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严看着眼前漂亮的男人,回想早上与冷傲雪的对话:
“你说他是杀手,你有把握杀他吗?”
“没有。”
“他比你强?”
“不是强不强的问题。普通人在杀人时都会有一瞬间的犹豫,我们不会,我们会在对方犹豫的刹那杀了对方。”
“那么你们应该是对等的不是吗?”
“不,他是先行动后思考的人,他可以了无牵挂,而我要考虑到命令,还有您。而且他似乎很久没有杀人了,很期待新鲜的血液,对这种怪物,我想——谁都不会有把握。”
“可是你比他年轻吧?”
“是的。”
“他已经很久没再杀人了吧?”
“是的。”
“……他的身手应该比你见到他的时候,退步了不少吧?”
“是的。”
“……利是替他死的吧?”
“我不确定,只是推测。”
“枫现在跟他在一起。”
“是的。”
“他已经害死了我一个儿子,我不可能再把第二个儿子交给他……对吧?”
“是的。”
“所以……即使是怪物,我们也得会会他。”
“是的。”
——厉严打破沉默,微笑着开口:“我是厉枫的父亲——厉严,您是夏文吧。”口气似问,但不是问句,因为他已经确定了。
“夏文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吗?”
“你活腻了,想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个顶级的杀手,小雪虽强但不是我的对手……没错!我是老了,骨头是有点僵,没第一次见到小雪时那么灵活了,所以你想试试,用点卑鄙手段引开我的注意力,小雪可以趁机杀了我。至于动机——利吧?”没等厉严开口,夏文邪魅的眼神开始在他与冷傲雪间流转,语气阴下来说:“其实你根本就没对那种天真的手段抱希望……你是想在冷傲雪缠住我的瞬间,杀了我——代、价、是——冷傲雪的性命。”
厉严铁青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说:“你这算是在挑拨离间吗?”
夏文笑哈哈的在椅子上乱动,笑到厉严达到临界点才将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邪邪的勾起一边的嘴角,一字一句的说:“我、是、在、气、你。”
说完这五个字,夏文缓慢的站起来,离开那张碍事的椅子,眼睛没有一刻离开冷傲雪没有一丝动摇的双目:“让这种冰块动摇是不可能的,他本来就不在乎自己那条小命,不过呢……想象一下,在小雪掏出枪,打中我要害之前,我有50%的机会擒住你,在他犹豫、惊慌的几秒间,拿你当盾牌挡住我的身体,既而威胁小雪。不过……我有100%的把握——杀了你。”
夏文是什么人?在死前拉个垫背的完全有可能,所以冷傲雪只能站在原地无法动作,他知道他的一个轻微的动作就会给主人引来杀身之祸,冷傲雪只能第一次违抗命令。
僵持许久,厉严开口:“我们不能讲和吗?为什么一定要拿生命开玩笑?我放过你……你放过我儿子。”
“你没有本钱跟我谈条件。如果我成功的杀了你们两个回去,我还和枫过以前的生活。如果在这里与你们同归于尽,没有一个亲人的枫会给我陪葬,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一样的,枫是我一个人的——当然前提都是——你死。”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是一阵狂暴的波澜——安静的夜空响起四声枪声,都是冷傲雪手里的枪支制造的声音,因为夏文一直在动,所以有两枪射空,打中第一枪时,因为夏文的身体下滑,迅速的向厉严逼近,冷傲雪只打在他左肩上。第二枪,因为夏文已经捉住了厉严,可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他背对着冷傲雪,这本是最好的机会,但冷傲雪发抖的手没打中他的心脏,而是莫名其妙的打在离心脏很远的腰部。
再是沉默,因为夏文的身体完全隐藏在厉严的背后,背后大开的窗子吹过寒冷的夜风,夏文流血的伤口告诉他必须速战速决,以现在的状态,恐怕挺不了两分钟。
空气中弥漫着湿腥的味道,雷雨前的风特别的冷,特别的刺骨,夏文的伤口感受得更深刻,修长的手指扣着厉严的喉咙,锁住了他的动作与声音,深吸一口气——“只要你死了,枫就是我一个人的。”
无法形容的声音,清脆得可怕,那是喉咙被捏碎的声音,那是一个生命消失前的悲鸣。夏文的眼里闪耀着疯狂的光芒,他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全神投入到那另他痴狂的快感中,与他瞬间的疯狂不同,冷傲雪听到那声响后完全的呆住。
趁他呆滞的神经尚未清醒,夏文从厉严身上偷到手的枪,射出了一颗子弹,打在冷傲雪心口——
——“冷……好冷……我在哪里?雨里。血……血……和泥土、雨水混合的血,好脏,好难看……谁把我从四楼的窗户推下来?冷傲雪。痛,好痛,冰冷的子弹还留在身体里,肮脏的雨水钻进伤口,浑身的擦伤和折断的骨节都好痛。怕……好怕,利死前,会不会也很冷?会不会也很痛?会不会也很怕?我好想去陪你——可是我看了太多……太多……太多人死前痛苦的表情,杀的人越多就越怕,所以我不敢。没有人原谅我的自私,除了你。所有人都离我而去,除了你。我……爱你,我相信你不会抛弃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决定要跟你共度余生后,你要背叛我?我的心好痛,它支离破碎的喊着你的名字,可是你不再回来了——你也不要我了,你也离开我了,什么都是假的,我的爱是假的,你的爱也是假的,结果——除了痛苦和泪水我什么都没有。好冷哦……枫……好冷哦,好怀念你温暖的怀抱,你的身体好暖……好暖,暖得让我忘记疼痛。你不该让我爱上你,你不该让我用行动去证明,你不该承诺爱我一生,你让我不得不伤害你,我……要让你伤心、难过,我要毁灭你身边的一切,让你牵挂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死。血浓于水,只要厉严活着,你会背叛我,你的心里会装上另一个人,即使只是亲情,我也不要!杀了他……即使我死了,你也会乖乖的给我陪葬吧?来……来……用你温热的血液湿润我墓前的土地,用你最后的一次呼吸温暖我冰冷的心——来啊,我等你实现承诺——永远属于我。”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厉枫坐在乳白色的长椅上,双手紧握着,凝重的眼神盯着地面,两片嘴唇轻轻的动着,以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夏文,我是你的陪葬品——”
直到医生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他弹簧一样的蹦起来,抓着医生问:“怎样?!”
医生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只听清一句“没有生命危险了”,他像泄气的皮球坐在了一边,疲惫的闭上眼睛——
昨天夜里,厉枫回到家,发现了夏文留给他的字条,上面写着夏文的去向,厉枫立刻飞奔出去找夏文。
厉枫觉得夏文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使他前进,可是当他抵达——却远远的看到人群、警察、救护车,厉枫冲过去,看到的是被人抬上救护车的夏文,他浑身都湿透了,混杂着雨水的血还在流,立刻感觉天旋地转,好象天塌下来了一样。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坐在了这里,无论警察问什么他都摇头不语,一直坐在那张长椅上到天亮,到夏文的手术结束。
十四天后——
“医生!!!”
这是夏文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厉枫的声音。
厉枫看见夏文的眼睛动了,就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叫医生,夏文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我还活着……”
医生给夏文做了很多检查,直到四周安静下来,单人加护病房里只有夏文和厉枫两个人,夏文开口问:“……我昏迷了多久?”
厉枫闷闷低头回答:“两个星期。”
“睡了这么久啊——”
“——医生说你从高处摔下来,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有可能不会醒。你肩膀和腰上的子弹都顺利的取了出来,肩上没有伤到骨头,所以没什么问题……”哽咽一下,厉枫的头更低了,“你的腿……摔断了,医生说你以前给身体的负荷太大,大伤小伤的很多,腿上已经动过两次大手术了,这次恐怕无法挽回了——而且你腰上中的子弹伤到了神经,就算腿好了也……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走路了。”
“这样啊——警察呢?”
“你去见刚出狱的父亲,一个男人来了,他跟父亲起了争执,你中了两枪失足坠楼,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会警察来了你就这么说。”
“嗯?”
“马辛立说的。”
“他来啦?”
“嗯。”
厉枫无法制止的泪水落下,天知道他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都是马辛立把饭送到他手边他才机械的接过,前几天厉枫还活象个乞丐,后来马辛立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赶回家洗澡换衣服。
其实如果不是那些警察很烦他也想不起马辛立来,如果马辛立不来,别说夏文在这里躺十四天,他在这里躺四天厉枫就倒了。
如果他就这样永远的睡去怎么办?如果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怎么办?如果他醒了问起他的腿怎么办?厉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无法想象夏文知道后的表情,可是现在……他醒了,他知道了,他却用纤细的手指拭去他滚烫的泪珠——
厉枫低着头不敢看他,夏文摸着他的脸颊,放弃了擦去那无法停止的泪水:“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夏文只见过厉枫哭两次,一次是因为他给了他一巴掌,一次是因为看他痛苦心疼,总之都是为了他——这次也是,而这次是——自责。
厉枫轻动着嘴唇,慢慢的说:“如果不是为了我……如果我能早回家……如果……如果……”
“枫……我自己要去的,有些事你阻止不了的,别哭了。”
“对不起……”
夏文出院后,马辛立才现身,坐在夏文床边抱怨:“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躲着他,不是让你去硬碰硬,现在这样好吗?冷傲雪有那么好惹吗?疯子,纯是个疯子!”
“不好惹不也死了嘛。”
“以两条腿为代价!划算吗?!”
“腿比命重要?”
“……对你来说腿比命重要,”马辛立盯着夏文懒散的双目,“你装给厉枫看,他会相信。你以为我会信?你宁可丢了命也不愿意躺在这里!你会真的乖乖让厉枫照顾一辈子?我才不相信——”
“你都知道我就不骗你了,等过几天厉枫开始恢复工作,我就趁他不在家时离开。”
“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啊?光看厉枫看你的眼神都知道他爱你爱得多深,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拿承诺当废话?也许……他真的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他给了你那么多,你为他冒个小险都不愿意啊?”
“我现在根本就是个废物,只能坐在家里等他回来,我以后的日子要像只小狗一样守在门口等待主人的施舍,随时担心主人会抛弃我,不要我了。我无法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因为无法用双眼去证实,因为无法证实而怀疑,怀疑又只能闷在心里,因为怕捅破了他的谎言他会丢弃我,每天担惊受怕,怕他带回来另一个女人,怕他身上出现别人的味道。因为感恩,因为自卑而无法报复,只能把所有痛苦藏在心里,怕他知道,怕他离开,怕自己的误会伤害他那颗深爱自己的心——没有资格说不,没有资格怀疑,没有资格愤怒,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夏文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转过头看着被风轻吹的窗帘继续:“我不在乎做个累赘,不在乎做个米虫,不在乎做个卑微的等待施舍的宠物,但我绝对不要他的施舍,绝对不做他家的米虫,绝对不做他的累赘!”
一阵沉默,马辛立叹息一声,站起身,背对着夏文说:“我今天就回去,你要离开他还是留下都随你,但我绝对不帮你……或厉枫。不过——如果,如果你真的离开了他,有难处可以来找我。”
“谢谢——”
“该谢的是我,再见。”
厉枫买了轮椅、请了保姆后回来,发现马辛立已经走了,夏文告诉他,马辛立回去了,厉枫温柔的笑笑摸着夏文的脸,小小声的在他耳边说“我爱你”,依然没有回应,夏文只是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和一个掠过唇边的吻。
爱语如咒文一样每天在耳边重复,仿佛觉得他永远听不明白,一遍遍的解释给他听一样。炽热的怀抱每夜紧拥着同一个人,仿佛知道他要离去,紧紧的抓着他不让他离开。温柔的微笑充斥着看他微笑时的欣慰,仿佛他是他的全部,没有他他就没有了快乐。轻柔的吻抚过背后难看的伤口,仿佛他更痛——心痛。
复杂的眼神里,温柔、怜惜、珍视、渴求交缠在一起,每分每秒都诉说着“我爱你”,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被人无所保留的爱,如果这不算幸福,那什么叫幸福?
可是他不可能有幸福,幸福离他太遥远,他伤害了太多太多人,他注定了永远得不到幸福——
电话里,厉枫的声音——
“今天老板要庆祝,我推了好多次,他都非让我去——我会尽快回去的,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你又不是第一次晚回来,不用每次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似的。”
“我想早点回去陪你嘛。”
“好啦,我都听烦了。”
“那,晚上见……”
“嗯。”
“等等!”
“嗯?”
“我爱你……”
“……嗯,”沉默一会,小声一句:“我也爱你。”
厉枫拿着手机不知所措,完全不明白自己听到了句什么,当他想确定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掉了,他看不到——夏文脸上滑落的泪珠。
夏文坐在轮椅上擦拭脸上的泪水,背后男人的声音问:“收拾好了,走吗?”他是厉枫请来照顾夏文的,夏文用二十万诱惑他,让他帮他忙。
夏文微微点头:“嗯……”
离开他了,离开他了,再也回不去了……
失去爱了,失去爱了,再也没有快乐了……
他走了,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哭了,他哭了,他失去唯一的爱人了……
蹲在床边,厉枫泪湿的空洞双眼看着被吹起的窗帘——哥哥的照片不见了,夏文不见了,他的爱……不见了。
风——不算冷,他的心却被冻住了,该哭吗?该痛苦吗?该心碎吗?最终——他还是什么都不肯给他,他还是什么都不肯相信,他做得还不够好吗?他还不够爱他吗?越爱就越伤害吗?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不声不响的离开呢?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连跟在他后面都不可以?为什么不思回报的照顾他都不行?为什么他走得那么干脆?
“只要你给我理由——我什么都为你做。”泪,消失在黑暗的夜。
夏文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他在做什么?回来了吗?发现他离开了吗?在哭吗?恨他吗?他走了……他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告诉他理由了,理由是——“我爱你”
他能再站起来吗?他会绝望吗?如果他的离开使他选择死亡怎么办?如果他的离开使他堕入无底深渊怎么办?
无论如何,夏文已经成了他心里最深的一个印记,无论他今后爱上谁,无论流逝了多少时间,最完美、他最爱的夏文都会留在他心里,永远都抹不掉,永远都占领他的心,这就够了……他还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了,厉枫是他的,而且永远都是他的。厉枫不会忘记他了,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他满足了,可是为什么眼泪无法制止的流下?为什么心在流血?为什么那早已被遗忘的东西在呼唤自己?为什么还贪婪的渴求那温暖的怀抱?回不去了……不要再说了,你背叛他了,你离开他了,你永远无法回到他身边了,不要……不要再说——“我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