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会议共计二十六人到场,其中,缺少了H星球代表官。
沈家已自顾不暇,所有人心知肚明。
“新年安康,各位,”殿堂穹顶,联盟秘书长的声音透过扩音装置传开:“感谢出席一年一度的星际联盟会议,在座都是老朋友,不多寒暄,我们依旧参考往年,由商方进行第一轮发言。”
在座所有人,朝R星皇帝看去。
皇帝披金戴银,年迈的脸上处处透着红润,声如洪钟:“今年,各个星球之间的贸易往来变多,免不了产生些摩擦,我也不兜弯子,我永远秉持互惠互利的原则和大家进行商业往来,同时做好各方监管和协调工作,至于我星泊林武器公司的两起案子———望大家见谅。”
“前任董事彭庭献,副董孟涧接连入狱,已对我星球内部经济造成打击,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遭受影响,但彭庭献的父母、彭家、孟家两大家族的商业版图广阔,遍布所有星球,相信大家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钱包变瘪,对吧?”
他莞尔一笑:“我会严令禁止非法武器研发和军事走私,日后可以监督。”
说到“武器”这个词,似有若无的,他瞥过蓝戎。
此时此刻,蓝戎对面坐着的便是农河皇帝,这是一个老妇人,头发保养得好,面容却掩不住沧桑。
蓝仪云在不足一月内便打入了皇室,前些天,她踩在她听政的床榻上,将地面匍匐一片的老臣们骂得狗血淋头。
而这场战争如此顺利的原因,是蓝戎落实了彭庭献的武器。
孟涧将毁灭性武器的底稿上交,彭庭献负责还原和完善,蓝戎手下的工厂加班加点制成,如此诡谲而闻所未闻的庞大武器,农河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严格来说,农河皇帝今天本不该坐在这里。
蓝戎早已成为实质性掌权人。
桌边安静下来,几秒后,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接下来,C星皇帝作为军方发言:“人都到齐,那我长话短说,昨天,大年初一,我们向沈家出兵,这笔帐从H星球建立开始就从来没算清,既然他沈荣琛的女儿死了,这一战也由他亲自带兵,那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新仇旧账一起算,沈家上下必须给我们老将军陪葬!”
他说完,同样把目光射向自己的好“盟友”,蓝戎。
大年初一,曲行虎和数十位实验体被送到C星,这是他和蓝戎约定的交换对象。
蓝戎拿下农河如此之快,一靠彭庭献的武器,二靠C星的经济支援和士兵输送。
另一头不知哪个代表官轻笑:“这是什么逻辑,要为你们家老将军讨公道,不应该去找孟涧,找他背后的孟家家族吗?孟涧那次卖的是彭庭献留下的武器,武器泄漏,害了你们C星老将军,但你一不找孟涧本人,二不找彭庭献,三不问帕森监狱要人,怎么就知道逮着沈家撒气啊?”
“别试图正义化自己的战争了,皇帝先生。”
“停。”联盟秘书长皱起眉。
“哎,年轻人,话不能这么说啊,”R星皇帝笑着望向这人,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刚才第一轮发言,你没有听到吗?”
年轻代表官一挑眉。
“孟涧做错事,或是和小彭有什么恩怨,那都是泊林公司内部的家务事,彭庭献的父母不愿插手,孟家家族那边也已经撤诉,往大一点儿说,那C星皇帝也不再追究这两个人了,对不对?”
他笑眯眯地去看C星皇帝,后者不理,转而盯着蓝戎。
“两个星球要打,那是大层面的事,但是百姓的生活、你我的经济状况,那才是息息相关值得操心的事。”
R星皇帝放慢语速,笑呵呵道:“怎么,你账户上的余额够多,准备替沈家打官司伸冤啊?”
“臭奸商。”
忽然另一人低骂。
R星皇帝一瞬间敛了笑容,五官的褶皱里堆起冰霜,他慢慢地靠坐回椅子上去,从刚才发言的两个年轻人脸上扫过。
C星皇帝不屑斗嘴,时不时看一眼蓝戎。
农河那位老妇人更加沉默。
———从星际渐渐分化成诸多星球开始,R、C、H、农河四个星球便各司其职,彼此牵制,它们分别代表着商方、军方、制度方和监管方,其余中小星球只能默默投靠。
这样的制度最初由H星球规定,H星球善文,重礼教和艺术,从不与虎视眈眈的C星一般见识,直到内部某个音乐世家出了位“将军”,一战成名,H、C之间的保守性对抗便变成你死我活的尊严之争。
打了几百年,直到今天,仍不死不休。
R星只顾生意,从不参与战争,所以也严格禁止“武器走私”这一类拱火的敏感行为,偏偏孟涧率先开了个头,和好战的C星达成第一笔合作,自此,星际局势便愈发走向混乱。
短短几分钟,桌边议论声四起,几个新兴星球的代表官音量越来越大,言论放肆不已,眼看就要压不住。
咚——!秘书长忍无可忍,砸下第一声警告锤。
“安静!”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胸腔起伏着厉声道:“如果无法保持安静,那么今年的会议到此为止,若后续出现任何贸易往来、制度冲突,军事矛盾等方面问题,星际最高联盟将不再接见各位,好自为之!”
嘈杂的声音静了一瞬,众人安分下来。
没有人再出声,大家纷纷开始用眼色交谈,不少人将视线投在了蓝戎脸上,他一举拿下农河星球,登基庆典在即,又和C星紧密合作,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在座最有话语权的人。
所有看向他的人,眼神明确,都恨不得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商归商,军归军,半真半假地表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
蓝戎逐一扫视这些人,掠过R星皇帝时,对方甚至佯装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呲啦——”
最后一点微弱讨论声被打断,蓝戎突然站了起来,推开椅子,一言不发。
秘书长霎时抬头看他,只见他毫无表情地理了理袖口,将西装整理妥帖,敛下眼,径直转身离开。
“怎么回事。”
桌边响起窃窃私语,在场人一头雾水。
“他这是什么意思,对我们失望吗?表情也太刺眼了吧,今年不打算表态了?”
“刚打完仗,戾气大着呢。”
“他不会是想……”
推开殿堂门而出,瀑布飞下三尺。
嘀嘀咕咕的议论声消散在身后,蓝戎抬头,望了一会儿远处辽阔的疆域。
似乎远在天边。
但更像触手可及。
初二,早晨八点钟,食堂吃完早饭的犯人们逐渐散去。
方才闹出一段不小的插曲,程阎端着餐盘穿梭人群,一个刚入狱的新犯故意绊他一脚,言辞尖锐无比:“老东西,你身上很臭,知道吗?”
声音犹如石子掷湖,笑声像波纹一样一圈圈激荡开来。
程阎努努嘴,有点儿呆愣地摸自己后背。
过去好半天,他才在一众年轻人的哄笑声中,干笑道:“……哦。”
吃完早饭的犯人们散得差不多,此刻,程阎独自一人来到后门抽烟。
他深埋着头,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烟灰往地面弹了弹,便掏出三张皱巴巴的信封看。
这是在昨天傍晚,一位医务室的小护士托狱警转交给他的,狱警跟他相识许多年,顺口还开个黄腔:“你有点儿太为老不尊了吧?”
程阎眼尖,那时候便看到信封露出来一个角。
眼下四周无人,他咬着烟往上扬,把信封一张张抚平仔细看。
和他昨天窥看到的纸角一样,信封展开后并不是密密麻麻的字,而是类似“越狱计划”的草图。
沉默着看到第二封时,程阎虬结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化为一丝轻蔑。
什么狗屎。
他三两下用信封包裹住烟头,丢垃圾似的,一扔,站起身欲走,肩膀却从身后莫名多出一只手。
力道是一寸寸逐级递增的,缓慢却坚定,彭庭献摁着肩头将他压了回去。
程阎嚇一跳,转头瞪他:“我靠!你……”
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彭庭献立马用口型无声示意他:“嘘。”
“借一步说话。”
“老程。”
后门的饭香味渐渐飘远,彭庭献一路压着他脖子,将他带至更深更隐蔽的送餐口。
这里刚刚结束送餐工作,年轻的omega打着瞌睡守在入口,程阎还没站稳的时候就迫不及待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浑浊的两颗眼球飞速转:“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妈的,我记得你今天不应该易感期?身上怎么没味儿?信息素呢?你信息素去哪了?”
一连抛出两个问题,程阎表现得比彭庭献这个越狱犯还要兴奋,彭庭献却缄默一瞬,余光扫过他空荡荡的手心。
声音似是落寞:“我托人给你的图纸呢?”
“什么图……”程阎瞪了下眼,这才反应过来:“你说刚才那三个信封?那垃圾是你画的?”
他说完,忽然收回了瞪大的眼睛,五官扭曲成一副要笑不笑的憋忍模样。
方才一闪而过的轻蔑更加明显,他上下斜睨彭庭献,像在看一个穷途末路的外行。
三张信封里分别塞了一张图纸,对应三份越狱草图,彭庭献在纸上草率地画了路线,画了帕森布局,并标注时间和文字。
———但以程阎的视角一张张看去,简直可笑至极。
漏洞数不胜数,彭庭献能想到破坏监狱主监控这一环,却不知帕森有备用电源,甚至企图声东击西翻越围墙,却在高压电网的草图旁标注一个问号。
连电压都没摸清。
“哎。”
程阎的状态肉眼可见松弛下来,他环顾四周,拿指尖点了点一旁:“你出事到现在唯一做对的事,就是躲进这个送餐口,没想到这么隐蔽的地儿还真让你发现了。”
他哼哼着笑出声。
彭庭献察觉到他眼底的自满,便愕然一笑,声音低低地说:“原来这里你早就知道。”
“那当然,也不看这所监狱是谁……”戛然而止,程阎突然重重一拍脑袋:“你小子又在转移话题是吧,我刚问你信息素为什么不见了,怪不得警犬都没搜到你俩呢,感情是料到气味搜查这一层了啊?”
他唏嘘着笑了笑:“行啊你,和小裴一块打配合,挺会选人。”
“裴警官和我,在你那里是什么很适合越狱的人选吗?”
彭庭献轻飘飘问出这么一句,他神情有些恍惚,看得出这两天已经徘徊到绝路:“老程,你把我的图纸扔了,总得赔我一份吧?”
程阎愣了瞬:“哟。”
他下一秒便想起某件事,刚要发声,彭庭献却精准而率先地开口:“我知道你疑惑什么,老程,我实话实说,出庭那天的爆炸案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原谅你,我没法和那天和解,但我现在确实走投无路了,小霍被抓,蓝戎的搜查一天比一天严,我和裴周驭进退两难,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能用得上的人。”
“比起和你斤斤计较这些事,我更想赶快出去。”
他声线压得更沉:“你之前劝我越狱是对的,没有任何人能忍受在帕森待一辈子。”
程阎难得安静地听完,又掏兜,抽出两根烟,一人一根分了去。
“烟”这个物品对彭庭献来说有多敏感,程阎可能比彭庭献本人都更有感触,所以这动作一出,伴随的是程阎略带得意的微笑。
彭庭献还是那副怅然的样子,程阎看到他捏紧拳,似是感到侮辱,下一秒却又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接了过去。
两人一左一右,一站一蹲,彼此沉默着抽完了一整支烟。
半晌,程阎咂巴着嘴开口:“小裴现在在哪儿?”
彭庭献抖烟灰的动作一顿,过两秒,回:“八监。”
“哦,”程阎看上去非常无所谓,并不为此深思:“是不是在给你俩找路呢?你联系联系他,告诉小裴,不用白费力气了,帕森是整个星际最严固最完美的监狱,没有之一,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找到正确出口。”
“我把话撂这儿了。”
他朝彭庭献扬起一边眉。
彭庭献徐徐浮现一抹笑:“是么。”
“你们这些犯人啊,总以为越狱是找到一条没人知道的小路,我看了你那三张图纸,简直是在侮辱这所监狱,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失败吗?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犯人尝试理解系统,愿意花时间了解监狱本身。”
说着说着,程阎眼中迸射出一束诡谲的光,他仿佛沉迷于某种艺术:“帕森所有监区在设计初期,都会留下一份应急协议。”
他扭头,望向若隐若现的八监:“第八监区是帕森最重要的核心,但危险不在于里面的实验体,而是电。”
“八监地理位置偏僻,供电系统是独立的,电路也经常不稳———你有注意到吧?”
彭庭献思忖片刻,想到自己被关在手术室那几天,灯泡确实时好时坏。
程阎继续道:“既然小裴在八监,那你就让他留在那里,后门有一条维修通道,走到底,是八监旧配电室,让小裴找到两样东西,一是供电总闸,二是门禁主控板。”
“一旦小裴拉下电闸,楼内所有针对实验体的保险和监管仪器都会暂停,那群杀人机器会一窝蜂跑出来,这个时候,八监会被判定为特大紧急事故,让小裴留意旁边的门禁主控板,红光一闪,便表示应急协议启动,帕森第一到第七监区、包括正门,都会为狱警开启一条紧急逃生通道。”
“这条通道只需要面容识别,没有第二道多余检验,是为了方便监外支援快速进入的,也能保护狱警们不被跑出来的实验体杀害。”
“紧急逃生通道只有十分钟,绝对会有其他狱警同时撤离,你们想出狱只能走正门,到时候就看你们本事了。”
程阎说完,收回瞭望八监的目光。
彭庭献听得有些震惊,他快速掠了程阎几眼,总感觉他身份不止于此。
他一时半会没有接话,一句句重新梳理一遍,末了,试探性地问出一句:“你说,所有监区,都有这样一份应急协议?”
程阎鼻腔闷哼:“当然。”
“对八监来说,断电,实验体就会失控,所以协议考虑的是'电',对吗?”
程阎这次更得意:“嗯哼,当然。”
彭庭献倏然就笑了:“——好。”
他回应完,稍顿片刻,又由衷地补充一句:“你很厉害,老程。”
程阎刚翘起嘴角,便听他话锋一转:“八监还有多少类似曲行虎的实验体?他们失控跑出来,如果威力不够,会不会不足以给我们拖延时间?”
“那你真是想多了。”
程阎瞄他一眼,还是最初看图纸的眼神,像在睥睨一只井底之蛙:“这些人单拎出来哪个都能和小裴打个平手,他们最后的归宿是战场,你和小裴如果越狱成功,等着吧,说不定哪天就在战场上遇到了。”
彭庭献若有所思:“是么。”
程阎不紧不慢地把自己那根烟抽完,碾灭在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彭庭献随之站起,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但过了两分钟,他还是鼓足勇气般把手伸进裤兜里,当着程阎的面掏出另一张纸。
“老程,这是我昨晚又琢磨出来的一张图纸,是帕森建筑布局,你……”
“啧,”程阎脸上显露出怒气:“我都在这给你讲的口干舌燥了,还给我看你的看你的,你的有啥好看的,这么不死心你干脆别用我的计划了,自给自足!”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彭庭献的手举在半空,他视线往下垂,睨了眼图上被重点圈出来的七监。
见程阎无动于衷,没有半分指点的兴趣,彭庭献便无声收了回去。
他碾了碾指尖。
宽大的图纸竟在这一刻错开,在程阎看不到的底部,叠放着另一张小图。
彭庭献深感惋惜地叹了口气,不明不白的,他悠悠开口:“谢谢你,老程,如果越狱成功,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
程阎潇洒挥挥手,昂起鼻尖:“还有哪里办不到的吗?三分钟,我准备回监舍补觉了。”
“一分钟就好,”彭庭献自然接过话茬,温和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想麻烦你帮我从床铺底下带一样东西,是个纸盒,里面有成型的信号弹。”
程阎抽了抽鼻子,一皱眉:“是不是你年前忙活的那些小手工?木炭粉易燃,在监舍是违禁品,我提醒你扔出去好多次了,我不管,不帮。”
“确实是违禁品,但那都是我在玻璃房剩下的多余原料。”
彭庭献一摊手:“我藏着制作它们,为的就是越狱这一天。”
“如果我真的走出了帕森大门,会第一时间燃放它,告诉你的。”
他无比真诚地眨眨眼:“———所以就帮我放在正门旁边的探照塔吧,你最好了,老程。”
程阎暗骂一声。
撅着嘴,哼哼唧唧转身离去。
彭庭献目送他背影消失,手伸进兜,摸了摸深层的一支抑制剂。
这是他迄今剩下的最后一支,昨晚凌晨标记裴周驭过后,他两分钟内用了三支。
今晚正式进入易感期,但行动也马上开始,绝不能泄露气味。
彭庭献隐进小路,原路返回办公楼。
而程阎与他分别后不久,在没有狱警经过的角落,又老神在在地点燃第三根烟,他时不时捏一下眉心,用疼痛赶走席卷入脑的睡意。
十年前裴周驭给他这一榔头,后遗症着实不轻。
自顾自笑了笑,程阎叼着烟,走向蓝叙办公室的方向。
办公楼。
蓝仪云背手站在落地窗前,脚底踩着一份情报。
今早蓝戎在星际联盟会议的离场行为已经传开,蓝叙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刚才特意给她打来一通电话,言语间像淬了毒:“从办公室滚出来吧你。”
毫无疑问,蓝戎的终极计划要开始落实了。
他设计虐杀沈娉婷,并录下回放,沈荣琛冲动上头贸然带兵迎敌,沈家和C星现在打得伤亡惨重,两方都带着各自将军的血海深仇,在战场上,感性和热血才往往能激发出最惨烈的一面。
两个星球鹬蚌相争,打到精疲力尽的那刻,蓝叙和蓝戎便会出兵。
一举双双收网。
可能不超过大年初十,农河、C星、H星都将是蓝戎的囊中之物。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蓝仪云回头,看到彭庭献步入。
“早上好,蓝姐。”
这个时候,他依旧有闲情逸致打招呼:“刚才闻到走廊有茶点的香气,你用过早饭了吗?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听我汇报贺医生的情况?”
蓝仪云淡淡睨过他,不语,又看向一旁的裴周驭。
她早晨进来时裴周驭便一直守在这儿,确切来说,是守在贺莲寒给她配送药品的柜子旁,sare正酣睡在那里。
她收回眼,冷然注视彭庭献:“想连人带狗一起滚吗?”
sare嗷呜着翻了个身。
裴周驭目光平静,在这间办公室看到她这种情绪简直不要太眼熟。
“那我有话直说了,”彭庭献一顿,和裴周驭交换个眼色,笑容平和道:“昨晚凌晨,裴警官确认了贺医生的关押位置,在您为我打造的那间玻璃房,真是天道好轮回啊,您父亲果然和您在一条心上。”
他措辞间,犀利程度比上次尖锐了不少,蓝仪云反倒双肩一沉,端起从容不迫的姿态,表情恹恹:“我最烦别人谈判的时候,威胁我。”
彭庭献笑容扩大:“没有人威胁您,我和裴警官,真诚邀请您合作。”
他朝她走近过去。
裴周驭同一时间默默站起了身,脑袋低垂着,但手上已经干脆利落地拉开枪口保险栓,“咔嚓”,一声未平,一声又起———蓝仪云紧随其后上膛。
两人表情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麻木,彭庭献夹在中间,适时止步,向蓝仪云缓缓举高双手,道:“我要你恢复霍云偃的面容识别权限。”
身后的男人一怔。
蓝仪云把玩着枪口转了一圈,陷入思考,不作声。
“条件相信你也猜到了,裴警官再次潜入八监,帮你营救贺医生。”
他故意把尾音上扬,变成戏谑的语调:“哦,营救你的爱人。”
“面容识别权限?”蓝仪云重复道。
“是,”彭庭献点头,直直盯着她的眼:“霍警官这次被抓,就是因为在五监闸关口卡住了面容权限,这是我们的第二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他咬重“机会”两个字,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蓝仪云忽然发出一声讥笑:“我看你真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彭庭献。”
“———你要越狱?”
还未等来回答,她继而逼问:“借助我,一个监狱长,越狱?”
“咚”,办公桌前的椅子被推开,蓝仪云直接俯身过去拨电话。
就在她拿起听筒的一瞬间,药柜边,响起一道与彭庭献截然相反的冷漠声音:“低头。”
蓝仪云条件反射低下头去,一瞥,电话线在昨晚便被切断。
裴周驭又转过头去抚摸sare。
蓝仪云整个人,便不再动了。
“蓝姐,”彭庭献乘胜追击,跟进一步:“这场合作对你我都没有坏处,你只不过是放了两个犯人出狱,但我们和贺医生相比,孰轻孰重,谁舍谁得,相信你心里早有判断,我多说一句不该说的,你比我们更了解蓝戎。”
“他为什么把贺医生关在八监这个位置,想测验谁,或者守株待兔谁,其实一眼明了。”
他上下打量她,落在她被战火摧残的面容:“您的父亲故技重施,这次,饵是贺医生,而猎物,从霍云偃变成您。”
“您实质上和帕森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条狗,罢了。”
彭庭献说完,放下举高的双手,变成点到为止的一个鞠躬。
他优雅退下,还蓝仪云思考空间。
头发凌乱的女人还立在落地窗前,她的手上有茧,那是刚刚从农河战场退下来的创伤,视线遥望到八监,此时此刻,蓝仪云的瞳孔出现虚焦。
彭庭献说的并不完全,她确实更了解蓝戎。
———贺莲寒极有可能会死。
她的父亲绝非测验这么简单,贺莲寒屡次冒险,且立场不明反复横跳,蓝戎又是宁愿错杀不愿放过的性格,所以,如果她这次袖手旁观,贺莲寒一定会被秘密处死。
不救,就代表不要。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空气流淌着,快要凝固。
最终,蓝仪云一把拉上落地窗前的窗帘,楼下岗哨的视线被隔绝。
她木着脸招了招手:“行动吧。”
正午一点,第七监区。
排气管道开足马力,嗡嗡的轰鸣声充斥整个监区,监舍内传来犯人们此起彼伏的哀嚎,易感期的燥热和房间的拥挤夹杂在一起,几度将人焚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