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好一笑:"嘿嘿,我好伺候,能入口便可,也别麻烦,只让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端上来便好。"
栾袭风有些好笑又好气:"这还叫好伺候?"一摆手,让小二儿上菜去了。
一会子,热的,凉的,荤的,素的,林林总总全端上来,我踞案大嚼。
"这厨子的厨艺还真是不一般,好吃。"
"对,人饿了,连饲料也好吃。"
凉掉的口吻,让人不舒服。但是我脸皮厚,一脸的毫无感觉,接著埋头苦干。
"宝宝,王少卿为什麽找你?"
"嗨,这荷叶藕丝羹真不赖,你尝尝?"嘴上这麽说,手里头可没闲著,抓来那只扒鸡就往嘴里塞,脸上挂著无害笑容。
看到我的有意回避,栾袭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久久地凝视我,那双眼睛像要把我吸进一潭幽黑的旋涡。我被他的专注与沈默弄得十分不自在。笑容逐渐僵硬在脸皮上,肌肉抽搐到令我难以保持轻松的模样。
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促局纳闷地在心底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我的心声,他开口了。但话一落出就把我蒙得措手不急。
"宝宝,我要暖碧石!"
倏地,猛一记钝痛突袭,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捅破,伴著尖锐的疼痛扎进了心脏。记忆的片段零零散散地迅速拼凑起。
"啊?什麽?为什麽对我说?" 他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眸看著我,漆黑的瞳孔里倒映著惶恐不安的我。
以疑问来答疑问──逃避。有些故事早已有结局,有些幻想早已该结束,有些人就是无知到哪壶不开提哪壶,比如我。
栾袭风静静的看著我,锐利地,深邃地,悲恸地,哀怜地,同样注满了痛楚。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
"宝宝,我没有时间了,我虽不知道暖碧石什麽样子,但是它一定在你手上。" 声音里开始透露出压抑的残酷和坚定,狠狠的击中我的胸膛。我几乎窒息了,眼前一片黑暗。终於,终於发生了。
想说的只字片语卡在了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我尴尬得难耐万分。沮丧的垂下头,完全的束手无策起来。
"薇悦,我的皇後快不行了。只有你手上的暖碧石能够救她,我保证,只要治好她的病,我一定完璧归赵!"
"你就那麽确定暖碧石在我手上?"
"原本不确定,只是猜测,可是昨天王少卿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
"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救你的皇後,是吗?"急切的打断他的话。
"是,但是宝宝有些事你不明白......"
胸口猛的被击中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痛楚渗透出来,慢慢的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早就该知道,我早就该知道。他对我的企图,我早就该知道。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对我的特别,他对我的好,我早就该料到是这麽一回事。没错,我不是个傻子,那种事,我怎麽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为什麽现在要突然告诉我这些,你的皇後真的病的那麽严重吗?听不清他在说什麽,两眼发黑,混蛋,真想晕过去。
不行!坚持住,关键时刻绝不能倒下!
我磕磕巴巴:"为、为什麽找上我?"
"当年先皇纳了王嫣落就是为了暖碧石,可惜始终不能如愿,恰巧你父皇听说此事,为了给你治病,便用减免翊国河道赋税的条件换了嫣妃,本以为暖碧石只是传说,没想到......"
"没想到那个体弱多病的三皇子非但没有死,反而做了皇帝?"
栾袭风脸色一变,牙一咬:"对,除了暖碧石,我不做他想!"
"薇悦她天生血分有亏,偏偏又怀有身孕,太医说若没有暖碧石,她必死无疑!"
我顿时血气上涌,生孩子!!!
"既然会死,你还让她生!"
栾袭风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勃然大怒,嘴巴半天没合上,良久才重新开始整理自己的形象:"是薇悦坚持的,这个孩子将会是我登基六年来的第一个孩子,你不会懂的。"
对,我不懂,为了生下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看样子这栾袭风也是被逼急了,不行不行,一定要稳住他,不然他发起飙来,其精彩程度绝对比二哥更胜一筹。可是我现在却像是一只被烧到尾巴的兔子,只想一跳一跳地逃走。
二哥,对了,二哥还在王家呢!
我"谑"的站起来:"二哥、我把二哥给忘了!"
说完,就要朝门外跑。栾袭风一把拉住我:"宝宝,等等,你二哥......"
"你放开我!王少卿找不到我,一定会找二哥麻烦的!"
"不是的,宝宝......"
"哎,你别拉我!我要去找二哥!"
挣脱不开栾袭风的钳制,我开始发了疯似的朝他又踢又咬,某人被我狂放的姿态唬住,闪了一下神,挨了我一拳,过瘾!只想把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
混账东西!
在我面前提你的皇後!
你真以为我是笨蛋!
难道不知道我也会吃醋吗!
居然都有孩子了!
我还没有呢!
你著什麽急!!
"宝宝,好了,别咬了,你听我说......"
谁要听你说!
什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偏要现在报!
"宝宝!"
某人终於忍不住,大喝一声!我很不厚道的装做没听见,继续对著他的胳膊进行撕咬!
"叶星宝!别以我不会打你!"
威胁我?!没平的火气又被加了一勺油,我瞬间张嘴狠狠地咬在他结实的臂上。
"叶星宝!只有婊子才咬人!你、你......还不住口!"
我扭曲著脸,拧著牙齿,报仇雪恨,视死如归。骂我?!也不想想我是谁的弟弟!
估计栾袭风也是被我咬得疼得厉害,凌空一掌劈过来,我立刻金星乱冒。
"喂,宝宝,没事吧。"他看著我目光呆滞,刚刚明明还那麽拼命凶暴,以为我被打傻了:"宝宝?都是我不好,下手重了些。"
我只觉的目光涣散,眼前一片白热,不想回应他。
"宝宝!你还想不想找叶星天了!"
这会儿我是清醒了,立刻很乖的坐到一旁,等他发话。
栾袭风的面部表情非常精彩,一副想扑上来掐我脖子的样子。好半天的,终於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慢条斯理的喊我:"宝宝。"
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
一看我摆这架势,栾袭风长叹一口气:"算了,你这副样子,果然是我太急了,还是以後再说吧。走,回王家。"
什麽?!回王家?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要报复也不至於把我往火坑里推吧!
某人见我一脸防备,不禁委屈道:"放心,我保证王少卿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怎麽样?"
让栾袭风这麽一说,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是以後再说,想必也是不愿太逼我,他心里应该很著急吧?
脑子里一团浆糊,总之先找到二哥再说。
这时,栾袭风忽然转身对我说:"宝宝,有件事我刚才就想和你说了,你二哥昨天晚上已经离开王家了。"
......
站在王家大门外,我犹豫不决,回头看看栾袭风,喂喂,你那什麽眼神?不要用那种心疼怜悯不忍的可怜表情看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鼓起勇气,我昂首挺胸的跨过了王家的大门坎......
不晓得王少卿究竟在哪里,路上竟没有碰到一个仆人,该死的栾袭风非要说什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坚决拒绝陪我一同进入,无奈,我跟著感觉在府内一阵乱窜,居然又闻到了那股诡异的荷花香!顺著这阵香,我来到了那条死胡同,推开那扇门,触目所见的依旧是那个宽阔无垠的荷花塘。在这个极为幽静的处所,院落里满是奇花异草,东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水中游鱼历历可数。池边是一株参天巨树,遮天蔽日的浓荫几乎盖住了整个院落。几点阳光透过树梢撒下来,映得水面上泛著点点银波。
四处张望,满眼皆是碧绿。一排柳树一丝一缕倒垂水中,拂著平静的湖面,荡漾开波波涟漪。嫩叶承了露珠,在朝霞的辉映下闪亮剔透,光彩斑斓。雾气未散,隐约露出几棵桃树的影子,绿中衬著粉红,粉红中染了清绿。嫋嫋的烟雾犹如飘舞的白色纱缕,令人如临仙境,如在画中。但见雾中一个黑影立於湖边出神。阳光冲破云层,驱散了雾气,映照著大地一片晶莹澄亮。湖面闪闪发光,绿水倒映蓝天,亦倒映著湖边人。
王少卿!
少了昨晚的那份恐惧,我尝试著开口,却愣是发不出声音来,而他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剜进我的心里,一刀刀剜出血来。
"怎麽又来了?既然出了密室,还不赶快躲的远远的!"王少卿神色黯然,凝著波光涟涟的湖面,眸底是深深的痛。
满池的粉色荷花迎风抖动,不似起舞娉婷,倒似一群饥寒中人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是奇怪,以前怎麽没发觉?是心情改变了吧?
"这是玥国独有的梦嫣荷,嫣妃娘娘最喜欢的荷花。"我喃喃道。
"姐姐以前常常一个人坐在塘边读书,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谁。那时我所有的梦想都沾染了初夏的梦嫣香。或许我的生命会在天气最热的时候走到尽头,死在这一池荷香里,也算是走得称心如愿。"他的脸上流露出那种完全无心於这个扰扰世间的落落神情。
沈默良久,我终於做出了决定:"我要去翊国,救人!"
"呆子。"他的语气充满不屑:"本想吓吓你而已,从未想过取你性命,没想到你还是逃不掉一个‘死'字。"
"为什麽不杀我呢?你那麽恨我,连方奎都没放过。"
"呆子就是呆子!昨晚你二哥已经将方奎带走了。"
"方、方奎没死?!那、那你还说......"
"我说过了只是吓吓你。姐姐的血用在你身上真是浪费!若不折腾折腾你,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啊?哦、哦......"
心脏像是被谁粗暴地蹂躏著,胸腔里郁闷得简直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这是我欠他的,他若想报复也是应该的!
我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只是、想、想告诉你、我不是只会害、害人,我可、可以救人的。"
王少卿凝视著我,反问道:"用这种方式?"
我哑言。
"跟我来吧!"
懵懵懂,我急忙跟上去,生怕迷了路。
到了房门前,王少卿推门而入,满室都是荷香,举目望去,桌上的瓷瓶里插了十数朵梦嫣荷,含苞待放,粉色的花瓣相互挽在一起,将离未离,散发出这一室屋里很静,可以听见院子外面荷塘荷花盛开的声音。香味随风而来,香得几近浓烈了,却一点也不招人厌。
"给。"
他擎起右手摊在我眼前,是一个小兽皮荷包,系著一枚玲珑剔透的珍珠结。
"这、这个是?"我皱皱眉:"难道是......"
王少卿微叹一口气:"我若是早几年得到,姐姐也就不会死了,拿去吧。"
我的心情真可说是激动非常:"你、你不是很恨我吗?"
"砰!"脑袋上挨了一记暴栗,王少卿大怒:"要不要!废什麽话!"
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绪起伏这麽大,我有些乐颠乐颠的说:"要、要!"
正在我兴高采烈的档儿上,听到一句:"遇到星雨就让他回来看看,上次走得太匆忙了。"
我呆住,嚅喏道:"哦。"
"想、想不想去见见我、我父亲?"
"可以吗?"我有些惊讶。
"想去就去!你走吧!"转身不再看我,像是已经厌烦。我很识趣的退出房门。
急急地走向後院,想告诉栾袭风这一切,却蓦然收住了脚步。栾袭风就站在院中的一丛杜鹃花前,似乎正在沈思。杜鹃开的很豔,轻红粉白,花繁枝茂,而站在这一大丛繁华热闹的杜鹃旁边的栾袭风,却流露出一抹说不出落寞孤寂的伤心。压在胸口上,我体会著那种丝丝缕缕的疼,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陌生而奇异──不舍得他伤心,不舍得他难过,只要能抚平这个人的伤痛,能抹去他眼底的悲伤,能让他快乐开心,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原来我是这麽的心疼他,罢了,栾袭风,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用力的挥动我的双臂,高声喊道:"栾袭风,我们去翊国吧!"
蓦然回首的栾袭风吃惊的看著我,接著露出一个愉快的、舒心的笑容。
这、就足够了!
(十一)
我和栾袭风两人站在侧厅等待王当家的到来。
厅内四角各有一青石台,应季摆放梅、兰、竹、菊四式盆景。没有匾额高悬,却於正壁上绘一幅写意泼墨山水图,各种装饰摆设皆为白玉或青玉所制,放在红木饰架桌台之上,点缀的恰倒好处。
内心有些不安,嫣妃娘娘十分得王无尘的宠爱,倘若......
"还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是姓叶,偏只有星雨还让人看得过去。"冷峻的声音蓦然响起,带著倦色而微微苍白的脸容并无损於王无尘的犀利,仿佛一眼便能洞穿人心。
"你要见我?"他注意旁边的栾袭风反而多过於我。也难怪,无论在哪里,只要栾袭风随便一站,无意流露的尊贵与气势便让人无法忽略,虽然他总是端著一张无害的笑脸。
"那个、那个......"糟了,关键时刻又开始结巴了!脑海里忽然窜出一些杂乱的影像重叠著,却又分不清窜动的是什麽。
感到一阵晕眩,心里涌出强烈的紧张感。
对,是紧张,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安,这多少让自己有了些宽慰。
"你紧张什麽?怕我吃了你不成?少卿已经替我教训过你了,我不会拿你怎麽样的!"
"哦。" 嘴上这麽回答,心里却咬牙切齿,搞了半天,他全知道!无力的攀抓住栾袭风的手臂,倘若叶家人都是怪胎,这姓王其实也好不哪儿去!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面带笑容,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样子,不过从他的眼睛里,我可看不出半点的真情实意。
不自觉的垂下头,凝望地面,一言不发,空气瞬间凝结,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一双手碰触到我额前的浏海:"你就是落儿所救的孩子啊。"
声音极其温柔,温柔的让我想哭,茫然的点点头。
"虽然笨了点儿,不过幸好是个好孩子,难怪落儿会舍了命去救你。"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和无力。
鼻子酸酸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走吧,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就不要後悔了。"
栾袭风在一旁插言道:"在下会好生照顾他的。"
王无尘敛下笑容,冷凝地说:"你?翊王,将他置於这般境地的不就是你吗?老夫信不过你,失礼了。"
我有些尴尬,栾袭风倒是毫无所觉,只是念念有词:"那家夥果然是王家的种。"
那家夥?说的应该是大哥吧?
嫣妃娘娘死的时候,本以为大哥会恨我至深,没想到他却放开胸怀,依旧疼我,这总是让我感到羞愧,相对於大哥的宽容,我明知道不愿意割舍对栾袭风的感情,却又希望藉由暖碧石的事把自己从这个无法自拔的深渊里拯救出来,一旦认清自己矛盾与狡猾的个性,想要自圆其说都很难。
人生在世,好比一片枯叶,纵使飞过万水千山,最终还不是泯灭入了尘埃?权力、富贵犹如浮云,什麽才是自己能抓住的?想要不择手段的抓住自己的爱情,纵然让他记恨,也不要让他忘记!
其实,我并没有他们想的那麽善良!
离开王家,远处有人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行云流水般的箫声里,甚至可以听到吹箫人的呼吸之声。那仿佛是在诉说,多年以前一场值得追忆的梦境,历经千世千劫,到最後终归了空影...... 那些青春岁月,那些无法忘记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