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作势要去洗手,一转身,被裴周驭不容置喙地一把拽了回来。
裴周驭几乎是和他同步蹲下,他力道野蛮,一点也不温柔地把彭庭献左手拉过来,然后从旁边袋子里掏出个小物品。
指甲钳。
彭庭献看清楚后愣了一秒,他下意识以为要折磨他,绷着脸使劲往后仰,裴周驭却一声不吭,死死攥着他的手,钳住他刚才伤过自己的指甲。
咔嚓,异常果敢地剪了下去。
彭庭献心脏差点漏掉一拍。
人在极度恐惧时的本能不再是反抗,而是浑身被按下暂停,锋利的刀钳离自己指尖只有一毫米,彭庭献脸色瞬间沉降:“放开,我自己来。”
“你有数吗?”
“我怎么没有?”彭庭献笑得阴冷。
“你有数吗。”裴周驭又咬重字音,一字一顿地重复逼问。
彭庭献顺着看向他流血的脸颊。
胸口、手指。
脑袋偏了过去,彭庭献重新答:“有时候没有。”
“……”
换来长达十秒的沉默,裴周驭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不再跟他计较这些,依旧以那样果敢的力度,一根根的———剪掉了他的指甲。
十个手指被剪得光秃秃,彭庭献眼底划过嫌弃,以他对裴周驭的了解,没有家室,没谈过恋爱,连这样情侣之间关照另一方的小举动都做得差劲极了。
怎么会剪得这么丑。
彭庭献那抹冷笑简直不要太明显,裴周驭把他偏开的脸掰回来,沉着嗓音冷冰冰命令:“把营养剂拆了,喝干净,然后睡觉。”
“这才几点?”
彭庭献转眸,瞥了眼自己摆出的“正”字形小棉棒,反问:“八点二十,裴指挥官,这个点你睡得着吗?”
裴周驭定定看了他几秒。
他这一瞬间脸上显露的表情有些复杂,连彭庭献都没分清,他到底是气愤、 羞辱,无言还是……反思?
脑子里蹦出这个词,彭庭献感觉这几秒魔幻极了。
裴周驭却一字不发,把指甲钳谨慎地收回了兜里,俯身去捞营养剂,给他拆了两支,递嘴边:“搞快点。”
他大有一副不配合就硬捅进嗓子里的压迫感,彭庭献平生最不喜欢被人威胁,反而气定神闲把脑袋往后仰,靠在墙壁上,胸腔微微起伏:“你求我。”
他说着,同时释放出一些信息素。
进行标记过的S级Alpha对另一半会有本能服从,即便裴周驭没表现出什么,但彭庭献注意到他膝盖一动,大掌立刻覆上去,抓了他自己一秒。
彭庭献眯眼,然后浅浅一歪头:“求啊。”
毫无征兆的,手术室内灯光熄灭,两人瞬间被一片黑暗吞没。
八点二十五分,研究员迎来下班时刻。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能看到的唯一光源只有那束红光,彭庭献从上面瞄过去一眼,又重新落到裴周驭脸上。
客观来说,他的骨相确实十分立体,在红黑交错的昏暗光线中翕动着一片阴影,鼻梁高耸立挺,连紧抿的薄唇都显得冷漠又性感。
裴周驭一直不吭声,彭庭献抬手,戳了下他抿住的唇。
不知在哪个瞬间被取悦到,彭庭献两手抬起,枕在脑后,深深眯起眼半困半乏地说:“我现在不饿,好了,放一边,我要睡觉。”
他说完,挥开裴周驭威胁意味满满的手,阖上眼睡觉。
过去好一阵,他差点真的要睡着,才听见面前传来轻微声响,裴周驭这次一反常态地缄默,还是不多说,起身离开了他。
———但没走远,他说了今晚要和他一起睡。
彭庭献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勾起唇,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关心他睡在哪个角落,而是伸手摸了下自己胳膊。
外面有雪,一连下了两天,室温有点冷。
彭庭献一向是个对睡眠环境很挑剔的人,他迷迷糊糊放松警惕,又迷迷糊糊被冻醒了几秒,意识闪烁的空隙里忍不住想念自己曾经的大床,温暖,宽大,有安神香料填充被窝的味道。
现在睡的这是哪儿。
迷蒙间,彭庭献睁开了一刻眼,他入目撞上一双血手印,颜色像洗不掉一样,牢牢嵌在了墙面,那手印的长度很明显,是裴周驭手骨的大小。
但宽度不是。
这间手术室,十有八九是他二十一岁时被改造的地方,那时还算个少年人,没有像现在一样被叠加一圈圈岁月的厚度。
顺着忽明忽暗的手印看过去,他捕捉到一束微弱的火苗,裴周驭正靠坐在一处没有手印的空白墙面,指间捏着根烟,但没点,好像隔一会儿便用打火机点燃一次。
手术室内空气不流通,如果真的抽,烟味会非常明显。
彭庭献感觉他是在借火。
这种程度的光亮影响不到自己,是裴周驭那边独立开辟的火光,一下又一下,能在黑夜中时刻关注着他。
他的视线就这样跌入一双沉沉的黑瞳中,裴周驭发现他醒来,发现他看过去,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很大方,他不怕被他察觉到这些。
———可能暴露爱意的东西。
彭庭献眼中一时间也失去焦点,他感到困,困到无法分清这一幕是梦境还是现实。
脑海中刚才断断续续闪过碎片,就算睡着了,他潜意识仍在复盘这几天。
程阎、蓝戎、蓝仪云……还有孟涧。
想到最后这个名字,彭庭献意识清醒了些,在墙上蹭了蹭脑袋,太阳穴阵阵发痛,又忍不住向后磕了一下。
如果程阎是蓝戎的人,蓝仪云根本没参与这件事,而自己被关进了八监,这里的研究员又听命于蓝戎……
忽然捂住眼,彭庭献深深吸了两口气。
他需要非常大的毅力才能与这一切和解。
然后振作起来。
脑中半梦半醒,另一个更极端的想法也悄然滋生出来,彭庭献选择让自己站起来,在原地摇摇晃晃一阵,走到消毒池前洗把脸。
他打开水龙头,让冷水泼在皮肤上,强迫自己清醒一些,乍凉的水温冲击神经,他浑身一顿,感觉更冷了。
还是跌跌撞撞,他扶着墙摸黑往回走。
刚迈出去两步,胳膊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
裴周驭灭了火光,在烟草徐徐散尽的昏黑中朝他勾勾手,拍自己身旁:“过来。”
他那边飘来令人向往的余温,鬼使神差的,彭庭献走过去。
先是后背抵在了墙面,他又静然片刻,才撑扶着墙缓缓蹲了下去。
坐在地上,并肩的一旁是旗鼓相当的信息素。
许是两人已经完成标记的原因,浓重的柏木叶香反倒让彭庭献感到心安,但他没选择靠过去,警惕地保留了一段距离。
裴周驭同样不打算靠过来。
那截将要熄灭的烟又被点燃,裴周驭随手按了两下打火机,叫他:“彭庭献。”
“别吵。”
男人发出一声低笑:“那你睡。”
手术室内界限分明,那边是雪,这边是彭庭献和裴周驭。
彭庭献睡觉确实挑,但又放不开家教和体面,再累也只是两肩抵着墙睡,没有四仰八叉直接躺地上去。
屋内面积很宽,如果他想,滚着睡也不成问题。
但彭庭献偏不。
肩侧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裴周驭时不时释放出一些信息素,他们完成标记,既互相牵制,又可成为彼此的安眠药。
大雪弥漫整个黑夜,沉沉的,彭庭献进入了梦乡。
这可能是帕森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天蒙蒙亮的时候,第一监区传出噩耗,一位小护士在上班途中不幸遭遇雪崩,帕森来路不好走,她被列入了失踪名单。
这一早,各个监区的长官都召开了例会。
蓝仪云命他们强调活动安全,把手下犯人们都召集起来开会,而第四监区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犯人们年迈或伤残,自由活动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四监长官吩咐了几句,无所事事,润到了五监这边来。
霍云偃也正好给大伙开完会,他清点了人数,发现程阎依旧没起,正欲去找他,身后响起哼歌声
步子一转,霍云偃又勾唇走了回去。
他自然地和四监长官搭上肩,闲聊几句,吃准了这老东西是过来要饭的,于是从兜里掏了盒上等的烟,塞他怀里,然后点他腰上钥匙:“217是不来了个名人?”
“何止。”
四监长官绽出皱纹,笑得阴森森:“毛病也不少,仗着开公司身价高,把那小破屋子嫌弃个遍。”
话音刚落,他腰上标着“217”数字的钥匙便被人拽下。
霍云偃倒退着走,拎起钥匙冲他晃了晃,发出叮铃脆响,笑着说:“替你慰问下他。”
四监长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吱呀”,破败泛灰的铁门被打开,天花板上的吊灯跟着晃,霍云偃将门反锁,环视了一圈这个单人间。
没有监控,但有蜘蛛网。
背对他站在窗前的男人回过头来,动作迟缓,像是没睡醒,也仿佛戒备本能下一种短暂的凝思,孟涧两个眼眶全部凹下去,瘦脱了一层皮:“你……”
他一时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但发色熟,无比眼熟,在他上战场协助蓝擎的时候,这个人参与了对他的围剿。
孟涧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
霍云偃看出他警惕,便打消了引他出去的念头,他伸出腿,在地上重重踩了两脚,唇角向上一扬:“住得习惯吗,孟大少爷。”
孟涧依旧沉着脸:“你是谁。”
霍云偃朝他走过去,一伸胳膊,想揽住他的肩,没料孟涧反抗意识拉满,瞬间抬手挡他一下,然后呵斥:“你们这里没有人权?”
“你在这儿做梦呢。”霍云偃笑了声。
他卸了腰间一副手铐,单手打开,直接将孟涧拽过来,三两下扣住他手腕,一巴掌给人推到了床上去。
电棍紧接着被甩开,电流张牙舞爪地“滋啦”一声,孟涧求救还没来得及发出,棍尖直直地就捅了上来。
一束火花在肩头炸开,皮肉发出焦烂的滋滋声,孟涧疼得一瞬间大脑空白,捂住肩膀整个人用力蜷缩起来。
他只发出了一记闷哼,继而便迅速锤墙,缓解疼痛的同时向外界呼救,一声撕心裂肺的“救命”在这时候爆出喉咙,但霍云偃没理,笑着调试了下电压。
“邻居睡觉呢。”
他拧起眉,牙缝中狠狠磨出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不爽的警告:“周围住的什么人,你不知道啊?”
孟涧抓着肩膀死死低下了头,他痛得难以忍受,但电棍不会在皮肤上留痕,这个红发警官是有备而来,存心要折磨他出气。
“你,”他咬字艰难,哑着嗓子说:“………是不是彭庭献的长官。”
“我是他爹,”霍云偃哼哼着笑两声:“他比你还难伺候,大少爷一个接一个,你俩当在这儿度假呢,听说你很不满意现在的住宿条件啊——?”
下一秒,孟涧又被提溜起来,一路连拖带拽,霍云偃一把给他甩到了门上去,“砰”,颧骨重重撞击铁栏。
孟涧忍不住龇了下牙,白皙的脸上很快显现红印,但这还没完,霍云偃抡了圈电棍抵上来,棍尖擦过他鼻梁,刹那间在瞳孔前放电。
滋啦———孟涧惊恐得闭上眼。
霍云偃戏谑的嗓音在头顶飘来:“隔壁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Alpha,真恭喜啊,你现在是四监最年轻的一个,知道监狱的规矩是什么吗?”
他笑得残忍极了:“新人来了先给老人玩,保养这么细皮嫩肉的,肠子会不会被捅穿啊?”
孟涧眼中划过惊骇,他知道这在男性Alpha为主的监狱里是非常普遍的事,但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欺凌他的人竟是一位狱警。
“你敢!?”
他怒声,气势全然压迫出来:“蓝仪云教你这么做的?啊?还是蓝戎?一个监狱连人权都不顾了吗!?”
“谁告诉你帕森监狱有人权啊?”
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霍云偃一下子胸腔震动起来,接连发出闷笑,他开了门,拖着孟涧往外走。
走廊这时爆发铃声,午休结束,隔壁传出骂骂咧咧伸懒腰的动静。
就在僵持的短短两秒,孟涧抓准时机,奋力后退,“砰”一声狠狠甩上了门。
霍云偃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扯烂的衣角,嘴唇弧度降下来些,显得有些不爽。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四监长返回,拍了下他肩膀,顺手拔出了插在门上的钥匙。
他嘴里还叼根烟,说话含糊不清楚,但指着孟涧的模样非常蛮横:
“爷不伺候你,别他妈一天天跟我说要这要那的,混帐东西,赏你个单人间就不错了,再跟老子摆谱,给你关七监去。”
他骂着啐一声,转身,挨个去催犯人们起床,霍云偃留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孟涧的脸色,瞧着他由青转黑,拳头捏起来好几次。
似笑非笑地指了他一下,霍云偃低骂句什么,功成身退。
下午时,每天的放风时间被取消,狱警们在铲雪,第一监区也忙乱一团。
那位本该到岗的护士因事故缺席,她的工作需要重排,司林正在给大家开会。
坦白来说,司林最近的工作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他时常走神、分心,在手术中出的差错也越来越多,背后被议论了好几次。
会议散场后,司林心不在焉地走回办公室,忽然,门被推开,孟涧被一位狱警带了进来。
司林感到疲倦,语气并不好:“不要直接来办公室。”
刚说完,门边又多出来一道人影。
他极其不雅观地光着膀子,上半身赤条条,还有一股恶臭的体味,孟涧就站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冲狱警挥手:“让一下。”
他要求狱警往后退,命令一出,狱警却纹丝不动。
气氛霎时有些尴尬。
程阎却管不了那么多,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握住司林的手:“司林,你可得救救我啊,快带我去里屋,我后背烂掉了。”
他边说边转过身来,将后背对着他,司林蓦地掉了手中钢笔,眉头异常明显地一皱。
程阎长期卧床的代价果然来了,褥疮恶化,他后背脱落了大片肌肤,还有一些地方在耸动。
应该是蛆。
司林赶紧推了椅子,招呼他往里屋走,门口的狱警有点不满被插队,也使劲推了把孟涧,催促他主动走过去。
孟涧走得并不扎实,他潜意识里还没有和之前的生活彻底戒断,以往都是家庭医生环绕四周,什么时候需要他自己抬脚眼巴巴地走过去。
后背被撞了一拳,狱警压低声音恐吓:“别让我拿枪指你。”
孟涧的脚步是这时候停下来的。
他还真就不继续走了。
狱警的骂声很快冲破天花板,司林在里屋忙来忙去,同样被程阎一声声惨叫闹得心烦,他摘下了手套,走出办公室,去药房拿东西。
程阎杀猪一样的哀嚎声还在持续,门没关,孟涧闭眼在门口站了会儿,突然走了进去。
他一来,程阎的音量便折了半,孟涧发现他愣愣看了自己几秒,接着哼唧了声,要笑不笑的。
狭长的眼睛逐渐眯起,孟涧下意识想扶眼镜。
这个中年男人有些奇怪。
蓝戎在那晚答应和他合作后,只给了他几句简要信息,说会在犯人里安排一环,协助他算计彭庭献,但没有透露姓名。
孟涧把视线放在程阎的囚服上。
第五监区315。
———是彭庭献的监舍。
程阎同时也上上下下打量他,他上半身趴着,活动非常困难,似是感到无聊一样笑呵呵说了句:“你就是孟涧啊。”
孟涧没有表情,“嗯”了声。
“本人是要比报纸上帅点,怪不得都说你是彭庭献未婚夫呢。”程阎咂巴着嘴,感叹:“有钱人的气质果然不一样啊。”
他尾音故意向上挑,让人听不明白,孟涧却反应得很平静,见招拆招道:“庭献是要比我好看一些。”
程阎不知被哪个字戳中笑点,哂笑了下,又说:“但彭庭献没你想得开。”
“我第一次见到有钱人主动放弃辩护的,唉,不过这样大大方方的也好,赎罪嘛,对吧,之前彭庭献刚入狱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松弛,不哭不闹的,我真以为他一辈子就打算留在这里了。”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他又神秘兮兮地一笑,说:“我之前劝了好几次彭庭献,让他越狱,他一次没听,谁能想到都是装的,原来背地早留了后手呢。”
孟涧捏了捏空荡荡的无名指。
他保持缄默沉思了一会儿,并不很认同程阎的看法,其实以他对彭庭献的了解,就算入狱前没留后手,他也不会听从程阎越狱。
“越狱”这个词……听着和彭庭献就不太沾边。
像他这样傲慢的人,如果真要走,也一定会选择光明正大地从帕森正门走。
程阎又自顾自吐槽了两句,孟涧一直没出声,跟进来的那位狱警面露不耐,厉声:“跟我出去。”
程阎却仿佛打开了话闸子:“哎,孟涧,你最近有彭庭献的消息没有啊?他被关去了八监,你没……”
狱警大跨步走过来,抽出腰间的枪,顶上孟涧后脑勺:“走!跟我去外面等着。”
孟涧缓缓举高了手,配合他转身往外走,但余光扫过程阎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阎趴在病床上,这个姿势让他难以入睡,又叹了几口气。
五分钟后,司林拿着药归来。
傍晚时,监狱的雪开始融化,霍云偃裹着厚厚军大衣,甩了甩冻得发麻的脑袋,在八监等候裴周驭。
裴周驭出来时依然穿得很薄,眼下泛出淡淡乌青,明显昨晚没睡好,但声音沉稳如常:“地图。”
“哦,哦,对。”
霍云偃被冻得慢半拍,被他提醒才想起来去掏怀,把上次约定的帕森外部地形图交出来。
他飞速而谨慎地塞给了他,裴周驭不疾不徐折起来,看上去并不为此感到紧张。
———他总是很淡定,可靠感无时无刻都宛如一座山。
只在某人面前除外。
迎着冰雪消融的落日眯起眼,裴周驭缄默片刻,说:“得赶快了。”
“我知道,沈荣琛安排的两个研究员明天入职,他们会跟你对接,少将,你得先应付一阵里面,八监的卡车不需要经过安检,只要哪天上了车,后面一切都好办。”
想起上次假死越狱的失败,霍云偃不免感到紧张:“我们不能回沈家,这份地图已经很完整,如果最后不得不跳车,少将———多关心你自己。”
言外之意,生死时刻最好放弃彭庭献。
裴周驭不再出声。
他眉头蹙了一下,虽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霍云偃留意到,一边斟酌着,他一边措辞说:
“程阎撺掇彭庭献越狱的次数可不少,一直没打动他,我觉得彭庭献也压根不会领我们这份情。”
毕竟“越狱”一旦成功,便意味着接下来的人生再也无法磊落,整日颠沛流离,在逃亡路上难以安眠。
最重要的,是死后无法立碑。
想到这一点,霍云偃不免有些动容,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裴周驭能堂堂正正地回归H星球将军冢。
裴周驭敛了一瞬眼眸。
他只低低地说。
“彭庭献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第七天时,最后一片雪融化,气温回升了些,彭庭献第一次被批准离开手术室体检。
上次和裴周驭共度一夜后,彭庭献的情绪明显平和许多,他开始接受进食,偶尔也会主动问裴周驭几个问题。
兜兜转转,离不开———“几点了”,“今天几号”。
彭庭献一直在计算日子,这是大家都注意到的事。
一处体检舱,几个研究员凑上来给他脱衣服,一会儿他需要先去淋浴区洗个澡,再抽血,最后是心电图。
裴周驭站在他旁边。
彭庭献像具被摆弄的玩具一样,顺从转了个身,脱掉一层,又被命令趴到床上去,开始脱鞋脱裤。
然后是指检。
舱内响起乳胶手套的摩挲声,研究员涂了药液,将指套打湿,勾起指尖缓缓探向彭庭献身内。
彭庭献身上没穿什么,脊背上的反应很明显,他背部有一条浅浅的沟,腰上的腹肌也绷紧僵直,他很紧张。
研究员并不等同于医生。
———在这样陌生而警觉的氛围下,几乎是出于本能,彭庭献看向了门口的裴周驭。
他磨了下牙,用眼睛死死盯着他。
于是裴周驭走了过来。
他停靠在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位置,没有走到床边,所以彭庭献无法够到他,只能挣扎着伸了伸手,掌骨背面凸起来好几下。
研究员手劲非常粗暴,他们并不把活人当人看待,所以对彭庭献也没什么好态度,彭庭献后腰突然瑟缩,不知被戳中哪个地方。
裴周驭漠然伸过来一根手指,彭庭献条件反射握上去。
他差一点就要把这根指头掰折,听到一声指关节的“咔嚓”,裴周驭在用力承受他的情绪和伤痛,但他好像很开心。
彭庭献咬牙眯着眼看了他一秒,裴周驭脑袋轻歪,盯着他这幅模样勾了下唇。
……真他妈变态。
他觉得自己不该叫出来,但身后的研究员实在很过分,手指被抽了出去,紧接着一股药液又灌了进来,彭庭献没有痛苦发泄点,只能紧紧抓着裴周驭那根长指。
头顶这时响起一声:“别灌这个。”
研究员动作停顿,声音闷闷的:“他不是实验体,我们这儿没有日常用药,受着就行了。”
“我去取。”裴周驭再一次打断,声音寒下来三个度:“你用这些,他会留下后遗症,他是正常人。”
研究员不耐烦,“嘶”一声:“一个囚犯有必要?”
裴周驭冷冷睨过他一眼,不浪费口舌,从彭庭献手里拽出来就要走。
没两步,身后另一道声音将他打断:“等我会。”
彭庭献表情十分精彩,语气也复杂:“体检完再帮我拿药,等一会,裴警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
最后两个字精准击中旁人笑点,那位研究员冷嗤了声,阴阳他:“小心他把你杀了。”
裴周驭杀人的手段可比他们直接多了。
根本不理会,彭庭献的全部目光都聚焦到裴周驭身上,他发现他没有动,不安和挫败涌上来,下意识,一句“行吗”压在了嘴边。
但在他说出来之前,裴周驭没什么表情地走了回来。
研究员眸中暗流涌动,心里阵阵发笑,他觉得裴周驭这个行为挑衅极了,不仅是回击自己,还是在护着彭庭献。
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想彭庭献丢脸露怯。
尤其对他们这帮研究员。
冷笑着收了药液,研究员什么都没说,甩手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