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听我说个故事好吗?」阿鸿捏著小天的脸颊,笑笑说道。「我很想说给你听......好吗?」
「嗯。」小天静下来,乖乖地任由阿鸿捏著脸,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看看,能不能是救自己的药......
从前从前,有个幸福的小男孩,他有爱他的父母、疼他的哥哥、老爱缠著他不放的妹妹......他真的很幸福快乐,有一群爱他的亲人与朋友。
但,人是无法永远幸福的,老话一句,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生命循环是有周期性的;不论他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说是上天给的考验也好,说是命定也好,就在某一天,年轻的母亲病逝了,然後,很自然而然的如同三流肥皂剧,这种检查不出的遗传基因,传到了小男孩和妹妹的身上。
这就样,小男孩和妹妹会像母亲一样,只能活到三十岁。
你相信吗?应该不相信吧......可是,小男孩的父亲相信。因为他以前不相信,用执意与坚定的爱打动了妻子的心,但现在妻子走了,他不得不信......
小男孩从此以後并没有郁郁寡欢,也没有把自己送上手术台任人解剖研究,他安安分分的生活著、读书考试、玩乐......反正对那时的他而言,离三十岁还有好几年可活,不是吗?那就好好把握时间,把该玩的都玩一遍、该吃的都吃个过瘾吧!
百无禁忌的他,唯独一样东西不敢碰──爱情。
因为他给不起,因为他承受不起。
他无法想像他的妻子在未来的岁月要孤苦伶仃的活著,他不愿看到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若是妻子改嫁,他更喝不下这罈醋!更何况,孩子的基因里很有可能会带有这遗传病毒......
於是,他努力让自己看淡一切,即使有仰慕的人,放在心上纯欣赏就好......真的,这样就足够了......
所以,他很努力,很努力的读书,考好学校,求得不错的工作,然後提早退休,出国小游一周,回老家奉养父亲──这是他的生涯规划,比一般正常人少掉一半需要烦恼的部分。而他也很顺利地照著这张计画表生活,直到某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家伙打乱了他的计画......
先是执勤时,差点让那家伙受伤......因误会而认识的两人,不服输的斗嘴是种乐趣,耍任性的强迫是愿打与愿挨......不知为什麽,他喜欢上了与那家伙相处的感觉,然後渐渐的,由喜欢变成在意、变成爱......
爱,好可怕的词,对他而言,这是压力的大石,无法说出口的奢侈。
他该怎麽办?即使那家伙是个男的,不会怀孕,不用担心基因遗传问题,可是、可是......
「小天,你能教教他,他该怎麽做吗?」阿鸿缓缓说著。平淡地口述著一个故事,不像说书人活泼吸引人的语调,反而带著些许哀愁与无奈。
「......」小天无语。他想不出要说什麽。他明白这个故事主角就是阿鸿,但,他真的不知要怎麽回答。
他只能,让泪一滴一滴的落著;咬著唇,不让声音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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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鸿出院了。真是诡异的病,病发时会导致休克死亡,没事时仍就可以活蹦乱跳。
阮家人都看得很开,即使是阿鸿的妹妹过几年也会步上同样的路;她身边已有一位爱人守著,也明白这残酷的事实,但他仍愿意守在她身边,就如同当年的阮老爹般固执。
阿鸿还可以再撑几个月吧。他总笑说像在倒数计时,所以他要快点吃到著名的XX饺、玩到最新的game、看遍世界名著名电影......
小天想开了,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一定会发生的,只是,他还没准备好......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这个他即将再度成为「一个人」的事实,以及,阿鸿的真心告白。
即使两人早已发生关系,同床共枕了许多日子,但所谓的喜欢啊、情啊、爱啊,两人并不会说出口──那是禁语啊!
对小天来说,那是不能出现的感情,他的字典里早已把关於「爱」的字词全给delete了......
「把握当下。」阿宾送了一句至理名言。
小天笑著,他明白,他真的都明白,只是自己跨不出去那一步而已......
「呵,一个不敢爱的人,一个不敢相信爱的人......这又是哪出不入流的八点档啊?」小天自嘲著。
所以,像一般人那样,就陪他走完这几个月吧。很消极的想法,很勉强的笑容......因为,他根本笑不出来了,莫名的恐惧笼罩著全身。
只要「得到」,就一定会有「失去」吗?既然会「失去」,那为什麽要让我「得到」呢?
深夜,小天回到自己的家。总觉得很久没回自己的狗窝了,自从和阿鸿在一起後,几乎把阿鸿的房间当成自己的家,狗窝里积的灰尘厚度可以和屋外的相比了。
这几天回来处理事务,接著要再回去陪阿鸿;考试的事,小天决定先搁在脑後,所以还要跟姑姑先说一声;还有夺命连环call的阿宾,也要安抚一下......啊啊啊!小天把头发乱抓一顿,好烦!
不知为什麽,他眼皮在跳。是太累了吗?也还好吧,每天睡得饱饱,还要阿鸿叫他起床呢。......呃,这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小天觉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为消除疲劳,小天决定先好好泡个澡。抓条浴巾就走进浴室......
之前说过了,由於N个日子没回家,房子里到处都结垢得不像话,还不时有八只长脚的动物随意散步著......小天脸黑了下来,关灯,回房间,拎起没开封的行李包,走人!
「没有人住的房子,还真是恐怖......脏死了......」小天一边叨念,一边走出家门。他要转移阵地,换到乾净的地方,而且是熟悉的地方。
他觉得很糟糕,但不可否认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阿鸿家。虽然这将近两个月没踏进去了,但怎麽想都觉得绝对会比自己的狗窝好。
安分地背著行李,踏出电梯,开门,脱鞋......自然而然的习惯,小天甚至觉得,阿鸿房间的味道才算是「空气」。
好不容易爬上了床,正是太阳即将出现前,温度最低的时刻。小天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虽然刚洗完澡的身子是暖和的,但不知为啥,他总觉得冷。
温度低?床单冷冰冰?还是自己在冒冷汗?
「好冷......」小天半眯著眼,喃喃自语著。是冷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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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是一名警官抓毒虫的普通事件,无辜倒楣的路人甲被挟持为人质。」小天蹲著,将几张纸钱放进铁桶里,看著不断窜起的火势,缓缓地一字一句说道。
「故事的转折,该名警官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路人甲吃乾抹净......」小天顿了一下,头转向另一端,笑著说:「不,是把路人甲吃乾抹净。」
「这不能怪我吧?」阿鸿抓抓头,尴尬笑著,接过小天手上剩馀的纸钱,继续扔往铁桶里。「好像,警官还附带成为路人甲的专属厨师。」
「哈......」两人笑著。开心的笑著。
阿鸿将所有的纸钱,一骨碌地全烧了。「那麽,故事该......要结束了?」嘴角微扬,眼神直盯著吞噬一切的火焰。
若能像火焰般自由无限,若能像纸般燃烧殆尽成一缕轻烟,若一切的情绪与思念能随风飞扬至天际......
「阿鸿,你知道,我刚跟阮妈妈说什麽吗?」小天站起身,拍拍裤子。
「说什麽?......请把你儿子交给我?哈哈哈!」阿鸿也缓缓站起来,想不透小天想说什麽,送个哈哈过去。也许,是自己不想承认什麽吧。
「噗......原来,阿鸿你是这麽的有信心啊!」小天噗嗤一声跟著笑了,「差点害我忘记要说什麽。」
转身换个方向,阿鸿仰头,静静地等著。天很蓝,少许的白云飘荡,阳光不大却很让人感到暖和,是个适宜出游的好日子。
小天避过烟处,与阿鸿并肩站著,看著同样的天空。即使外在环境是一模一样,心境上应该是截然不同的吧。
「我说......」
我说,生命有一种绝对,绝对坚持自己所信仰的真理;
我说,你是我生命中的一种绝对,即使无法长久,也是这段时间里的唯一;
我说,我会努力让你像她一样快乐,因为这是我能给的......
所以,你要快快乐乐的,安安稳稳的,就这样的,待在我身边......
所以,我会以微笑迎接未知的明天,成为你心里那一团暖阳。
※ ※ ※ ※ ※ ※ ※ ※ ※ ※ ※ ※
「The end.」男子看了一眼手表,视线移向坐在身旁的小天。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它结束。」小天喝完最後一口饮料,顺手将铝罐捏扁。
「怎麽,不满足?」男子的痞样又出现,受不了的摊著双手。
「......是啊,不满足......也好不甘心......」小天将背靠上椅背,叹了口大气。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各色人种与各国语言交杂著,令小天一时恍神起来。
阿鸿最後还是走了,如同他守时的好习惯般,准时在过三十岁生日前,向他最爱的人们说再见。只是,这次不会再见了。
虽然阮老爹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但他没表示什麽,只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向小天,像似感谢,像似同情,像似......如果可以,他真不希望多一个跟他一样伤心的人存在,可是这样说来,对自己的孩子又太过残忍了些。
丧礼上,小天想像自己是个木偶,听不见、说不出、触不到,唯独把双眸睁得老大;他想把那人的最後容貌,刻入心,然後封印在一个银色的小盒子里,摆在当年那个金色小盒子旁。
他知道,两个盒子都装著「爱」,都装著他再也碰不到的「爱」。
小天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他没有哭,一直都没有哭,他努力的微笑著,不时喃喃自语著没人听得懂的话。直到盖棺的那一刻,他才放大声音吼了一句──
「混蛋!你给我在上面好好待著!过几年我上去时,别让我看到你那副蠢样!」
当然,这吓到了其他在场的旁人,但目中无人的小天倒是很帅气的说毕甩头就走,之後不再出现在阮家,连阿鸿租的房间也不曾再回去。
「唉,爱上你的人都那麽可怜吗?」男子自我怜惜的双手捂胸,意思意思地流了一滴泪。
「是啊!」小天白了他一眼,顺便送他一记铁砂掌。「所以说,别爱上我。」
「好过分哦──」男子头部受击,伤心的流出第二滴泪。
「......我要走了。」小天不想再跟白痴说话下去,起身,抬眼时却看见一名眼熟的人。「啊......」
「嗯,怎麽了?忘了什麽吗?」男子跟著站起身,听到小天惊疑,看了一眼前方,但没看到可以令人惊讶的人。
一名美丽大方的女子正与一名金发男士说著话,身旁还有一名老人与一名男士。很普通的送机场面,很普通的三男一女,但在小天的眼里,却是目前散不开的愁云。
是阿鸿的家人呀......还是,没有勇气单独面对他们......
小天从一离开阮家就这麽放纵自己逃避著,反正,跟人家也没熟到哪里;他更不想跟阮家人一起回忆阿鸿,那只会让他沉浸在悲伤中而无法自拔。
「小天?」男子看著发愣的小天,仍是不知发生什麽事。
「......」小天低下头,犹豫著。
「走吧。」不知男子是装明白还是故意,牵起小天的右手,拉著他就往前走。「该登机了......」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小天仍是低著头,眼看就要经过那四人身边了......
女人看到了他,那突如其来的视线,小天有感觉,他握紧了男子的手,希望对方当作没看到。
「咦......楚、楚......」女人吃惊般的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能被哥哥喜欢上的人,真幸福!
──傻丫头!是哥哥才幸福啦!
「等一下!楚先生!」女人鼓起勇气,追了过去。其他三名男士则愣在一旁。
小天想快步离开,但却被男子牵住,无法再踏出一步。他回头,急得差点大骂:「喂!你到底走不走......」
「我想听她要说什麽......」男子笑了笑,接著转头,很有礼貌地问追至身後的女人:「小姐,有事吗?」
「呼......呃,我......」女人明显的著急模样,在见到男子停下盯著她看时,却又紧张的说不出话。
「......若没什麽事的话,我们要准备进海关了。」男子礼貌的点个头,转身就要走。
女人慌了,赶忙拉住男子的衣摆,急道:「啊......那个楚先生......谢谢你带给我哥哥幸福......那段日子他真的很快乐......虽然他没说什麽,但我看得出来,哥哥的眼睛在笑......」
「......嗯,那段日子,我也很快乐......我也很谢谢......很谢谢他,给我这麽一段幸福......」小天回头看著女人的容貌,那双与阿鸿有些相似的眼睛。「所以,你也要幸福,要过得比阿鸿还要幸福,不要被这种挫折打倒......」
「嗯,我会的。」女人抹乾泪水,自信的回答。「妈妈与哥哥会在天上保佑我的。」
小天点点头,抽开被男子握住的手,转身离开。男子尴尬的笑笑,对女子挥挥手後追著小天而去。
「嘿──你这家伙,还真会说道理啊!」男子从後头搭上小天的肩,打趣道。
「......不是的......我根本就不想......」小天直视前方,像只盲目的蚂蚁,不晓得下一个方向在哪里。
「小天,用完後记得洗乾净还我。」男子从口袋拿出精致的手帕,交到小天的手上。「该哭的时候就不要装酷,小心伤身。」
该哭的时候?
那是什麽时候呢?
是不是哭了,就代表心痛,就代表真的爱上了?
那,不哭的话,是不是就一定是不伤心?
「呐......要是我无法再爱人的话,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小天接过手帕,却不擦泪,任由泪水直流,逐渐沾湿衣襟。
「只要你愿意,我不介意再次付出我的心。」男子认真的看著小天,深情款款的继续说道:「所以,可不可以别让我再说这麽肉麻恶心的甜言蜜语了?看你这样,真让我忌妒那家伙......我才离开几年耶......」
「......」小天愣住几秒,随即撇开头,把脸擦乾净。「我忘了,不该在臭屁大王面前作梦的。」说完,把手帕一丢,头也不回的往出境方向。「啊──时间来不及啦!」
「什麽?喂──」男子接住手帕,伤脑筋的摇头。「小天你太伤我的心了!是你先问我的耶!」接著男子碎碎念的跟在後头。
※ ※ ※ ※ ※ ※ ※ ※ ※ ※ ※ ※
没有不变的永恒,只有短暂的绝对。
能飞,能自由自在的翱翔天际,是幸福,也是一种孤独。
若问我需不需要一起飞的伴,
我想,我还是会很犹豫,
毕竟对我来说,另一人都是外人......
呵......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可以忘却悲伤的时间,
可以把自己训练得更坚强的时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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