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再次腾空而起——这次周观熄没选择将他打横抱起,而是直接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捞起,粗莽地地扛在了肩上。
颜铃吓得不轻,胃被他石头般宽实的肩膀抵得生疼,偏偏下面还是个精神无比的状态,于是一手狼狈捂着下身,一手又气又急地捶打着他的后背:“你放开我!我不要你帮了!我自己走!”
周观熄置若罔闻,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屋内走去。
说是要自己走,其实颜铃早就没了动弹的力气。这人的后背像是钢板一般,颜铃绵软地几拳下去,像是给他挠痒不说,手反倒被反作用力震得生疼。
他哆嗦着攥紧了拳头,“呜”了一声,就这么挂在周观熄肩上,不再挣扎了。
周观熄一路将人扛进家中,刚进了卧室,便感觉自己西装肩头后方的布料逐渐湿热起来。
他静了片刻,转过身,便看到后方木质地板缝隙间,窜出了几株鲜嫩的绿芽。
周观熄闭了闭眼,将肩上的人安置到了床上。
“你哭什么?”他问。
“呜呜……”男孩儿的泪已经淌了满脸,面颊绯红,分不清是药物还是怒气的作用,“我都已经这么难受了,你还要一直说我,还要这么凶我……”
如果换作平日里的周观熄,其实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争吵对峙没有任何意义,把花园里的几盆花拿过来,让眼前人哭个痛快,冷静后再沟通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今晚的周观熄奔波一路,已处于濒临失控的临界点,也同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凶你什么了?你平时想做多么荒唐的事我都顺着你,但你一定要在我不在的时候这么鲁莽地行动,是吗?如果我晚到一分钟——”
“是你不遵守承诺在先!”
他不说这话倒还好,话音一落,颜铃的情绪终于有了爆发的出口,分外起劲儿地与他对峙道:“你没有报备在先,我为什么就不可以自己行动?”
周观熄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报备这件事,我不过是今天一天——”
“一天也不行!”床上的男孩儿眼泪汪汪,“迟到了一秒也是迟到!忘了就是忘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承诺了的事情没有做到,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你——”
“我知道,你在家里陪你的家人,应该是很安全的,我不想打扰你,可我还是……很担心你啊。”
眼泪从眼角缓缓淌下,颜铃哽咽着说:“因为我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周观熄的身体猛然一顿。
“我也好想回到我的家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哭得简直要岔了气,“但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我只是想多学一些技巧,所以才会去了那种地方。”
“我酒量很好的,也不是那种莽撞粗心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们会给我下这种东西啊……”
他呜咽着说:“为什么除了你之外,我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想要害我呢?”
而此时此刻,颜铃唯一相信的、以为可以理解自己的人,在他这样难受的时候,却指责他“鲁莽”“荒唐”且“从不消停”。
他为此刻的流泪感到难堪,也因身下的动静感到狼狈,扯过身旁的床单,缓缓地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周观熄就在床边看着自己,哭了一会儿,又瓮声瓮气道:“……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周观熄伫立在床边,始终没有动。
“好。”颜铃撑着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踉跄着扶着墙向外面走去,“你不走,那我走。”
周观熄脑袋嗡嗡作响:“你现在这副样子,又要去折腾什么?”
颜铃此刻的心绪本就敏感至极,被他“折腾”二字一激,哭得更伤心了:“你管我折腾什么?从见了面就在训斥我,你凭什么可以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育我!?”
药效从小腹蔓延着升腾,他嘴巴颤抖着,缓缓弯下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迷蒙了双眼,血液中像是有蛊虫般撕咬着蠕动,他太难受了,先是咬着下唇,最后干脆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交换着意志上的最后一丝清明。
周观熄呼出一口气,用手掰开他的嘴唇:“别咬自己,你——”
咬不了自己,身上的痛苦又注定没有缓解,颜铃气急攻心,注定要找些什么东西发泄,干脆嘴巴一张,对着周观熄的虎口,重重一口咬了下去。
他丝毫没有嘴下留情,咬得又狠又重,牙齿近乎嵌入皮肉之间。
所以他以为周观熄会抽走手臂,将自己推开。但周观熄没有,只是手臂一顿,就这么站在那里,任由他咬,放纵他无理取闹地发泄下去。
颜铃觉得自己又被他衬托得无理取闹起来,鼻腔又是一酸,松开了嘴。
“我用不着你管!”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说越赌气,越说越来劲:“我现在要解决我的问题去,他们给我下药不就是为了和我上床吗?好,那我就回去找他们,那么多的人,一个个地都打着转地讨好我,我随便找一个人都能帮我解决——”
未说完的话语,在下一瞬淹没于喉咙之中。
有什么凶猛地东西覆在他的唇上,蛮横地撬开牙关,湿润地钻入口腔,强迫着他将后面的荒诞话语咽回了肚子之中。
周观熄掐住他的脸,吻了下来。
裹挟着怒意,没有任何退缩的势头,他以唇舌作为武器,步步逼近,发动进攻。颜铃泪眼蒙眬地瞪大了双眸,头皮在惊惧之中难以遏制地发麻,后背重重撞到身后的墙上,无法呼吸,被动而震惊地承受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切。
周观熄好像很生气。近乎窒息的一瞬间,颜铃茫然地想。
他没有再选择去咬周观熄——一是因为此时此刻,伸进他嘴里的东西是舌头不是手指,他恨周观熄没错,但也确实没到想要咬死他的程度。
第二个原因则更为直接明了,那便是这个强横激烈的吻,于他而言,确实是很舒服的。
宛若清凉的溪流汇入翻滚的岩浆,小腹的躁意被缓解,灼热的呼吸交融在唇齿之间。他忘记了流泪,身子也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到最后,循着本能的引导,甚至微仰起头,舌尖微动,不自觉地回应起来。
他们同时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触碰到了墙上的开关,于是卧室顷刻间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唾液的粘连声夹杂着吞咽的水声,在静谧的夜中显得分外清晰,周观熄拉开距离,他们始终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格外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颜铃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惊魂不定,气喘吁吁地问:“你,你……”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而周观熄也只是后退一步,剧烈地喘息着,没有说话。
他是一个太过擅长用沉默给出回应的人,或许是不愿解释,又或者此时此刻的他自己,心中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这一刻的颜铃,也没有那么需要一个答案就是了。
周观熄已经开了这个头,那么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一切,也都名正言顺起来——将手搭在周观熄的肩上,他踮起了脚。
像是为了扳回一城般,毫无章法、无师自通地,他先是咬住了周观熄的喉结,摸索着从下巴一路向上,对着周观熄的嘴唇重重地啃咬了回去。
宛若扑到人身上的猫,他尖牙利嘴,横行霸道,于是毫无防备的周观熄,步步后退,顺势被他扑倒了在床上。
吻可以缓解药效。得出这个结论的颜铃,知道了自己需要什么,于是索取得理所当然起来——他跨坐在周观熄的身上,一边青涩而坦荡地吮吸着嘴唇,手摩挲着向上攀爬,勾住了男人的领带。
“……不让我出去,可以。”许久,他稍微拉开了距离,在周观熄的耳边气喘吁吁,“但周观熄,我要先和你把账算清楚。”
“你没发报备消息一次,我独自行动一次,我们在这点上扯平了。”
他拽着领带不撒手,喘了一下,才慢慢开口:“但是,你本该负责帮我适应这里的生活,却没有提前告诉我这种地方很危险。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有你一部分的责任,所以你要……”
新一阵的药效上涌,他脑子混沌,逻辑难以拼凑成形,嘴巴微微张开,将脸抵在周观熄的胸口,哼哼唧唧半天,却始终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始终不自觉地磨蹭着身下,还偏偏又是个跨坐在周观熄身上的姿势。
于是周观熄的气息也不再稳定,抬手控住身上人不安分的后腰,别过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沙哑道:“……所以,我要怎样?”
“……所以,看在你还有点用途的份上。”
许久,微微缓过来的颜铃勉强抬起身,牵扯着领带,先是以一个鼻尖相抵的动作,堪称强硬地进行要挟:“现在的你,有义务为你的不负责任付出代价。”
然而下一秒,他倏地卸了力气,软下身子,将脸埋在男人的颈窝,带着哭腔蹭了又蹭:“周观熄……快点帮帮我吧。”
作者有话说:
芥菜糊糊终于又可以发出这句话了:用舌头狠狠甩彼此的嘴巴!
颜铃从不怯于直面自己的感觉。
舒服就是舒服,喜欢就是喜欢,让他喜悦和快乐的东西便是好的,让他难过和流泪的事物便是坏的。
所以,周观熄这个人,总是非常坏的。
——但周观熄的手无疑又是很好很好的。骨节鲜明,掌心粗糙而又温暖,起伏剐蹭,力道刚好。颜铃抓着他胸前的领带,时而紧攥,时而松开,呼吸节奏也随之被拿捏于股掌之间。
周观熄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冷脸是坏的,他说出的言语是更坏的,但周观熄结实温暖的怀抱……又毋庸置疑是非常好的。
于是这一刻的颜铃,面对面地缩在这个一会儿很好、一会儿又非常坏的周观熄的怀中,将身体完全放心交由他来把控,如同置身于温暖的海水之中,浮浮沉沉。
呼吸与心跳声同频,他偶尔会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哼出声音,分不清是在哽咽得难受,还是在舒服地撒娇。
岛上的男孩没少讨论过这方面的事,洗澡时比大小也不少见。颜铃也不是没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过,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将掌控权交给别人……竟会是这样舒服的。
交代出来的一刹那,他身子绷紧,轻轻抖了一下,窘迫而茫然地将额头抵在周观熄的胸口前,不再动弹了。
两人的呼吸都很急促,没有人说话。
须臾,颜铃感觉周观熄侧过了一些身子,像是摸索床头的纸巾,摩挲擦拭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意识到他在擦什么,颜铃的耳根烧灼不已,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好一些了吗?”半晌,他听到周观熄问。
岂止,那简直是好得太多。当然,颜铃不会承认,含糊“嗯”了一声,很难受似的在他胸口蹭了蹭:“但还是好热。”
“你需要喝水。”周观熄半坐起身,“现在只是短暂缓解症状,这类药物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影响,你需要尽快将它们代谢下去。”
颜铃才不知道所谓的中暑神经是什么。他头晕眼花,抓着周观熄的衣领不撒手,仿佛自己是天生结在他身上的一枚果子:“我不渴……你不要走。”
然而这个可恶的周观熄并没有顺从他。
床头的小灯被打开,颜铃睁不开眼,只感觉一只大手覆上额头,掌心宽大微凉,他餍足地眯起眼仰着脸,正想将更多皮肤贴上降温时,那只手却随之飞快地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周观熄的声音才再度在床侧响起:“张嘴。”
颜铃昏昏沉沉地半枕在周观熄的臂弯里,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不一会眼皮变得沉重,脑袋重新耷拉下来了。
周观熄将他重新扶回床上,想着睡一会儿也是好的,然而几秒钟后,怀里的人又皱着眉,缩了缩身子,哼哼着转醒过来。
药效又一次发作了。
汗湿了满脸,他呜咽着向周观熄的怀里钻,又一次将手攀上拽着他的领带。
找裁缝定制个松紧的领带迫在眉睫。周观熄平静地想,不然未来,他真的会有在家中被缢死的风险。
这次颜铃的态度相比于第一次,少了几分羞赧,多了无数倍的颐指气使:劲大了的时候要求轻点,慢了的时候催促着快点,指挥得当,因而效率也十分到位。
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失神地抬眸,视线先是在周观熄的嘴唇上停顿片刻,继而向上望去,对上了那双始终漆黑清明的眼眸——发现周观熄正在注视自己,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红润的嘴巴微微张着,眸底逐渐失去焦距。
结束的时候,他忍不住抖着身子呜咽了一声,随即便一动不动,静悄悄地躲在周观熄的怀里装死。
周观熄倒也算熟能生巧、习以为常,侧身再去拿纸巾的时候,手腕被湿润的掌心扣住。
“周观熄……”怀里的男孩声音气喘吁吁,“礼尚往来,要不我也帮你一次吧?”
“……”周观熄感觉找到治愈涡斑病的解药,都可能比让这人消停要容易上几千倍,“不需要。”
“可我才不想欠你的。”明明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颜铃却还是义正辞严地小声坚持着。
他总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产生极强的胜负欲——昏昏沉沉翻了个身,他趴在周观熄腰侧,手指抬起,先是描摹周观熄微凉的衬衣扣子,继而颗颗解开,小动物一样地青涩而肆无忌惮地在试探摸索。
每个动作都很拙劣,可偏偏每一步都出其不意。周观熄试图用手掰开他的脑袋,可颜铃却像是预判到了招数,先一步将脸颊主动贴在了他的掌心。
周观熄呼吸悄然变得急促,喉结微动,最终还是看向了天花板。
房间静谧,再次只剩下了呼吸声。身上的人解扣子的动作十分温吞,且越来越慢,不知过了多久,周观熄感觉自己西装裤的边缘被手指勾住,滞了片刻,拉链被缓缓解开……
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紧接着,周观熄感觉腹部一沉。
低头一看,男孩儿汗湿的发丝遮挡住眉眼,手指仍覆在解开了一半的拉链上。他大大咧咧地枕着周观熄精悍的腹肌,全然不管手上撩拨到中途的半成品,心安理得地坠入了香甜梦乡。
周观熄:“……”
他仰面盯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沉默良久,才将身上的人轻轻移开,坐起了身。
没了活体抱枕的颜铃眉头皱起,喉咙深处含糊地哼出声,手胡乱扑腾几下,像是想抓住什么。
周观熄睨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领带解开扯下,塞到他的掌心——像是嗅到饵的鱼般,男孩儿一把将领带攥在手心,神情转为心满意足,呼吸也再度平稳下来。
许久,周观熄移开视线,站起了身。
浴室灯亮,水声响起。
再度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周观熄盯着天花板静默几秒,看向身侧,空空如也。
他生物钟向来规律,然而这几天会议频繁奔波,昨晚为了找人又连夜赶航班回来,身体疲惫到极致,起身时,只感觉额角一阵跳痛。
来到卧室外,客厅和厨房也同样空无一人。
打开手机,发来一条语音,点开便是瓮声瓮气的一句:“我想自己出门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
周观熄举着手机,伫立在客厅正中央,胸膛起伏,面无表情。
卧室和客厅的木质地板间隙中,冒出了许多嫩绿的小芽,不知道源头究竟是泪水或是汗水,又或是别的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雨水蜿蜒着滑过玻璃窗。他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花园,与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对视。
周观熄习惯提前规划并掌控一切,擅长克制情绪并压抑喜怒哀乐,就是这样的他,在昨天听到那句“随便找个人都能帮我解决”的瞬间,那样轻易而可笑地越了线。
怒意,痛心,堪称荒诞的无能狂怒,这些昔日里和他毫无关联的情绪,却那样清晰而准确地拓写了他昨晚的心绪状态。
答案似乎就藏在一扇无形的大门后方,他的手已经覆盖在把手上,却难以按下,无法推开。
良久,周观熄来到客厅,弯下腰,收拾起地上的行李。
行李不多,大多是衣物,因此角落里的那个墨色绿长丝绒盒,便格外惹目。
那里装着一条淡青色的丝绸发带。
会议所在的城市以丝绸织金工艺闻名,堵在晚宴会场路上的那个晚上,周观熄注视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在精品店明亮的橱窗里一眼看到了它。
回过神时,助理已经拎着购物袋回到车内,像是另一个人格代替周观熄做出决定,付诸行动。
窗外的雨愈发的大了,水痕蜿蜒着在玻璃上描摹出痕迹,像是天空流下的泪水。
而周观熄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缩在床上的男孩儿,流着泪说出的那句:“因为我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下蛊已经成了他的执念,这一次是夜店,下一次是酒吧,未来会变成周观熄难以面对、也不愿设想的地点与场景。
危险的看似是下进酒杯的那枚药片,但促使着他走进酒吧的,是素未谋面的大老板,是迟迟没有进展的涡斑病,是他自始至终都深信不疑的周观熄。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玄关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颜铃蹦蹦跳跳地冲回屋子。他将外袍顶在头上盖着脑袋,但身上依然湿了大半,模样堪称狼狈。
他的眼睛肿着,嘴唇也泛着微红。两人视线于空中碰撞,停滞片刻,默契地同时错开。
“我去散了散心。”颜铃冻得哆哆嗦嗦,搓着手臂,将鞋脱掉,“没想到突然会下这么大的雨。”
窗外雨声不止,屋内寂寥无声,他们不知道是否该提起昨晚,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周观熄垂眼,望向桌上的丝绒长盒。
再一次地,他做出了那个决定。
“把衣服换了,去洗个澡。”周观熄说,“出来之后,我们好好聊聊。”
颜铃的身子轻轻一动,以为周观熄要开始清算昨晚的罪过,别开了脸,扁了扁嘴,说了一声“好”。
他将盖在头上的外袍摘下,转身向卧室走去。
然而周观熄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陡然钉死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你——”
颜铃回过头,茫然地“嗯?”了一声。
注意到周观熄的视线,他才“哦”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头发。
“刚刚路过你们这边一个叫作理发店的地方。”他很轻快地说,“就顺便去剪了一下头发。”
他似乎还没有适应新的发丝长度,手很快地下滑到发梢,悬空了片刻,才缓缓将手指蜷缩起来:“好看吗?”
周观熄没有说话。
那头原本纤长乌亮的发丝,被剪到了与肩膀齐平的长度,发尾微微卷起,俏皮而灵动。其实在男生之中,依旧是属于偏长而柔美的程度。
只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无法再用发带束起的长度了。
良久,周观熄听到自己很平静地问:“你不是说,你的头发留了很多年,你很宝贵吗?”
颜铃笑了笑,低下头说:“是啊。”
“小的时候不懂事,每次淘气闯大祸的时候,阿姐都会罚我剪掉头发。”
他侧过脸,抬起手摩挲着发梢,轻声说:“因为她知道头发对我很重要。只有这样,每次看向镜子的时候,我才会想起自己犯了什么错,并永远记在心中。”
“而这一次,哪怕阿姐不在,我也要给自己一个教训——我要记住,这里坏人很多,危险很多,谎言也很多,酒量再好,我也不会随便喝别人给的东西。”
他看向周观熄,笑眼弯弯:“从此以后,周观熄,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轻易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又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一边在行囊之中摸来掏去,一边快乐地分享起来:“对了。那些理发店里的员工,求着我帮他们拍宣传图,还送了我一瓶叫护发素的东西呢。”
“你看,就是这个,他们说可以让发质变得更有光泽,和我阿姐之前给我用的——”
他得意地将手中的瓶子举起,却在看清面前人的脸色后,笑意渐渐淡下,犹豫着问:“周观熄……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在地上发现了很多片碎掉的走关系,大家快来一起拼一拼吧。
其实半个小时前,理发店内的颜铃和“豁然”二字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他知道这天下有治病的药,却不知道还有催人动情的药。这些岛外人的手段可悲、可恶又可恨,令他毛骨悚然。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周观熄俊逸却疲惫的眉眼,面红耳赤的记忆于脑海中翻搅,但颜铃刹那间的唯一感觉,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幸亏有周观熄,也幸好是……周观熄。
毅然决然地,颜铃决定要给自己一个教训——可是他的漂亮头发,又是他好舍不得的东西。
坐在镜子前,剪刀每咔嚓一下,颜铃的小珍珠便会跟着簌簌掉下两粒。
感觉职业生涯即将走到终点的理发师战战兢兢,多次询问他是否真的想剪。颜铃只是哽咽着摇头,坚定地说继续。
然而剪完之后,他对着镜子左转转右转转,难以遏止心头的震撼。
阿姐先前给他剪的头,宛若狗啃过好几口的瓜皮,丑得刻骨铭心,因而才能被算作“教训”。
但是这里人的技术,与颜芙的手艺简直大相径庭:发尾可以做出卷翘的弧度,头发能剪出流畅丰富的层次,发丝弧度完美修饰脸型的同时,耳饰还能更为轻松地显露而出。
最后还免费薅了一大瓶护发素的颜铃,走出店门,对着街景发呆,完全无法伤心起来。
这与他想要“惩罚自己”的初心相悖,于是又硬逼着自己难过起来,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家。
颜铃抬眼,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周观熄。
周观熄始终缄默,立在原地,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发丝。
良久,他缓缓抬手,很轻碰了碰颜铃的发梢,像是要确定长度是不是真的如眼所见。
闷雷声伴随着雨声响起,周观熄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难看几分,仿佛剪刀剪断的不是颜铃的发丝,而是他自己身体里某根供血的血管。
他的神情是那样沉重,颜铃也惴惴不安起来,惊恐地抬手摸了摸头发:“难道很难看吗?”
片刻后,周观熄指尖蜷缩,将手收回。
“没有。”
“可是你的表情——”
“好看。”周观熄打断了他。
这两个字从周观熄的嘴里出来,先是令颜铃一震,神情宛若见了活鬼,惊愕之余,他又忍不住立刻窃喜地追问道:“真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