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之间种族不同，所耳濡目染的理念也终究不同。
见人类脸上布满藏不住的嫌恶，莱恩罗斯表示困惑，“你们不也是这样吗？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并不允许外来血脉的存在……”
“那是多久以前的腐败旧王朝了？所以他们才死得快。”陆巡厉声打断他，“你对盖亚不会真的能抱有那种……？”
陆巡有些说不下去，他的音色有了几分起伏，不忍亲眼目睹莱恩罗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不，不会。我不清楚盖亚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我对他、对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会有对你一样的情感。”莱恩罗斯很笃定地否认道，“我选择盖亚是因为那时候的我需要他。人鱼无论雄雌皆可孕育新生命，而人鱼之血会产生共鸣，在融合时会筛选杂质。我和盖亚都是非纯血，我们的结合必然诞生纯血，所以，我需要一个纯血子嗣帮助我夺回王位……但这都只是遇见你以前的想法。”
说着，莱恩罗斯瞥了陆巡一眼，见他不为所动，随后沉下一口气，继续说道：“尚未告知过你的事情，这次也该让你知晓了。我和盖亚是南海的人鱼王族，我是父王选定的继承人，但在我登基的那一天，叛军出击颠覆王朝，我带着盖亚逃离南海，一直飘泊至这极北的海域，在力量耗尽的那一刻反而被人类掳走，后面的事你也清楚。”
莱恩罗斯所说的和陆巡在原作里读到的基本一致，莱恩罗斯对他并没有隐瞒。
“那么，现在呢？”陆巡问道，“你还要去见盖亚是想做什么？去父留子？”
“当然不是，我只是……”
莱恩罗斯欲言又止，他想说他早已不需要盖亚了，对王族也没有任何留恋，他只想要留在这里，和人类同生共死……
“只是什么？”陆巡再次追问道。
“只是我需要找到盖亚，拿回我全部的力量。”
莱恩罗斯隐去了一部分理由，只透露了他和盖亚的渊源，“我会陷入沉睡也是因为逃亡之路上，盖亚太过虚弱，那时的我不能让他死，所以也多亏我母亲一族的能力，我能将仅剩的幻力分出来支撑盖亚，而现在也差不多是该回收的时候了，毕竟再过不久，盖亚也会承受不住那份不属于他的力量，走向毁灭，”
陆巡皱起眉，“走向毁灭？”
“对，我掉鳞片身体会变得虚弱，尽管混有蛇族的血脉，但蛇有蜕皮的传统，所以我也能和其他人鱼相同，只要长出新的鳞片就会恢复正常。可盖亚不一样。”
莱恩罗斯垂下眼睫，缓缓解释着，“盖亚是人类和人鱼的混血，他掉了鳞片并不会长出新的，他的身体无法恢复原状。体内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冲突，他的血肉支撑不了力量的融合，迟早会走向无法复原的崩坏。一般先从鳞片开始，然后是指甲、头发、皮肤、骨头……一点一点地瓦解干净，融于海洋。”
“那如果是「珮尔」呢？”
陆巡迅速反应过来,问向莱恩罗斯，“不是说与心爱的人类结合，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无尽幻力吗？”
“……”
面对这一致命问题，莱恩罗斯先是沉默了几秒,但最后还是放弃抵抗,如实告知了他。
“如果不先将我的力量回收，盖亚身体里冲突的两股力量会让他成为一个无底洞,珮尔帮助他恢复的幻力还未来得及治愈他的身体,就先输送制衡那两股力量,迟早有一天，成为他珮尔的人类也会耗尽自己的精气。”
“这样啊。”
陆巡的表现很寻常,镇定得不像应该要有的样子。
莱恩罗斯揣测不定,在犹豫中开口：“对不起,我之前瞒过你传说的真相,因为我不认为你有必要知晓，你不需要多想,也不要有负担或者困扰，什么也不知情反而最好。”
他解释了很多,完全将自己安置在下位。
“没关系。”陆巡一脸淡然,“知不知情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莱恩罗斯见人类这样无动于衷，比起失落，反倒有更多地不解,“……你在生气吗？”
“没有。”
陆巡回得迅速又果断。
或许是意识到在这样的氛围下用这种语气反而有歧义,他又叹了口气，无奈地强调道：“别误会，我真的不在乎。”
“……”
这回确认他是认真的，莱恩罗斯的失落如同期待落空,莫大的、空旷的虚无膨胀了心脏，心跳缓慢得快要停止跳动。
莱恩罗斯清楚，他该自食苦果。
他单方面向人类寄托无望的爱情、单方面将人类视作他的珮尔、单方面想把生命和死亡捆绑在人类身上，而这些全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曾经他唾弃人类虚构的童话，世上哪有那么愚蠢的美人鱼……可时至今日，他却感同身受。为了虚妄的爱情化成泡沫，这就是人鱼爱上人类的结局吗？
“你，”看着莱恩罗斯走神，陆巡瞄了一眼时间，随后说道，“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陆巡没有选择继续搭理心思咯噔的莱恩罗斯，毅然决然地扔下他离开了浴室。
现在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主角受不能死，而拯救主角受又不得不让他和反派相见，那么，见到反派后，推翻的剧情会不会回到正轨上？
陆巡并不精通人鱼研究，他找不到其他能救主角受的方法，原作里并没有提这一情况该怎么解决。
这之后，他联系了程廷，得知盖亚从海边回来后情况仍然没有好转，一切都和莱恩罗斯说得一致。
于是，陆巡决定将选择权交给程廷和盖亚，而答案自然是他们愿意见莱恩罗斯。
「宿主，如果反派叛变，欺骗了您，届时取走力量将主角受抢走，您该如何收场？」
寂静了许久的677忍不住出现，向它的执行者问出了关键。
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的执行者这一次出现了和平时不符的行为，谁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陆巡说得轻松，似乎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我会杀了他。」
他拉开床边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道具。
根据原作的设定，珍珠磨的匕首插入人鱼的心脏，会让强大的人鱼当场死亡。
「可是，宿主……」
「我知道，反派提前死亡，世界会崩塌，但是，反派死亡之后，主角攻受立刻心意相通了呢？」
陆巡冷静地拿出匕首，绑在了大腿上，迎接着677无尽的沉默，它大致预料到它的执行者要做什么了。
「我可还没有告诉程廷，有关珮尔的真相。」
陆巡起身笑了笑，「走吧，该去完成任务了。」
一切都将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只要再推一把，程廷和盖亚很快就能终成眷属。
而这之中，那些看似失误的行为是他的真心，还是故意为之，谁也不知道。
“这……”
程廷看见莱恩罗斯的时候，除了满心的惊讶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印象中在培养皿里观察了好几年的人鱼如今苏醒过来，还长出双腿出现在眼前，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这是幻觉。”
陆巡从程廷脸上读出他的想法，冷淡地接了一句后，越过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屋里，找到了趴在浴缸里昏迷不醒的盖亚。
“他很虚弱了。”
莱恩罗斯站在门口，只稍一眼就能感知到盖亚的状态。
“那我们抓紧时间。”
说着，陆巡架起盖亚，和程廷一齐将盖亚带走。
他们这次要前往的目的地和上次一样，是南面的海边。
莱恩罗斯说，仪式要在海里完成，借助海洋的力量才能治愈盖亚。而抽走力量时，莱恩罗斯还要以「空壳」的姿态来接纳他原来的力量，所以莱恩罗斯化成人形之前，并没有向陆巡求助，他选择耗尽身上的幻力，勉强维持着短暂的人类样貌。
莱恩罗斯苍白虚弱得和待在培养皿时并无区别，是在置气还是在扮可怜，陆巡分不清楚，但既然莱恩罗斯选择这么做，那他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由着他去自生自灭。
陆巡逐渐冷静下来回归理性，他觉得自己也说不上是绝情吧？在他的观念里，他已经拒绝了莱恩罗斯，他为什么要对无关紧要的角色付出过多的精力，并还给予他错误的、模棱两可的暗示呢？
在这些世界里，他是个随时会被遗忘的角色，谁都不需要对他有所在意，他也不会在任何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他有意将莱恩罗斯推远，这或许还能称得上他为数不多的善举。
很快，陆巡将盖亚安置在后座，他开着越野车又一次驶上渐渐消融的荒原，在抵达南边看不见尽头的大海时，他离告别又进了一步。
“扑通。”
双手一松，盖亚便沉入深不见底的海里，只剩下微弱的气泡散在海面上，告知着刚刚确实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里了。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程廷对此很紧张，他并不是能百分百完全放心。
他担忧地望向唯一可信的同类，但那个总是冷漠地绷着脸的男人却依旧面不改色。
陆巡摸向腿侧的匕首，侧眸扫着一同站在岸边的莱恩罗斯，“到你了。”
现在轮到你来证明你的价值了。
未说的暗示藏在话里，不用陆巡再多明说，莱恩罗斯也始终会清楚他的位置。
莱恩罗斯往前踏出一步，像长开羽翼的鸥鸟一样，俯冲着扑向了海面。
“他们，都消失了……”
看着海面上泛起的波澜，程廷忽的变得有些怅然，他恍若梦醒了，神奇的人鱼只是一场他的幻觉。
“会回来的。”
陆巡伸出手抓紧程廷的肩膀，这个和他一同参与这场梦的人类似乎在用存在向他证实，人鱼是真实的。
“……就算不回来，”陆巡低声嘀咕着，“我也会追进海底，捅死他再把盖亚救出来。”
海边就只有他们两人，海风再怎么大，程廷也不可能听不见那就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那饱含杀意的话笃定得很，他从未如此感到寒意逼人，此刻就像尊石像一样震惊地凝固在原地。
“等着吧。”
在程廷石化的时候，陆巡忽然又变了个人似的，轻松自若地盘腿坐了下来。
而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程廷也不敢说话打扰他，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守望。
漫长的等待对于并没有盯着时间变动的两人来说，十分地煎熬，但是实际上，秒针只走了几圈，近岸的海面突然散发微微颤动。
从海底深处爆发的巨大动荡向上蔓延，余波震向海平线，表面上看就只像是微风拂过、轻轻泛起涟漪。
陆巡直觉上察觉到不寻常，他立刻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礁石下的海面荡漾起剧烈的水花，没过一会儿，碧蓝如海的眼眸就同他对上视线。
“莱……”
“盖亚！”
陆巡张了张嘴，试图喊出那个名字，可身边有人却比他还要激动，先一步拔高音调，盖过了他的声音。
陆巡转过头，注意力跟在程廷身上，避开了莱恩罗斯的视线。
不过，他没想到程廷竟然过于兴奋，一下没拉住，程廷就直接跳进了海里。
陆巡：？
看着程廷在水里扑腾，陆巡轻轻皱起眉，而好在盖亚就在旁边，及时捞住了他。
“你没事吧？”盖亚关切地看向程廷。
“咳咳……我不要紧，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程廷呛着水咳了两声，他跳下来一方面是着急见盖亚，另一方面是，他，并不想在岸上多待……
“我很好，多亏有兄长相助。”
盖亚说着，余光瞥向了岸边。
他原先并不知道莱恩罗斯将力量分给了他，他以为自己能在逃亡中活到现在，全靠父母在天有灵。但如今真相大白，是莱恩罗斯帮助了他，那他也想帮莱恩罗斯。
王兄现在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盖亚大致清楚。从王兄一回收力量就急着回到岸边那一刻起，他就该清楚了。
只是他没想到，王兄竟然会想要拥有「珮尔」。
莱恩罗斯讨厌人类和讨厌他都是一样的原因。
因为他的母亲是父王的珮尔。在生下他之后，和母亲共生的父王跟随薄命的母亲逝去。在王室中，年纪最小的他并未受到兄姊们的喜爱，反倒成了夺走他们父亲生命的罪魁祸首。
在他眼中，强大的莱恩罗斯一向憎恨弱者，他以为王兄也会嫌弃人类的短命，但没想到，谁都会改变。
“王兄……”
盖亚看向莱恩罗斯，尝试着帮助莱恩罗斯，但远方的海岸线上却冒出了跳动的黑点。
在力量回归的那一瞬间，海底的震动也终是引来麻烦的东西。
“喂,快回来！”
陆巡眼尖，发现远处跳动的黑点是海豚后，比待在水里的那两位知情人鱼还要着急。
但是，盖亚不仅明目张胆地往远处瞧,甚至还朝那边游了过去。
“稍等,它们好像，不一样……”
盖亚边说着边游向海豚,而莱恩罗斯也没有拦着他。
他们听到了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波,从海豚身上传出的话语在哭诉新王朝民不聊生,反叛的平民并非正统，不具备王族力量的冒牌货们无法抵御天敌,人鱼一族岌岌可危,请求王族们回到南海拯救族群。
“……”
莱恩罗斯散发的力量过于强大,那些海豚停在远处不敢贸然前行,它们守在原地等待一个回复，而另一边,盖亚回头望向屹然不动的莱恩罗斯，忽然改变了主意。
“王兄。”盖亚斗胆开口,迎面看着那张比冰川还要阴沉寒冷的脸,“他们需要的是你，不是我……”
莱恩罗斯并不意外，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想留在这里？”
“是的。”盖亚用力点了点头,准备好承受违抗莱恩罗斯的代价。
“盖亚,你自己听听，”莱恩罗斯微微抬眉，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同情，“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极北的寒冷不适合人鱼生存,而且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物种，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险的。
在莱恩罗斯眼里，盖亚仍然是他的弟弟。出于兄长的立场，放任他独自生活的未来并不明朗，无法在北海捕猎补充力量，也无法躲过人类的追捕、适应人类社会，最后苦尽甘来才会醒悟，只有温暖的海底才是最好的归宿。
“不，王兄，我会活下来的。”盖亚的目光变得越发坚定，“我不想再回深海了。”
“是海洋的问题吗？”莱恩罗斯冷冷看向一同漂浮在海里的人类，语气里充满不屑，“是因为他吧？一个连珮尔都不是的人类。”
“珮尔？”
程廷听到陌生的名词，默默地离礁石又近了一些。
盖亚和莱恩罗斯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让他不好发问，他只能望向礁石上的唯一同类，悄声道：“陆先生，珮尔是什么，你知道吗？”
“嗯，知道。”
陆巡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眸色沉沉，思索着差不多是时候推一把了，而这也代表着他要离开了。
“珮尔是，”陆巡蹲下身，如实相告，“人鱼爱上的人类。”
“什么……”
程廷惊讶一下又很快陷入莫大的失落之中。
他听见莱恩罗斯说，他不是盖亚的珮尔，那么，也就是说，盖亚并不喜欢他……？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王兄，原来你什么都不懂。”
另一边争执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盖亚难得如此拔高音调面对莱恩罗斯，“我和王兄才不一样，我不想给他负担，我可以等待！”
“我们确实不一样。”莱恩罗斯轻笑着，“毕竟我可没有像个胆小鬼一样，连他是我的珮尔这件事都不承认。”
“我说了，王兄，我不会给他负担。”盖亚气急败坏地强调道。
“你不承认才是负担。”莱恩罗斯嗤之以鼻，“王族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懦弱的家伙？”
“什么？”盖亚不可置信地游到莱恩罗斯身边，“王兄，懦弱也总比欺骗要好吧？你不想留下来，不就是因为你在用珮尔的名号欺骗人类，利用他恢复力量吗？”
“你凭什么这么断言？盖亚。”莱恩罗斯成功被激怒，外散的力量毫不收敛，远处几海里外的海豚吓得退了又退。
“我……”
盖亚一时噤声，从未见过莱恩罗斯这副模样，像是座即将爆发的海底火山。
而趁着这次难得的双双哑火，陆巡立刻见缝插针地朝他们喊道：“喂别吵了，这里有个人类要失温了。”
伤心难过的程廷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过久，一下力不从心，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
陆巡是不打算下去救他，毕竟这里还是有更合适的人选。
“阿廷！”
盖亚注意到被冷落许久的程廷无力地飘荡在海面上，立即扔下莱恩罗斯，朝他游了过去。
“你想怎么帮他？你也很虚弱吧？”陆巡看着盖亚抱紧了程廷，适时地游说道，“不利用珮尔恢复力量，然后再救他吗？”
“……”
见盖亚沉默不语，陆巡瞥了一眼正在靠近岸边的莱恩罗斯，“还是，你想让莱恩罗斯出手？”
“……！”
盖亚猛地抬起头，意料之中一脸不情愿。
陆巡再推了一把，“如果你打算留下来的话，以后每一次都是靠别人吗？”
“……”
盖亚又低下头，依然是缄默不语。
“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陆巡抓了抓头发，看似很困扰，“别怪我多嘴，他以为自己不是你的珮尔，一下就撑不下去了。”
“我、我不像王兄，我不想自私地利用他，给他造成负担……”
盖亚终于开口说话，他的担忧和顾虑显露无疑。
“两情相悦为什么是负担？”陆巡理所当然道，“触碰他、拯救他，等他清醒，好好确认吧。”
说完，他起身远离了盖亚，将更多的独处空间留给他们。
南端的海岸线很长，他跨过礁石沿着海边走，余光里总是甩不掉某只宛如护卫犬一般形影不离的人鱼。
陆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海面，他似笑非笑着调侃道：“你是来和我告别吗？”
莱恩罗斯皱起眉，他不觉得这是告别，这应该是，请求。
“不是。”莱恩罗斯仰头望着陆巡，“一年，再给我一年时间，等下个春天，南面的冰再次化开，我会来见你，好吗？”
他不像盖亚那样可以抛弃所有留下来。
但等清理完南海那些麻烦，他会来到这最北端的海域带走他的珮尔，去往温暖的南方。
不过，人类向往光明，永远无法适应暗无天日的深海。他也不想人类被关在海底的囚笼里，大概他会在人类的世界里耗尽剩余的光阴……就这样，他如此果断地为自己打算好了一切。
“……唉。”
人类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带着那总是一脸看不透的表情坐了下来，向他伸出了手。
小狗自然地将脸凑了过去，侧头轻轻地蹭着那温暖的掌心，就像他们一如既往所触碰的那样。
“答应我，放过盖亚。”陆巡垂眼看着莱恩罗斯，没有任何的询问征求，堪堪贫乏的语调像是在对他输送一道指令。
“就只是这样吗？”莱恩罗斯并不反感，人类可以向他要求更多。
“嗯。”
“好。”
莱恩罗斯对上那双眼睛，狭长微挑的眉眼里这次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又问了一遍，语气里藏着深深的情意，“那么，你愿意等我吗？”
“我……”
「恭喜宿主，主角攻受告白成功，任务完成，现在开始加载传送程序……」
宛如幻觉一般的机械音同时响起。
额角太阳穴疯狂地胀痛不止，陆巡错开视线，望了一眼旁边那相拥在海中的身影，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即将成为泡影，真正的道别从现在开始。
“好，我等你。”
伴随着耳边回旋的倒计时，冲动战胜了理智。
陆巡收回手，耸着肩膀笑了笑，然后目睹眼前华丽梦幻的身影慢慢淡去，他的视野空白一片，他回到了最初的始发点。
「宿主，您还记得‘死亡’的瞬间吗？」
「死亡的瞬间？」
站在白茫茫连影子都没有的偌大空间里，陆巡不清楚677问题里的用意，单单只是顺着它的话去回想“死亡”的场景——
他记得那时候所驾驶的飞船被卷入虫洞，解体的不止是船舱钢架，还有他的身体。不过意外的是，在回忆中，血肉分崩的痛苦他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无感地看着自己的皮肤骨头飞速分解成看不见的微粒。
「……我死在虫洞里，不幸的。」陆巡回复道，同时补了一句对自己结局的自嘲评价。
「那么，死亡时，您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哦要死了’，这样？」
陆巡匪夷所思着，时隔已久，他也记不清自己实际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死去的，但至少依他的性子来说，他总是坦然接受不得不面对的人生终极命题。
不过，他不懂677探讨这些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下个任务和「死亡」有关？
可677接下来的回答却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不，您什么都没想。」677顿了顿，又纠正了自己，「准确来说，您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感到了解脱。」
「嗯……？」陆巡皱起眉，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造物法则的运算里，意外死亡的生命体总是带有强烈的、消极的情绪，虽然概率不是百分百的绝对性，但是符合普适性规律……可是，一旦生命体走向多样化，运算中就出现了悖论，少数的、几乎是特别的个体，在不可控的死亡面前，没有情绪波动，甚至出现了积极的反应。于是，这样的个例成为了珍贵的实验对象。」
「实验对象？」
「是的，你们很珍贵，对于我们理解人性、构造生命体来说，不可或缺。比如您，人生中并没有需要用死亡来逃避的困难，但您还是拥抱了死亡，这不符合运算规律，研究您或许可以帮助完善造物法则。不过，造物主表示，这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给予您重来的机会，赌一次改变您的可能。」
「嗯，所以，」听了这么多说明书一般的内容，陆巡越来越难以理解这些机器的用意，「你突然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们观测到您的改变，研究出现了新的突破，造物主赢下这场赌局，是时候公布答案，为实验对象们变更实验环境……」
无法被理性压制的感性最终还是突破了桎梏，这场实验即将走向终结。
可陆巡觉得奇怪，他深陷在一场实验中？
「你在说什么？」陆巡追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并非不可言说的存在，只是往往很多执行者无法接受真实的情况，但对于来自星际时代的您应该更好理解，请当作这是高维世界里的一场观测游戏，而您，有幸被选中成为了玩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