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庭献有点儿困惑地抽抽嘴角,他此刻非常想打断裴周驭,问问他,你看起来天赋这么惊人,为什么弹琴时带不上一丝感情。
技巧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沉而缓的曲调持续响起,裴周驭正弹着,左手边忽地又多出来一只手。
彭庭献看不下去,帮他接过了和声。
他这个行为一点儿也不客气,用手骨狠狠撞了下裴周驭弹和声的那只手,让他滚蛋,同时还轻瞥了他一眼。
裴周驭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抿了下嘴角。
于是,一道情绪浓烈的和声插进来,彭庭献故意加快了速度,让裴周驭被迫将主旋律升调,同时带出了一丝情感专注,使得他不得不认真表现这首曲子。
彭庭献微微弯着腰,赏脸下场时还抽空看了一眼他的手速,裴周驭想跟上他完全轻轻松松,进副歌时甚至停顿等了他半秒,因为深知他对这首曲子并不熟。
确实,彭庭献也就只记得和声。
礼堂中回荡着激情澎湃的旋律,两人全程没有交流,但音乐人的意念从来都可以用声音交换,每一道双人合奏的音符都仿佛将两个完整独立的灵魂交叠,想说的话、想感受的情绪,琴键都会代替他们表达。
回音环绕礼堂,时空恍惚间被带回了十年前那个黄昏。
一片偌大的操场,裴周驭满身沉默地在台上表演,耻辱的印记被永远留在了这架钢琴上。
而在今晚,有人愿意与他的灵魂共振。
合奏不知不觉来到尾声,缓慢的、缓慢的……钢琴停了下来。
出口的门被打开,霍云偃也出现在礼堂。
中秋典礼结束于深夜,霍云偃将裴周驭送回八监,一路上脸色非常凝重。
“少将,”他压低声开口:“陆砚雪的尸体直接被烧了。”
裴周驭前行的脚步一顿,面色冷寒,没说话。
“我之前跟你说过,陆砚雪比我和沈娉婷更早来监狱,沈荣琛给他伪造了犯人身份,送他进来,给组织提前打探一下情况,但我没想到沈娉婷会出卖他。”
说到这里,霍云偃显得表情更阴森:“他能出五监是沈娉婷默许的,包括溜进礼堂送花,还有被曲行虎枪杀———都是沈娉婷暗箱操作。”
这些都在裴周驭猜测范围内,他在观众席目睹了整个经过,还算思路清晰,于是说:“继续。”
“沈娉婷个疯婆娘,又打算擅自行动。”
霍云偃气得牙痒痒:“她绝对是看到曲行虎实力恐怖,又放弃了她爹给她的任务,不打算配合我带你出去,反而想自己下手捣烂八监,把曲行虎曝光给所有人看。”
“刚才蓝仪云把我们召集开会,确实不少来宾对蓝戎起疑心了,所以他直接让人烧掉了陆砚雪,以防尸体被带走调查,他妈的,沈娉婷简直魔怔了,她今晚干的唯一一件人事儿就是没栽赃嫁祸给你,她在蓝仪云那儿给你调出了不在场证明,但是负责曲行虎的那两个值班员……都被枪毙了。”
裴周驭的脚步在此刻彻底停下来,看着他。
他冷声开口:“蓝仪云和八监作对?”
“是!她早就看那帮打工的不爽了,彭庭献那次想进去看你,是她亲口下的命令。”
霍云偃一顿,冷笑道:“———但八监的人拒绝她了,她当时没表现什么,这次东窗事发,恨不得把所有人打压一遍。”
蓝仪云这事儿干的很符合她性格,但如果提起八监,裴周驭脑海中先浮现的却是“蓝戎”两个字。
他和这位老监狱长的接触次数不多,但当年从C星手中接过自己的是他,为了帮新上任的蓝仪云树立威信、决定将自己送进八监的也是他。
这个男人看似为蓝仪云安排好了一切,但实则以他对蓝仪云的了解,她绝对不会感谢这份好。
裴周驭默然思考了一阵,敛下神,他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沈娉婷被沈荣琛紧急召回了,沈荣琛发了很大的火,打算亲自接你出去。”
“他最近在布置和C星的战术,看样子是到了最需要你的阶段,不然不会这么急。”
霍云偃语气听上去有点怪,要笑不笑的:“你放心,少将,我不会再让你上一次战场的,他想利用你,那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
“你上次让我找的海拉明药素,有头绪了,彭庭献庄园的医生有详细记录,需要一段时间验证。”
霍云偃语速飞快:“只要我们治好了腺体,之后就算被沈荣琛接出去,他也没办法像蓝仪云一样控制你,少将,只要你想走,想自由,我永远跟着你。”
裴周驭薄唇抿了一下,他闭闭眼,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我可以越狱,但要带一个人。”
霍云偃一下子噎住。
“给沈荣琛回话,帮他可以,带彭庭献一起走。”
第八监区被抬出去两具尸体的事迅速发酵,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其他研究员耳中。
他们大部分人还在家中休假,得知后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困惑,还以为哪两具实验体出了差错,马上去打听死者身份。
然后便得知。
———死的是他们自己的两位同事。
蓝仪云因为曲行虎的失控而发了大火,亲自来到八监,亲自处决了那两位看守。
研究员们纷纷感到震惊,不少人主动离职,为求自保,第一时间甩出了辞职信。
局面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裴周驭回来时,八监空空荡荡,外面围聚着一群穿防护服的狱警,蓝仪云派他们前来,加强看守曲行虎。
裴周驭走到实验舱,抽空看了曲行虎一眼,他毫无波澜地坐在那个浸泡池前,不看自己,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而他这仅仅只是经过一次改造,十年前同样状况的裴周驭,尚可以在操场上弹琴,说出你、我、他这样主视角分明的语言。
但曲行虎不。
他完完全全沦为了一个失去自我的机器。
再也无法表达。
中秋第二天,蓝仪云在操场召开了集体会议,帕森四个监区的犯人全部到达,还有一监的医护人员、六监的装修工人。
他们站在一场阴湿的秋雨里,天空正在哭泣,蓝仪云手里的喇叭却铿锵有力,她怒喝整个全程,把礼堂的相关人员一一问责了遍。
众人沉默着低下了头,唯独不见沈娉婷。
有人告发了她出言不逊,在礼堂说了蓝仪云几句不是,这些无心之言被有心人听见,添油加醋地上报给蓝仪云。
一结合陆砚雪伪装花童成功这件事,一切都说得通了。
据说蓝仪云把沈娉婷叫到了办公室,但没有发火,只是淡淡问她一句:“你是不是累了。”
沈娉婷回答什么无人知晓,不过令人费解的是,蓝仪云这次居然选择了体谅下属的辛苦。
她给沈娉婷批了处分,但同时,也允许给她几天假期。
操场上一片窃窃私语,犯人们都说:“蓝姐变化好大,贺医生一离职,她整个人都一蹶不振了。”
队伍的最后响起一声轻咳,彭庭献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板着脸提醒:“不要揣测蓝姐。”
“你装什么。”
有人小声说。
“就是,我看就你背地坏心眼子最多,一入狱就知道讨好狱警,滋润到现在,体重都增加不少吧?”
彭庭献懒得告诉他们其实食堂的饭很难吃,他温和地笑了笑,陈述道:“能和长官们打好关系,也是我的一种能力,不是吗。”
“呸。”
“呸呸呸呸。”
裴周驭环胸站在比他还靠后的后方,打量他的背影。
他发现彭庭献和人闲聊时总下意识背起双手,仿佛人畜无害的过路者,好奇这个,倾听那个,唯独不表现自己的攻击性。
狐狸一个。
队伍逐渐散去,蓝仪云结束了训话,灭掉喇叭扬长而去,第五监区的犯人也被霍云偃带走,前往图书室。
蓝仪云给每个监区长官下达了命令,加强思想教育,让犯人们都滚去图书室背诵监狱条规。
彭庭献欣然接受了这一项命令,因为图书室有报纸,他可以实时了解外界动向。
灰白而安静的图书室,占地面积广阔,可以容纳一整个五监的犯人,彭庭献在解散后率先去了二楼,那里有杂志栏,他想看一看自己公司的情况。
刚从架子里抽出一张报纸,蓦地,彭庭献睫毛抖了一下。
他差点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手打到眼睛,报纸堪堪从他脸上擦过,他劈手去夺,身后的人却先一步对折,又给他插回了架子上。
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彭庭献头回笑得这么牵强:“你有意思吗,裴警官。”
裴周驭目光扫过那张报纸,露出的一角里,有孟涧出席泊林董事会的照片。
“又想了。”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彭庭献的思路完全和他不在一条轨道上:“想什么,你?”
裴周驭不语。
“小裴,你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彭庭献刻意咬重了“纠缠”这个词,一倾身,微微靠近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吗?”
他眼睛定格在他空空如也的脖子,那里已经没有了监测仪,手腕上也不见手环———在通过刺激他而让他受惩罚这件事上,彭庭献彻底失去了可能性。
有点儿挫败,他收回身子,又要去拿报纸。
裴周驭这一次却没有再阻拦他,允许他拿了出来,然后当着自己的面翻看。
纸页簌簌作响,彭庭献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
裴周驭也跟着停留在照片上。
空气安静了几秒,看着孟涧出席活动的嘴脸,彭庭献没由来地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
空气显得更安静了。
裴周驭默然看着他的笑脸,想起自己曾经和彭庭献的几次对话,他对自己主动关心的次数很少,向来只围绕于两点。
“裴警官,你有家室了吗?”
“裴警官,你和多少人做过了?”
孟涧曾向他求婚,这一点自己知道。
裴周驭重新环起了胸,头轻微一歪,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彭庭献看。
“后悔吗。”
他突然又问。
彭庭献一时抬起头,感觉他的问题十分跳跃,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发现裴周驭看向了孟涧照片。
“揍自己未婚夫,后悔了。”
彭庭献的笑容僵了一瞬,但一转眼,又放大开来。
他又低下头看报纸,认为自己暴揍孟涧这个行为做得相当精彩,孟涧如自己意料般动了那份合同,接下来的一切,就显得十分顺理成章了。
想着想着,彭庭献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只顾低着头,没注意到裴周驭缓缓抬起了手,他向他伸过来,一下子抵住了自己嘴角。
彭庭献突然感觉嘴角被戳住,一根手指固定了他的肌肉,狠狠往上戳,不让他把笑容降下来。
裴周驭这时冷淡出声:“很好看,继续。”
彭庭献的微笑扭曲在脸上,但他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攥住裴周驭这根手指,上下套弄了一下,说:“你又在吃醋了。”
裴周驭刚要开口,他却将嘴角继续放大。
他故意张开了一下嘴唇,将他的指尖含在嘴里,因为上扬的缘故,指腹的位置刚刚好卡在獠牙,他用力向上一顶,用牙尖细细密密地戳了下裴周驭的皮肤。
S级Alpha的触觉相当敏感,彭庭献隐秘地滋生出一股电流,他感觉裴周驭条件反射地抽了手指,很痛,但又慢慢克制了下来。
裴周驭眼睛逐渐眯起,盯着一脸笑容的彭庭献,不说话。
他从没告诉过彭庭献自己在第一次被带回八监时就被浸泡了药液,从回来后的每一天,他的痛觉都被无限放大。
熬过了战场千千万万道伤口,他一个连清创都不用麻药的人,在被彭庭献咬出细微疼痛的这一刻,莫名有些受不住。
良久,裴周驭一直没作出任何反应。
彭庭献发觉到他在走神,大方地放开了他的手指,然后勾了下他下巴,命令:“让开,我要下楼了。”
裴周驭一闪身,堵住了他的去路。
静默无声的洗漱间,裴周驭把彭庭献带到了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毫不客气地往他嘴上泼了捧水。
和sare一样,不干不净的,老是爱舔一些脏东西。
彭庭献狠狠抹了把嘴,水流顺着他的指缝流下,他要笑不笑地盯着裴周驭,一挑眉:“你好容易起反应。”
“裴警官,这么不经逗,以前也经常找人帮忙吗?”
他一手拢在了他那里,残忍地用力一捏,裴周驭吃痛皱起眉,但他没往下看,而是伸开胳膊把彭庭献圈在了洗手台边。
身体猛然压过来,他直直注视彭庭献嘲讽的眼,却在这个动作之后陷入沉默,一言不发地冷脸盯他。
彭庭献防备着歪起头,冲他笑,反问:“好看吗?”
“你这儿有东西吗。”
裴周驭倏然将他打断,指尖点上了他心口的位置。
他不轻不重地向下一戳,验证是实心,而非空的。
彭庭献无端从他平静的语气里读出一种疑惑,他感觉这个问题耳熟,十分、非常耳熟。
忘了上一个这样质问自己的人是谁了,总之数量不少。
他莞尔一笑,不甚在意地回怼道:“你呢。”
“你心里有人了?裴警官。”
裴周驭再一次缄默下来,不回答,只持续和他对视。
他的瞳孔漆黑,倒映出清晰而准确的答案。
———你。
彭庭献略感诧异,张嘴无声地“哇哦”了一下。
但他对于这样的示好向来游刃有余,因为裴周驭没有明说,所以他只是眯起眼笑,也不主动接话。
裴周驭是这时候慢慢将手收回去的,他的身体随之站直,恢复成和彭庭献平视的高度。
脸上淡然一片,虽是求爱方,却显得镇静十足。
这份姿态让彭庭献小小惊讶了下,他笑意更深,勾起手指蹭了蹭裴周驭的脸颊,似是对宠物的一种安抚:“我也喜欢你,裴警官。”
跳槽向来是一件很普遍的事,但帕森监狱的首席狱医主动辞职,性质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贺莲寒离职的消息传遍整个农河,她师出名门,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优越,所以一离开帕森,立刻有周边星球向她递出了橄榄枝。
蓝戎几次给她拨去电话,贺莲寒回,都回,但没有一次改变自己的决定。
她说:“我救不了监狱了。”
也救不了蓝仪云。
一个从来对自己医术深信不疑的人,第一次发出这样的自我否定。
她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将蓝仪云视为“患者”,那她只能得出“回天乏术”的结论。
不久后,一封聘用函送到了她手边,来自H星球边境。
贺莲寒按照署名上的地址找过去,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秘密地下组织,且成员复杂,以后大概率是见不得光的工作。
一位姓沈的中年男人接见了她,亲自与她会谈,并道明自己的来意。
———听到“你很了解帕森”这句话时,贺莲寒的脸色便悄然冷下来。
她忽然起身,打断这场对话,客气而疏离地告诉沈荣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抱歉,虽然我已经离开蓝家,但并没有兴趣加入另一个组织。”
“您开出的薪资非常可观,祝早日找到合适人选。”
她从会议桌边起身,拿了车钥匙离开。
她把公文包甩进了副驾驶,坐进车,正准备离开,右侧道路忽然杀出来一个人影,她冷着脸紧急刹车,车头差一点就要撞上这个“女鬼”。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堵住她去路,甚至后面追来保姆,苦口婆心地劝吼:“哎呀!被停职就被停职嘛!小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人生总得有几件事做不成嘛!”
沈娉婷的发疯程度比在监狱还要外放,她差点被车头撞到腿,一下子表情更阴冷:“谁他妈让你们把私家车放进来了!”
她甚至抄起手,一巴掌重重拍在引擎盖上,吼:“驾驶证走后门拿的啊!?会不会开!下车!”
贺莲寒让她一声声叫得耳膜疼,她看到她晃开了脸前的头发,五官暴露出来。
原来是前同事。
贺莲寒的眼神霎时变得很耐人寻味,她眉头往下压,默不作声地看这个年轻女孩。
以她三十五岁的年纪来看,沈娉婷很难称之为一个“女人”。
甚至现在的模样也不大像一个体面的“成年人”。
沈娉婷的怒火愕然在脸上,她透过车玻璃也看到了贺莲寒的脸,清清冷冷,和自己不人不鬼的撒泼形成极度反差。
她正想说点什么,“嘀”,贺莲寒按下了喇叭。
这个催促点到为止,还是照顾了下她的情绪,沈娉婷呆愣愣地让开,贺莲寒目视前方,平静地开了出去。
红色轿车散发了尾气,沈娉婷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但她盯着车身的颜色,总觉得和什么东西眼熟。
贺莲寒一个连私服都穿白色的人,干嘛买这么张扬的颜色。
她回头瞪着保姆:“她来干嘛?”
“来见沈先生,听说沈先生需要一位军医。”保姆诚惶诚恐道。
“呵,”沈娉婷无情嗤笑:“那他可真是找错人了,贺医生不会背叛蓝家的,她都和那帮人一起长大的。”
“可是……听说这个女医生和帕森闹得很难看。”
沈娉婷又冷笑了声,不接话。
红色轿车远远驶出,贺莲寒回到了C星一处住宅,她在这个星球买了房子,独居,依然开垦出一片小菜园。
她没有在这栋房子安装保险锁,房子隐蔽性很好,即使深夜敞着门,也不会有浑身带血的疯女人进来打扰。
一想到“疯”这个字,她脑海中浮现刚才沈娉婷的脸。
她没想到沈娉婷原来是沈荣琛的孩子,那这么一看,情况恐怕变得有些复杂。
就在昨晚,司林锲而不舍地给她打来电话,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提了嘴监狱的近况,中秋典礼上出现暴乱这一事,她知道。
而沈娉婷被问责,她也知道。
如果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沈娉婷依然能被蓝仪云安全放回,那只能说明———蓝仪云在放长线。
钓出沈娉婷背后的大鱼。
疲累地闭了闭眼睛,贺莲寒一想到这些纷争,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怠,她清空大脑,洗漱后早早睡去。
她的住宅和H星球边境离得不远,日子过去两天,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她突然收到一则短信。
发件人直接联系了她的私人号码,而且是蓝仪云曾为她们二人共同定制的,贺莲寒已经停用很长时间,没想到还会收到短信。
提示音冷不丁响了一声,她心跳漏掉半拍。
攥着手机的手泛出冷白,她调整一瞬呼吸,打开短信,看到一行文字和一张照片。
她自己的家门口,女人坐在地上,留言:贺医生,在这儿等你。
心底莫名感到一股异样,贺莲寒那股紧张感消散了些,脸上又恢复成一片淡然,感觉像某人的恶作剧。
她发动汽车赶回。
二十分钟后到达住宅,果然,门口坐着一道半生不熟的身影,贺莲寒刚关上车门,沈娉婷立刻站了起来。
她嘴上还叼着烟,像个家教糟糕的假小子一样站得松松垮垮,这个模样让贺莲寒感到违和,她微一蹙眉,很快听到沈娉婷讥笑:“没想到是我吧,贺医生?”
贺莲寒不语。
“不用请我进去坐了,我来找你就一件事儿,”她挂起大小姐语气,不太友善地告诫贺莲寒:“我过几天就会回帕森上班,你和蓝仪云现在什么状态,跟我没关系,但管好你的嘴。”
她指了她一下,颇有威胁的意味:“你要敢给我泄漏点儿什么,后边是你房子,小心一把火给你烧了。”
她嘴脸高高在上,背后俨然站着整个家族和组织,这模样太眼熟了,贺莲寒从她身上看到了某人刚成年时的影子。
她不作声,隐隐感到头痛。
那是一种面对小孩子耍赖一样的麻木,沈娉婷清晰地从她眼里看到鄙夷,并不把自己的威胁当回事儿。
她正欲跟进,贺莲寒蓦然打断她:“电话哪儿来的。”
双手悠然环起了胸,沈娉婷不说话。
“蓝仪云办公室是吧,”贺莲寒没由来地松了下肩,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你是她秘书。”
“那又怎样?”
沈娉婷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的一种失望,反而更加骄傲:“我帮她来来回回跑腿,翻一下她办公室,又能怎么样?”
贺莲寒咬重音,提醒:“你是她秘书。”
“哦。”沈娉婷一摊手,无所谓道:“以后还会是。”
贺莲寒简直一口气要堵在胸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个女孩相处了,深叹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敷衍的:“嗯。”
她朝她走过来,踩上阶梯,准备回到家中检查。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沈娉婷忽然攥了下她胳膊。
S级女Alpha的领地意识非常强,贺莲寒本能地感到抗拒,一下子挥开她的手,面色天翻地覆:“别碰我。”
她就差把“滚”字写在脸上,冷冷扫视她,向上走去。
沈娉婷又下意识一愣,她不知是信息素的阶级摆在那儿,还是年龄的原因,每次被贺莲寒一凶,她总会忍不住缩脖子或者产生呆愣。
有病吧她?
“你……”
她立刻转身看去,仰起脖子瞪着贺莲寒,而贺莲寒再没有用余光扫过她,毫不在意,回到了家中。
同一时间,相隔千里的帕森监狱。
蓝仪云木着脸坐在办公桌前,手机屏幕大亮,显示着一条同步短信。
她刚成年时给贺莲寒和自己定制了私人号码,可以随时看到贺莲寒那边的联系人,但贺莲寒并不知情。
其实她也很久没用这个号码,但昨晚失眠,她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机带到了办公室。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条短信。
办公室蔓延开一阵古怪的沉默,在她前方,正站着裴周驭,她刚才本围绕曲行虎的事盘问他,没过三秒,忽然就陷入了这样一言不发的状态。
裴周驭冷淡的目光定格她,看她肩头的碎发像被狗啃了一样,蓝仪云此刻的表情太眼熟了,眼熟得让他转身就想走。
排解情仇什么的,他自己都烦在心头。
刚转身,身后便意料之中响起一声笑,扭扭曲曲的,听着让人摸不着头脑:“去哪儿啊,又要去倒贴谁。”
裴周驭平静地说:“你不也是?”
———这话太刺耳了。
蓝仪云直接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椅子回弹到墙壁上,发出“铿”一声震颤。
裴周驭纹丝不动,也不回头,没什么起伏地告诉她:“不会谈别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