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说了快一刻钟后,她才猛然觉得自己话太密了。
大祭司不会嫌她聒噪吧?
说实话,楚九辩觉得她的话确实有些多,但挺好玩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活泼开朗些也正常。
司途昭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太多,便悄悄拍了下嘴让自己别再聒噪,眼底净是懊恼。
楚九辩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好笑。
看来她是没什么要继续说的了。
明日他还要上早朝,便道:“若是无事,便去吧。”
“是。”司途昭翎行礼,被系统送出了神域。
第二日又是个阴雨天,细细密密的小雨从夜里便一直下。
天还未彻底亮起,百官便已早早聚于宫门外。
他们撑着伞,三三俩俩寒暄交谈,面上一派祥和。
工部侍郎萧闻道与户部侍郎王朋义并肩而立。
萧闻道朝身侧看了眼,笑道:“王侍郎今日瞧着是换了身新官袍?”
“萧侍郎果真心细如发。”王朋义也带着笑。
萧闻道单手撑着伞,另一手探出伞面,感受着雨丝落在手上微凉的触感,道:“只是可惜今日是个阴雨天,王侍郎这崭新的官袍也污了些。”
王家子弟注重礼仪规矩,自然也注重穿着上的得体优雅。
今日新穿的衣服就脏了袍角,想必这王侍郎心里定不痛快,那萧闻道心里便痛快了。
“身外之物,污便污了。总归内里还是干净的。”王朋义笑望着他,“倒是外物再是干净,内里脏了乱了,早晚也要烂掉。”
这说的便不再是衣物,而是名声了。
如今剑南王名声大噪,昨日傍晚在城门口重金购买绢花之事也被百姓们传扬,都称赞其为人宽和,体恤百姓。
可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剑南王,对方是真的宽和,还是单纯作秀,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人心里脏了乱了,名声再是好,也总会有跌下来的时候。
登高跌重,说不得这剑南王名气越大,后面遇上什么事,反噬便越厉害呢。
“倒是不知王侍郎还有透过外物看本质的能力。”萧闻道甩了甩手上的雨渍,几乎全甩在了王朋义身上,“不若您也瞧瞧我这内里如何?”
王朋义暗暗磨了磨牙,转头望着前方缓缓打开的朱红宫门道:“萧侍郎胸有沟壑乾坤,自是装得下天下万民。”
“折煞我了。”萧闻道语气也淡了下来,“咱们陛下才是真的心怀万民,我一小小侍郎,心里也只装得下工部这一亩三分地。”
宫门大开,六部尚书为首,领着百官缓步行入宫道。
王朋义迈步,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走在前方的几位尚书听得见。
“怪不得简尚书瞧着年轻,原是有萧侍郎这般得力的下属,有什么事也烦不到简尚书头上,自是年轻了。”
这是说萧闻道借着萧家的势,以侍郎的身份架空简宏卓尚书的权利。
简宏卓身为与苏盛一般的纯臣,自是四大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他私生活也干净,每日里除了上值就是回家,别人就是想找到他的错处都没办法。
且这人除了府中那位明媒正娶的男妻之外,好像就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更没什么爱好,此前自是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他,将他带到自己阵营里。
甚至有人自作聪明送他几个漂亮的少年,却反而惹得对方厌恶,直接当朝狠狠参了一本。
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说这简宏卓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自是有人动过杀心,但简宏卓偏偏是功臣之后,且自身武力不俗,此前数年去了多少波杀手,都被他弄死了。
于是大家便渐渐歇了心思。
且简宏卓这人不贪恋权势,成日里在工部也就是画图,画桥梁、画宫殿楼阁,画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手下的事全都扔给了萧闻道这个侍郎去管。
萧闻道自是满意接下。
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众人在朝上都只把简宏卓当空气,工部有什么事都是萧闻道冲锋陷阵,他才是大家公认的工部主事人。
可即便事实如此,萧闻道也最忌讳被人说他贪功揽权。
如今听王朋义这番话,他自是不能应,反唇相讥道:“简尚书日理万机,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可听着王侍郎这话,倒像是很想当家做主。”
王朋义这个户部侍郎,前头走着的便是尚书苏盛。
苏盛与简宏卓这样的甩手掌柜可不一样,对方可是最在意手中权势。
王朋义也不愿自己背上违逆上官的名头,正待要解释,前面的苏尚书便微微偏头道:“都少说两句,也瞧着些前面别栽了跟头。”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两人安静下来,下意识抬眼朝前方看去。
这一看,便彻底静了下来。
只见前头奉天殿外的长阶之上,立着一道灿金色的身影。
那人身形削瘦纤长,身侧一内侍举着伞,垂眸静立。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才匆匆赶回来的剑南王百里海。
听到百官行来的声响,他转身,居高临下地朝下看去。
百官行至长阶下,吏部尚书萧怀冠撑着年迈的身体,率先收起伞,躬身作揖,口中念道:“臣等拜见剑南王殿下,殿下千岁。”
其他人自也收伞跟上,口呼“千岁”。
百里海垂眸望着众人。
绛紫色、绯红色、藏蓝色官袍的官员们延伸出不短的队伍,齐齐躬身。
这场景,当与此前百里鸿登基时看到的差不离吧。
丝丝细雨好似变大了一些,雨珠落在伞面上发出闷响。
百里海面上带出温和的笑来,道:“诸位大人请起。雨好似大了些,咱们快些进殿吧。”
众人道了谢,这才一步步爬上台阶。
百里海遣走内侍,走下几步台阶,伸手扶住走的有些费力的萧怀冠。
萧怀冠当即惶恐道谢,百里海笑容温和,好一副友善的场面。
王致远瞥了萧怀冠一眼。
老东西都快入土了,还硬霸着权力不放,真够可笑的。
王朋义倒是没在意萧家人演的戏,他只是不是瞧一眼王致远。
祖父年纪大了,每到下雨天膝盖便疼,今日想必也是疼的。
可身为王家子弟,王致远便是疼的腿都有些颤,面上却丝毫不显,一步步也走的笔直又稳当。
不知怎的,王朋义忽然想起了王其琛。
家里人都说这位少主不着调,但王朋义却觉得对方那般自在洒脱最好,比起做什么都死要面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坦荡才难得。
若是等未来,王其琛真的能接手王家,那王家定会是又一番光景。
只是......
算了,待到老夫人百年之后,便由他来护着对方吧。
少主之位丢了便丢了,至少命保住了就好。
胡思乱想间,众人终于是迈入了奉天殿。
今日阴天,殿内光线昏暗,便由宫人点了几盏油灯。
昏黄的光影中,殿内朱红、灿金、墨黑,各色摆件笔画等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味道,便是那朱红长柱上浮起的巨龙,都好似随着灯火在摇曳,栩栩如生。
百里海松开了扶着萧怀冠的手,抬手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雨水。
一抬眼间,他便瞧着如此场景。
而此番光影下,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殿内。
对方一身绛紫色官袍,墨色短发后是奇异的银色长发,在火光映衬下竟显出丝绸般的色泽。
听到众人入殿的声响,那身影便回身看过来。
刹那间,百里海竟恍惚以为自己见着了那天上的仙人。
高洁、清冷,无法接近,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百里海倏然回神,偏头对上萧闻道的视线,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走。
百里海垂眸掩下情绪,喉结却不由滚动两下。
他知道那人是谁。
楚九辩。
那位名动京城的九公子,是当朝一品权贵,亦是......跌落凡尘的仙人。
楚九辩的视线扫过百官,重点关注了一下那身着金色王服的人。
这位就是剑南王吗?
瞧着有些病态,也有萧家人特有的秀美面容和阴柔气质。
只是对方才十六岁,就已经气质阴郁,与活蹦乱跳的司徒姐弟简直是两种生物。
楚九辩淡淡收回视线,待众人站好后,便行至萧怀冠身后站定。
而那位剑南王,也缓缓从他身侧经过,径直走到队伍最前方的位置站定,比六部尚书还要靠前一些。
不过以他的身份,确实该站在那。
楚九辩抬眼,下意识朝秦枭的座位看去,却发现百里海好巧不巧就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梳起的马尾也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长得还挺高,得一米八了吧。
不知道百里鸿以后能不能也长到这么高,目前看着那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实在不像是能长太高的样子。
要不给孩子吃点钙片?
楚九辩心思飘远了些。
而殿内其他人,也是在站定后,才惊讶地发现秦枭这次竟然不是从后殿出来的,而是始终都在。
他就那样静静坐在座位上,眸中映着些火光,不知道看了众人多久。
朦胧的光影总是会将人的轮廓映的有些模糊,可在秦枭身上,这斜斜打来的光影却恰到好处,竟显得他五官越发深邃立体。
也使得他的气质中更多了一丝凌厉,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鸷。
百里海站得最靠前,这个位置距离秦枭也最近。
他直直看了秦枭一眼,又敛下双眸。
余光里好似能看到身后几步远的楚九辩。
在百官进来之前,这两人就这样单独在殿里待着?
他们在做什么?
他只瞧了楚九辩那一眼,脑海中便已经挥之不去,秦枭坐在这,又看了多久?
洪公公的声音响彻大殿,早朝正式开始。
百里海将杂乱的思绪暂且压制下来,随着百官一同对着龙椅之上那三岁娃娃行李作揖。
“平身。”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百官又高呼“谢陛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洪公公话落,萧闻道便立刻走上前:“臣有本奏。”
楚九辩侧头看他。
上了快一个月的朝,楚九辩发现萧闻道真就是整个早朝最活跃的那批人之一,此外便是包括齐执礼在内的御史台的几位大人。
反观那几位尚书,不到关键时候都从不开口,只等着下面的人冲锋陷阵。
今日以萧闻道开头,想必也是要这些下官们先吵上一波了。
“萧侍郎何事要奏?”百里鸿问道。
萧闻道躬身一揖,这才开口道:“回陛下。河西郡堤坝连年有损,今年剑南王亲去地方监督工事,废寝忘食,且每日为百姓提供两餐饭食和工钱,百姓俱赞其仁德功绩。”
“且因其日夜监督,地方官员不敢随意了事,堤坝便也修的牢固。此番功绩,利在数年,更利百姓。今工部念及剑南王之功绩和办事能力,特请陛下赐剑南王殿下提前入仕。”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先是夸了百里海这次的差事做的有多漂亮,之后便直接提出请求,端看别人怎么接。
王朋义缓步走出队列,行至萧闻道身侧站定,对着上位躬身一揖:“臣有异议。”
楚九辩明白了。
看来今日两方人马对弈的主力军就是这两位了。
而事件中心的剑南王,今日最好的做法就是旁观,待到最后再出来领赏就行了。
百里鸿点头:“说。”
王朋义便道:“回陛下,剑南王修筑堤坝有功,但河西郡汛期未到,堤坝究竟修的如何暂不可知。臣以为,萧侍郎这般急着为剑南王殿下表功,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剑南王之功绩人尽皆知,不提那些文士所著赞美诗词,便是百姓,也记着王爷的恩泽。”
萧闻道从袖间拿出一张纸,双手高举呈给皇帝:“陛下,此乃河西郡各县百姓联名上书陈情,望陛下能论功行赏,同意王爷入仕为官,为天下万民做更多实事。”
洪公公小跑下台阶,接过那张纸呈给百里鸿。
待他看过后,才又拿下来递给秦枭。
秦枭展开纸页,上面确实有很多百姓的签名和指印,那些签名的应当是各县中有些家底的人家,按手印的便是那些名字都不会写的百姓。
只是这东西有几分真假谁又说的清?
王朋义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便道:“臣请派人去河西郡,一一核查这些手印是否为百姓自愿按下。”
“王侍郎的意思是我们工部的人在造假?”萧闻道双目灼灼地瞪着他,“你要查便去查,也正好听听民间是如何赞美殿下的,免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自然也希望是真的。身为亲王,剑南王殿下得了民心,自是天大的好事。只这修筑堤坝的银子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的,心怀天下的也是陛下,可如今这河西郡百姓只记着剑南王,却无人知陛下。”王朋义一笑,“这总是不妥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这话就差直接说剑南王想要谋反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侍郎这话倒是诛心。”
萧闻道可不能让这番“造反”的名头落在剑南王头上,“剑南王殿下为陛下做事,百姓记着他的恩德,自是更记着陛下的好。”
他又看向王朋义,道:“且照着王侍郎此番,我大宁百官做事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便是做了天大的功绩,也不该求些赏赐了?扪心自问,您做得到吗?”
王朋义哪里敢说做得到?
他敢说,那之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萧闻道都能跳出来让他得不着一点好处。
“臣以为,剑南王有功当赏。”礼部侍郎陆乔波上前,“只是我朝从未有过亲王过十四岁还不就藩的先例,如今剑南王留在京中已是破例,若是继续破例让其提前四年入仕为官,莫说别的,便是那七位就藩的藩王也不答应。”
此话一出,朝中便是一静。
如今他们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但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同样忌惮着那七位虎视眈眈的藩王。
陆乔波这番话也说的有理有据,若是真让百里海这样入朝,那些藩王心里肯定会有意见。
萧家人自是也想到了这些,但他们想的是万一能说服众人就好,说服不了的话,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始终不发一言的剑南王终于动了,他朝上位行了一礼,才温声道:“陛下,臣监督堤坝修筑一事本就是为您分忧,也为百姓谋福祉。臣从不图什么。”
百里鸿看着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兄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不懂这些人话里有话的针锋相对,只能看向舅舅。
秦枭的目光落在剑南王身上,轻笑一声。
朝中一静,楚九辩也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秦枭的发冠,其他地方几乎都被百里海挡了个严实。
百里海看向秦枭。
他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但秦枭除外。
对于秦枭,对于秦家人,他都只有厌恶。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摇曳的火光,他声音略有些懒散道:“剑南王果真大义无私。既如此,那此事便不必再议了。”
人家都说了什么都不要,那还讨论什么?
萧闻道眼角微抽了下,好熟悉的感觉,上次被秦枭这么打击的还是他自己来着。
这不是秦枭第一次顺坡就下,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位曾经的纨绔,可不管你自谦不自谦。
朝中不少人把头垂得更低,唇角都带上了笑,好险没忍住。
楚九辩也有点想笑。
但他在这些权贵面前还是“高冷”人设,便忍住了。
剑南王显然也没想到秦枭会这么说,一时脸都黑了。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楚九辩知道,萧家这位尚书大人又要开始装了。
果不其然。
萧怀冠又是一样的说辞,先是抱歉自己失态,又说身体年迈,再倚老卖老说些圆场的话,成功把话题又拽回到“赏赐”之事上。
“便是不能入仕为官,也总不能再这般无所事事,叫外人瞧着也不好。”萧怀冠又咳了两声,才幽幽道:“不若就请陛下找个闲职,先请剑南王殿下跟着学学看看,待日后去了封地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萧闻道闻弦知雅意,立刻接道:“陛下,工部员外郎钱敬前日才与臣说想回祖地,不若就请吏部给钱敬安排到祖地任知府。剑南王殿下便也能先暂代工部员外郎一职。”
“是个不错的去处。”萧怀冠颔首道:“陛下、宁王大人,您二位觉着呢?”
楚九辩心道这萧家人真是一套接一套。
工部和吏部是公认最有油水的衙门,他们萧家人一边占了一个。
如今楚九辩暂代吏部侍郎,若是剑南王送到吏部,那肯定会被楚九辩掣肘,但若是送到工部,那就是萧闻道的天下。
到时候剑南王名义上是员外郎,实际可能连工部尚书的活都能干了。
他不由看向那位简尚书,对方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只能算中等,只是气质温润,有种理工高智男的特殊气质。
如今人都动到他切身的利益了,他却还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吏部侍郎何在?”秦枭忽然开口。
楚九辩:“?”
他迈出队列,总算是见着秦枭了。
秦枭便道:“太傅大人觉得萧侍郎这提议如何?”
刹那间,许多目光都落到了楚九辩身上。
剑南王也侧头看他,目光如有实质。
“臣觉得不妥。”楚九辩道。
“说说看。”
楚九辩便直言道:“方才陆侍郎已经说了,剑南王入朝为官会引得藩王不悦,那无论他官职是大是小都没区别。”
“那太傅大人的意思,是王爷不该得赏赐了?”萧闻道语气倒是比对着王朋义时软和一些。
“自是该赏。”楚九辩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百里鸿接收到信号,当即道:“对,朕已经准备好了。”
楚九辩身上太多变数,每次什么事和他扯上关系,就总会有些不可预料的发展。
因而此刻众人便也一时无话,等着听他说要赏赐什么。
若只是寻常丝绸金银,萧家定是要再争一争的。
今早楚九辩就把那小瓷罐的盐给了百里鸿,让他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于是,朝中众人便只听得上位传来几声窸窣声响,而后洪公公便捧着一巴掌大、洁白如玉的瓷罐走下来。
他直接将那东西捧倒百里海面前,恭敬奉上,还并着一柄小勺。
百里海倒是也有些好奇,这能与“官职”相抵的赏赐,会是什么东西。
洪公公奉上之后,便又回了龙椅旁。
百官也都好奇那罐子里是什么,但碍于身份和规矩,都没有太大动作。
“臣可以打开看吗?”百里海问了百里鸿,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打开。
他垂眼看着。
洁白如雪,密如细沙,竟瞧不出是何物。
“殿下可以尝尝。”一道清冷好听的嗓音在身侧响起,百里海耳根一麻,下意识偏头看去。
谪仙般的青年就站在他身侧一步远的地方,浅色的瞳孔映着明灭的火光,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令人辨不清他眼底情绪。
百里海定定看了他两息,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里的东西。
而后如楚九辩所言般,百里海用小勺舀了半勺细盐。
这么一勺下去,可齁。
楚九辩却刻意没提醒。
百里海将那勺盐含进嘴里,瞳孔骤然一缩,而后强忍着才没有失态,愣是将其咽了下去。
少年好定力。
楚九辩都替他咸的慌。
“殿下,那是何物?”萧怀冠距离百里海很近,不由发问。
百里海将瓷罐递给他:“大人自己尝尝吧。”
萧怀冠道了声“得罪”,便用勺子挖了一些,但没直接送入嘴里,而是放到掌心,又仰头吃进去。
他如何也是年纪大了,一时不察竟咳了起来。
萧闻道面色一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九辩看向众人,道:“此乃我仙界所用的细盐。”
“细盐?”
萧闻道接过萧怀冠手里的瓷罐,仔细看去,又小心尝了几粒,而后面色一变:“真是盐!”
下官们不敢乱动,那些一二品大员们却忍不住催促,不多时,几乎所有人都瞧过了一圈,也都多少尝了一些。
尝过之后,每个人脸上便都不掩惊异之色。
再次看向楚九辩时,神情更是复杂难言。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细密的盐?
且这盐一点苦味都没有,可以想象用其做菜会是什么滋味。
自然,这些人心中想的不可能只有吃食,他们想的更多、更远。
“这细盐......”有人开口想问什么。
楚九辩却打断道:“本神下凡时匆忙,只来得及带了这些,全部给了陛下。陛下却说这般稀罕物,自是要赏给剑南王殿下,才配得上他此次督造堤坝的功绩。”
秦枭淡声问道:“诸位觉得这神物,可做赏赐否?”
朝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心里权衡着什么。
楚九辩说什么只带了这一罐,可他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在场这些人可都是看着的,瞧着便是什么都没带,所以这东西只可能是他现在做出来的。
他能做出冰,能做出火折子,自然也能做出这细盐。
今日能有一罐,明日就能有一袋、一车,甚至几车!
他今日拿出这些,定也不是为了将细盐卖给百姓,而是为了卖给他们这些权贵,卖给各地商贾豪绅。
如今国库亏空,楚九辩和秦枭定是想要这售盐的利益。
那这细盐,便是朝廷允许的“私盐”!
他们这些京中权贵,便是第一批能接触到货源的人。
这般好东西,他们拿到手里,转手买到其他地方就能翻个几番。
这是暴利!
邱衡想的则更多。
邱家的商队可不仅限于大宁境内,这细盐若是能由他们邱家商队卖去外族......
他心如擂鼓。
而楚九辩和秦枭今日把盐拿出来,目标确实就在这邱家上。
邱家有商队,有门路,便省了楚九辩和秦枭再组建商队的麻烦。
他们也不用等着商队一去一回这般的循环周期,他们只需直接将盐卖给邱家,和邱家谈分成,谈底价,那就相当于他们这个源头厂家不费一点力气,就能赚得巨额分成。
他们现在要的就是快钱,有了钱,才能科举,才能做更多事。
总归这盐就在他们手里,他们什么时候说没有了,那邱家的生意便也做到头了。
且这“细盐”买卖,也会成为一道“雷”。
若是哪天他们想拿邱家开刀,那这售卖“私盐”的罪就够邱家吃一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