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宇宁

作者:宇宁  录入:12-07

铁门嘣的一声开了,电子屏幕也在同样一瞬熄灭。黄月希深吸了口气,终迈开步走了进去。
这里还是什么都没变,两车道宽的水泥路面,两边并排种着常青的香樟树,在这样的严冬也只不过微微落了些叶子,依然能看到大部分在寒风中毅然不落的青叶,树林的顶端左边是个停车场,右边是个池塘,夏季里会大片大片开花的睡莲此刻也只偃旗息鼓深深埋在了池底的淤泥里,黄月希想来年大概还是会开的旺盛吧。
来到大门时,发现门已经开了,显然是知道马上要有人来预先打开的。黄月希顾自推开走了进去。
林晓风不在,黄箫亚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黄月希,立刻扬起嘴角笑起来。
来了啊?这么长时间才过来,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什么事了呢,正准备开车去接你,还是晓风说你不会有事的,肯定是因为赖床,才来晚的。
谁说赖床的,路上人多的要命,要拦辆车都不容易,所以才来往的。
黄月希说完,就把目光掉转了过去,看了遍四周,客厅里除了黄箫亚和一个仆人在打扫房间什么人都没有。黄月希不知为什么有些丧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倒在了沙发上。黄箫亚也已经转身进了厨房,从微波炉里拿了两片面包还有一袋纸带的牛奶,递给了黄月希。
早饭还没吃吧,吃了吧。
黄月希伸手接了过来,却放在了桌子上。
黄月希装着又看了遍房间,问了句:晓风呢?不会还在睡吧,刚还是他给我开门的。
黄箫亚正要开口说,洗手间连通客厅的一扇门突然间打开了,林晓风低着头走了出来,像在收拾没有扎好的衬衫,见客厅里有人声,立刻又抬起了头来,看着黄月希,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地问了声:你来了啊?
黄月希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黄箫亚已经又走进厨房,忙她的了。黄箫亚这个事业型的女人基本上也就在过年的时候能在家里待一些时间,为了表示她作为养母对林晓风的爱,每次在家也都主动为林晓风做饭,更何况在过年这样的大日子里。
林晓风已经走到黄月希的对面,在他隔壁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像是没打算躲他,顾自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黄月希也惊叹于如此平静的林晓风,他能做到心胸坦荡平静地面对他,他为什么不能也这样做,他也可以像往常一样调侃他一句或是为最近他又做了的傻事讽喻他。
黄月希开口说了句:这次期末考试你又拿第一了吧。
林晓风怔了一下,从电视上挪开视线,看了黄月希一眼后,又转过脸去看电视:啊,没有,学校里比我学习好的有很多。
黄月希笑了下:那那个肖巧儿呢?
林晓风更是愣了一下,黄月希看见他不安地调整了下姿势,几次起伏后,最后完全呈四十五度转过脸看着电视机:不知道,最近没什么联系。
黄月希又冷漠地笑了一下,但复仇后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而是感到了讥讽后更大的空虚。黄月希自己都不明所以,气愤地把拖鞋从脚上踢了出去,然后光脚蜷在了沙发上。他把头靠在靠垫上,眼睛大却显得空洞而无神,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电视屏幕一闪一闪晃着光,剧情也更是一点都没进入到黄月希头脑里。他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然后突然感到一阵悲伤,眼泪就漫了出来。他是那么的惊惶失措,没有来得及穿鞋,光着脚奔向林晓风刚出来的那间洗手间时,泪水已经沿着面颊流了下来。在关上门的刹那,他蹲下身子,再没有任何顾忌无声地哭了起来。

16
黄箫亚从厨房里走出来。
因为晚上过节,中午吃点面条,在裹上点青菜、荷包蛋便就可以打发。
早上本来还日光明媚的天气,到了中午突然阴下来,朵朵乌云也急剧聚在一起,铺盖在天上,像大片的黑色棉絮似的。黄月希从窗边走过来,黄箫亚已经把面条、酱菜还有佣人自家带来的辣椒面子放在餐桌上,林晓风也已经拿着筷子和勺分散在个人的饭碗面前。
黄箫亚说了一声:过来吃饭吧。
黄月希才缓缓走过来,却拿着饭碗,向左边移了一个位子,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面对着林晓风了。黄箫亚似乎也看出一些端倪,看看黄月希,问他:怎么,你跟晓风吵架了吗?
黄月希笑了一声:没有啊。
林晓风也低低说了一声:没有。头却没抬。
黄箫亚并没想多少,心思则放在一年一度的年夜饭上,因为午饭过于简陋而对两个孩子有些抱歉:中午你们就将就点吧,晚上吃好的,吃完饭再带你们到浦东那边兜一圈,那边好像有焰火,我们三个人也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
黄月希没有答话。林晓风则弟弟说了声好。

三点的时候,雪果然就下下来了。这样也好,皑皑白雪,衬着这充满喜气的城市,更显出过年的浓郁气氛。好多人家的门上都贴好对联,还有倒着写的福字。曾听人说,福字其实不应该倒着贴的,只因为图个“福到了”的吉利,人人才错觉的认为只有把红艳艳的福字贴倒了,才能在未来的一年里给主人家带来吉祥和如意。
黄箫亚家因为西方文明影响比较重,亲人也大部分在国外,对这些传统节俗照做的因此不是很多,但年夜饭总要吃的,黄箫亚也准备借此机会巩固一下家人的感情,同时还有重要的事要在今天交托给黄月希。

房间里安静的过了头,林晓风侧躺在铺了波斯进口地毯的地上,因为有打空调,所以不觉得冷。他枕着抱枕,身子基本上蜷在一起,头较之身体向外一侧伸着,因为在看电视。黄月希则正坐在他背后的不远处,浑浊的眼神因此很难看出他到底在看什么,有光在闪,或许是电视机的反光,又或许是因为头如斗大的脑袋在混乱的想着什么。
他原本不想这样两个尴尬的待在一起的,林晓风隔壁的房间就是他高中前在他姑姑家住的,房间里一切陈设都还齐全,每天佣人打扫,也非常干净,但是黄箫亚无论如何非要让他们待在一块,直到吃晚饭之前。黄月希想大概姑姑到底看出了些什么。可是这样,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黄月希有些气馁,又有些为林晓风的不闻不问生气。为什么偏偏就只有他一个人难过,或者说他真的自始至终没有在乎过他。
黄月希终于开口说话。
你一直那样难道就不难过?
林晓风啊了一声,身子也微微蹭了起来,靠在沙发上:你说什么?
黄月希轻轻叹了一口,不过没有给任何人听见,他先是看着林晓风的背,然后仿佛感到了些厌倦,又把目光调过去:没有,我是说你那样一直蜷着身子不难过,看电视还是躺在沙发上看才舒服吧。
林晓风笑了笑,不过笑的很淡,也没多少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敷衍:哦,没关系,我一直躺在地上看电视,地毯上很舒服。
黄月希笑了笑,也不再开口。
虽然嘴上这么说,过了片刻,林晓风还是站起身,把身体挪到了沙发上,他迟迟不肯移动的原因,也是因为黄月希正坐在这房间里唯一一张三人沙发的一角。这间他住了将近有十年的房间,除了一张暖色调的木床,装有淡色窗帘的推拉窗,窗下摆着各种类型的书,和一台电脑,一台宽银幕电视机,然后就是这张可供他躺在上面的三人沙发了。林晓风常常把自己窝在里面,然后腿在沙发背上翘起来,头枕在另一侧的靠背上,捧着本书看。那是他觉得最惬意的时候,不过现在这房间似乎成了囚禁他还有他心灵的场所。窒息还有坐立不安让他觉得这房间再没以前那么可爱了。
黄月希因为他的到来向旁边挪了挪,林晓风惨然一笑,不过还是在另一侧微僵硬着身子坐下来。他决定开口说些话,再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不然他和黄月希只会越闹越僵,而这决不是他想看到的。
月希……
黄月希像因为过度谨慎,微微一跳,他机警地看了林晓风一眼,问道:干吗?
林晓风顿了顿,像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纤细的眉毛也因为紧皱进来的眉头拧在一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依旧漂亮的让人心动: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
表现过度激动的黄月希是林晓风完全没料到的。黄月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却还注视着前方:生什么气,之前我们发生过什么吗?
林晓风也跟着站起来,拉了拉黄月希的衣角:月希,你别这样子,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说清楚。
还有什么好说清楚的,那是你私人的事,我管不着。
可是你一直这样,说明你还是在意不是吗?
黄月希哼一声:我在意什么?我什么都不在意,我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也不管你到底喜欢谁。
可是我喜欢你啊。
林晓风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样说,可他还是说了,几乎脱口而出,脑子只在执行过后反馈了下,让林晓风感到了那么一丝尴尬和不好意思。
黄月希终于较之刚才冷静了一点:你说什么?
林晓风反而低下了头,他有些承受不住黄月希灼灼目光,也更承受不了他询问自己时的那种期待的表情。他是喜欢黄月希,但恐怕不是黄月希所理解的那种感情,而是……而是亲情。林晓风这样想。感情两个字在他来说,很单纯简单,他回馈给黄月希的差不多也就只有单纯简单的感情,而至于嫉妒、占有、贪心不足,则一点都没有,他想若是黄月希交上其他女朋友抑或男朋友,他大概也不会觉得难过或是嫉妒。
黄月希抓住林晓风肩膀,再次追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晓风有些吃不住黄月希手上的力道,他微微挣扎,但也不过做困兽之斗,黄月希仿佛死了心抓的更紧:你刚说什么,你说啊!
林晓风再次低下了头:我什么也没说。
不,你说了,你说了,我都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
林晓风缓了缓:你听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不,我要亲耳听你再说一遍,清清楚楚再说一次你喜欢我!
因为喜欢所以变得癫狂,因为喜欢所以变得失去理智。
林晓风不明白为什么平时甩嘴皮子甩的天花乱坠的黄月希,平时毫不在意别人想法只坚持自己原则的黄月希,平时自信到暴甚至三里之内无人敢小觑的黄月希此刻为什么变得非要纠缠于一句并无多少实在意义的话。
林晓风降低了声调,悠悠的,仿佛清晨捋过的一阵清风,随即又消失不见,他开口说:我说我喜欢你,不过,是弟弟喜欢哥哥的那种喜欢,不是其他什么。
黄月希千万种感情终化成一种情愫,难过的仿佛有东西压着胸口,哭不出来,哽咽着也说不出话,他缓缓放开了林晓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仿佛死人的脸,又有如木雕:你什么都不懂。

雪已经越下越大,仿佛有了势不惊人死不休之势,黄箫亚差点取消晚饭出去兜风的主意,但较刚才更脸色苍白的黄月希却坚持,黄箫亚捱不过他,因此只好答应。
晚饭果然很丰盛,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满盘,当然不是全部由黄箫亚下厨做的,其中大部分还是佣人一手操办,黄箫亚只做了她的拿手好菜小鸡炖馍,晚饭结束时还端上盆牛肉芹菜馅的饺子,因为黄箫亚的本家在北方,虽然在上海已定居超过二十年,但有些习俗一旦形成了,便要伴到终身,还例如一些事和一些人。
佣人在家看春节晚会,黄箫亚发动了车子,后排载着黄月希和林晓风缓缓驶出了黄家灯火通明的别墅。
黄箫亚问黄月希:要不要开?你开车机会不多,给你练练手?
黄月希一直看着窗户,即使黄箫亚在后视镜中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依然绷着张脸,说了句:没心情。
林晓风微微对镜中的黄箫亚笑了笑后,也转过脸去,望着窗外的景色。

地上开始积雪,因此轮胎轧在上面还能听见吱吱的响,道路两边树桠也被压低,仿佛承受不了太多的负担,当车子转到大路上来时,霎时觉得宽敞且明亮起来,霓虹灯闪烁着,并没有因为过年,也没有因为这突降的一场雪减少几分。黄月希的心情却一直明朗不起来,他望着窗外,心思却紧紧包裹这小小的空间里,那瞬间,他差一点准备打开车窗,让无情的风雪灌进来,好清醒这里的人,也清醒清醒他自己。
车子刚过南浦大桥,可能因为过年的原因,高架上非常宽广,时速可达到一百码,黄箫亚为安全起见,还是总保持在八十。因为过年布置的彩灯已悉数亮了起来,整条大道亮如白昼,广场附近也已挤满观赏焰火的人,黄箫亚好不容易找个停车位把车子停下来,黄月希、林晓风依次下了车。
人潮汹涌,黄箫亚因此叫黄月希和林晓风凑紧一些,不要丢了,自己则走在最前面,活受人挤人这份罪。林晓风有心跟紧一点黄月希,黄月希却远远把他甩在了他身后。
猛然间便砰的一声响,同时美艳如花的一簇烟火也直冲上了云霄,光华流转,仿佛天上的海市蜃楼,林晓风刚一抬头,就呆了。黄箫亚也尖叫出声:啊!真是太美了,好多年没看到这样的烟火了。
在这样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还能如期看到这样一份光华,人人都感到实属不易,以为烟火晚会会因此取消掉,但热情高涨的人群还是感动了工作人员,让美丽的烟火绽放在一边无际的天空上,还漫天飞舞白雪。
林晓风不禁看得痴了,黄箫亚也因为太过专注,鼓动的人群渐渐将她远离两个孩子她还浑然不觉。
林晓风正在惊叹于这美丽的瞬间,突然被人从后拉住,紧接着就后退几步,跟着那人走了。
林晓风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识,只不过他知道那人不会伤害他什么,才放肆他拉着他,一直到躲避过所有人群,两人单独站在黑暗的一角。
黄月希抱住了他的肩,眼睛灼灼有光,仿佛是因为映着烟火,又因为其他什么。林晓风有点害怕,想推开他,却阻于他的蛮力。
你就顺着我这么一次,我以后再不缠着你了。
林晓风还没反应过来黄月希什么意思,黄月希已经逼向他压了过来。
月希,你别这样。
吻是野蛮的,像七月里的炽阳,毒辣。
得逞后的黄月希才一点点的满足,林晓风已经撒开腿跑了出去。雪还在无止无境地下,黄月希头上,肩上,甚至鼻梁上都落了些许,他没有挥手去擦,也没有将他们抖落,他只是缓缓抬头,望着这一头依然漆黑如墨的天空,发泄般地狂吼了句: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你!

黄箫亚找了好久才找到失散的两人,烟火晚会已经结束,黄箫亚因为两人的散漫略有些不满,叫他们两人一边上车,边数落着他们。当让林晓风还坐后排时,林晓风坚决地拒绝了。
我坐前面就好,我不坐后面!
黄箫亚对于两人突然僵持的状况一点都摸不清楚,三人无声地一直到开到了家。林晓风先走了进去,黄月希站在车门旁边,只有良久的注视,没说什么。黄箫亚锁好门后,过来拉住黄月希冰凉的手才把他拉进了别墅里。黄月希撇嘴笑了笑:我没什么。
各自安顿好,黄箫亚单独把黄月希留了下来。黄月希一阵心慌,以为姑姑知道了他和林晓风之间的事,心虚的背后不经然也有打算豁出去的感慨。人都已经丢了,还怕谁知道吗?黄月希已不在乎。
黄箫亚让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说有话跟他说。
黄月希镇定地坐下,心中已想好对答如流的话。不过承认一份感情,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黄箫亚缓缓开口,说得却和黄月希心中想的差个十万八千里。
月希,你愿意出国吗?当然,不是叫你到你爸那边去,我是指欧洲,我和你爷爷,呃,也还有你爸妈都觉得让你出国深造一下会比较好,在国内,你现在的情形我们都看见了,也不会有太大造化,我的意思是等你出去留学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做事,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开公司,我们会全力协助你。
黄月希愣在了当场,突然间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刚才林晓风离他而去时冷漠的眼神,心在骤然间冷缩,又在骤然间膨胀,他看了看黄箫亚,连黄箫亚都惊叹于他没有任何反抗,他说了句:好,我出国,我永远地离开这里。

推书 20234-12-07 :大雨中————银》: .....