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卿,有本事就杀了老子!"声音凄惨无比。
"笑话!你们害得我姐姐那麽惨,我怎会轻易放过你们!不过你放心,你活不多久了。"
接著又是一阵轻笑,让人觉得脊梁发冷。
是王少卿!
我瑟缩在洞口外,借著月光,惊恐的看到满手鲜红的血液,稀稀薄薄的渗入掌心的纹路,勾勒出凌乱而残酷的命运之线。
不对,是幻觉,没有血,没有!努力冲掉心中的不安,装著胆子向山洞里望去。
一个中年人被掉在半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肤是完好的,右眼已经瞎掉,面目沾满了鲜血,即使这样,我依然认出他是当初在树林里的三人之一。
"你休想得到暖碧石。"
暖碧石!我手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
王少卿摇摇头,叹了一声,"你还是不明白,我杀你,和它无关。实不瞒你,先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暖碧石在他身上。再说,那本就是王家的东西,不管是谁拿走的,最终还是要还回来的,你说是不是啊,烜王?"
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停止了流动。
"进来,叶星宝。"声音是如此温和,恐惧随著那温和的声音传遍了我的全身。
"会没事的,不会再有人死了,大家都会没事的......"嘴里喃喃著一些自己都没有意识的话,双脚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惊恐吗?不知道......冷静吗?不清楚......头脑不知道是一片混乱还是一片空白。等到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王少卿的面前,一股令人发颤的感觉直直地朝著我压了下来。
我不想逃避什麽责任,该来的终究会来。
那人一见我,忽然惊恐叫道:"皇上!"
说实话,我还是有些疑惑,看著那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人:"你是?"
"呵呵,"王少卿在我耳边轻轻吹著:"他啊,他叫方奎,是你们烜国大将崔耀忠的副将,想必你这个软弱的傀儡是不知道的吧。呵呵,他为了保护你就想要来杀我,瞧,他身上的伤都是为了你而受的哦。叶星宝,这是你害的第几个人了,嗯?"
"我......害的?"
"对,是你害的,是不是很愧疚?"
"皇上,切莫听他胡说!"被吊著的方奎奋力挣扎,大声喊叫。
王少卿一鞭子甩在他身上:"丧家之犬!"
我听不到他们还说了些什麽......甚至根本不清楚方奎究竟是死是活,我只是凭著本能撕开自己的衣服,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让感觉操纵自己的意识,只是,想为自己的罪行,做出一些补偿,但是......冷冷的火光下,我唯一印在脑海里的是他身上无数的狰狞的疤痕,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吞噬著从他肩头和背部蜿蜒留下的血,丑陋而诡异,对我做著无声的谴责......
"好了,别动了。"王少卿握住我正在包扎的双手,我不由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已经死了!是你害死的!"
"我?"
"对,就是你,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死,我姐姐也不会死,对不对?"
轮回般不断重复的鲜血与恶梦渐渐侵袭我的大脑。
"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有大哥、二哥,有栾袭风,还有烜国,我只是想活著而已。我慌慌张张的推了推他,摸到脸上一片潮湿的温热。
"怎麽哭了?害怕了?"
"......"
"你想活下去,我姐姐就不想了吗!?"
拼命的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姐姐用命换来的!"
我目光涣散,眼前一片白热,只觉视线模糊不清。
"叶星宝,你真自私!"
我知道,我胆小、自私!我不是好人!
"知道我为什麽不杀你吗?"
"......"
"我怕脏了我的手!"
一字一字,犹如锥子般敲在心上,铭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往事不堪回首!那苍凉清越的琴音随著你的指间流泻而出,一曲毕我仍痴痴呆呆,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并不是你的知音,听得懂你的琴,只因你是如此的仇恨我!到头来,在你眼里,我、是一个连杀的价值都没有的人吗?
"想忏悔吗?"
抬起头,不明所以。
"我给你这个机会。"
"......"
"不信吗?跟我来。"
看著他伸出的那只手,轻轻握住。
那只手,精致得像冰,也冷得像冰。
夜深人静,王少卿施展轻功带著我在府中东绕西拐,不知绕了多久,在後苑僻静处的吟嫣阁前终於停步不走,对我露出倾国倾城的一笑:"就是这里了。"
我努力挣开他的手,沈默不语,对这间楼阁有著本能的抵触。
他挑了挑眉毛,笑道:"怎麽?不敢进?叶星宝。"
听到他念我的名字,我浑身阵阵发冷,颤抖著推开了房门。
吟嫣阁是一间不太大的屋子,里面的摆设清雅但名贵。前朝的瓷器,名家书法绘画,随手拈来。
王少卿挪动其中一个绿瓶,打开一个暗阁,伸手将我拉了进去。暗阁里的光线居然很好,里间被一方翠玉帘隔开,每一粒都圆润光滑,色如碧竹。掀开帘子,入目的便是精雕著欢喜佛图样的金丝楠木床榻,但是......
我震惊的看著床榻上的白骨,恐惧延伸到我的全身。
王少卿靠近我的耳边,爱语似的呢喃著:"知道她是谁吗?"
"呵呵,可怜的孩子。瞧把你吓的,这是我姐姐啊,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
嫣妃......娘娘......
"你瞧,她还是那麽的美。对不对?"
"你、疯了!"
"疯?"王少卿摇摇头:"不、我没疯。每天我都要来看看她,不然我就会心情烦躁的想要杀人。"
他轻轻的抚摸著那具白骨,就像是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般小心:"姐姐,我把那个夺走你生命的凶手带来了,你看到了吗?"
毛骨悚然,我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臂,他疯了,他是真的疯了!
"叶星宝,你最重要的东西有没有被人抢走过?"
我僵硬的摇摇头。
"呵呵,那是当然,你是皇子,别人宠你还来不急,又怎会抢你的东西。"王少卿自嘲的笑笑,目不转睛的看著那具白骨。
"我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对我极为厌恶,唯一关心我的只有姐姐。我曾天真的想,只要姐姐在我身边就好,其余的,我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要!可是她却被翔帝的一道圣旨接进了宫!更可恶的是那个昏君居然像丢破布一样将姐姐送到了烜国!叶星宝,我恨他!得不到暖碧石就想毁了我姐姐!"
"父、父皇对嫣妃娘娘极好......"
"啪!"王少卿一个巴掌甩向我,脸上登时火辣辣的。
"那也是为了暖碧石!不然,你以为你这条贱命是怎麽捡回来的!"
我无言。
"叶星宝,我姐姐到烜国之後,留给翊国的是你们丰厚的金钱报酬,而留给你的却是她的命!不论是那个昏君还是你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麽你是不是也该留点什麽东西给我姐姐?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你想要什麽?"
"那就,你的命吧!"
我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你说过,杀了我会弄脏你的手,你不会杀我的。"
"我不会杀你。"他从背後搂住我:"你自杀吧,好不好?"
一把匕首递到我面前:"叶星宝,你去死吧,好不好?你留在世上只会害人,死吧,去死吧,我求求你,去死吧!"
说到最後,他已经是声嘶力竭,我痛苦得闭上眼睛。
鹅黄的长裙曳起一地的金黄,飘摇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轻云之蔽月,姿容嫋嫋,恍如神仙,年少的我常常看得痴了,那样美的一名女子上天怎会忍心取走她的性命。还有身边的王少卿,他原本是幸福的,为什麽上天在给予他幸福後又将它收回呢?在享受过幸福後,不幸就会显得更加不幸,那种感觉,就好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块浮木,最後,却发现那块浮木只是远处的海市蜃楼。
"我不要死!"竭力控制自己平静下来。
"你说什麽?"王少卿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想不到懦弱的我也会反抗,是吗?
"啪!"又一个巴掌甩了下来。好疼,左脸渐渐麻木了,眼睛开始冒金光。
"那麽,你就一直呆在这里陪著我姐姐吧,直到死!"
"我不要!"我惊惶失措起来。
"你没有权利说不!没有人会找到你的,叶星宝!"
他的手指缓缓的滑过我的锁骨:"别忘了,你身上留著的可是我姐姐的血,她一直都好孤单,你知道的,对不对?。"说完飞身离去。
"不要。"我急忙冲过去,但是石门已被关上:"王少卿,你放我出去!"
死命的拍打著门,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去,看著床榻上的白骨,我的心不停的抽搐:"嫣妃娘娘,不是我的错,对不对?不是我的错......"
刹那间,我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孤儿,什麽都没了,想起大哥和二哥,想起栾袭风,想起总和我斗嘴的栾袭月,想起烜国......什麽都没了,没有了。
再也忍不住,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哭够了,哭累了,开始呆滞的盯著墙上的画儿出神。
画中女子垂首不语,一袭素衣长裙曳地,手执幽兰,檀口微启,欲语还休,眉眼盈盈处,水晶帘动泛清波。後宫佳丽如云,却没有一个能像嫣妃娘娘那样妩媚轻灵,却又温暖如春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三儿啊,有些事情往往还是糊涂的好。" 云鬓绿香软,朱樱豆蔻红,娥眉轻挑,眼波盈水,半是怨恨半是释然,在那个并不冷漠的皇宫里,人人都很疼惜我这个注定不会有所作为的小皇子,但对於从小就失去母亲的我而言,只有嫣妃是我的母妃,无关权势,无关利益,无关皇位,有的只是生命的交换。那样谪仙的一个人,竟活活让人逼的投了荷花池,身为罪魁祸首的我为什麽还活著,我是不是只会害人?害了嫣妃,害了方奎,甚至夺走了王少卿唯一的幸福。我是凶手!凶手!
体内的血液无声的膨胀著,想要撕裂这肮脏、丑陋的灵魂,打从一开始,我就陷入了一个荒唐的梦里,所有的人都给予我虚幻的思绪,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将走向哪里,我的人生早已被他人限定而毫无选择。太医曾说我身体虚弱,纵然用尽天下奇药也不可能活过十五岁。於是暖碧石成了我唯一的希望。哈哈,谁又能想到那暖碧石不是玉而是人呢?宠妃与皇子,终究是皇子比较重要,所以我是幸运的吧?可惜报应终究会来,落得这麽个下场,是对我的惩罚,明明知道一切,却依然眼睁睁的看著他人为自己送命。
暖碧石、暖碧石!
这天下哪里还有什麽暖碧石,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世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昏昏沈沈,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又好像一片空白,心里冰一阵火一阵。密室里燃著耆香,一时间,愈发地困倦起来,便侧卧著睡下了。生生死死,随他吧,释然了,一切就散了,碎了,湮灭了。对不对?嫣妃娘娘?
"宝宝、宝宝......"
谁在叫我?不愿做声响,鼻端一阵清凉的香气,像做了个梦般不清醒,我摇摇晃晃,无力的抬起手揉揉自己的眼睛。
"宝宝......"声音有些急切。
一个激灵逼迫我从迷糊的状态下抽离出来,但即使张开了眼睛视野还是一片空茫,好一会才寻回焦距。眼前像是有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宝宝,你醒了?"
瞪大双眼,愕然。
你怎麽会在这里?我张张口,却还是化作无声。咬著唇,竭力压下心中剧烈的起伏,却仍在听到他唤我名字时不由红了双颊,直感热气蒸腾,垂下头,努力不让眼泪出来。回首,是栾袭风温柔的注视,心底霎时委屈与怆然交加,默默无言。
"宝宝?说话啊,怎麽傻了?"轻轻握住我的手,原来他的手是这麽的温暖。麻酥酥的感觉迅速蔓延我的全身,直接挑动了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一种温温热热的东西充盈心头,水一般荡漾著,几欲溢出。
真奇怪,简简单单的一握手,却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切,就好像一个孤单的长途跋涉的人,在快要倒下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扶了他一把。
泪,还是流了下来,很没形象的扑到栾袭风怀里大哭,反正也丢人了,索性大哭一场好了。
这一哭还真是惊天动地。声音尖锐高亢直逼云霄,也直逼栾袭风的耳膜。看到他双手紧捂住耳朵,痛苦万分地立在那边,我心里顿时畅快了许多。
呜呼快哉!哈哈!
痛快了,我方想起栾袭风为什麽会出现这个问题。太可疑了。
"为什麽你在这里?"我平静镇定的质问著。
"我一直跟在你後面,没想到王少卿竟会做出这种事。"栾袭风倒是回答的理所当然云淡风清。可这根本不是我要的答案。
"你......跟踪我!"我咬著牙根,矜持著并不常见的理智,脑子开始寻思著之前王少卿的话他听去了几分。
"呵呵,傻宝宝,你三更半夜的跑出来,我是担心你才跟著的,瞧,这不是出事了?" 他婉然一笑,眉宇间的风情很是惹人。这要是让宫里的那些个宫女门看到了,还不当场晕翻。
呃,别想了,在这麽暗的地方,那笑容也太灿烂了,真不争气,好想晕。
"宝宝,你真傻!"他伸出手,轻轻的摸著我的脸颊。仿佛是摸著一件脆弱的瓷器:"好了,你还想在这儿待多久?咱们走吧。"
"王、王少卿......"我小心翼翼的问。
栾袭风撇撇嘴:"早走了,你还指望他留在这儿给你把门不成?"然後二话不说,提留我的後衣襟就要离开密室。
"哎哎哎,等等。"我大叫。
"又怎麽了?我的小祖宗。"
"出去之後,咱们去哪儿?"
"当然是王家啊。"
"那王少卿还不一刀砍了我啊!"
某人不可思议的看著我:"你还真以为那王少卿想剁了你?"
"当然。"我坚定的点点头。
栾袭风深吸一口气,一脸我傻冒的样子:"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有一百三十七种方法不让你逃跑,当然更不会让人找到你。"
听到这句话,我激动的不能自已。我是多麽多麽的......想骂人。可喉咙仿佛被什麽东西哽住了,愣是发不出什麽音来。皱皱眉头,心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终於汇成一句话:"栾袭风,我饿!"
原本一脸期待的某人绝望的惨然一笑,突然扑过来,朝我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下去,顿时,杀猪般的惨叫声久久回荡的於这个狭小的空间,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咬完後,栾袭风舔舔唇,嘴角扯的老高,笑的欢畅无比:"这下心里舒服多了。"
这小子记仇!小气!
出了密室,天居然大亮。在我的强烈抗议下,栾袭风终於屈服,带著我偷偷摸摸的出了王家。
苏南这儿有一所规模颇大的酒楼,名曰"双汐楼"。这里的酒比凤蓝阁淡点儿,点心比垂柳居腻点儿,干粮比燕纱楼硬点儿,就连茶水也比别处差点儿,可是大厨烧得一手好菜,永远都是客似云来。
碍著一旁伺候的小二儿的面儿,栾袭风睨著眼睛看我:"想吃什麽?"
虽然还生著他的气,但气归气,五脏庙还是要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