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在雨幕中打着双闪。
贺思翰有些诧异:“陆总,您这是……?”
“我忘了一份重要文件在办公室。”
“哦,”贺思翰立刻对司机说,“那我们掉头回去取一下。”
“定好的晚宴耽误不得。”陆今安上车后终于第一次正视宋闻,“宋助理,麻烦你帮忙去取一下吧。”
贺思翰一愣:“这……”他下意识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陆总,雨这么……”
陆今安淡淡瞥去一眼,成功让贺思翰尚未脱口的话哽在了喉间。随后,他重新看向宋闻,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可以吗,宋助理?”
宋闻抬眸,对上陆今安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里,此刻没有半点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冷寂,像这窗外积了雨的夜空,让人心里闷闷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条连接着生死的走廊,陆今安曾经站在那里,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宋闻的心像被一只手慢慢攥紧,那些关于“原谅”的错觉,在此时的对视里一点一点碎掉了。
原来,并没有原谅啊。
是啊,那些恩怨纠葛,罪孽与报复,本就与陆今安无关。是自己,硬生生将他拖入了泥潭,让他无端承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羞辱与痛苦。
如今,又凭什么奢求人家原谅?
宋闻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低声应道:“我去取。”
“陆总,”贺思翰有些急了,“咱们可都开出来十多分钟了,这雨……”
“所以呢?”陆今安笑着问,“你去取?”
看着陆今安笑意中的厉色,贺思翰慢慢闭上了嘴。
宋闻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车门。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冰冷的风雨就灌了进来,一下子打湿了他半侧的衣裤。
“欸,我这儿有伞!”贺思翰慌忙在公文包里翻找。
“不用了。”
宋闻低声拒绝,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雨,用力关上了车门。
贺思翰拿着刚翻出的雨伞,动作僵住,看着那扇紧闭的车门,最终只能任由雨伞缓缓滑回包内。
车厢内一片沉寂,过了好半晌,他才听到后座传来低哑的声音:“开车吧。”
推开车门,雨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衣服被急雨瞬间打透,沉甸甸地裹在身上,凉得人打了个颤。镜片也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宋闻抬手擦了一把,徒劳无功。
他下意识回头,镜片后只有模糊的车影,尾灯闪烁,在雨幕中规律地亮起又熄灭。
仅仅片刻之后,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帘深处。
站在空旷的人行道旁,宋闻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直到又打了个哆嗦,才想起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
他找了个相对背风的角落,摘下眼镜,用早已湿透的衣角胡乱擦了擦镜片,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原本准备用来顶在头上,冲去公交站的特大号黑色垃圾袋。
自从跟着陆今安常常烧香礼佛之后,宋闻也多少信了些因果。
“今天帅哥看多了,果然乐极生悲。”
仔细将塑料袋展开,然后套在了自己头上,袋子的长度刚好能盖到他的腰部。
他在眼睛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抠了两个圆洞,勉强能透过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镜片看清前方的路。
这模样实在滑稽又狼狈,宋闻拉紧了袋口,没心没肺地看了看旁边玻璃幕墙中的影子。
“就当提前过万圣节了。”他的声音裹在袋子里,湿哒哒的。
然而,这简陋的“雨衣”在猛烈的风雨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刚一踏入雨幕,狂风就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打在他的身上。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紧贴着他的皮肤,非但没能挡雨,反而因为不透气,让湿冷的衣物更加黏腻地贴在身上。脚下的积水也很快浸透了鞋袜,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沉重又冰冷。
宋闻艰难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跋涉,眼镜再次糊住,视野变得一片迷蒙,他只能凭借模糊的光影和记忆不断前行。
半个小时后,汇森集团的大楼终于出现在了宋闻的视线中……
看到陆今安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时,宋闻身上的水珠正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他没有立即去碰文件,而是转身走进一旁的私人更衣室,动作有些迟缓地换下了紧贴在皮肤上的私服,重新穿上了工装。
整理好自己,他再次走回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文件封进了防水袋里。
手机因进水已经自动关机,宋闻只好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陆今安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最终自动切断,也无人应答。
他沉默地再次重播,这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了起来。
听筒中首先涌来的是一片喧闹的背景音,随后才是陆今安那把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表演性质的爽朗笑声:“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似乎喝了酒,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醺意,过了两秒,才像真正地把听筒放到耳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宋闻的声音平稳地送了过去:“陆总,我拿到文件了,现在给您送到哪里?”
“文件?”电话那头空了一秒,陆今安仿佛才从浮华的宴会中抽出一点思绪,轻飘飘地说道,“哦,那个啊……不好意思,宋助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握着电话的手指有些僵直,宋闻垂下眼睫,望着桌上那盏孤灯投下的光圈,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陆今安……”
“谢了啊,宋助理。”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窗外的夜雨更凉薄,“辛苦了。”
“啪”的一声,通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宋闻在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昏暗办公室里,静静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将听筒轻轻地放回了原位。
卫生间有壁挂烘手机,宋闻拿着自己那部进了水的手机,听了十多分钟烘干的噪音。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他冻得僵硬的手指,也在这嗡嗡的热风里,一点一点恢复了知觉。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了,似乎在这样的雨夜,大家对被称为“家”的那个地方,都或多或少添了几分眷恋。
宋闻的那个家其实没什么好眷恋的,但他无处可去,只能从安保室借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再次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独自走进了那片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幕之中。
距离汇森集团最近的公交站不过三五百米,却没有直达老城区的线路。
刚刚在办公室里,被暖风吹得恢复了温度的手指,此刻再次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宋闻举着借来的伞,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上身,腰部以下的工装,很快又被斜扫而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
站在距离公司最近的站台中,宋闻盘算着是在这里辗转倒三趟公交车回家,还是再咬牙往前走上五百米,去那个有直达线路的车站。
正当宋闻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中,走向更远的车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劈开了厚重的水幕,吱呀吱呀地缓缓靠近。
那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正费力地蹬着车。
车上堆着些杂七杂八的锅碗瓢盆,只用一块普通的棉布草草盖着,像是个收摊回家的路边摊主。
而在那些杂物之中,竟还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身上盖着一件宽大外套。
但那外套并不遮雨,孩子蔫哒哒、湿漉漉的,打着哆嗦。
三轮车路过公交站台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了下来。
宋闻跨出雨搭,将自己手中的雨伞举高,仔细地调整着角度,稳稳地撑在了小女孩的头顶上方,将密集的雨点彻底地隔绝在外。
“这……这不行,伞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快走吧,”宋闻打断女人,“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再给孩子煮点姜汤喝。”
话音未落,宋闻便迅速退回了站台的雨搭下,向女人摆了摆手。
三轮车再次吱呀吱呀地向前蹬去,那把雨伞稳稳地护着车上的女孩,渐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宋闻又一次没有了伞。
他站在公交站台仅能遮住头顶的窄小雨搭下,知道自己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在这里继续等车,然后在滂沱大雨中,辗转三趟公交回家。
思绪还未收回,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公交站前。
副驾的车窗平稳落下,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微微倾身,目光穿过雨幕投来,带着一点惊讶:“宋先生?真的是你。”
宋闻若是再往前一步,雨搭边缘汇聚的水流就会浇在他的肩上。他只好守在那条无形的分界线,稍稍弯腰,透过水线看向车内。
“简教授?”
是的,宋闻记得住每一位相貌出众的男士。
车内的男人笑容文雅温和:“雨太大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宋闻摆了摆手,指尖溅上了几滴冰凉的雨水:“不用麻烦了,我等公交就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大半的裤腿和鞋子,“我这样……会弄脏你的车。”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简舟的声音温和却坚持:“先上车再说。”
帅哥确实养眼,即便车内只亮着一盏“死亡顶灯”,简舟的那张脸,依旧让这狼狈的雨夜添了几分令人心绪微澜的亮色。
宋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迈开腿,迅速穿过雨线,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他拂了拂衣服上沾着的雨珠,转过头,将驾驶位上的简舟细细端详了一遍,才开口:“真巧,没想到这么大的雨,还能遇到熟人伸出援手。”
简舟关闭双闪,重新启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汇入主路车流:“刚刚转弯过来时,看到那对骑三轮车的母女,本打算给她们送把伞,却看见你已经抢先了一步。”
男人的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宋先生……你还是很好认的。”
车内暖风开得足,慢慢驱散了宋闻身上的寒意。
原来“乐极生悲”之后,真的有“否极泰来”,宋闻忽然觉得今晚这场大雨,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轻声道了谢,报上老城区的地址。
简舟却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来看他:“宋先生,能帮我个忙吗?”
“啊……”宋闻几乎没思考,便应了下来,“可以。”
简舟笑着道谢,文雅又得体。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开架在导航支架上的手机,熟练地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带着粗粝质感的男声透过车载音响,混着窗外的雨声,在温暖的车厢里响起:“简教授?”
那声音像是被烟酒浸过,低沉沙哑,漫不经心,却性感的要命。宋闻感觉自己的心弦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
而那只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指尖在温热的皮革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简舟应声,语气平常,“是我。”
对面的人似乎在抽烟,带着点笑意问:“简教授找我什么事?指示。”
“张老板,我在路上‘捡’到了你的朋友,宋闻,”简舟说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宋闻身上打了个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他淋了雨,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发烧。”
宋闻一怔,下意识反驳:“我没……”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极轻地在宋闻唇边虚按了一下。
宋闻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虽然确实没发烧,但他被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搅乱了心思,因而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嘴。
“他现在这样,我也问不出具体地址。”简舟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说,“所以打电话问问张老板,你知道他家的具体住址吗?”
“宋闻?”对面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明显的诧异,“你在街上‘捡’到他的?”
“嗯。”简舟给出了选项,“我看他现在的状态,倒也不至于送去医院,要不……先送到你那儿去?”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回应:“我确实不知道他家庭住址,行吧,你就先把他送过来。”
电话挂断,简舟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出来。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闻有些摸不着头脑:“简教授,你这是……?”
“会演戏吗?”简舟送来一瞥,目光里有难以捉摸的兴味。
宋闻老老实实地摇头。
车子在雨夜的道路上平稳滑行,轮胎碾过积水,带起一路细碎的水花。简舟目视前方,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就现学,相信我,你一定很有天分。”
宋闻是被简舟扶进屋子的。
他闭着眼睛听到了张北野的声音:“他让躺到沙发上吧,我准备了退烧药。”
“还是先量个体温吧。”简舟在宋闻僵直的脊背上拍了拍,趁着张北野去找体温计的档口,小声耳语,“放松。”
随即,那抹淡淡的栀子花香远离了,宋闻心里竟生出了几分不舍。
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偷打量四周。
张北野的住处不大,收拾得还算规整。电视柜上摆放着一些颇具年代感的装饰品,其中混着一个木质相框,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介于男孩与青年之间,身形清瘦,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背着手站在一棵垂柳下,笑得挺甜。
客厅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宋闻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一只微凉的体温计被小心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在哪捡到他的?”张北野的问话后,响起了椅子被拖动的声响,“坐吧,简教授。”
睫毛微微颤动,宋闻眯着眼,看到张北野慵懒地靠墙而立,而简舟则坐在了那张餐椅上,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闻悄悄地缩了一点腿,让出了一点沙发的位置。
“在汇森商场附近的公交站,”简舟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沙发,“他没打伞,浑身都湿透了。”
“湿透了?”脚步声靠近,宋闻感觉到膝盖被温热的掌心轻触了一下,“确实湿了,他这身衣服颜色深,不仔细看还真不明显。”
脚步声随即远去,随后传来了门轴的转动声。
“我的衣服宋闻穿估计会大一些。”张北野又糙又性感的声音里含着笑,“麻烦简教授帮他换一下吧,你也知道,我不太方便。”
换衣服?宋闻的手指慢慢陷进了沙发的绒布里。
“就因为你是gay,”简舟的语调温和舒缓,“而我是直男?”
张北野不作回应,宋闻只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以及一句:“我回避一下。”
“那什么……”宋闻含着体温计,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含糊,“我……醒了。”
温和得体的简教授几不可闻地轻啧了一声。张北野倒是微微扬眉,一拽裤腿,蹲在了沙发旁,与宋闻平视:“哟,媳……,小宋,醒得挺是时候啊。”
宋闻咬着体温计讪笑,目光一转,却瞥见简舟投来的淡淡一瞥。那眼神像极了宋闻高中时的那位教导主任,喝着茶水,吹着茶叶沫子,明明不发一言,却让人无端心虚。
他立即想起了自己身负的“使命”,连忙补上了一句故作迷茫的台词:“张北野?我……怎么会在这里?”
张北野看了一眼腕表,伸手将体温计从他嘴里抽了出来,对着灯光细看:“37度9,还真有点烧。”
“啊?”宋闻和简舟同时愣了一下。
张北野站起身:“还没到吃退烧药的程度。”他边说边从药箱里翻出一张退热贴,利落地撕开,“啪”的一下贴在了宋闻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宋闻一激灵,“能自己换衣服吗?要是没力气,就让简教授搭把手。”
“能的!”宋闻抢答。
冲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宋闻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浴室。空气中已经飘起淡淡的姜香,夹杂着红枣的甜润气息。
“张北野,你居然会煮姜糖水?”宋闻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诧异地望向厨房。
厨房空间本就局促,张北野高大悍利的身形往灶台前一站,更像是误入后厨,准备收取保护费的社会人士,与眼前冒着热气的温馨场景格格不入。
“这玩意儿,”张北野头也没回,语气随意,“有手不就会做?”
哎。宋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给陆今安扣了一分,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总,怕是连怎么切姜片都不知道。
简舟从冰箱里翻出一包速冻饺子,绕过宋闻,贴着张北野的后背挤进了狭小的厨房。
“这个点了,你肯定还没吃饭。”他侧头对宋闻说,“喝完姜汤,我再给你下点饺子垫垫肚子。”
“谢谢简教授。”宋闻轻声道谢,同时毫不犹豫地又给陆今安又扣了一分。
“陆今安呢?”张北野忽然提到了宋闻心里被反复鞭挞的名字,“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大雨天里乱跑?”
“陆今安?”正在拆包装的简舟随口问道。
“他对象。”张北野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翻滚的姜汤,语气平淡却犀利,“挺不是东西的一男的。”
简舟闻言,偏头看了宋闻一眼,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张北野。
张北野关了火,笑着说:“我说的是实话。”他盛了两碗汤,一碗很随意地放在了简舟面前,“你胃不好,趁热喝点暖暖。”
随即端起另一碗,拍了拍宋闻的肩膀,“走,出去喝。”
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下肚,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宋闻捧着空碗,感觉四肢百骸都重新活络了起来。
“张北野,我有个事情想问你。”他放下碗,神色认真起来。
张北野正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闻言动作未停。银质的打火机在他指间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苗蹿起,映亮他低垂的眼睫。
深吸一口,他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言简意赅:“问。”
“东湾区那个建筑工地着火的事,你能和我讲讲具体细节吗?”
张北野夹着烟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细节……”
一颗烟燃至过半,宋闻轻声重复:“张洋?”
“嗯,是这个名字。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那个纵火的人叫张洋,目前查不出他和建设方、承建方有什么直接过节或利益冲突,他自己供述说是……单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情绪。”
“张洋……”
这个名字在耳边盘旋,带着模糊的熟悉感,宋闻用有些昏沉的脑袋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认识张洋吗?”脑海里忽然响起陆今安低沉的询问。
“不认得。”然后是自己心不在焉的敷衍回答。
“想好了再说。”
“我不认识叫张洋的人。”
宋闻的手指骤然捏紧汤勺,目光落在碗底。
当时陆今安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张洋?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认识一个叫张洋的人?而我,为什么“应该”认识这个纵火犯?
思绪猛然一跳,另一段记忆骤然而至。
贺思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宋闻,你是奸细吗?
一个冰冷的结论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开。
陆今安怀疑我是奸细,他怀疑我和纵火犯张洋有牵连,甚至可能参与了东湾区工地的纵火案!
简舟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宋闻面前,见他神色恍惚,温声问道:“怎么了?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宋闻身旁明明有空位,简舟却特意绕到餐桌另一侧,挨着张北野坐了下来。
他架在桌面上的手臂离张北野很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
此时的张北野,也看着怔怔出神的宋闻:“小宋,想什么呢?”
宋闻被两人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他摇了摇头,机械地夹起饺子送入口中,却食不知味。
勉强咽下两个后,他轻轻放下筷子:“抱歉,实在没有胃口。”站起身时,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今天谢谢你们,就不多打扰了,我现在回家……能借我一把伞吗?”
就在这时,房间内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是宋闻的电话在震。
这部一千多块钱的杂牌机,淋了雨,进过水,居然还能顽强工作。
宋闻掏出电话,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低声念道:“贺思翰?”
包厢里水晶灯亮得晃眼,香槟杯折射出细碎的光。
陆今安斜倚在主位的座椅上,领口微敞,眼角猩红。
他生就一张巧嘴,人话鬼话信手拈来,在酒桌上向来游刃有余。该喝的酒半杯不少,不该喝的,任凭你使出浑身解数来劝,也滴酒不沾,因而陆今安在酒局中很少喝多。
可今晚却一反常态。
不论谁来敬酒,陆今安都来者不拒,合作方老总敬的酒,他接了,刚刚发迹的小喽罗递来的酒,他也没推,琥珀色的液体一杯接一杯地灌入了腹中……
一条沁着冰水的白毛巾从他发烫的眼皮上缓缓滑落,露出那双酒意朦胧的眼睛。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目光最终定格在末位的贺思翰身上。
只见这位素来稳重的秘书正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飞快地瞟了他这个方向一眼,随即起身对身旁人欠身致意,握着手机匆匆离席。
走廊的转角处,贺思翰拿着电话,压低声音:“淋透了吧?”
空了几秒,又问:“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不知对方回了什么,他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记得喝点姜汤……”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贺思翰骤然转身,对上陆今安似笑非笑的醉眼。
啪,挂断电话,他结巴起来:“陆、陆总。”
陆今安瞥了一眼贺思翰握在手中的电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我去卫生间,你挡道了。”
“哦。”走廊很宽,贺思翰只占了靠墙的一个身位,他现在只能侧过身体,将整个背部贴在冰凉的墙面上,“陆总您慢走。”
经过他时,陆今安瞥来一眼,语气轻松地发出邀约:“不一起吗,贺秘?”
贺思翰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陆今安今天心情欠佳,不敢反驳,只得应声:“一起,一起。”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几乎无声。亮得有些扎眼的灯光映着陆今安的侧脸,能看到他眼底未散的酒意。
走了没几步,他像是闲聊似的,随口问道:“刚刚在给谁打电话?”
“呃……”贺思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含糊过去,可陆今安的眼风凉飕飕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宋闻。”
“他?”陆今安的口气依旧闲散,像是实在没什么话题,只能问这么一句,“现在怎么样?在哪呢?”
“还……行。”贺思翰谨慎地组织着语言,“现在在朋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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