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说?"想了又想,斐罗德最终只问了这么一句。
虽然冒险,但恐怕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正如所有的大家族一样,克里泽森家族内部的各种派系,利用得好了就是助力,能帮他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们都保证不会泄露你的行踪,除此之外就没什么有用的话了,恐怕是在观望。" 尤金长吁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哼~那帮老头子除了整天夸夸其谈什么都不会!等真求到他们时,嗅觉比狗还灵敏,哪边的骨头大往哪边靠!" 斐罗德狠狠地瞪着桌子,好象上头的橡木漆面就是元老会那帮老家伙。
尤金不禁莞尔,指尖习惯性地叩着桌沿。"你知道就好,对于他们来说别的都是空话。帮不帮忙,就看你给的骨头是不是够得上爱德华给的分量!"
"骨头,嗯?" 斐罗德讽刺地笑了起来,"现在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能答应他们什么条件?就算我肯答应,他们会信吗?"
"选择现实中的面包,还是无法确定的黄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尤金的眼眸深不见底,流转着睿傲的光芒。"肯赌就不一定会输。"
"怎么下这个赌注,你有主意吗?"紧盯着那双熟悉的眼,斐罗德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依靠这个男人。
"明晚9点,在费比仑。" 尤金笑了起来,轻巧的眉目在一瞬间被注入了生气,妩媚得令人不敢逼视。"要陪我赌这一场吗?"
"如果失败的话......" 看着他勾起的唇角,斐罗德莫名地有些口干舌燥。
"永不超生。" 没等他说完,尤金已经把话接了上去,语声轻缓却斩钉截铁。
斐罗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从来不是。尤金的这个提议相当诱人,但香饵背后的钩子也是现实的。
是坐以待毙,还是拼死一搏,答案其实很明显,尤金给他出的并不是一道选择题。
"好,我去。" 斐罗德深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埋藏在他们心中的答案,尤金微笑着伸出了手。
冰与火,两只截然不同的手紧握在了一起。这是个盟约,至少是形式上的共同进退。但后续会怎么发展,谁知道呢,男人的眼中划过一道惊火。
当夜幕再次降临,尤金和斐罗德终于走出了这幢灰暗的建筑。有一辆车停在远处的行道树下,与周围的黑色完美地融为一体。尤金率先登上车,斐罗德却回过头去,像看着什么。二楼的窗台上,有个金发男子正快乐的挥动双手。
"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感性。" 尤金带着微讽地口吻调侃着终于上车来的男人,斐罗德没有理会,只是把头别向了一边。
尤金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感到烦躁,好像不安的只有他一个人。斐罗德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不祥的预感,甚至只要想到终点在哪里,他的胃就翻腾地难受。
没有觉察到身边人异常的情绪,尤金盯着窗外的夜色出了神。那黑色是如此温柔,如同面纱,在下面掩藏了无数的秘密。
如果一旦撩起,会造成多大的变故呢?谁也不知道。
"请两位下车吧。"两小时后,司机停下了车,以一种纯机械的声音提醒着客人们,他们今晚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夜岚中,他们可以清楚看到一座建筑物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了整个山谷。
那就是费比仑,克里泽森家族引以为豪的城堡,斐罗德的心突地狂跳了起来。
"走吧。" 尤金轻轻抓住身边人的手,向那座庞大的城堡走去。斐罗德意外地没有拒绝,在尤金的掌心中,他的手显得冰凉。
一道道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僮有礼地鞠着躬,引领他们继续深入。斐罗德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拖着尤金在赶路,直到最后一道门的开启。
那里面是一座华丽的大厅,高挑的三层穹顶周围装饰着黄金雕像,纯黑色的纹石地面被打磨得闪闪发光。
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家具,甚至窗帘的颜色,都是斐罗德所熟悉的。
他真的回来了?在经过这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后,他终于回到这里了吗?斐罗德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大厅中的音乐静了下来,人们停下了身边的活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个闯入者,如同打量什么未知的生物。
斐罗德深深地吸了口气,攥紧了手中唯一抓住的东西,如同溺水者。
一片静默中,响起的是尤金的声音,冰冷而富有威严。"你们的少主人回来了,难道就是用这种方式迎接的吗?"
被这句话惊得醒悟了过来,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似乎是不敢相信,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面面相觑间,一位老者缓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约60多岁的模样,步伐稳健,表情严肃而庄重。他走到了斐罗德面前,恭敬地俯身行了一个礼。
"少爷,欢迎回家。"
是梅克,斐罗德认出了那人的身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这意味着他得到有力的援助了吗?
斐罗德的笑容在后一秒永远凝固在了唇畔。人们跟着梅克一起深深俯下了身,但不是对他,而是对尤金,他们称呼他大少爷。
"不......" 斐罗德失声大叫,从床上猛地弹起。他不断地喘着气,脑门上满是细密的汗水,不知情的人看了他此刻的表情会以为他见到了地狱。
不是地狱,却有可能比那个更糟。是噩梦吗?斐罗德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几乎要把那黑色的织物揉碎。
他们知道了,他们居然知道了,而且是所有人!怎么会,为怎么可能变成这样?斐罗德拼命摇着头,像是要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当年的知情者都已经把这个秘密永远带进了棺材,不是吗?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称呼尤金呢?从床对面雕花大橱的镜子里,斐罗德看到自己惊恐万状的表情。
幽暗的走廊尽头,是无穷无际向上延伸的螺旋型楼梯。小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躲在那楼梯后的间隙中。
楼梯上面是父亲的书房,他经常能听到一些谈话。
那个时候父亲说,把他们母子俩接回来吧,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毕竟那个孩子是我的长子,也是克里泽森家的继承人。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说呢?他很困惑,也很不安,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才该是克里泽森家的继承人,不是吗?
十五年了,一转眼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斐罗德有些恍惚地想着,久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情的存在。
可这个秘密终究还是存在的,并且被揭发了出来,以斐罗德措手不及的速度。
从堪那司开始,他就像陷进了一片流沙,越挣扎堕落得越深。有人设下了一个圈套,看着他钻进去,然后一点一点把绳索收紧。
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尤金在捣鬼的时候,斐罗德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被抽干了。
这种感觉甚至不是愤怒,而是近似于惊惶。尤金是不可能背叛他的,除非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斐罗德感到自己的神经简直要错乱了,可还是忍不住往下想。
是他错了,他把一只驯养的狮子当成了猫,这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他大概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傻瓜,把敌人养在身边对付自己。
就在斐罗德头痛欲裂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有着一双蔚蓝色眼睛的少女推开了门,她手上托着一只银制的餐盘。
在接触到斐罗德那双犹如着了火的眼眸时,少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仍努力尽责地把餐具一件件摆放在一边的小餐桌上。
"斐罗德少爷,该用餐了。" 摆完餐具,少女低声提醒着坐在床上的男人。这动作其实很危险,犹如要捅醒一头熟睡的狮子。
"出去。" 斐罗德阴冷的嗓音带着让人颤抖的力量,他不需要别人一而再地提醒他现在阶下囚的身份。
"可是,您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少女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想随时逃出这个房间,但她的脚却仍固执地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女仆都敢违抗他的意思吗?男人暴躁地眯起了眼睛。"滚,给我滚!" 斐罗德恼火地抓起手中能拿到的所有东西向门口掷去。
一件瓷器摆件碎在了女孩脚边,残片溅了一地。竭力躲避着袭来的各种物品,少女不得不仓皇地退了出去。
"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吗?"犹自惊魂未定,犹如西伯利亚寒流过境一样的嗓音在少女背后响了起来,尤金就站在拐角处的门廊后。
"是的,大少爷。" 少女敬畏地低下了头,"斐罗德少爷连水都没有碰一下。"
女孩的衣服上还粘着小块碎瓷,十分狼狈。尤金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经过他身边时,少女深深躬下了腰,然后迅速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经过房间内的一场混乱,盘中盛放的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下来,宝石红的葡萄酒在地毯上绘出一幅抽象画。
斐罗德喘着气,一手扶住了床角的柱子。精致的银器上雕刻着曼陀罗,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那是他母亲最喜欢的餐具。
母亲爱在卧室里喝茶,她总是待在屋子里,不乐意见到外面的阳光。他跑了进去,抱住她的膝盖,把父亲说的话告诉了他。
母亲的手指上涂着鲜红的蔻丹,她用这双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不要害怕,母亲告诉他,没有任何人能夺走他的东西,她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的,她向他保证过,斐罗德闭上眼揉着涨痛的额角。可她还是失败了,死神阻挡了她的脚步。值得庆幸的是,死神同时拦住的,还有他的父亲。所以他才能实现自己的计划,两年后,他来到了堪那司,在那里找到了想找的人......
尤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想了一会,终于伸手推开了它。
"斐罗德......" 尤金轻轻喊了一声。
后者几乎是立刻回过了头,就像房间内窜进了一条毒蛇。
"是你,你来做什么?打算看我的笑话?"斐罗德死死地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那表情似乎总是冷冷的,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可他记得,在很多年前,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有过光彩。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小的少年,尤金17,他12岁。
"听说你在绝食,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死?"依旧刻薄的口吻,让斐罗德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的母亲刚刚去世,那个有着苍白脸孔的少年却一滴泪都没有流,安静地如同骨瓷做的玩偶。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从牙缝中硬挤出几个破碎的单词,斐罗德的眼中没有尤金预期中的愤怒,反而透着些许恐惧。
"10年前......" 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尤金拖过椅子坐下,顺手拿起餐盘上的水喝了一口。"‘潘朵拉'的开幕酒会,你喝醉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你...居然在那么早以前就知道了......" 斐罗德以一种毫不掩饰愤恨的目光瞪着男人,"可你什么都不说,在我面前仍然如奴仆一样顺从,暗地里却一直在想着怎么搞垮我?"
尤金看着他,只是默不作声。
"你现在终于成功了,打算怎么做呢?" 斐罗德的嘴角甚至露出了笑意:"杀了我?还是准备搞点新鲜的花样?"
"元老会的那帮人正在上面开会。" 尤金的回答异常简洁。
"原来是这样!" 斐罗德大笑着叫了一声,昏暗的壁灯下,黑色的眼眸闪闪发光。"我们仁慈的大少爷不忍心自己动手,所以要让那帮老家伙来决定我的生死吗?"
"斐罗德......" 尤金皱着眉头喊道。
"你这条毒蛇!" 斐罗德终于不笑了,他狠狠地盯着房中央的男人。"你以为这很容易是吗?取代我的位置?我告诉你,你休想,你永远都别想!"
他不会忘记,从小开始就是这个男人,带给了他多少屈辱。
每个人都称他为天之骄子,可是在他背后,又有多少窃窃私语:他的母亲不过是个情妇,他根本不配继承克里泽森家的荣耀。
那种威胁是如影随形的,所有人的眼神都告诉他,他并不是被期许的,他父亲还有一个更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的位置?" 尤金冷笑着,"我还以为你在克里泽森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就算是有被害妄想症也拜托你用下脑子,是你亲手毁了自己的根基,不是别人。"
"你......" 神经质地掐着手边的床柱,留下一条条指印,斐罗德浑身都在发抖。尤金的每句话都像刀子,刀刀刺中他的痛处。但无可辩驳,他说的是事实。
"你说完了?那么轮到我了。" 尤金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床边逼近。斐罗德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专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他唇畔的笑容明丽异常,斐罗德不禁下意识地退后。"整整十年,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尤金的嗓音低柔宛若叹息。
"杀了你很容易,可那对你来说太轻松了。"钩起斐罗德的一缕发丝,尤金轻吹了口气,满意地看到他的身躯瑟缩了一下。"我要让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但是,斐......我给过你机会,而且不止一次,是你不懂得珍惜。" 尤金的眼神变得冷冽,清澈得能倒映出斐罗德犹疑的表情。
"在荒岛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希望你别后悔!"
想到他当时说话的神情,斐罗德感得一阵不寒而栗,他的确是计划好的,如同老练的猎手在一节节收网。
"你这个贱人生的下流杂种,混蛋!" 从语言编织的魔咒中逃出,斐罗德瞪大了眼睛怒骂:"当初留下你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早就该斩草除根!"
尤金的呼吸一窒,猛地揪起斐罗德胸口的衬衣。斐罗德一时不防,连退了几步。
"没错,十五年前你就该杀了我,说不定对我们俩都好。" 尤金漆黑的眼眸中射出一种惊人的恨意,犹如地狱浴血归来的灵魂。
急促的呼吸重叠在了一起,像极了抵死的缠绵。曾经有无数次,他们也如此靠近,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凶险。
心脏在快速搏动,彼此都可以清楚听到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斐罗德想,也许这次尤金是对的。从出生开始,宿命就注定了他们两个无法共存,只是谁才是该死的那个?
嗑嗑嗑......"僵持间,门被叩响了,打断了房内的行动。
尤金迅速地抬起头,终于把手放开了,斐罗德忙着扣好衬衣的钮子。从床上站起,两人的呼吸都没有喘匀。
"是谁?" 尤金扬声问道。
"大少爷,我可以进来吗?"语速不紧不慢,温和有礼,是梅克的声音。
来得真是时候!尤金想着瞥了一眼斐罗德,匕首样的冷锐,事情并没有完。"进来吧!"
"大少爷......" 梅克进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相当恭敬地对尤金行了个躬身礼,斐罗德在一旁看着,目光怨毒。
"有什么事情吗?" 尤金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问着。
"是关于斐罗德少爷的......"斟酌再三,梅克在提到斐罗德名字时仍是加上了少爷两个字。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说起,多少有了些讽刺的意味。
尤金挑起一道眉,嘴角微扬,看不出是喜是怒。"这么说,你们是已经有了结果?"语气虽然用了疑问,可话中的意思已经是肯定的了。
"会议上大家一致通过把斐罗德少爷交给‘赤蝎'处置,毕竟祸是他闯的,理应由他负责。这算是目前能找出的最好的办法,也能借此改善我们现在和肯迪斯家族紧张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