光看他下意识刻在骨子里的动作,都能认清一个事实。
———裴周驭会弹,而且可能比他弹得要好。
彭庭献那股假笑更加崩坏,恶毒几乎要写在脸上,他不信邪,抱着怀疑的态度放慢下来再次弹了一遍副歌。
这次他恢复了表演时声情并茂的速度,眼看要进那两个音,余光蓦然察觉到裴周驭凑近,彭庭献顿了一秒钟,思绪被断,接着往下弹时却显得十分迟疑。
他一刹那忘记了裴周驭刚才按在哪里,心思完全没放在钢琴上,而就在他手腕哆嗦的这一秒,忽然,有一只手从反方向扣了上来。
裴周驭长指从下方穿出,对准他的缝隙,合上了他的手指———移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正确键位。
琴键被猛然按下去,裴周驭力道极重,彭庭献清晰地感觉到他这一秒钟的烦躁。
非常粗鲁又没有耐心的一个人。
他的手指紧接着被带往第二个键,刚猛然一抬头,指腹立刻传来一记敲击。
裴周驭扣紧了他的手,十指交缠,他用指尖碰碰他的指尖,戳了一下,沉声命令:“弹。”
一个黑键终于被按下去,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彭庭献指尖折成了十八弯。
但音轨在这一刻被接上,虽然变化细微,但回想起自己方才表演时弹奏的旋律,似乎确实有难以言说的不同。
……更和谐了。
后知后觉认定了自己弹错这个事实,彭庭献心情一下子不好了,他扯了扯虚伪的嘴角,仰起头来反问:“你学过?”
裴周驭没说话,冷冰冰地看着他。
彭庭献从他眼里读出一股“这还用学?”的疑问,在裴周驭看来,这显然是懂音律的人都能轻易发现的错误。
唯独亲身表演者,彭庭献。
彭庭献朝后台看了一眼,确认霍云偃尚未归来,他顿了下,然后拍拍自己坐在椅子上的大腿,说:“裴警官,来坐。”
他笑盈盈盯着他,诚心实意地向他发出合奏邀请,但即使琴凳偏窄,容纳不下两个成年男人,也必然不能成为他企图占便宜的理由。
裴周驭漠然睨他,不动。
“小裴,你不是很会弹吗?”彭庭献故作无辜,脸上写满了困惑:“怎么刚才指导起来头头是道,需要你表演,又跟我说不会弹了?”
“你怎么总是一阵一阵的啊。”
他忽然笑着无奈叹了口气,起身要离开椅子,这个作罢的动作一出,裴周驭不自觉逼近一步,彭庭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胳膊反手将他迅速按在了凳子上。
裴周驭明显皱了下眉头,对眼前这架钢琴表露出浓浓的抗拒,他可以按下任何一个键,但不能真的坐在它面前。
彭庭献并不了解其中门门道道,率先起了音,为他用和声进曲,展开的是自己刚才弹的那首H星球民歌。
他对裴周驭的背景知道的就这些,H星球,军事指挥官,而这首民歌的小调听着悲壮,他猜大概率是表达战士思乡的一首曲子。
只开了一个头,彭庭献便悠然抽回了手。
他才不是真的想帮他弹,而是想看他自己弹。
裴周驭弹琴,想想都让人觉得好奇。
他眼里那道期待值拉满的目光简直太明显,裴周驭都不用抬头,单用余光侧视,就可以看到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勾起来。
跟个求知若渴的小屁孩一样。
视线从头到尾扫了遍眼前这架钢琴,裴周驭一言不发,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他弹出的音调要比彭庭献想象中慢很多,每一个键都摁得扎实,不急不缓,演奏出这首曲子最标准的旋律。
因为彭庭献并不清楚这首曲子的原调,所以当初看谱,一直是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来弹。
但与他的激昂悲壮不同,裴周驭其实弹得很平。
一种与曲谱背景相逆,与基调相违和的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